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爷爷的话
那天，外公要去上山，因为正好是星期六，所以他就叫上了我。外公毕竟年纪大了，他的一个人上山我也不放心。他是个很信封建迷信的人，既传统保守又喜欢尝试新的东西，每个月都要到上山去拜佛。
除此之外，他最爱说镇上的传说，各种妖魔鬼怪，牛鬼蛇神，他说过这个小镇是被神明保护又诅咒的，有得到就会有失去，人们用了自己最宝贵的东西换来了安宁。虽然确实如此，可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不管是得到还是失去，都会带给人一种情感，欢乐或悲伤，而悲伤往往是要远胜于欢乐的，记忆犹新的也会是失去带来的悲痛。人就这样被神明嬉弄。
我叫上了祷砝，他每个周末就宅在家里，无所事事，有时候能在墙角坐上一天，或许外面的世界他都快忘记了。他本不想去的，在我苦苦哀求后才同意，他挺善解人意的，尽管与我说的话并不多，却表现得对身边的事都很在意，像迷路的角鹿，一直在试探四周，既害怕又想走出来。
天气很好，阳光不强，走在山间的小路上，能感觉到太阳的无穷力量，阳光早已照进了每个人的心里。我们沿着公路走到了那座山的脚下，山有近2000米高，我要去的地方就在这山上。弥尾河的上游从这样经过，有座小桥连接着两岸。我们从一条山路爬了上去。外公虽然年纪比较大，但走起山路来一点儿也不输给年轻人。他一马当先，将我们两人远远甩在了后面。从山脚的地方望上去，这条山路很笔直，也很长，看不见尽头，直直的通向了天空。我不停的喘气，汗水流个不停，祷砝比我好，可能已经习惯走山路了，但他一直走在我后面，不时会扶我一下，而只要我回头看，他就会立刻将头转向另一个地方。
“优彤，怎么样？，要不要我背你？前面很有很长。”
“不用，不用，你可别小看我，我以前也是爬过很多山的，，赶紧走吧，外公可能已经到了。”
这条路还是不错的，由很多块石阶组成，听说原本也是要开发出来作为景区的。路旁的还有垃圾桶，路灯。因为太久没有打理了，杂草已经长到石阶上了，有种复古风的感觉。树叶飘落路旁，不时又能看见垃圾，想必是最近什么留下的，上面还散发着光芒。听不见鸟叫，而松树在风中摇曳的声音却响彻整个山林。
过了二十几分钟，我们终于追上外公了。祷砝一路上都戴着耳朵机听歌，认真走路的样子像个四五岁的孩子，很可爱。我则是在自言自语，脑子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有时他又会提醒我“要看路”。外公坐在废旧的亭子里。亭子还没有完工就被舍弃了，不过，还是很好看，典型的古代亭子，只是上面没有图案。
“年轻人怎么爬这么慢？”
“外公，太累了，我要休息一下。”
我立马拉着祷砝跑到了亭子里去坐了下来，他的脸瞬间红了。
“早知道我就不来了，外公身体真好，爬了这么久都不喘大口气的。”
“你们这些年轻人就应该多出来锻炼锻炼，整天待着家里玩手机怎么行，身体比我们老的几代那是要差远了，才走这么两步，就把你累成这样，你不该跟我来的。”
“外公，你就别说我了，我怎么能会你比呢？对了，还有多久才到呀，我快爬不动了，好累啊，我想休息，想在这里睡到明天天亮。”
“快了，快到一半了，别抱怨了，就当做是修行”
“修行？外公，我只想赶快回去。”
我还在发牢骚，祷砝并没有在意我们的谈话，在那四处张望。风吹在脸上的感觉好爽呀，大自然的空气超级清新，太阳被树林遮挡，眼前是一片美景。这里还看不见镇上的房子，但能闻到那里的味道，对，就是很熟悉的那个味道。
“祷砝，这里好美呀，好悠闲，真想永远待着这里，直到死去。”
“是呀，可这是不可能的。”
“也是啊”
过了一会儿我们又继续往上爬，爬了十分钟，我累得实在走不动了，脚还崴了一下，结果是祷砝背着我爬到了终点，他背都湿透了，汗水一直在流，我想下去他却不让。我很不好意思，觉得很抱歉。
我们只爬到山腰，那里视野开阔，站在任何一个地方，都能望见整个小镇。外公去了山腰边的那个寺庙，祷砝站在一块大石头上，思考什么。
“那个，真不好意思，早知道就不叫你来了，害你背我这么久。你坐着休息一下吧”
“没事没事，优彤，你看，那里是我们学校，那里是阿睿家，那边是……。”
他面带微笑，用手对着镇子指来指去。已经很久没看见他笑了，我也跟着笑了起来。
“真的耶，我看到了，学校好像还有人在篮球场打球。”
寺庙旁有座小山，是这座大山的一个山峰，样子酷似尊佛，两双眼睛注视着小镇，上面没有人工雕凿的痕迹，让人不得不佩服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镇上传说它是佛祖的一个弟子，两千年前在这里打败妖魔后，为保护镇上的人变成的石像。
“祷砝，你知道那看上去像佛的山是怎么回事吗？还有这个寺庙。”
他擦了擦汗，望着那座山。
“那是很多年前就有的，而且不是人工凿的，对这附近的几个镇的居民来说，这里是神山，是神明的所在。那个寺庙叫闲达寺，是在十几年前修建的，为的就是修行和保护这尊佛。庙里有两个和尚，一老一小，他们在这里修行已经很多年了。小和尚好像是老和尚在山下收养的孤儿。老一辈的人对这里都心存敬畏，时常有人来这里学佛问道，祈求平安。”
“哦，我听说因为以前镇里想要开发这里，所以才……”
“抱歉，这个我不知道。”
他一下子打断了我的话，那双眼睛变得很犀利而又绽放着光芒。我顿时明白自己的错误。
“对不起。”
他又自责的低下头，世间有很多这样的人，面对别人的道歉，心里是无限的内疚，这是何其善良的一类人啊。
我们见外公许久没有出来，就走了过去。小小的寺庙，样子非常破旧，砖瓦都变了颜色。“闲达寺”的匾高高挂起，闲达寺的旁边就是那座“佛山”，其实是这座大山的一个侧峰，有十来米高，它的眼睛望向最遥远的地方，可能是面向深海的城市。
“师傅，那我就告辞了。”
“施主慢走。”
“好，师傅留步。”
外公和老和尚道完了别，外公转身走向我们。不知道他们之间说了什么，外公却很高兴，这可能是拜佛之人才能得到的快乐。我们也问候了两和尚，老和尚看祷砝看了很久，眼里充满忧伤，我们离去时，我回头看见，他摇了摇头之后就进庙里去。
今天陪李老伯和优彤去了北山，我背着她上山时，她用纸仔细的擦着我脸上的汗，很贴心。从山腰望下来，看不见我家房子。我们是四点半回到家的，刚一进门，看见爷爷在厨房忙活，尽管只有170的身高，看上去却特别高，因为身体很瘦弱，走起路来像个百岁老人，实际才过古稀。
“爷爷，我回来了，你在做饭呀？冰箱里的午饭吃了吗？”
他的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想说话却说不出来，脸上有很多汗水，整个身体向前倾，一直在抖动，被风一吹也可能立即倒下。
“爷爷，你没事吧？快坐下，快坐下。”
我扶着他坐了下来。我被吓傻了，心里害怕极了。爷爷喝了杯水后变得好多了。我给‘那两人’打了电话，他们迟迟没有接。
“爷爷必须要去医院，我看你的最近身体越来越差了。”
“没……没事，只是有……有点累，别……别打，他们在……在上班，别……打。”
爷爷一直不想让我打电话给‘那两人’，我明白他的苦心，可看着他那么痛苦我很难受。爷爷患了很多种病，一直没有得到好的治疗，靠着‘那两人’寄回来的药在拖着，所以我恨他们，爷爷常说“我这身体是不可能治好的，就是靠吃药能活一天是一天”。每每想起他说这种话，心里如刀绞一般，一到晚上常常会胡思乱想，我害怕，好害怕，绝对不能失去他。
晚上的时候，天下起了小雨，雨滴落在园子里那块生锈的铁板上，发出猛烈的撞击声。爷爷吃了药，躺在沙发上就睡着，于是我将他背到了床上，给他盖好被子。先前，他一直在和我说‘那两人’的事，说了一大堆道理，他希望我理解他们。看着爷爷慈祥的面庞，我不能反驳什么。
回到房间，给萱悦发了条消息，想问问她生日过得怎么样，昨天我们没有聊天。等了好久，都没有回我，心想：一定又是作业多了，她不仅要写学校的作业，还要每天写她妈妈和补习班的作业，一周没有多少个人时间，想想也挺惨的，这可能就是城市学生的烦恼吧，难怪她们的成绩那么好。
突然，我听见爷爷大叫了一声。我急忙跑向爷爷的卧室，只见他摔下了床，全身颤抖。
“爷爷，爷爷，你别吓我，快来人呀，快来人。”我对着窗户大喊，眼泪在不经意间流了下来，要发生什么，我将面对什么，此刻只能努力呼喊。
“小砝，别……别怪……他们。”
爷爷费力的说出这些话。
“好，爷爷，都听你的，你别说话……”
因为才十点半，有很多人没睡。周围的人立刻跑了过来。后来，几个人将爷爷送到了镇医院，可爷爷的病情已经很严重了。他被转送去了县人民医院。爷爷被抬上车，我直直的看着，眼泪止不住的流，能做的只有祈祷。
“好了，爷爷一定会没事的，别哭了。”
即使是优彤也阻止不了我的泪水，她是第一个出现在我面前的人。天上的小雨一刻未停。优彤一直陪在我身边，从没离开。
第二天早上，我和优彤都在镇医院长椅上睡着了，她的头靠着我的肩，一床宽大的被子盖在我们身上。她还没醒。我让她平躺在长椅上，盖好了被子。
“你醒了，昨晚睡得怎么样？”
是医院的张医生，她看上去没有休息好，不停的打哈欠，黑眼圈特别重。
“张医生，被子是你给我们盖上的吧，谢谢你”
“没事，昨晚我想让你们去病房里睡，可你们谁也不肯去。我本想等你们睡着了，把你们抱进病房里去。可你的手死死抓住扶手，那个女生则紧紧抓住你的衣服，我怎么拉也拉不动，所以就让你们在这里将就了一晚。”
“这样已经很好了，谢谢你。”
“对了，医生，我爷爷怎么样了，回来没有？”
“还没有，昨晚真是把大家吓坏了，白大叔的病情恶化了，大家急忙开车把他送去了县里，听说你的爸妈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了，应该下午就能到，你也不用过多担心，白大叔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
虽然他那么说，但我还是很担心。等优彤醒来后，我们一起回了家，路上她不停的安慰我，她笑容总能让我忘记正在经历的，但这次没有这样的效果，我也能感到自己的不安，表情异常凝重。接下来会面对什么？心里有不详的预兆。雨一直下，我们在雨里不停的奔跑。
到家时，雨已经停了，阿睿站在门口，大门没关，一定是我昨晚很着急，来不及锁门。他见我们回来了，快步迎上前来。
“爷爷，怎么样了？我昨晚睡的比较早，今天起来就听说了爷爷的事，想跑去医院，结果看见你家门没锁，就进去看了看，没发现你，还以为你也去县城了，学委也没回来，打电话又没接，可把我急坏了，我一直在这里等你们。”
他慌忙的说了很多话，表情看上去也特别着急。
“爷爷的情况还不知道，没接手机是因为我没带，优彤的手机也没电了。”我沮丧的说。
“没事的，会好起来的。”
他也是笑着说的，尽管我知道那不自然的笑容是装出来的，也还是感到欣慰。我的朋友都和我在一起。我点了点头。
“优彤，你先回家吧，昨晚你没睡好，李老伯又去县城。你先回去睡会吧！”
“没事，我要和你在一起。”
我的脸红了起来。心里感到了无比的温暖。
我冲进了我的房间。他们也跟了过来。我马上打了爸爸的电话。阿睿、优彤焦虑的站在我身边。
“怎么样了，爷爷怎么样了？”
我大声的问到，而且没有加任何称呼。
“没事，经过医生的连夜抢救，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
听了他的话，我们都舒了口气，心里暗喜。他们嘴里说着“太好了”，我心里也在重复这句话。
“爷爷能说话吗？”
“小砝呀，爷爷躺在病床上还没醒。”
一个女性的声音传了过来，那是妈妈的声音，面对我的问题，爸爸还在犹豫时，她抢过了手机。
“好吧，那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这个还不知道，总之还要住几个星期的院。不用担心，你要继续去上学才行，这种事没必要在意。”
妈妈的话让我愣住了，为什么“没必要在意”？为什么必须要读书？在她们眼里爷爷算什么？我又算什么？爷爷，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要偏护他们？这就是人生吗？有何意义？我愣了很久后挂断了电话。
“小砝，小砝，你在听吗？”
“没有”
2018年5月7日星期一晴
一中的校园还是那么美，到处都是花香。辛苦的学习也有滋有味，不过，也少了点人情味。
后天就是小灵比赛的日子，她正在做最后的努力。大文病情虽然有了好转，可还是在住院。今天下午我去看他了，他看上去活蹦乱跳的，想必已经没有大碍了，至少我是这样骗自己的。我待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失望的事还真多呀，妈妈还没回来，爸爸依然“失踪”，就连你，也没有出现。你对我失望了吗？昨晚的事我很抱歉，希望你相信，那是没有看见的缘故。快回来吧，求你们快回到我身边吧，要我怎样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