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检复总说上〔1〕

凡验官多是差厅子、虞候〔2〕，或以亲随作公人、家人名目前去，追集邻人、保伍，呼为先牌，打路排保，打草踏路〔3〕，先驰看尸之类，皆是搔扰乡众。此害最深，切须戒忌。

凡检验承牒之后，不可接见在近官员、秀才、术人〔4〕、僧道，以防奸欺，及招词诉。仍未得凿定日时于牒，前到地头约度程限，方可书凿，庶免稽迟。仍约束行吏等人，不得少离官员，恐有乞觅。遇夜，行吏须要勒令供状，方可止宿。

凡承牒检验，须要行凶人随行，差土著有家累田产、无过犯节级、教头〔5〕，部押公人看管。如到地头，勒令行凶人当面，对尸仔细检喝，勒行人、公吏对众邻保当面供状。不可下司，恐有过度走弄之弊。如未获行凶人，以邻保为众证。所有尸帐，初、复官不可漏露。仍须是躬亲诣尸首地头，监行人检喝，免致出脱重伤处。

凡检官遇夜宿处，须问其家是与不是凶身血属亲戚，方可安歇，以别嫌疑。

凡血属入状乞免检，多是暗受凶身买和，套合公吏入状，检官切不可信凭〔6〕，便与备申，或与缴回格目。虽得州县判下，明有公文照应，犹须审处，恐异时亲属争钱不平，必致生词，或致发觉，自亦例被，污秽难明。

凡行凶器仗〔7〕，索之少缓，则奸囚之家藏匿移易，妆成疑狱，可以免死，干系甚重。初受差委，先当急急收索，若早出官，又可参照痕伤大小阔狭，定验无差。

凡到检所，未要自向前，且于上风处坐定，略唤死人骨属，或地主、湖南有地主，他处无。竞主，审问事因了，点数干系人及邻保，应是合于检状着字人齐足，先令札下硬四至〔8〕，始同人吏向前看验。若是自缢，切要看吊处及项上痕；更看系处尘土，曾与不曾移动，及系吊处高下，原踏甚处，是甚物上得去系处；更看垂下长短，项下绳带大小，对痕阔狭，细看是活套头、死套头，有单挂十字系〔9〕，有缠绕系，各要看详。若是临高扑死，要看失脚处土痕踪迹高下。若是落水淹死，亦要看失脚处土痕高下，及量水浅深。

其馀杀伤病患，诸般非理死人，札四至了，但令扛舁明净处，且未用汤水酒醋，先干检一遍，仔细看脑后、顶心、头发内，恐有火烧钉子钉入骨内。其血不出，亦不见痕损〔10〕。更切点检眼睛、口、齿、舌、鼻、大小便二处，防有他物〔11〕。然后用温水洗了，先使酒醋蘸纸搭头面上、胸胁、两乳、脐腹、两肋间，更用衣被盖罨了，浇上酒醋，用荐席罨一时久，方检。〔12〕不得信令行人只将酒醋泼过，痕损不出也。

【注释】

〔1〕本节强调指出：去现场要快，不能骚扰群众；严格纪律，不能单独行动；到达现场要先访问群众及询问有关人员，了解案情；勘验现场要有见证人；现场验尸要仔细，检验官要亲自查勘；不能听信家属要求而免验；注意保密。这些规定说明当时非常重视现场勘验，且有较完整的一套做法。这些规定今天仍有重要价值。

〔2〕厅子、虞候：官府中的差役、军校。

〔3〕打路排保，打草踏路：宋代验尸时，由案发地的基层组织（保甲）负责人保长负责摊派各户出钱、出草料，并派人当差给去尸场的道路铺草填路。

〔4〕术人：以炼丹、降妖、算命、相面等为职业的人。

〔5〕节级、教头：宋代军校的小头目，低级武官。

〔6〕这里指非正常死亡，即暴力死亡，应该检验，若免验，要由官方决定。结合前面条令篇所述的有关规定，说明当时对防止命案漏检方面，采取了全面的措施，十分难得，今天仍有重要意义。当今，有的死者家属出于种种原因，不同意或阻挠检验尸体。若不坚决执行“对于死因不明的尸体，公安机关有权决定解剖，并通知死者家属到场”的法律规定，就有可能因此而影响死因的确定及性质的判断，从而有可能失去获取犯罪证据的机会。

〔7〕行凶器仗：被用于谋杀的致伤物体。一般称致伤物。致伤物接触组织那个面的形状与伤痕的形态有关系，但不是像盖图章那样的机械反映。受到力的大小、力点、作用角度与方向、组织的特性及表面弧度等等的影响，反映的形态有多种变化，如同一斧背打击，可以打击出近十种不同形态的伤痕；而如斧背、锤面、棍棒等不同致伤物打击，又可出现类似的伤痕。因此，仅以伤痕形态、按其大小、宽窄，认定致伤物体，不但很困难且误差很大。本书在这方面的观点有较大的片面性。

〔8〕硬四至：尸体卧处至四周固定标志物交界处的距离为四至，陆地上为硬四至，水面上为软四至。

〔9〕十字系：即绳索打单扣。这种扣既不是活扣也不属死扣。这一段对缢颈及悬挂情况的现场检验要求，以及对高处坠落、淹死的勘查要注意的事项，都抓住了关键，有很大的实用价值。

〔10〕铁钉钉入组织时，钉尖挤开组织楔入，钉体跟进，对周围组织有明显挤压作用，血管被压缩，出血不明显，如烧热的钉子钉入时，周围组织发生热凝固，血管收缩，管内血液热凝成血栓，伤口出血更不明显，本书指出这点，可见作者检案经验十分丰富。当今钉颅案例不少，若未伤及生命中枢及较粗血管等要害部位，一般不会致死。

〔11〕他物：指异物。书中强调要检查五官及其他自然孔道有无异物，特别强调要注意肛门、阴部（道）两部位。古代的尸体检验能做到视线能及的部位一一过目，也不放过任何可疑异常，这是难能可贵的，令现代法医学工作者赞叹。暴力作用于自然孔道，古代有，现代更不少见。电击、尖物刺入、塞毒药于耳道、鼻腔、肛门、阴道等均有，尤其要注意的是塞毒药于阴道深处，因其隐蔽性较大，若尸检不细，就会真相不明。

〔12〕古代验伤方法。用酒、醋烧热或不烧热湿纸敷贴皮肤，经一定时间，较淡的或较深处的皮下出血痕迹，就可显现出来。醋含醋酸（乙酸），浸润入皮肤，能使出血部位的血红蛋白与醋酸发生化学作用，颜色变暗褐。酒精能使皮肤表层增加透射性。因此，皮下出血痕迹就可透视出来。醋、酒加热后能增加浸润能力及化学反应速度。现代法医学工作者，检查皮下出血，还常用酒精擦拭，以增加其清晰度。

【译文】

大凡检验官员遇有检验任务时，大都是派些厅子、虞候，或者让亲信跟班督领差役、家丁等人前去，追寻召集邻人、保甲长，叫他们作前导，为检验官员打路排保、打草踏路，先到现场查看尸体等，都是骚扰乡民的行为。这样做的危害最大，一定要严加训诫禁止。

检验官员接到验尸公文之后，不可以再接见案发地附近的官员、秀才、术人、和尚、道士，以防被他们的奸谋所欺骗，以及招致当事人上诉指控。如请求验尸的公文上没有确定去检验的时间，则应根据到达尸体现场的实际路程估计所需要的时间，才可写明验尸时间，以防拖拉耽搁。并且要约束行人吏役等人员，不允许有一刻时间擅自离开检验官的身边，防止有索贿舞弊等行为发生。遇到夜间，行人吏役必须以书面做出保证，才可在外住宿。

凡是接到验尸公文去执行检验任务，而又必须带着凶手跟随去的，要差派在当地有家属、田产、无过错的节级、教头，率领公差看押凶手。到了尸体现场，要命令检验人员当着凶犯的面，对尸体仔细检验唱报，验毕，要命令行人、公吏对众邻人、保甲长当面作出负责的保证，不能把凶犯关押在县监狱中，以防发生串通做手脚的弊端。如没有捕获凶犯，就以邻人、保甲长作为公众见证人。所有验尸文件上填写的情况，不论是初检官还是复检官，都不得泄露。检验官员还必须亲自走到尸体跟前，监督检验人员检验唱报，以防止漏掉或隐瞒重要损伤处。

凡是检验官员遇到夜晚需找住宿的地方，必须问清楚所要住宿的人家是不是凶犯的亲戚，如果不是凶犯的亲戚，才可以住宿，以避嫌疑。

凡是死者的家属呈状请求免于检验的，大多是暗中被凶手买通私了，串同公差吏役呈递状子，检验官员千万不能听信，便替他备文申报免检，或让他缴回空白验尸表格。即使州、县批准了，并且已下达公文，也仍然要慎重处理，恐怕以后死者的亲属为分钱而引起争执，必然导致诉讼，或者问题暴露了，检官自然要受牵累，污秽一身，难以洗清。

凡是行凶器物，如搜缴稍不及时，那些奸刁的凶犯家属就会藏匿、转移、调换，伪装成疑案，从而逃脱死罪，这关系非常重大。检验官员一接到差遣委派，首先就应当紧急搜索凶器。如能及早地把凶器搜出交官，又可参照伤痕的大小、宽窄，确定检验结果，免出差错。

一旦到了验尸现场，检官自己不要马上径直上前看验，暂且在上风的地方坐定，传唤死者的近亲骨肉或地方主管、湖南有地方主管，其他地方没有。争讼人，审问事情的原因后，清点与本案有关系的人及邻人、保甲等人数，以及应该在验尸表上签字的人都齐全，先让差役丈量记录下尸体距四周有明显不可移动物体的距离的“硬四至”，然后再同公差吏役等一起上前看验。如果死者是自己上吊死的，一定要验明上吊的现场和死者颈上的吊痕，接着要验明拴绳处的灰尘，吊绳是不是移动过，以及拴吊绳处所与地面的距离，死者生前上吊时踏在什么地方、踏在什么物体上才能够着去拴挂吊绳；更要看绳子垂下有多少长短，套在颈上的绳带粗细对照脖颈上的吊痕宽窄是否相符；还要仔细查看绳套是活套头还是死套头，绳套有单打十字扣的、有缠绕扣的，都要看验仔细。如果是从高处扑下跌死的，要看失脚地方的泥土痕迹与脚印踪迹的高低。如果是落水淹死的，也要看失脚地方的泥土痕迹的高低，以及测量水的深浅。

其他的杀死伤亡、病患等各种非正常死亡的人，记录好尸场四面交界位置后，就让人把尸体抬到明亮干净的地方，并且暂时不要用热水、酒、醋擦洗尸体，先要对尸体干检一遍。要仔细检看后脑、头顶心、头发根，［这些地方］恐怕有经火烧过的钉子钉进头骨内。这类死伤，血不流出，也看不到伤痕。更一定要记住检验眼睛、口腔、牙齿、舌头、鼻孔以及肛门、阴部两处，以防留有其他物体。［以上程序之后，］先用温水洗净尸体，然后用纸蘸酒与醋敷贴在尸体的头面部、胸胁、两乳、脐腹、两肋等部位，用衣服、被子把尸体盖好，浇上酒和醋，再用草席紧盖一个时辰之后，再打开检验。不可听凭检验人员草草用酒醋浇泼尸体完事，那样草率从事，伤痕是显现不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