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金佛寺
合谷县不大,但是金佛寺名声在外,拜佛祈福者络绎不绝,每天下来都能有上百的香客。张华找知客僧聊了几句,得知那相熟的慧广慧能还在寺中,于是就说王衍张宝山二人求见。知客僧去报,不一会儿已经做了监寺的慧能就从后院走了出来,见面才知这王衍就是王祖梅。
慧能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今日一早喜鹊啼叫不停,贫僧还纳闷有何喜事。原来是佛前左右童子同时回来了。”
张华王衍也还了一礼,张华说道。
“我二人幼时顽劣,扰得寺中大师清修,此番虔诚上香一支,略表歉意。”
慧能笑道,“两位都是福缘深厚之人,这边请。”对于王衍的遭遇,慧能自然有所耳闻。虽然不知道张华的近况,但是知道张华父亲张浩谷的生意已经做到了洪城,如今早已经不是合谷县的土财主那么简单了。
果然,张华选了最贵的一支香。倒是王衍让慧能感觉奇怪,王衍选了一支中等的香。因为一般来说道士是不会进香礼佛的,就算有,也只拿一支最便宜的细香意思意思。
金佛寺的大殿中供奉着一尊三丈六高的释迦牟尼佛像,佛像面容慈悲,左手持法印,右手手掌向上,在掌心中站立一尊尺许高的小佛。
上完香张华问慧能,“听闻慧能大师做了贵寺监寺,可喜可贺。”
慧能回道。“佛祖眼中众生平等。”
张华说道。“我这次回合谷是为祭祖,想请金佛寺的大师做场法事,不知此事……。”
慧能说道。“此事贫僧来操持。”
张华谢道。“如此有劳大师。”
第二天一早张华刚起来洗脸,昨晚的酒醉还没有全醒,就被族中长辈请了过去。张家这位长辈是张华爷爷的亲兄弟,也是合谷县的保长。原来早上金佛寺出了命案,差官特来请保长前去查验。张保长知道自己的侄孙在日本警察学校毕业,于是就喊上他同去。也好看看这东洋断案之术到底高明在何处。
命案发生在金佛寺的大殿,大殿的正门被两个差人把守,将围观的百姓挡在大殿外面。张保长喝开人群,带着张华和一名警佐进入了大殿。
张华进入大殿看见佛像前的地上侧卧着一个和尚,和尚的背上竖插一把金色刀柄只是不能看到刀刃的长度,被血迹染红的僧袍早已干透。离近看时,张华大吃了一惊,死去的和尚正是昨日才见过的慧能。
张保长环顾了一圈,发现金佛寺住持慧广也在大殿门口,于是走上前打了个招呼。
“住持。”
“张保长。”
“请住持讲说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阿弥陀佛。张保长,慧能师弟是早上负责打扫的小沙弥发现的。老衲赶到时师弟圆寂已久,于是老衲就吩咐沙弥立刻通知了府衙。而且…而且敝寺的金佛也不见了。”慧广说着话用眼望向佛像的右手,众人随着慧广的目光望去,只见释迦牟尼佛像原本右手上站立的小佛确实不见了。
张保长问道。“住持,这大殿自早上有人进来吗?”
慧广答道。“这……,寺里的和尚,早来的香客,这进来的人可不少。”
张保长看了一眼旁边的一位警佐,那警佐立刻答道。“我等赶来时这大殿中确实围了不少人。”
这警佐张华也认识,正是张保长的亲孙子,张华的堂弟张富山,昨晚还在一起吃酒。
张保长看向张华,“张华,你在东洋学的是断案之术,你有何看法?”
张华赶紧作揖道,“叔爷在此,孙儿哪敢胡言乱语。东洋的断案学术在张华看来比那施公差得远了,孙儿还是谨听叔爷临训。”
张保长捻髯微笑,“圣人云‘三人行,必有吾师矣。’那东洋小国发迹迅猛,想来也有些过人之处,你就不要顾忌说来看看。”
张华两眼一翻,现场都破坏成这样了还看什么看,嘴上说是便走近查看慧能的尸体。慧能侧卧在地上,双手捂着胸口,手指间留有脂粉味儿,双腿弯曲微分,脸扭在一侧,脸色发白两眼紧闭嘴微张,口鼻耳不见异物。背上的刀柄似黄金打造,刀身直末入慧能的后心,正中要害。然后张华在大殿的地面上仔细观察,大殿每日有小沙弥早晚各打扫一次,如果有人夜晚进入,便最容易留下足迹,只是早上众人来回踩踏,大殿地面的痕迹现今早已被破坏地一片狼藉。最后又围着佛像看了两圈,期间张华只是看,并没有用手去触碰任何地方。
看罢张华向慧广问道,“慧广住持,你发现慧能大师时他是什么姿势?”
慧广答道。“老衲进来大殿时,慧能师弟是跪在蒲团上的。”
张华问道。“那慧能大师现在为什么趴在地上?”
慧广答道。“那是老衲查看时移动的。”
然后慧广看了张华几眼,狐疑地问道。“施主是?”
张华答道。“张宝山。”
慧广恍然大悟,连忙合十道。“原来是张施主,多年不见张施主已然长大成人。”
张华说道。“住持,我记得小时候经常出入大殿,那时从未听说金佛寺有金佛,夜晚也不见有人看守大殿。如今那佛祖手上的小佛如何成金佛?夜晚可有师傅守夜?”
慧广不答。
张华见慧广默不作声便抿嘴一笑,对着慧广作了个揖,“住持,我年幼时顽劣,还望慧广住持见谅。”
慧广还了一礼。“阿弥陀佛,张施主说得哪里话。”
张华说道。“我与伙伴王祖梅曾被慧能大师抓住偷嘴现行,幸得住持仁厚,我们二人才免于家中责罚。对了,那王祖梅昨日也住于寺中,住持可见?”
慧广尚未答话,却听见王衍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
“我在这里。”
张华无奈,只得让王衍过来。
王衍走近时身后跑过一人,在王衍之前先跑到众人跟前,在张保长耳边低语了几句。这人正是警佐张富山,他说话时还有意无意看了王衍几眼。
张保长听罢说了一句,“拿进来吧。”
张富山应声而出,很快便拿回一个包裹。
张保长吩咐将包裹打开,只见包裹里正是大殿佛像手掌中的那尊小佛。这时殿外阳光照在小佛身上,金光耀眼,确是黄金佛像无疑。同时进来几个差人将王衍团团围住。
张华大惊忙问张保长,“叔爷,这是……?”
张保长说道。“刚才你验看之时,我见寺里僧人都在此围观。便叫富山先把寺里搜了一遍,这金佛便是在此人的房间中搜出。”张保长用手一指王衍。“大胆贼子!竟敢盗宝行凶,还不快速速招来。”
王衍淡淡说出三个字。“不是我。”
“来人!”
“慢!”
张华对慧广说道。“劳烦住持准备一间禅房。”又对张富山说道。“任何人都不许进入大殿,任何人。”最后对张保长说道。“叔爷,请到禅房一叙。”
进入禅房后张华将房门关上,转身跪在了张保长面前。张保长看见张华跪下沉着脸说道。“张华,你这是要为那王祖梅说情?”
“张华之所以改名‘华’字,意在事事以我中华为先,所以张华绝不敢沾污国法。只是依孙儿推断王祖梅可能不是盗宝杀人的凶犯。”
“如何见得?”
“慧能背后的短刀像似黄金打造,这世上哪有盗金佛弃金刀的道理?”
“可能那王祖梅杀人后慌乱,才将凶器遗忘?”
张华摇摇头。“叔爷也见王祖梅了,被叔爷指为杀人凶犯仍面不改色,且王祖梅幼时经历过大劫,心智远非平常人可比。再者他身负武功,又有长剑一柄,要杀慧能何必在背后使用短刀呢?”
张保长点点头左手虚抬说道。“你先起来说话。”
张华立即起身,三两句话间,他的膝盖已然痛楚无比。本以为在日本跪得久了,这铁膝早已功成,只可惜禅房的青石地面远非榻榻米可比。
看到张华的表情,张保长笑道。“坐吧,留个洋回来变得娇气了。如果王祖梅不是凶犯,我自然不会冤枉他,可你跪我是为何?”
张华说道。“叔爷是合谷的保长,张华无职无份,更不能以保长侄孙的身份干涉叔爷的案子。但这王祖梅幼时聪慧,为人仗义很有古人之风,如今又会拳脚,新府用人之际需要这样的人才。所以……所以孙儿斗胆请叔爷让我来查这个案子,三天,只要三天时间。”
张保长问道。“要是查明王祖梅就是盗宝杀人的凶手又如何?”
张华坚定地答道。“只要证据确凿,无论盗宝还是杀人,我都会亲手将王祖梅交给叔爷,以正国法。”
张保长笑道。“你个臭小子,这是觉得你叔爷老了,信不过老头子了啊。好,你既然这么说想必成竹在胸。我给你三天时间,但是我要跟着你。”
“多谢叔爷。”
张华谢过张保长后就将慧广、王衍分别请进两间空房,然后命张富山带差人盯住二人并取了寺中和尚与王衍等人的指纹与鞋印。张华则亲自给慧能验尸并用粉末法成功提取出了短刀与金佛上的指纹。在仔细对比了指纹和在佛像上发现的鞋印后,张华对着佛像沉默良久。期间张保长也不打扰他,只是负手而立站在张华身旁一言不发。许久之后张华才对张保长说道。“叔爷,咱们去过过堂吧。”
禅房里张华首先问了发现尸体的小沙弥。
“你是如何发现慧能大师的尸体的?”
“回大人,小僧像往常一样卯时整起来打扫院子,然后就看到了跪在大殿中慧能师叔。我还奇怪慧能师叔每天都是辰时才起床就直接去用早膳的,怎么忽然间卯时就开始早课了。小僧扫了一会地看见慧能师叔还跪倒在佛前,心里觉得奇怪,于是走近看了看,才发现慧能师叔背上有一把刀,小僧这才跑去告诉住持。”
“你看到慧能大师时是什么姿势?”
“小僧看见慧能师叔时他是跪倒在蒲团上的,头顶在地上。”
“早上打扫时还有其他与往常不同的地方吗?”
小和尚不加思索地答道。“有,在大殿外的院子中有一块土地,地上好像有人用脚划出了一朵花。小僧以前从未见过,便抬头向四周看了看,这才看到跪在大殿中的慧能师叔。”
张华猛然站起说道。“快带我去看。”
“已经没了。”
“没了?!”
小和尚挠挠头很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怕被师叔看到以为是我划着玩的,所以扫平了。”
张华略微一沉吟问道。“那朵花有多大?”
小和尚一指屋里的一张四人桌说道。“有这桌子大小。”
“那你能画出来吗?”
“能。”
“好,这里就有纸笔,你把它画出来,一定要与原来一样。”
张华从房间里找出几张信纸,又从口袋拿出一支自来水笔交给小和尚。
小和尚接过纸笔后想了一下,几笔就画完了,然后他又看了一遍才交给张华。张华和张保长其实都在旁边看着,小和尚画得很简单,确实是一朵有五片花瓣的花,每一片花瓣都有一边压着另一片,花外面还有一个圈,更像是一个花形的印章。
张华拿着画看了眼张保长,张保长摇了摇头。
张华继续问道。“慧能大师平日与谁不和?最近又是否和人结仇?”
小和尚想了想答道。“慧能师叔平时很严厉,大家都挺怕他的。不过师叔对居士和香客都是很客气,结仇的话不会吧?”
“昨天我来时,看见有女客在东院走动,那是什么人?”
“那是从洪城来的香客,一个夫人一个小姐带着两个丫鬟,因为路远晚上便住在了寺里。”
“她们是谁家的妇人?”
“这个小僧就不知道了,但听师兄们说她们每年都来,已经好多年了。”
张华看小和尚已有十七、八岁了,便问道。“小师傅,我小时候经常来这寺里,怎么没有见过你啊?”
小和尚答道。“小僧是前年才来金佛寺皈依的。”
张华点点头说道。“那金佛寺里的佛光神迹你也是清楚的了?”
小和尚摇头道。“不清楚。小僧刚来的时候从没听说过金佛的佛光神迹,不知为什么,大概是半年前开始有居士和香客问起金佛的事。小僧也是从居士那里听来的。”
“好了,你出去吧,记住不要和任何人说起这里谈到的事情。”
小和尚出去后张华请了慧广进来。慧广一进屋,张华没有说话而是把小和尚画的那朵花递了过去。慧广拿着手中的画疑惑地看向张华。
张华笑道。“我看这寺外的槐树花开得漂亮,就随手画了一笔。住持,你看我画的可好。”
慧广看了看张华递给他的图画然后疑惑地看着张华说道。“老衲不懂丹青,但这似乎不是槐树花啊?”
张华问道。“住持知道这是什么花?”
慧广摇头。“老衲不识。”
张华接过接回慧广手中的图画放在桌上,继续问道。“住持,我刚才问了保长,他也不知道贵寺金佛的传闻,似乎金佛神迹的传说是最近一段时间才在合谷传开的。请问住持,这是怎么回事?”
慧广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佛法无边。”
张华等了半响,见慧广不说话了便继续问道。“住持,昨日我听慧能大师说起,东院有女香客住宿,她们是什么人。”
慧广微一沉吟答道。“她们是洪城范永平范施主的家眷。附近大户女眷来本寺进香,当日无法返回住宿本寺,是常有之事。”
“慧能大师认识范氏?”
“应该不识。”
“慧能大师是寺中监寺,大小事宜必经他之手。女香客住宿贵寺,他岂会不识?”
“此等小事有知客僧知会。”
张华只得点点头继续问道。“住持,慧能大师平日与人可有仇怨。”
“慧能师弟与人和善处事很有分寸,所以才能做得寺中监寺。”
张华脸上的肉抽动了一下,接着问道。“住持,你昨晚在哪里?”
“老衲每晚都在禅房之中。”
“可曾出去?”
“寺中大小事宜由慧能师弟处置,老衲轻易不出禅房。”
“那凶器上为何有住持的指纹?”
“罪过,老衲早上查看慧能师弟时碰过。”
“那金佛上为何也有住持的指纹?”
“金佛为我寺之物,老衲是寺中住持。”
“大殿佛祖像身上为何会有住持的鞋印?”
“罪过,老衲曾亲手为佛祖擦拭身上污渍,不慎在佛祖身上留下脚印是老衲之过。”
张华瞪着眼睛看着慧广,默声片刻才说道。“有劳住持,住持请回禅房。”
慧广离开后张保长问张华。“你怀疑住持?”
张华说道。“他看似有问有答,实际上没有一句是正面回应。凶器与金佛上都有他的指纹,佛像上又有脚印,想不怀疑都难。再问问王祖梅吧,金佛和佛像上也有他的指纹脚印,看看他怎么说。”
王衍很快被带进了房间,张华直接问道。
“慧能是你杀的?”
“不是。”
“金佛是你……拿的?”
“不是。”
“那金佛为什么出现在你的房间里?”
“不知道。”
“昨天我们都看到金佛就在佛像手上,今早却到了你的房里,难道有人放在你的房间里的?”
王衍叹了口气。“我真不知道,昨晚我不在房间。”
“你去了哪里?”
“去追贼了。”
“追贼?!”
原来昨晚王衍听到大殿有人后急忙转回去,一到大殿门口就借着微光看到佛像肩膀上有一个黑衣人,这个黑衣人伸手正准备去拿金佛。王衍抬手打出一枚石子,紧跟着跃上佛像伸手去抓黑衣人的脚踝。黑衣人听见破空声,先侧身避过石子又一个翻身跃下佛像躲过了王衍的一抓。王衍打暗器是专门练过的,如今被黑衣人躲过去,他也吃惊不小。
见黑衣人逃出大殿王衍随后紧追,在院子里黑衣人突然一个踉跄摔倒在地,王衍本来想俯身将黑衣人擒住,但看到黑衣人摔倒的姿势便硬生生停住了脚步。黑衣人侧卧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一条腿弯曲抬起脚尖处指向王衍的中路,另一条退弯弓在地面,随时准备抬起进攻。王衍见黑衣人倒在地上居然还摆出攻守有度的架势,于是前掌为阴后掌为阳,脚下趟步围着黑衣人使出了八卦掌里绕大树的功夫。绕了两圈,黑衣人以腰为轴也跟着他转了两圈,两人都无可乘之机。黑衣人忽从百宝囊中取出飞抓向王衍投去,王衍一侧身想抓住飞抓的绳索,可这飞抓只是虚晃一下便被拉回,黑衣人就在王衍侧身的时候从地上跃起。王衍再看时,只见黑衣人用飞抓钩住院墙旁槐树树枝,一借力已经跃出了寺院。
王衍脚蹬金佛寺的院墙也跟着跳了出去。夜深人静,街道空旷,是实打实的比拼脚力,黑衣人与王衍一前一后狂奔。王衍怕黑衣人还有同伙,于是抬手打出一枚铜钱。
王衍先前在大殿打出的石子是夜行人常备的问路石,也就是普通的小石子,而此时打出的铜钱叫做金钱镖,比一般的铜钱重,铜钱的圆边也打磨地非常锋利。
这次黑衣人没能避开,铜钱打中黑衣人大腿。王衍趁着黑衣人脚步踉跄,快步上前左手探出抓住黑衣人左肩往下一拉,黑衣人顺势腾空右脚反身踢出,王衍则是右手对准黑衣人胸口一掌击出。王衍手快,一掌率先打在黑衣人身上。
只是王衍手触的地方感觉软绵绵一团,黑衣人闷哼一声倒飞出去,似女子声音。
黑衣女子倒地后迅速起身,盯着王衍,仿佛要借着月光看清王衍的长相。
王衍不知说什么好,是应该问黑衣女子为何夜盗金佛,还是应该先为自己的失礼道歉的好。两人对视了一会,黑衣女子转身要走。王衍正想迈步跟上,黑衣女子忽然转身用手虚指王衍,王衍竟似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呆在原地。看着黑衣女子一瘸一拐消失在路的尽头,王衍的这一步始终没有迈出。
王衍自从十二岁跟随何道玄上梅山,期间也不是没有接触过女人,但是身体上的接触,自他成年以来还真是第一次。王衍楞楞看着自己的手掌,右手一抓一合,感觉说不出来。
当然,在和张华说的时候,自然就变成了和黑衣人大战三百合不分胜负,最后黑衣人使诈逃脱。
张华听完王衍的讲诉拿起桌上小和尚画的花朵问道。“这是什么?”
王衍拿着图画思索片刻便笑了,对张华说道。“可是在前面院子的地上?”
“不错,这是什么?”
王衍用手指着图画说道。“这图形是黑衣人倒在地上身体压出的印痕,外面的圆圈是我用趟泥步趟出来的。我用阴阳掌对着她绕圈,她便跟着我转,所以地上才有这样的痕迹。”
“趟泥步?”
“是一种步法,要求施展之人脚不离地,趟着走出八卦方位。”
张华点点头接着问道。“那黑衣人没有拿走金佛?”
“至少当时没有,除非她有同伙也潜伏在寺中。”
“大殿是去西院的必经之路,你回来时就没去大殿里看看?”
“我回到县上时已有鸡叫天已经亮了,于是就去了县北的罗记馄饨吃了早饭才回来。回来时寺中已经有官差了。”
“也就是说你摸过金佛?”
“摸过。”
“昨天我们在酒楼时你还说不知道金佛的事,怎么当天半夜就跑去…跑去摸金佛?”
王衍看了一眼在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张保长,然后对张华说道。“你可还记得咱们小时候听说书先生讲的《商周列国传》?”
张华楞了一下,随即说道。“当然记的。难道……难道那金佛是法宝?王衍,你该不会告诉我真有仙人吧?”
王衍摇头道。“我不知道。”
张华又问。“那你摸了金佛,它是不是法器?”
“我不知道。”
“你与黑衣人交手,那黑衣人是什么路数?”
“我不知道。”
张华有点急了。“那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啊。”
“……王衍兄,你先出去吧。”
王衍从房间出来后低头走路闷闷不乐,倒不是因为张华审他。而是他当初就是因为官司躲进梅山,现如今刚下山就又摊上了官司。得想办法赶紧回到梅山道观,要是被老师知道少不了又是一顿责罚。
没走几步就撞在了一个人身上,他低着头走路,首先看到的是那人的鞋子。王衍依旧低着头压低着嗓子说了句“抱歉”,随后绕过那人疾走,结果刚走两步就又撞到一个人,正是王元。王衍无奈,只得回到先前那人身前,双手揪住自己耳朵跪下,喊了句。“老师。”
房间里张保长问张华。“你觉得如何?”
张华回道。“所有人都与金佛有关,案件的要点应该就是金佛。那慧能的手上还有脂粉味,我们再看看这范氏女眷怎么说?”
张保长正要喊门外的差人去提女眷,忽听房间外有人大声喧哗。两人走出房间一看,原来是张富山正在吆喝一个白胡子老道。
张富山见张保长出来便跑到跟前禀报。“保长,这老道要将嫌犯带走。”
张保长和张华同时皱眉,虽然王衍还没有被确定是凶犯,但现在还在羁押中,如果被人带走则形同劫狱。
何道玄见出来管事的了,便打了个稽首说道。“这位大人,此子顽劣,老道要带回观中责罚。如果大人查明杀人凶犯确是此子无疑,老道定亲自将其送至府衙,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张保长大怒。“放肆!如今案件尚在审问,嫌犯岂能被你随意带走?你可知罪?”
张华听王衍说起过老道,知道老道是世外高人,连忙插话道。“道爷,审案期间所有嫌犯都要被羁押。王衍虽有嫌疑,但并不大,待案破之时就可释放。”
老道不悦。“何时案破?若是一年案破那老道岂不是等你一年?”
张保长正待训斥老道,却被张华抢先说道。“只需两、三日即可。”
老道摇头。“那也太久。这样吧,你把有嫌疑的人都带入这寺中大殿。”说着便不顾其他人向大殿走去,众差人拦阻不住。
王衍走到张华跟前说道。“我信我老师,你信不信我?”
张华看向张保长,张保长不知道张华为什么对老道那么恭敬,但看老道气势感觉不是等闲之辈,于是说道。“我已应允由你来办此案。”
张华只得吩咐张富山将慧广和范氏带去大殿,想了想后,又让张富山带上扫地的小沙弥和范家的其他三名女眷。
金佛寺大殿中,何道玄先让王元关上殿门,然后让所有有嫌疑的人坐在地上围成一个圆圈。这时大殿中有老道何道玄、王元、张保长、张华、张富山,和坐成一圈的王衍、小沙弥、慧广、范氏、范家小姐、两名丫鬟,还有不远处死在地上的慧能。
何道玄突然伸出手指,用极快的身法,往坐在地上的每人身上都点了一指,围坐的几人瞬时昏厥,瘫倒在地。
只见何道玄走到王衍身前,从褡裢里取出一根银针消毒,然后插入王衍的头部。接着在王衍的印堂处用手指轻弹,见王衍缓缓起身盘腿坐好,何道玄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王祖梅。”王衍闭着眼睛答道。
“王祖梅,我问你。金佛寺的金佛是你偷的吗?”
“不是。”
“是谁偷的?”
“不知道。”
“金佛寺的和尚是你杀的吗?”
“不是。”
“是谁杀的?”
“不知道。”
“你昨晚去了哪里?”
“昨晚我偷跑到金佛寺大殿中,想看看佛像上的小佛是不是传说中法宝……”王衍将与张华说过的情况又讲诉了一遍。
当王衍说到发现金佛只是黄金打造,并没有发现任何灵动,于是又将金佛放下时,老道微微点头轻捻须髯。可是当王衍说到一掌打在黑衣人胸部时,突然说道。
“她的胸好软。”
老道顿时瞪起双眼,二眉倒竖。
“就像我娘,娘!娘!呜呜…小梅想你了,娘!你也不来看看小梅。呜呜呜……”
何道玄轻叹一声,右手把住王衍手腕脉门,左手伸指点住他的印堂,王衍这才慢慢平静下来。
待王衍将事情全部说完后,何道玄才再次轻弹王衍印堂,王衍随即又再次昏倒,老道急忙将其扶住轻轻放倒。
随后何道玄如法炮制,围坐的几个人也都说了昨晚的事情。小沙弥、范家小姐、两个丫鬟没有什么异常,问题就在住持慧广和范氏身上。
“范氏,金佛寺的和尚慧能是谁杀的?”
“是……是慧广哥。”范氏闭目挣扎了许久才说出这几个字。
‘慧广哥’三字一出,大殿中的几人俱是一惊,张富山张保长爷孙俩面面相觑。张华则立即跑到范氏身边闻了闻,然后又到范家小姐身边低头闻了闻。
“他为何要杀慧能?”何道玄继续问道。
“慧能要对我家莹莹无理,还要威胁慧广哥,慧广哥也不想的。”
原来多年前范氏未嫁时经常来寺里进香,久而久之便与慧广好上了。可是两人好上没过多久范氏就怀了慧广的骨肉,慧广自然不可能还俗,范氏又不肯打掉孩子。范氏娘家疼女儿,舍不得用强,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未出阁的大姑娘肚子一天天成形,只得将女儿嫁到洪城。不曾想这范氏长情,嫁入范家后还是经常跑到这金佛寺进香。时间一长,便被慧能发现了两人的不轨之事。为此慧能没少要挟慧广,在老住持圆寂慧广接任金佛寺住持后,慧能更是以此要挟做了监寺。本来慧能有些头脑,在做了监寺后便私下里四处传播金佛寺里金佛的神迹,引来不少香客,寺中香火也旺盛了许多。慧广虽然对慧能欺骗信徒非常不满,但一来寺中香火日渐旺盛,众望所归,二来又被慧能抓住把柄,只得做起了甩手掌柜,每日里在禅房静修。昨日范氏前来进香,除了丫鬟还带来了一个二八年华的小姐,正是范老爷替慧广养了十六年的女儿。当晚慧广与范氏正在幽会时,慧能突然闯了进来,他让二人迫使范家小姐就范,否则就将二人之事宣扬出去。慧广自然不答应并直接告诉慧能,那小姐是他的亲生女儿,哪知慧能竟然跪倒在地口呼“岳父岳母。”慧广感觉此事不能善了,就让慧能去大殿佛前起誓,日后善待小姐,手中却偷偷将范氏防身的黄金短刀藏在身上。慧能大喜,便高高兴兴地将‘岳父岳母’搀扶到大殿中,跪在佛像前叩头起誓。慧广趁他叩头时一刀刺中其后心,慧能当即断气。
何道玄再问慧广,果然与范氏所供无二。
至于金佛被盗,则是慧能与慧广范氏三人来到大殿时,正好看到一人跃出院墙,慧能看身影服饰感觉像是白天要求挂单的王衍,于是就对慧广说起此事。慧广杀死慧能后立刻想到栽赃王衍,一是王衍正好不在房中,可以伪装成杀人盗宝的现场。二是慧广知道王衍家中已无其他人,极易被官府定案。
何道玄将众人唤醒,张保长便与慧广范氏一一招对,范氏惊得一句话都没有,慧广则是跪在佛像前供认不讳。
慧广交代完后,范氏与范家小姐已经泣不成声。张保长命差人将慧广和范氏带走,慧广要收押,范氏写份供词就可以回家,那小姐也跟着母亲走了。慧能的尸体则早有仵作填完尸格,可以让金佛寺的和尚自行处置。
最后大殿中再无其他闲杂人等时,张华将刚才发生的事说给王衍。王衍听后跑到何道玄身边询问老师是如何做到的?能不能将这针法教与自己?
老道怒哼一声没有理王衍,而是交代张保长不可将针讯一事写入案卷,张保长自然答应,他一大把年纪深知对待这种会法术之人要保持礼数,不能轻易得罪。当下吩咐书案只说是慧广心有悔意,犯案后自首。
几人走出金佛寺,王衍见张华沉着脸便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张华摇头道。“慧广的供词与我推理的差不太多,我本以为一两日间便可破案。可是……可是老道爷这一针就让慧广自己招认了,这也……这也太省事了。”
王衍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张华。“你是嫌我老师多事?”
张华连忙摆手。“当然不是。这破案推凶要一步步来,查现场,找动机,找证据,犹如抽丝剥茧,一环紧扣一环。我的步骤没有问题,找出真凶只是时间问题。现在慧广自己招了,我就像用劲全身力气打出的一拳,眼看就要打中对方,结果对方自己倒下了。要都是这么简单,我又何苦去外族学习呢。”
王衍笑道。“我老师的仙法又不是人人都会。”
张华还是摇头,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却一时半会儿找不出问题所在。
王衍怕老师久等正要与张华作别,这时跑来一个差人将一张纸交给了张华。
“张少爷,这是保长让我交给你的,说是洪城发来的电报。”
张华接过电报看罢,一口鲜血喷出昏厥过去。王衍与差人赶紧扶住张华,何道玄也过来把住张华的手腕,片刻后老道从怀中掏出一颗定心丸给张华服下。“无妨,急血攻心,一会儿老道给他开张药方,静养两月便可痊愈。”
王衍捡起地上的电报,只见上面只有五个字“大总统辞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