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令

尝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词的起拍“尝记”二字，在这里是“曾经记得”的意思，它说明此词非当时当地所作。李清照约十八岁结婚之前到汴京，二十四、五岁时，公公赵挺之被罢相，不久，她就随丈夫赵明诚“屏居（即隐居）乡里十年”，离开汴京到了青州（今属山东），也远离了与她有诗词交往与唱和之谊的晁补之、张耒（字文潜）等人。赵明诚对金石之学情有独钟，屏居初年，李清照的创作雅兴，一度转移到与丈夫共同搜集、整理、抄写、校勘金石书画方面。所以，这首词当是作者出嫁前后，居汴京时，回忆故乡往事而作，也就是李清照十六岁左右至二十三四之间的作品。详察作者生平，此词可系于她大约十六岁（宋哲宗元符二年，公元1099年前后），是时她初到汴京，此词可能是她的处女作。其初试词笔，就出手不凡，竟被有些版本作为苏轼、吕洞宾所作，这再生动不过地说明，词人及此作堪与“须眉”、名流相匹敌。

这是一首记游词，也被题作“酒兴”，洵为豪迈之什。人称“易安倜傥，有丈夫气，乃闺阁中之苏（轼）、辛（弃疾），非秦（观）、柳（永）也。”（沈曾植《菌阁琐谈》）李清照惟其有丈夫之气，文士之豪，其词风总的虽属婉约派，但在她现存作品中，不仅没有那种“雌男儿”笔下的脂粉气，有些还可划归豪放之列，这一首就是词人豪情逸兴的写照。它虽然是一首只有三十三字一气呵成的小令，其景象却非常开阔，情辞极其酣畅。作品的这种豪迈气度，固然与作者的气质有关，而气质不完全是天生的。壮阔的齐鲁山川，珍珠般翻滚的故乡明水数不清的活水甘泉，为词人提供了驰骋豪兴遐想的前提，涵育了她的胸襟怀抱。李清照那种独有的投身大自然、钟情于山水风物的童心和志趣，与其壮怀激越的作品，在一定意义上是相通的。通过这首小令，还可以获得对词人思想性格更全面认识：即使她的早期作品，也不都是表达所谓怜花惜春的闺情。她的生活视野，有时也在闺房以外，当她的小舟驶入“藕花深处”时，也会像“惊起一滩鸥鹭”一样，给当时的词坛带来一股清风。事实上，李清照有一些体物、纪游、抒情词，无论是题材的选择，还是由此所表现出来的艺术特色，都给人耳目一新之感，被口碑相传为“独树一帜”（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六）。

赏读这首词，仿佛有一种沁人肺腑的清新之享；回味这首词，每每令人忧喜交并：你想啊，天色将晚，人已沉醉。当一二懵懵懂懂的小妞所划一叶扁舟，在暮色中漂离水道，小舟失控，糊里糊涂，摇摇摆摆地钻进了黑压压的荷花丛中，你能不为她们捏一把汗？说时迟那时快，呼啦一声，成群的水鸟扑扑棱棱，飞向恢恢天网……刹那惊悸之余，又会叫你忍俊不禁，以至事隔经年，还深印在这位游赏者的脑海之中。到了京城，或被类似的美景所感发，兴文成篇，为后人留下了这一别具一格的、豪迈倜傥的小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