酬娄秀才寓居开元寺早秋月夜病中见寄[1]
客有故园思[2],潇湘生夜愁[3]。病依居士室[4],梦绕羽人丘[5]。味道怜知止[6],遗名得自求[7]。壁空残月曙,门掩候虫秋。谬委双金重[8],难征杂佩酬[9]。碧霄无枉路[10],徒此助离忧。
[1]娄秀才:即娄图南,唐初侍中娄师德曾孙,时寓居永州,后赴淮南入道。据柳宗元《送娄图南秀才游淮南将入道序》,知图南少好道士言,善诗能文,宗元未冠求进士时已知其文名,而至永州与之相见,图南犹为白衣,“居无室宇,出无僮御……因为余留三年”。然据宗元元和四年(809)所作《序饮》,知图南尚在,则此诗创作的准确时间即颇难确定,疑在元和五、六年秋。秀才,唐初有秀才科,后来逐渐废去,秀才便成为对一般读书人的通称。开元寺:在永州。据《唐会要》卷四八《议释教下》:“天授元年(690)十月二十九日,两京及天下诸州,各置大云寺一所。至开元二十六年(738)六月一日,并改为开元寺。”
[2]客:指娄图南。
[3]潇湘:潇水和湘水在零陵北合流,谓之潇湘。
[4]病依句:用维摩诘事。《维摩诘所说经》卷中载维摩居士病,“即以神力空其室内,除去所有及诸侍者,唯置一床,以疾而卧”。居士,佛教名词,意译“家主”,后多指在家修道的佛教徒。
[5]羽人:神话中的飞仙,旧称追求飞升的道士。《楚辞·远游》:“仍羽人于丹丘兮,留不死之旧乡。”王逸注:“《山海经》言:有羽人之国,不死之民,或曰人得道,身生羽毛也。”
[6]味道:体会道家学说或经典的义理。知止:《老子》:“知足不辱,知止不殆。”
[7]遗名:流传后世的声名。
[8]谬委:枉赠。受人之礼的谦词。双金:喻指贵重之物。张载《拟四愁诗》:“佳人遗我绿绮琴,何以赠之双南金。”
[9]杂佩:古代的玉佩,用各种佩玉构成,故称。《诗·郑风·女曰鸡鸣》:“知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这两句用委金酬佩表示唱和赠答之意。
[10]枉路:孙汝听注:“枉路,犹言径路也。”(《柳宗元集》卷四十二)枉,一作“往”。
此诗是写给娄图南的答赠之作。娄的赠诗今已不存,但从本诗“谬委双金重”的表述来看,其赠诗是深得柳宗元赞赏的,以至于作者在写答诗时感到“难征杂佩酬”。这既是客气话,也暗示了娄图南是位有才华的诗人。然而,图南尽管有才华,尽管柳宗元在少年时即已知其文名,但到头来却只落得个“秀才”的名分,而且漂泊永州,“居无室宇,出无僮御”,卧病于开元寺中。这种遭遇,不能不使同样处于困境中的柳宗元与之惺惺相惜,并为整个答诗笼罩了一层悲凉的气氛。
不过,诗情虽悲凉,诗的意境却幽雅深远,令人回味不尽。如开篇“客有故园思,潇湘生夜愁”二句,写愁思而不限于愁思,借助“故园”、“潇湘”两个方位词将空间距离骤然拉大,而一个“夜”字,在点明时间的同时,又给诗句增添了朦胧幽远的意趣。这是潇湘的夜,又是夜中的潇湘,此时此地,只有孤独之“客”在翘首夜空,遥念“故园”。这其中固然渗透着悲情,但悲情中却透出寂寥古淡甚至有些超忽的美来,从而给人一种难以言说的凄美感受。汪森认为此诗“起极超,似王、孟”(《韩柳诗选》),孙月峰说:“起有逸思,律中带古意”(《评点柳柳州集》卷四十二),都从某一方面点出了起句的特点。
与开篇相比,篇中“壁空残月曙,门掩候虫秋”二句更是得到了后人众口一词的称赞。宋人张耒誉之为柳诗第一(见叶梦得《石林诗话》卷上),曾季狸认为“语意极佳”(《艇斋诗话》),汪森进一步指出其“声光俱见,正在‘曙’字、‘秋’字用得活耳”(《韩柳诗选》)。细味此二句,可以发现,除了精确地选字、造词,使得近曙的月色与秋虫的鸣叫交织在一起,以致具有“声光俱见”的特点外,还在于诗人仅用寥寥十字,就创造了一个清新幽雅而又不无荒冷寂寥的意境,并将此意境与描写对象的处境、心境非常贴切地关合起来。“壁空”,见出家徒四壁、一贫如洗;“门掩”,见出独居空室、寂寞无聊。月“残”且已近曙,暗示居者彻夜难眠;候虫鸣叫表明秋气萧瑟,越发触动了客子的乡愁。进一步看,两句诗一写高空月照,一写旷野虫鸣;一写夜即将曙,一写时已至秋;一写视觉感受,一写听觉感受:而在整体上,二者又交融在一起,组合成了一幅有声有色的秋夜客思图。这样的情境,一般作手是不易创造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