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若静,风奈何:以单纯心过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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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舜生寿昌书

舜生寿昌两兄:

我昨天在慕韩处看见舜生的信,听见你俩同居在上海中华工作。舜生热血过甚,常常因时事愤激,现在有寿昌那样深刻而天真、活泼而冷静的人伴住他,恐怕要快乐得许多。我很安慰。我以前在上海时,舜生常以为我这种催眠式的快乐人生观,颇为危险,大有起而抗拒之意;现在有寿昌那样急进创造的精神,一定是气味甚合了。

国内的糟,真是太不堪,尤可叹的,是民气的颓丧无力,简直是衰病老人的气象。悲哀气愤而没有一点振起抵拒的能力。就在青年的新文坛里看起来,也是人人自称“弱者”,人人口唱“悲哀”。从前大家主张打破环境,现在是被环境打倒了的“弱者”。我不以中国政治社会之坏为忧,而以青年这种太无勇气、太易衰老为忧。这几天德国文豪豪普特曼(Hauptmann)六十岁,我参与庆祝了四次。他那六十老翁,在这个衰弱战败的国里,仍然精神健旺非常,时时鼓吹国人互相了解,互相亲爱。他相信德国必定复兴,只要国民不要失了这个复兴的信仰。平心讲起来,德国复兴的困难阻碍(凡尔赛条件是铁条锁,你看马克这样跌,可知了)比中国还难得万分。他们比中国唯一的强点,就是相信德国必定复振。青年中尤其生气勃勃。大学听讲的学生,比战前加增了一倍;而学生生活的困苦是我们中国学生界的不能想象的。我对于德国民族的粗鲁,社会的冷酷(欧洲社会间的冷酷,至少不在中国之下),党派的争执,极不同情。(德国民间的党见是我们中国天幸还没有的。)但是,他们那种冷静的意志,积极的工作,创造的魄力,确使我惊叹羡慕;也因为我们中国民族正缺乏这种优性,正需要这种东西。

寿昌创造的计划也是可惊,他排除时髦的趋势,从事翻译莎士比亚,同沫若的介绍歌德,都使我非常欢喜。我向来主张文学非从第一流的天才下手不可。我近来看了些萧伯纳的剧,实在不发生什么特别的意味。从前,我读《浮士德》,使我的人生观一大变;我看莎士比亚,使我的人生观察变深刻;我读梅特林,也能使我心中感到一个新颖的神秘的世界。从前的文学天才,总给我们一个“世界”,一个“社会”,一个“人生”,现代的戏曲家如萧伯纳之类,只给了我一点有趣的“社会的批评”“人生的批评”,我觉得不是什么伟大可佩的现象。近代的文豪除了俄国几大家以外,还是  Strindberg 一生的奋斗,颇引起我同情。

我近来读书看剧,很快乐。我想寿昌的剧本能设法在国内组织上演否?将来民间文化运动最大的工具还是戏台呢。

总之,我总是朝着中国光明的可喜的方面想,所以心中也很安慰。我不做什么大希望。我只觉得中国社会新添了一本著作,新添了一首好诗,中国未来文化上新增了一滴水,都使我快乐终日。我闭了目不朝黑暗处看,因为看也无益。我祝你们也快乐。

白华,11月26日

(原载《少年中国》1923年第4卷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