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劫不复
夜黑着,越来越稠,把乔玉楼整个人都围了,让她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她受不了这窒息的黑,便探身从桌上拿了火柴。
“嗤”的一声,火光将黑暗撕开一角,那小小的光亮突突闪闪,她乌黑的眼仁里映着那暖暖的光点。她用两根纤细的手指捏着火柴杆,将那簇光亮对着桌上的烛台,蜡烛顿时将光亮放大了数倍,屋里的一切清晰起来。她坐在桌旁看着蜡烛上跳动的光亮,安静地等着方剑阁回来。烛光映着她的脸,那嫩若莲藕的脸绯红一片。
在这个宅子里,只有方剑阁回来她才会心安,否则心里始终空落落的。她只是方剑阁两个女人中的一个,但她清楚地知道妻妾之分。能进这个家是她的一片痴情和义无反顾,她不争什么,只求在这里能守着那个她心爱的男人,即便是放下多年喜爱的戏也在所不惜。
她忽地想起了昆曲《牡丹亭》,耳旁便有萦萦绕绕的曲子,在那曲子中她看了杜丽娘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亦可生,不由得站起身来轻挪着碎步,手翻兰花指,朱唇轻启,皓齿微露,清丽婉转、淡雅飘逸的水磨腔便低低地在梁间环绕。
自打进了这个宅子她便很少再唱了,若不是方剑阁经常要她唱戏听,也许她真的不会再唱了。她知道自己进了这个宅子,便不再是那个浪迹天涯的戏子。可戏却入了她的骨,入了她的髓,入了她的血,高兴了她会想起戏,难过时也会想起戏。当年学戏的时候,爹说有情才有戏,她便是那个有情有义之人,所以戏才会时时刻刻的缠着她绕着她。
此刻的乔玉楼便是戏中的杜丽娘,她要死后将自己葬在梅园下,画像藏于太湖石底,等待着柳梦梅来寻她,那戏中的柳梦梅便是现实中的方剑阁。她相信那能够让人起死回生的爱情,相信方剑阁真真切切的会来芬芳一片的梅园寻她。
木门“咯吱——”响了下。乔玉楼如一只受惊的小鸟颤了一下身子,还在空中翻悬柔软的手臂,立刻恢复了往日中规中矩的模样,她收住轻声吟唱,把那唇齿生香的戏文活生生地吞进了喉咙里。她喉结蠕动咽了口唾沫,消解戏文的炙热,生怕戏文一不小心再从喉咙里翻涌出来。此刻的她从杜丽娘又变回了现实里的乔玉楼。
她扭身望去,方剑阁没有像往常一样四平八稳的阔步迈过门槛,而是闪身进来鬼鬼祟祟,手里还拎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黑色包裹。乔玉楼满脸带笑迎过去要接他手里的东西,他什么也没说摆摆手挡住了。他掠过乔玉楼的身旁,乔玉楼闻到他身上浓重的烟味,那味道让她有片刻的恍惚。他又开始抽烟了。乔玉楼暗暗地想着。
方剑阁疾步走到床边掀起幔帐,把手里的东西迅速地塞到枕下,仿佛拿着的是一个烫手的山芋。既然方剑阁不让她接,自然也不想让她知道塞在枕下的是什么。
“你回来姐姐知道吗?”乔玉楼口中的姐姐是方剑阁的妻子,而她是妾。虽然从小就跟着戏班子走南闯北,可妻妾有尊卑这些道理她还是懂的。每次方剑阁来她房里她总会问一下,即便她知道方剑阁不会再去“姐姐”的房间。
“嗯。”方剑阁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不似往常如胶似漆。
乔玉楼走到他身旁,淡淡的香气便飘然而至。她拿起桌上扣着的茶碗,翻过来放在方剑阁的手旁,又提起青花瓷的茶壶,水从瓷白的壶嘴里倾泻而出流进杯子里,溅起点点水花落在暗红光洁的桌面上,在烛光下似星星点点的珍珠流光溢彩。
烛火映着方剑阁棱角分明的脸,那脸上似乎有微怒,又似乎有百转千回的愁,乔玉楼看到方剑阁两条浓重的眉毛紧紧拧着,端起茶杯的手也在微微颤着。他喝下这杯茶,仿佛喝下了重重心事,额头上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儿。
“你怎么了?”乔玉楼伸手去摸方剑阁的额头,他的额头虽然有汗可却冰凉。
“没怎么。”方剑阁知道乔玉楼的关切却不想多说。
“有日子没听你唱戏了,现在还能再来一段吗?”方剑阁说话的时候并不看她。
乔玉楼含羞地微笑着点头,双颊绯红,仿若怀春的女子,提到戏便让她如此心旌摇曳。“戏怎么能忘呢,这辈子也忘不了的,只是不常吊嗓,有时会破了音。不过,那些以前常唱的段子完全没有问题。”
方剑阁满意地点点头,“那给我来一段。”
“现在?”
“现在。”
乔玉楼在方剑阁的眼中看到了期待,一如新婚之夜的那般火辣。
“夜都深了,还是明儿早起再唱吧。”乔玉楼轻劝道。
“我想现在就听。”方剑阁倔强得像个孩子。
她打心里也是想唱的,可却知道在这个深宅大院里,哪有深更半夜唱戏的道理,即便是上房的“姐姐”不说什么,也会让那些下人笑话她不懂规矩。她犹豫着。
方剑阁面露不悦,蹙着眉,“让你唱你就唱嘛,有什么可顾忌的,在这个院子里难道你还怕我做不了主?”
“好吧。”乔玉楼勉强应了。不过,她也是真心地的想唱。
她清了清嗓,一段《桃花扇》便从心里流淌出来,行腔优美,缠绵婉转、柔曼悠远的曲子便倾泻而出,顿挫疾徐,吐字、过腔和收音恰到好处,她随着戏翩然舞动着身子,举手投足细眉凤眼间多了分妩媚。
方剑阁和着她的唱腔,手指轻轻地叩打着桌面,完全沉醉于她的戏中。当初方剑阁每天到戏楼去看她的戏,就是这副如醉如痴的模样,她喜欢方剑阁与自己一起浸在戏里,这个时刻她可以放弃整个世界,只留下他们两个人,就这般醉着永远都不醒来。
上房里传来一阵阵咳嗽声,那声音搅了乔玉楼的兴致,她收住音,心里清楚这是“姐姐”发泄着不满警告自己。
“明天再唱吧,大半夜的这么唱着,扰了别人也不好。”乔玉楼说。
“罢了。”方剑阁下定决心似的说,“你唱得还是那么好。这几天你再好好练练,隔一段时间让你再登台去唱你可愿意?”
“真的?”乔玉楼眼里放出了兴奋的光芒。
“当然是真的。”方剑阁平静地说。
“太好了!”乔玉楼高兴地坐在方剑阁的腿上搂住了他的脖子。
重回戏台这是她做梦都想的。当初她嫁进这个宅子的时候,她曾想过自己这辈子再也没有登台唱戏的机会了。方剑阁这样显赫的家室怎么能让她再抛头露面呢,即便是平时在院子里哼哼唱唱,又怎么能和站在台上相比,那是完全不同的感觉啊。
“怎么突然想起让我登台了?”
“袁克文点了名儿想听你的戏,主要也是为他父亲庆贺平息暴乱唱个堂会。我已经替你应下来了,也联系了你以前的戏班子告诉他们都做了准备,具体哪天还没定下来,估计不会太久。”
“袁克文是谁?我不认得这个人,他怎么会想起听我的戏了?”
“你不必知道他是谁,他是你的一个戏迷,只管唱好你的戏,早点睡吧。”方剑阁说完做了一个打哈欠的姿势。乔玉楼看得出他的哈欠是硬挤出来的,不过是为了休息找个借口罢了。
乔玉楼为他打了洗脸水,又给他细致地洗脚,一寸一寸地摸着他的脚,乔玉楼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快了。方剑阁坐在床上闭着眼一言不发,她抬眼看了几次,方剑阁依旧那样面无表情。是在回味刚才自己唱的那段戏?还是有别的心事?乔玉楼摸不清这个男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直到乔玉楼用毛巾擦干了他脚上的水,方剑阁才缓缓地睁开眼挪进床里。
她倒了水一切收拾停当,熄了桌上的烛台,黑暗再次压下来,但现在包围的是两个人,她不怕因为有方剑阁在,这个男人就是她的主心骨。娶她之前,她也有许许多多的担心,方剑阁郑重地对她说:“你是我的女人,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有这个男人在身旁,她就会感到坦然。
她带着一股凉气钻进锦缎绣的被子里,方剑阁火一样热着的身体瞬间就把那股凉给融化了。她猜测着塞在枕头下的是什么。方剑阁伸手把她揽进怀里,她的脸紧紧地贴着方剑阁的胸膛,她听到方剑阁心跳得厉害。
方剑阁用另一只手挑起她的下巴,黑暗中乔玉楼能感受得到他炙热的眼神。方剑阁呼吸的热气扑在她的脸上,痒痒的。乔玉楼羞红了脸低垂下眼睑,方剑阁温热的唇便贴上她微凉的额头。方剑阁就那样吻着,久久没有移开。那一刻仿若过了千年,乔玉楼想,就这样一直吻着多好,永远都不分开。
她胡乱想着,感觉到方剑阁的身体有些微微的抽搐。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凉冰冰的,有眼泪在往下滑。
乔玉楼只是把头在他的臂弯里埋得更深了些,不想问他为什么。他慢慢平静下来,仿佛聊家常似的说:“这几天你好好吊吊嗓,把那出《长生殿》好好练练,别到了台上唱走了样儿。”
乔玉楼的脸挨着他的胸膛点了点头,她喜欢闻着方剑阁身体上的味道,初识的时候她就是被这种味道吸引住了。
方剑阁说:“到了那天,你要好好地唱,不管发生了什么只管唱你的戏,一切都与你无关。”
她预感到有事情要发生,一惊坐起身来。黑暗中看不清方剑阁的脸,她问:“发生什么?到底怎么回事你跟我说说?”
方剑阁一字一顿地说:“那天他父亲也会去,因为他喜欢你的戏,所以我要借着这场戏杀了他父亲。”
乔玉楼万分的惊慌,万分的恐惧,她不知道方剑阁如何能够心如止水地说出这般话来,更不知道这个睡在自己身旁的男人竟会如此深邃,这个男人突然变得好陌生。
乔玉楼望着黑暗中的那个轮廓说:“难道你劝我回戏班唱这台戏就是为了这个?”
方剑阁的手一直没有离开她的身体,她感受得到他指尖的温度。方剑阁没有应声,在黑暗中似乎点了一下头,又似乎没有。
乔玉楼感觉不到他的呼吸,那黑暗中的轮廓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远。乔玉楼声嘶力竭地吼:“你当初娶我,难道就是为了设下这个局!?你就从没爱过我,从没想过跟我好好过日子吗!”说完她泪如雨下。
乔玉楼的愤怒是有道理的。虽然她曾经是一个戏子,可她身边从不乏追求的达官贵人,她清高得很,不会轻易看上那些俗不可耐的男人。但她第一次见到方剑阁,就懂了什么叫一见钟情,她的心彻底被征服了,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定要嫁给这个男人。
最终她如愿以偿,风风光光地嫁了方剑阁。可此时此刻的方剑阁,却狠心的要拿自己当作一个诱饵,难道她爱错了吗?
沉默好一阵,眼泪滴落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方剑阁在黑暗中依旧那么平静,“你这是妇人之见。你知道吗,袁贼窃了革命的果实,杀了他革命才有希望,共和才有希望。”
她苦苦地追问:“你娶我就为了你的革命?为了你的共和?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为了你的革命,你有没有在乎过我的感受!”
方剑阁不置可否,喃喃自语道:“为了共和,袁贼必杀之,即使万劫不复!”
乔玉楼猜到了他枕下塞的是什么,那一定是支手枪,为了他革命理想的那支手枪。乔玉楼的泪一滴一滴落在锦缎被面上,洇了一片,仿若雨中盛开一朵朵温软的桃花。乔玉楼说:“万劫不复的是我,是我啊!”
方剑阁说:“为了革命,我们都可以死。”
淡淡的语气把夜的黑凝结了。
乔玉楼是个刚烈的女子,自然懂方剑阁口中的“我们”。她肝肠寸断,因为她成了阴谋的一部分;她无怨无悔,因为她相信一见钟情。
方剑阁倚着床头,如雪的月光透过幔帐洒在乔玉楼的脸上,他把乔玉楼拥进怀里,乔玉楼没有挣扎只是无声地流泪。怀中的女人柔若无骨,他的手轻轻地摩挲着乔玉楼凝脂般的身体。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怀中的这个女人在想什么,也许她在恨自己。恨就恨了吧,即便是恨她也懂得什么是大义。
方剑阁朦朦胧胧地做了一个梦,梦见远处站着个人,那人白白胖胖的一身戎装。自己怀中的乔玉楼顷刻间变成了一条白蛇,蜿蜒着爬向远处,他正要唤乔玉楼回来,却见那蛇直起身子,将远处的人一圈一圈的缠缠绕绕,直到缠得那个人四分五裂,血肉模糊,那血喷溅在白蛇身体的鳞片上,白蛇也变成了红色。
梦终究是梦,梦终究要醒来。当方剑阁一觉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身旁的乔玉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在了。他起身下床,还未走到门前便听到院子里乔玉楼那莺莺咽咽的唱腔。他立在门前,隔着两扇门的缝隙朝外望去,只见乔玉楼站在院心,甩着两条水袖,正唱着《长生殿》里的一段。
方剑阁驻足在门内,看着乔玉楼有板有眼的一招一式,直看到他泪流满面。他知道,这个女人正在用自己的戏,去替自己的男人实现理想,他不能不为此而感动。
乔玉楼沉浸在戏里,却冥冥之中能感受得到方剑阁的那双眼睛在关注着自己。这段唱腔戏中本不应该转身,她却加了个掩面转身的动作,那动作行云流水,丝毫不显得突兀。转过身她便看到了门里的那双眼睛,也看到了方剑阁脸上的泪。她收住声音,喊了身旁的丫头。丫头递过毛巾,她擦了擦额头的汗,故意大着声音说:“老爷快起床了,让厨房抓紧把饭备好。”丫头应着下去了,她才扭身走上台阶。
方剑阁急忙抹了一把脸上的泪退回去,心情复杂地坐到桌旁。乔玉楼推门进来,雪亮的阳光让方剑阁有片刻的眩晕。他假意才起床,揉着眼睛问:“怎么起得这么早?”
乔玉楼笑笑说:“练戏。”
那抹笑容让方剑阁心疼得厉害。
“哦。如果你不愿意,昨天晚上的事就算了,就当我什么也没说过。”方剑阁低垂下眼睑,不敢看乔玉楼的眼睛。
昨晚在黑暗中他可以为自己的理想义无反顾,今天而在阳光下他却无论如何也舍不得让自己心爱的女人为了自己去冒那么大的风险。可以说那不是冒风险,这件事如果起了头便是开了弓的箭,永远不可能回头。无论成功与否,这个自己心爱的女人必将受到牵连。他极力地躲避着乔玉楼清澈的目光,他怕自己言不由衷。
乔玉楼也不言语,依旧那么不温不火地微笑着,那笑容让他心如刀割。乔玉楼说:“你是我男人,嫁了你我这辈子就跟着你,虽然我是个戏子,可我从没想过跟着你大富大贵,我只想守着你过完此生。我也知道你是个心怀天下的男人,不可能成天跟我儿女情长,这是我敬佩你爱你的原因。所以,为你做什么我都愿意。你放心,不论什么时候需要,我都会把戏好好演下去。”
方剑阁很矛盾,不知是庆幸还是后悔,他甚至希望乔玉楼跟自己大吵一顿再绝然而去,也许那样他会舒服些,虽然刺杀计划泡了汤,但他对这个女人会亏欠得少一点。
接下来的几天里,方剑阁早出晚归,但只要回家就住在乔玉楼的房里不出来。乔玉楼明白他的心思,每天除了认认真真地练戏,就是下厨房给方剑阁做各式各样好吃的,她珍惜每一分每一秒,她要把自己的一切尽情地释放给方剑阁,要让方剑阁永远记得有这样一个能掏了心窝子爱他的女人。
隔了几天,方剑阁进门阴沉着脸告诉她说:“明天中午,去戏楼。”
说话的时候乔玉楼看见方剑阁的嘴唇在微微的抖动。乔玉楼平静地说:“好。”
这一天终于要来了,在意料之中又觉得来得太快。
登台的那天,乔玉楼把《长生殿》唱得格外哀怨,水袖舞得像招魂般鬼魅,悠长清亮的唱腔道:“百年离别在须臾,一代红颜为君尽!”她唱得两眼满是泪花。
她看见戏台正面的二层的包厢里坐着几个人,正中间的那个一身戎装肥肥胖胖。她边唱边四下寻着方剑阁的身影,可她的目光搜索遍了戏楼的每个角落,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唱了这些年戏,她第一次把戏唱得如此心不在焉,她甚至期待着那声枪响。有期待时间就仿佛被挤压抻拉了似的特别漫长,也许,枪响过心就静了。
方剑阁的行刺是在乔玉楼唱得渐入佳境中开始的。枪响的一瞬,台上台下一片大乱,慌乱的人群四散奔逃,而楼上的那个人也被一群人簇拥在中间,猫着腰从楼上往下走。她看到了台角的方剑阁被一群侍卫按倒在台上,方剑阁奋力地想挣脱开,扎着五根手指去抓那支枪,又有数不清的侍卫压了上来,让最下面的方剑阁动弹不得。
混乱之中那支枪滑到了乔玉楼的脚下,她望见方剑阁眼中燃烧的愤怒。乔玉楼没有丝毫犹豫,她不知自己哪来那么大的勇气,飞蛾扑火般捡起枪对准楼上那个肥肥胖胖的人,她要完成方剑阁的心愿亲手杀了那个人。可她的手指还没来得及扣动扳机,已然被一群人按在了地上。她远远地望着方剑阁,带着微笑泪流满面。
乔玉楼再次见到方剑阁的时候两个人都被绑着,面对面跪在地上,天上的太阳很毒,晒得人们都眯起了眼。而乔玉楼和方剑阁看着眼前的一切却格外清晰,他们马上就要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们要再多看看这个世界,要再多看一眼彼此,他们要记住对方的模样,来世还要在一起,做恩恩爱爱的夫妻。
乔玉楼想到了成亲那天他们也是如此这般相对,只是她蒙着盖头不知道那会儿方剑阁是怎样的表情,是否也如今天一样眼中满是怜爱?她想,怜爱肯定会有的,只是今天多了些许愧疚和哀愁。
脸上抹着公鸡血的刽子手看上去狰狞而可笑,怀里抱着硕大无比的砍刀站在他们身后两尊雕像般岿然不动,死亡与他们的距离只有咫尺。台下看热闹的人都在窃窃私语,议论着这对夫妻的行刺,有些人还挤到了台前,为了看一眼梨园名伶乔玉楼。人们不明白这么柔弱标致的人儿,怎么会干出这般惊天动地的事来。
方剑阁说:“原谅我,不应该把你卷进来。这辈子欠下你的,我下辈子还。”
乔玉楼点着头看他,一如他们初次见面时秋波流转。方剑阁不忍再看又不忍不看,毕竟再次相看要等来世。
乔玉楼说:“下辈子你还会娶我吗?”
方剑阁肯定地说:“会,我非你不娶!”
乔玉楼说:“好,下辈子我还在第一次见面的地方等你,记得去那儿找我,如果你不来我就不嫁!”
秋风吹过,冰冷的刀锋划破长空,呼啸着让两颗人头瞬间落地。两腔跟太阳一样耀眼的鲜血喷薄而出,淌在一起,分不清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