故宫六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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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紫禁城不只是用来住的,更是用来吓唬人的,如汉代丞相萧何所说:“非壮丽无以重威”,以至于紫禁城建成六百年后,每当我面对她,依然会感到心惊胆战。这些建筑气势壮阔、复杂深邃。在日本设计师原研哉看来,对复杂与宏大的追求是人类文明史上不可回避的阶段,以至于“现存的人类文化遗产都是复杂的”[日]原研哉:《欲望的教育——美意识创造未来》,第64页,台北:雄狮图书股份有限公司,2016年版。,而不是简约、低调的。因为在生产力相对落后的阶段,只有复杂宏大的工程(比如中国的青铜器、长城、紫禁城),才能显示出统治者的能力与力量,也才能有效地整合族群与国家。原研哉说:“如果中央君临天下的霸者没有具备强而有力的统率力的话,因着力量不足,将会被拥有更强力量的竞争者取而代之,也会被其他兵强马壮的集团所吸收。”[日]原研哉:《欲望的教育——美意识创造未来》,第64页,台北:雄狮图书股份有限公司,2016年版。而这些“超级工程”的出现,“就是为了让敌人看了心生畏惧感,于是如此豪壮、绚烂,甚至怪奇的样貌才会应运而生。”[日]原研哉:《欲望的教育——美意识创造未来》,第66页,台北:雄狮图书股份有限公司,2016年版。

伟大的建筑都有实用性,但它们在本质上是超越实用的。就像埃菲尔铁塔,几乎没有什么实用性,以至于在法国为纪念大革命一百周年而建造它的时候,这一设计方案遭到了强烈的反对,包括小仲马、莫泊桑在内的作家、画家、雕塑家、建筑师,赶在巴黎的天际线受到损毁之前联名上书,表达他们“强烈的、愤怒的抗议”,称“连商业化的美国都不想要的埃菲尔铁塔,无疑将成为巴黎之耻”。罗兰·巴特写《埃菲尔铁塔》,是从莫泊桑常在埃菲尔铁塔上吃午饭开始的。这不是因为埃菲尔铁塔上的午餐好吃,而是因为那里是巴黎唯一看不到埃菲尔铁塔的地方。在他们眼里,埃菲尔铁塔不仅丑陋,代表着庸俗的工业趣味,而且无用——连塔顶餐厅的菜肴都不那么好吃。古斯塔夫·埃菲尔为了使它的设计更有合理性,曾给它赋予了若干实用功能,比如空气动力测量、材料耐力研究、无线电研究等,但对具有深厚审美传统的巴黎人而言,这样的辩护太过无力。但几十年后,剧情却发生了神奇的反转,埃菲尔铁塔不仅已为大多数人所接受,而且成了巴黎最重要的地标建筑,它每年的游客量比卢浮宫还多。与卢浮宫比起来,埃菲尔铁塔无疑是一座空洞的纪念碑,里面什么都没有,但它有高度(1929年纽约克莱斯勒大厦建成以前,它一直是世界建筑的最高峰),有其他建筑无法企及的体量,仅凭这些,就使它成为一个符号,罩在巴黎的头上,挥之不去。就像紫禁城,它的象征性,是通过它不近人情的宏大来实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