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无根之子，季南柯
青草漫漫，且有风绕。
书山岚上的三人仍在谈论着什么，此时，煮沸的香茗已过了一道水。可愈是如此，愈是浓香难掩，真就是令人口齿生津。
此间三人，开口的依旧是那年长之人。
只见他随意落座于竹藤一角，目光稍显黯淡，同时，言语亦有几分苍凉：“天地大势已近乎于失控，我万剑山恐时日无多矣！”
或许是被老者情绪所染，尘心眼中才恢复的些许神采又急速隐没。他大约顿了一息，才极为勉强的从牙缝中挤出四个字来：“还有多久？”
“天命难算啊，不过，凭我剑山实力，守上个十年八载，自不在话下。”
无根一扫先前颓色，言语笃笃，极尽自信。
“可有一线生机？”
尘心依旧忧心忡忡，话已过三，他竟连眼皮都顾不得眨上一下。
“赴大义者，无一生还！”
无根早将一切算透，如他这般未卜先知的本领，天下之大，同样无人能出其右。
两人这般交谈，尚不知春风拂了几轮。
且看竹亭上，有梦衫女子执壶在侧，她似乎对天下大事漠不关心，只顾引出几道水线，将紫陶杯灌上七分，随后，往两人身前各端一杯，又默默隐于一旁。
“也罢，也罢，不谈这些。你此次前往江南，顺道去一趟云州，替为兄办一件要事，万不可对任何人提及。”
无根接过香茗，话锋一转，眉眼适时舒展了一些，可仍是十分郑重。
“何事？”
尘心心事犹在，只见他上下眼皮如蜻蜓点水般连荡两次后，又久久定格在各自睁眼的位置。
“哎，还记得我昨日说与你的故事吗？那孩子倒也可怜！”
无根举杯叹了口气，这一杯迟迟不见他饮下。
“孩子？这与昨日的故事有何关联？”
尘心本是心事重重，此番听闻无根老人所言，更是费解。
“那一日，我将青丝女子救出后，本不想多生事端，哪知人未出城，并被一伙兵丁所围，且俱是利刃在握的黑胄甲士。而那为首之人，正是云溪州的时任城主。”
“阿哥，你杀了城主之子，他当不会善罢甘休！”尘心将书卷轻置于桌面，一脸好奇的望向无根。
“尘弟啊，阿哥手里的剑，所杀之人皆有因果，且听我细细道来。”
“那时，我仅要了纨绔一臂。可哪知，在我走了千步之后，便被团团围住，观其架势，似乎要将我挫骨扬灰。说来也是可笑，这天下之大谁又能杀得了我？”
此时，包括尘韵在内，在场的二人皆深深沉浸在无根的过往中。
在他们短暂的分析中，其间过程一定曲折，至于结果，倒也没那么重要。又或许，对这结果，两人已是心知肚明。
“我当时仅问了三字。”无根左手在空中顿了许久，这一次，他终于将其置于桌面，兴许是太过投入，从始至终都未见他品上一口。
“我问他，当如何？你知道城主的回答是什么吗？”
无根讲到这里不再继续，他看了眼尘心，眼里陡然多了几分杀意，又急速隐退，这般变化稍纵即逝，极难捕捉。
“城主定不会善罢甘休！”尘心一向不喜血色，他猜出了城主之意，但他仍然说的极尽委婉。
“哈哈哈哈......城主当然不会善罢甘休，他说我伤他儿一臂，他便要我的命！”
无根忍不住大笑，似玩味，又很是不屑。
故事仍在继续，而在这书山岚的竹亭下，有人在说、有人在问、亦有人在听。
又或许，这漫山的书卷草，也入了局，风起时，可不撩起了波澜？
“哎，可有些事情，遇上了就错不了。”无根话锋再转，话到这里，似乎那城主，以及城主遣出的兵士，都仅是一个过渡，他真正的目的，其实另有其他。
“那指造仙曲的女子，来了！没错，面对无数磨刀霍霍的军士，她依旧义无反顾地挡在了我面前。或许，我们的爱情便是从此处开始。”
无根讲到这里，眼里满是柔情，这哪里还是那个只身定魔云的“天下第一”？
三人外，且有轻风徐来，似要掀开桌上书卷的一页。可无论如何，总是差了那么几分力道，仿佛与着一股未知的力量角逐，直到青山绿草也无律动，这才罢休，最终这一页还是被卷回了原处。
“其实她并不倾城，却倾了我之心。那段时光，平淡如水，也淡了我的剑意！”
原来“情”之一字，世人多难避，哪怕强如无根老人，同样如此。
“但是尘弟，你知道吗？我的剑意它不能淡，父母的仇还没报啊！”说到此处，无根半张的双目亦是变得复杂，时而凌厉，时而温柔、时而，迷茫......
这终归是一道难题，也不知当时的他，如此挣扎，把自己弄成了何样。
“父母大仇，为何你一直不与我说？”对于父母之事，这是尘心第一次听到无根的正面回答，可时过境迁，这一切又与他无关！
“那时，你尚幼，知晓了如何？最终，我还是归了剑山！”无根寥寥数语，将所有的一切都给担了下来。
“尘弟，父母大仇报了！”无根宽慰了一句，又接着叹息道：“哎，等我大仇得报，再回云溪觅她时，她已因思念成疾，化作了红骨！要我说，这爱情啊，当真是难品，或甜、又或苦......”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带嫂嫂一起走？”
尘心十分不解，与此同时，尘韵也望了过来，这同样也是她的疑惑。
“仇敌强大，于那时的我而言，简直就是高山仰止！”无根事无巨细的回应着，听他意思，到底是怕连累了那青丝少女。
“她走后，给我留下一子，名唤季南柯。其间，我去看过几次，现在算来，该到了读书的年纪。尘弟，你且替我好好育他成人。”
想到爱子，无根一扫颓态，他眼角开始泛起星光。恐怕在这世间，也仅有父母之爱能有如此魅力。
“为什么一直瞒着我？”尘心眼中多了几分宠溺，但仍有些责备。
“庞庞仙山亦将成明日黄花，我又能保他几时？此间之事，断不能让任何人知晓，现在是，将来也是，任何时候都是！我之仇敌太多，除了你，我谁也不信！”
无根到底还是藏了私心，其实他能算出仙山命运也多是偶然，若不是心系爱子前景，或许他这苍颓之态，会晚上那么几年。
“尘弟啊，为兄我言尽于此，你且替我将他培养成人即可，算是为兄拜托你了！”很明显的，无根这是在托孤！
“阿哥，你之子，也便是我之子，你一个人抗下了所有，这点小事于我而言又算得上什么？”尘心双手一拜，极为郑重，这的确算得上是唯一的好消息了。
“那便如此吧，你等择日启程，无需再管我！”
无根说完这句话后，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他念子心切，可他终归不敢再去探望。
无根知道，天下大势将变，越往后走，越是不知会有多少双眼睛，悄无声息的盯着他。如毒蛇一般，随时准备着给他致命一击。而这，由不得他不谨慎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