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半中国史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第一章 匈奴——第一个胡人的故事

胡:任意,不守规矩。如胡乱、胡闹、胡搅、胡诌、胡思乱想、胡说八道。[1]

一、为什么被称为“胡”

这是一个像秦始皇的身世一样古老的疑问。

但信言不美,真水无香,其答案既不神秘,也不浪漫,更不复杂。要揭开谜底,还需要从他们所处的地理环境和与之相适应的民族心理特征着眼。

诞生于今内蒙古河套及大青山一带的匈奴,作为一个典型的游牧部落,早期一直踏着季节的鼓点追逐着肥嫩的水草而迁徙。这种随时开拔、来回游荡的日子,造就了他们全民皆兵和擅长游击的典型特征。

令人恐怖的是,匈奴军团从不将战利品收归国库。一场战争下来,不仅战俘成为参战者的奴隶,劫掠的财物归参战者所有,而且斩首一颗要赏酒一卮(zhī)[2],这就为匈奴骑士投入战争提供了充足的燃料和持续的动力。于是,匈奴人以嗜杀和痛饮为人生之乐,马背上的生活就剩下简简单单的两件事:扬鞭放牧、挥刀杀戮。前者是物质需要,后者是精神追求。

更为残酷的是,从东北到西南的一条400毫米年等降水量线[3],沿大兴安岭、阴山、贺兰山、冈底斯山将中国分割为季风区(受夏季风影响的区域)和非季风区。季风区年平均降雨在400毫米以上,适宜种田;非季风区属温带大陆性气候,干燥多风,只能放牧。气候干旱、牧草枯萎的年份,非季风区马背上的窃掠者就不由自主地打算袭取季风区通常有半年积蓄的种田人。零星的袭击渐渐扩大为战争,防守者则企图报复,有时也全面出击以图先发制人。这一根本原因导致塞外的牧人与关内的农民沿长城开始了连亘两千年的血腥战争。试想,如果在草原上能够丰衣足食,他们何必冒着生命危险和恶劣的名声到别人的地盘上偷鸡摸狗呢?

正是这一“不得不”的缘由,使得草原民族受到了中原人长达千年的鄙视和诋毁,被具有文字发明权和史书编写权的中原官僚文人冠以侮辱性的名字。其名称里大多有“犭”旁,就是铁证。

匈奴人在远古时期被中国史书称为“荤粥”(xūn yù)[4],因为越界抢劫被中原部落首领黄帝赶到了荒凉的草原[5],所以在商代又被称为“鬼方”[6]。后来,被西周史学家命名为“狁”(xiǎn yǔn)[7]。当周武王率军渡过黄河进军朝歌之际,狁乘虚挺进关中,一度占据了周部落留下的权力真空。多少年后,周宣王才派出大将尹吉甫将狁赶走。之后,他们和氐羌[8]一起被泛称为“戎狄”[9]。直到战国时期,才有了令人恐怖的名称——匈奴[10]

中原已经对匈奴的骚扰忍无可忍,因而在秦汉时期又给匈奴起了一个含有深刻贬义的名字——胡[11]。而且其他边疆民族也跟着遭殃,居住在匈奴东部的乌桓、鲜卑部落被称为“东胡”,居住在匈奴以西的西域绿洲民族被称为“西胡”,以后“胡人”就成了汉人对西方和北方各游牧民族的泛称。

二、万里长城

边关再无宁日。

战国时期,匈奴开始在赵国和秦国北部、东胡开始在燕国北部频繁出没。从此,中原王朝的兴衰不再是封闭舞台上自我演绎的故事,互相的对视、冲突、融合,影响着剧情的走向。

追又追不上,防又防不住,因为胡人行动诡异,来去无踪。有人提出能否仿照京城的样子,在国境线上立起一道高高的城墙呢?

此议一出,一片哗然:在万里边境线上修筑城墙,简直就是痴人说梦。但是要做到国泰民安,居然没有任何办法比修筑城墙更为保险。然后,燕昭王、赵武灵王、秦昭王下令分段开工了。

“这哪里是什么城墙,简直就是一道长城嘛!”不知是谁的一句感叹得到公认,“长城”这一边境城墙的美称便诞生了。

看到农人如此惧怕自己,匈奴变得更加忘乎所以。这一点恰恰被一位名叫李牧的赵国将军所利用。李牧的防守步骤是:派出大批人员侦探敌情,一旦发现敌情,立即点燃烽火狼烟。看到警报,军民就在第一时间组织所有人马物品退入坚固的堡垒。数年下来,赵军无任何伤亡,匈奴则一无所获。尽管如此,匈奴终究还是认为李牧胆怯,用兵出击更加肆无忌惮。而赵国边兵得到丰厚的供养却未能效力,无不摩拳擦掌请求出战,其情形犹如绷紧的弓弦。

李牧精选战车1300乘、精骑13000匹、勇士5万人、射手10万人暗中演练战术。同时故意放纵边民畜牧,做出毫无防备的假相。匈奴小股骑兵侵入时,赵军一触即溃,抛下数千民众被匈奴俘获。

突如其来的甜头让匈奴人喜不自胜,也促使他们下决心大举劫掠。不久,匈奴首领亲自率领大队人马进入赵国边境。

一排排大雁结队南飞,一朵朵白云飘散在天际,秋日的雁门关像一位瞌睡的老人蹲踞在空旷的原野里,零零星星地有几位农民在田野里悠闲地劳作,但雁门大道两边却埋伏着枕戈待旦的近20万赵兵。待匈奴大军进入口袋阵,李牧的伏兵从两侧蜂拥而出,一向胆怯的赵军突然变得凶神恶煞,10余万匈奴铁骑成为鬼魂。最终,匈奴首领带着少数亲兵落荒而逃,剩下满地的断肢残骸在肃杀的秋风里风干。

此后多少年,长城卫兵的胡子都白了,也没有再望见匈奴的影子。

直到秦国实施统一六国最后决战的秦王嬴政二十六年(前221),匈奴马队才像被风吹皱的一条线般地惊现在边塞。他们在头曼单于(chán yú)[12]率领下,乘机攻占了原属赵国的河套以南地区。

院内的恶狗未灭,怎顾得上院外的豺狼?在无奈和叹息中,秦始皇的噩梦一直持续了6年。6年,对于这位血性十足的年轻皇帝来说是难以忍受的,因而在“安内”之后,他开始疯狂“攘外”。据说还有一个离奇而玄妙的原因,那就是秦始皇帝三十二年(前215),渴望江山永固的秦始皇再次派方士卢生入海寻求仙人指点未来,总是无功而返的方士这次带回了一本《录图书》,这本谶书上记录着一个惊天的秘密:“亡秦者胡也!”(后来此谶歪打正着地应验于秦二世胡亥)于是这句搪塞责任的话引发了秦朝针对胡人的一系列疯狂行动。

就在这一年,蒙恬率30万秦军以急行军的速度抵达北疆,似旋风一样扑向匈奴的帐篷和马群,将黄河以北的高阙、阳山踏在脚下。逶迤而雄峻的长城内外,黑压压的苍鹰在低空盘旋,因为那里散落着一片片在血迹中喘息的胡马和身首异处的胡人。

尽管侵略者被赶跑了,但谁又能保证他们不卷土重来呢?而他们卷土重来的途径,就是北方诸侯国之间的长城缺口。为了获得一劳永逸的效果,刚经历过七国纷争、地贫人稀的秦王朝,征集79万军民,从秦始皇帝三十三年(前214)开始,在崇山峻岭之上将秦、赵、燕的古长城连接起来,筑起了一条西起临洮(今甘肃岷县),东至辽东(朝鲜平壤西北海滨)的万里长城。

正如高耸的喜马拉雅山挡不住探险者一样,人工砌起的长城怎能挡得住入侵者的云梯?(不管气势如何磅礴,它毕竟只是一道城墙,还不足以让一个王朝安全地躲在它背后度日。)况且为了完成这一巨大的工程耗费了无数的生命和财富,以致人们将战国初年的孟姜女与百年后的秦始皇联系起来,演绎出孟姜女哭长城的离奇故事,以表达对累死在长城的亲人们的怀念和对工程发起者的痛恨。

但万里长城像金字塔一样,毕竟是令人叹为观止的世界奇迹,地球以长城为骄傲,千年不倒的万里长城也成为中华民族的精神象征。正如泰戈尔所言,如今的长城“因残破而展示了生命的力量,因蜿蜒而影射着古老的国度”。它不再只是一条抵御侵略的城墙,它已经深深地植入国人的心中,幻化成一种强大的精神力量。国有危难时,它是“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的呐喊;改革开放中,它是“爱我中华,修我长城”的号角;在民族复兴的征程上,它是“不到长城非好汉”的壮志。长城是一首沉雄浑厚、大气磅礴的史诗,是一种坚忍不拔、砥砺奋进的标志,是中华民族生生不息、昭彰日月的图腾。

终秦之世,匈奴铁骑再也不敢南下牧马。

三、废长立幼

“废长立幼”是个敏感的历史话题,因为长子继承是铁定的祖制,古今中外世袭王朝包括今天的君主立宪制国家莫不如此。

一个匈奴人却不信这个邪。

他姓挛鞮(luán dī),名头曼,是一个如秦始皇一样满脑子改革思想的人,他不仅将军事驻地命名为“头曼城”(今内蒙古包头境内),而且自称“匈奴单于”,全称为“撑犁孤涂单于”,相当于汉语的“天子”,跟埃及法老自称“太阳之子”类似。

单于的权力一如中原的皇帝,说一不二,至高无上,骏马任骑,臣民任杀,美女任娶。正因如此,围绕继承权展开的争夺从未停止过,一不留神就会演化出父杀子、子弑父,兄灭弟、弟害兄的悲剧。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第一个单于就会在继承权问题上独出心裁。习惯了为所欲为的头曼偏偏想让爱妾所生的幼子成为继承者,从而把长子冒顿(mò dú)[13]送到月氏做人质(国家之间相互滞留对方的皇室成员,以此作为互不侵犯的保证)。更过分的是,他居然在爱妾的挑唆下故意向月氏进攻,逼着对方撕票。

千钧巨石的重压没能阻止一颗小小的种子发芽,这是英雄的特点。生死关头,早有防备的冒顿成功地盗窃了一匹骏马逃出月氏边境。

多事的东风冉冉地来到草原。单于庭的大穹庐内荡漾着无尽的春意,爱妾正一杯接一杯地向头曼敬酒,因为按照正常的规律,月氏很快就能传来冒顿的死讯,她年幼的儿子将成为唯一的单于继承人。不知何时,冒顿像一尊凝固的雕塑一样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披着满身的风尘出现在帐前,头曼和爱妾立时目瞪口呆。

也许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些后悔,也许为长子的英雄气概所触动,头曼暂时将废长立幼的计划搁置下来,并且给了长子一万兵马。

显然,父亲低估了有着鹰隼般深邃目光的长子。冒顿在获悉父亲此前的真实意图后,开始对父亲恨之入骨,那种父子之间的亲情早已被残酷的现实无情地剥蚀了。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因为鸡下了蛋,蛋就不属于鸡了。

冒顿发明了一种骨箭,在上面穿上孔,使它在发射时发出刺耳的声音,他把这种用于发号施令的响箭命名为“鸣镝”。他命令部下:“鸣镝射什么,你们就射什么,不服从命令的立即处死。”冒顿先后把鸣镝射向自己的良马和妻子,不敢跟射的部下被全部处死。过了一些时候,冒顿用鸣镝射父亲的坐骑,部属们不敢再不跟射,头曼的宝马在顷刻间就被射得如同刺猬一般。冒顿知道已经训练成功,于是在秦二世胡亥元年(前209)的一次狩猎中,果断地把鸣镝射向自己的亲生父亲,头曼——草原帝国的第一位单于稀里糊涂地死在了乱箭之下,因废长立幼导致的子弑父的惊天奇谋闪电般成功。算起来,头曼仅仅比他的对头——中国第一位皇帝秦始皇多活了一年。

从犯罪心理学的角度分析,罪犯残杀第一个人时是最困难的,但只要开了先例,杀下去就不存在心理障碍了。冒顿一不做,二不休,把继母、弟弟连同父亲的亲信一起杀掉,一身轻松地自立为单于。

至此,匈奴人对废长立幼惯例的挑战以血腥而告终,我们不仅为那位因溺爱亲生儿子而要求头曼更换继承人的继母悲哀,更为那位少不更事的儿子而惋惜,但历史不会因为我们的同情而有丝毫的改变,废长立幼不管成功与否,都几乎无一例外地导致流血冲突。因为当事人一旦面对继承权的诱惑,往往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很少有人翻翻血腥的历史,想想可怕的后果,停下愚蠢的脚步。

往事尚未忘却,悲剧一再重演。冒顿后母和同父异母弟弟的哭声还未消散,邻近的汉朝另一幕废长立幼的悲剧已经开演。汉高祖[14]刘邦娶了一位年轻的戚夫人,她不仅生得花容月貌,而且是西汉初年的歌舞名家,擅跳一种“翘袖折腰”的舞蹈,引得刘邦魂不守舍。她在生了儿子如意后便怂恿刘邦废长立幼。刘邦几次动议更换太子,只是因为群臣的激烈反对才暂时搁置下来。与历史惊人相似的是,作为靠山的皇帝一死,他们母子的倒霉日子就开始了。太子刘盈即位不久,吕后就派人剪去了戚夫人的一头秀发,将沉重的铁链套在她的脖子上,罚她像奴隶一样天天在永春巷舂(chōnɡ)米。这位祖籍山东定陶的女人生性倔强,她一边舂米,一边用柔美的歌喉倾吐满腔的怨恨:“子为王,母为虏!终日舂,薄暮常与死相伍!相离三千里,谁当使告汝!”歌声传到吕后耳中,那位时任赵王的如意被毒死,唱歌的女人被砍去四肢,挖去眼睛,熏聋耳朵,灌上哑药,扔进厕所做了“人彘”(zhì)[15]

四、后发制人

每一朵鲜花都应乐于为自己的果实而自动凋谢。

如果头曼九泉之下有知,恐怕不会感到死得冤枉,因为儿子很快就用超人的智慧和滴血的马刀实现了他未及的梦想。冒顿创立了政治军事二元体制,在单于之下,由左右骨都侯[16]辅政;左右屠耆王[17]掌管地方行政,左方管理东部,右方管理西部,单于直接管理中部。除单于亲自统领军队外,从左右贤王、谷蠡王[18]、大将、大都尉到左右大当户也都分别统军作战。统领万骑的24个军事首领被称为“万骑长”,万骑以下设置千骑长、百骑长、十骑长、裨小王、相封、都尉、当户、且渠等官职,完整而严密的军政体系建制正式定型。

人的激情不在于爆发,而在于控制。冒顿显然具备了这种非凡的控制力,并在未来的日子里不断受益。

冒顿弑父自立的消息传到东胡,自称长辈并自恃强大的东胡大人[19]居然义愤填膺,派出特使向冒顿兴师问罪,并公开索要老单于头曼的千里马。冒顿在自己的大帐中召集群臣商议对策,大家齐声反对:“我国只有一匹千里马,怎能轻易送人!”但冒顿面无表情地说,“怎能为了一匹马而得罪邻居呢?送给他们吧。”

过了数旬,东胡大人又得寸进尺,要求冒顿将最宠爱的阏氏(yān zhī)[20]送给他为妾。大臣们怒发冲冠地说:“东胡简直无礼透顶,请求单于立即兴兵讨伐!”冒顿却平静地摇头说:“怎能为了一个女子得罪一个邻国呢?把我的阏氏送给他好了。”

大臣们开始大惑不解了,许多人还在私下里怀疑起冒顿的能力;对手也开始得意忘形了,想不到连父亲都敢杀的冒顿竟然如此软弱可欺!于是东胡大人日间驾良马驰骋,夜间与美人偎抱,丝毫不加防备。只有忍气吞声的冒顿清醒异常,因为他那坚定的表情和深邃的眼神告诉我们,一个酝酿已久的可怕阴谋即将诞生。

几个月后,已经肆无忌惮的东胡大人又派人索要两国之间的空地。冒顿再次召集大家商讨对策。有了前两次让人看不懂的经历,大臣们无所适从了,有的说可以送地,有的说不能退让,有的则不置可否。此时的冒顿却拍案而起,高声怒喝道:“土地是国家根本,怎能随便送人?!”主张送地的大臣被推出帐外斩首。

一个风高月皎的夜晚,一群群志在必得的骑兵拎着寒光闪闪的马刀,突然出现在东胡边境,一片片帐篷被连根拔掉,一个个士兵被齐肩斩首,正在搂着阏氏寻欢作乐的东胡大人被生擒。在写满象形文字的月光里,不可一世的东胡大人瑟瑟发抖地匍匐在冒顿的脚下。那一刻的冒顿,眼里没有一丝的怜悯和温情。

冒顿剁下这位仇人的脑袋,做成了自己专用的尿壶。

火山要爆发,你总得给它腾出一片燃烧的天空。此后,他向北击败了浑庾(yǔ)、屈射、丁零诸部,拓地远达贝加尔湖;向西赶走了在河西走廊驻牧的月氏,使楼兰等26个西域国家臣服;向南征服了楼烦、白羊河南王,夺取了河套以南的大片土地。

一个幅员辽阔的草原帝国正式诞生。

这使我想起了中国古人的策略:“将欲取之,必先予之。”也想到了一位西方哲人对一个国际性宗教教义的修正:“有人要打你的右脸,你可以给他;但他又要打你的左脸,你可以回他一个耳光,因为容忍的结果是他完全有可能会卸掉你的左腿和右腿的。有人要拿你的外衣,你可以给他;但他又要你的内衣,你不妨连外衣也抢回来,因为容忍的结果是他完全有可能扒你的皮!”冒顿不可能听说过这些话,但他比谁都明白这些道理。他的故事的精彩程度丝毫不逊色于500年前郑庄公对付“多行不义必自毙”的弟弟共叔段的故事。

五、和亲的由来

冒顿同秦皇汉武等强势皇帝一样,善于把自己的欢乐强加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汉高祖刘邦六年(前201)秋,冒顿逼迫驻守马邑(今山西朔县)的韩王信投降,然后跨越长城占据了晋阳(今山西太原)。

兵败的消息雪片般飞到不远处的长安,处于童年时期的西汉帝国受到强烈震撼。第二年初冬,刘邦亲率32万步兵迎击匈奴,一场势均力敌的血战在所难免。

在太原附近两战两胜(此乃冒顿的诱兵之计)后,刘邦不顾天寒地冻、后援不继以及大臣娄敬的苦苦劝谏(娄敬因此被关了禁闭),随同先头骑兵部队乘胜追击到了平城(今山西大同)以东的白登山[21]

这是个优美的去处,疯长着名目繁多的古树。倘若在春天,满山开满了如云的鲜花。眼下尽管已是万木凋敝的冬日,但头顶上是一碧如洗的蓝天,脚下是层层叠叠的霜叶,连光秃秃的树枝也在点头微笑。在如刀的寒风里,刘邦没有感觉到一丝寒意。

记得美国西点军校有一条军规:如果你的攻击很顺利,那你一定是中了圈套。果然,踌躇满志的刘邦连同汉军先头部队不知不觉地步入了冒顿的陷阱,被40万匈奴骑兵重重围住,被围部队与后续步兵的联系也被切断。无论是左冲,还是右突,刘邦竟然七天七夜无法脱身。

情急之下,刘邦采纳了谋士陈平的计策,暗中派人用珠宝贿赂冒顿的阏氏。财迷心窍的阏氏在冒顿面前刮起了枕边风:“你围住汉帝不放,汉兵能不拼死来救吗?再说我也不习惯这里的气候,还是与人为善撤兵回国吧。”然后施展女人特有的娇嗔和温柔,逼着单于表态。

也许是枕边风发挥了作用,也许韩王信的部将王黄、赵利没有及时赶来会合使冒顿有些心虚,第二天一早,被一夜温柔折磨得睡眼惺忪的冒顿下令解开重围的一角,刘邦得以乘大雾弥漫仓皇而逃。

刘邦在后怕的同时变得现实起来,他在向被拘禁的娄敬(后被赐姓刘)道歉的同时,耐心听取了这位大臣一个石破天惊的建议——和亲。作为一种绥靖政策,娄敬的解释是:“冒顿单于作为弑父凶手,只认识武力。降服他的唯一办法是把汉朝公主嫁给他,嫁妆一定要丰厚,他既然用不着抢劫就能得到大笔财富,自然也就不必发动战争,况且作为汉朝的女婿是不能与岳父作对的。将来公主的儿子继任单于,就是汉朝的外甥外孙,就更不可能与舅舅和外公作对了。”

似乎“茅塞顿开”这个词就是专门为这一刻的刘邦量身打造的。他立即下令自己的独生女儿鲁元公主[22]离婚改嫁匈奴。尽管女儿因为母亲吕后的阻挠未能成行,但刘邦还是将一位家人子收为公主,嫁给了匈奴单于。这就是中国历史上“和亲”政策的由来,也是世界上“以女人换和平”的最原始版本。

没想到这个本属无奈的发明给枯燥无味的民族交往史平添了一抹玫瑰色,也引发了许多或美丽或悲凄的传奇故事。从此,进入史书的女人不再只有皇后、嫔妃和公主,也有了许多的冒牌公主[23],如细君、解忧、昭君、文成。

正如发明了机器导致手工业者下岗一样,“和亲”这一发明的受害者无疑是冒顿的阏氏。结果,刘邦此举引得这位女人醋性大发,大骂汉人[24]不讲信用。

再不凡的英雄也跳不出他所处的时代。冒顿其实和他的前辈没有多少区别,最大的区别大概就是学会了用书信侮辱别人。汉高祖驾崩[25]、吕后听政时,冒顿竟修书一封,要求迎娶寡居的吕后。

冒顿这种只图一时痛快、不顾长远后果的历史局限性,使他的后代在不远的将来付出了血的代价。

六、丢失化妆品基地

正如泰戈尔所言,人类的历史耐心地等待着被虐待者的胜利。

汉朝经过高祖至景帝[26]60多年的休养生息,到汉武帝上任时已经缓过劲来。既然已经具备了为高祖白登之围和吕后书信之辱雪耻的实力,汉武帝刘彻便从元光[27]二年(前133)开始对匈奴军臣单于[28]发起了一轮又一轮暴风骤雨般的进攻。中国北部草原的地平线上不断扬起滚滚的尘云,尘云前头的马队里簇拥出三位威风凛凛的汉将——李广、卫青、霍去病。

李广,出身将门,精于骑射。元光六年(前129),汉武帝派卫青、李广等4名将军分头迎击来犯的匈奴,匈奴人集中兵力专攻年事已高的李广,寡不敌众的李广受伤就擒,然后被卧放在两马之间的绳网上。行进间,李广腾身跃上敌兵的坐骑,策马冲出敌阵,并一连射杀了几名匈奴追兵。从此,李广被匈奴人称为“飞将军”。匈奴军队惧其名,怯其勇,慑其威,一般不敢贸然进犯他所防守的城池。直到唐代,边塞诗人王昌龄仍对他追慕有加:“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卫青,虽出身骑奴,但战功不在李广之下。元光六年(前129),三路汉军皆无功而返,唯有卫青率兵直捣匈奴圣地龙城,俘获匈奴700余人而归,一战成名。时隔两年,卫青率4万铁骑击败匈奴楼烦王、白羊王两部,捕获牛羊上百万头,收复了河套以南广阔而富庶的地区,因战功卓著(应考虑身为皇妃的妹妹卫子夫的影响)受封长平侯。

霍去病,卫青的外甥,空前绝后的少年英雄。18岁时就随卫青出征匈奴,并在处女战中亲率800劲骑长途奔袭匈奴后方,活捉了单于的叔父,大胜而归。汉武帝元狩二年(前121),霍去病率1万骑兵横扫了河西匈奴,迫使浑邪王率4万人投降。时隔两年,霍去病与卫青各带5万精兵合击匈奴,卫青从定襄出塞,将伊稚邪单于[29]击败;霍去病则穿越漫漫黄沙大破左贤王,一直追到狼胥山下。

生命如同故事,重要的不在于它有多长,而在于有多精彩,霍去病用自己23岁的短暂人生诠释了这一朴素的道理。当汉武帝决定为他修建一座豪宅时,他发出了“匈奴不灭,何以家为”的铮铮誓言。他英年早逝(因为饮用了被匈奴巫师施过毒的水感染瘟疫而死)后,汉武帝给了他陪葬茂陵的殊荣,模拟祁连山的形貌为他修筑了巨大的墓冢,在陵墓上放置了“马踏匈奴”、“卧虎”等巨型石雕,向世世代代宣扬着这位少年英雄凛然无敌、豪气冲天的不凡风采。

李广、卫青的纵横驰骋,特别是霍去病对河西走廊的空前胜利,给了匈奴沉重的打击。匈奴妇女们用婉转悠长的嗓音传唱起一支哀怨的歌:“亡我祁连山,使我牲畜不繁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夺我金神人,使我不得祭于天。”

对于匈奴女人来说,丢失了畜产品基地用不着过于伤心,因为在别处可以找到新的牧场;丢失了金神人也没有什么,因为祭天本来就是男人的事情。但丢失了焉支山,她们就无法为出嫁的新娘化妆了。

原来焉支山中有一种名叫“红蓝花”的植物,花瓣中含有红、黄两种色素,在石钵中淘去黄汁,便可制成鲜艳的红色颜料,单于的阏氏用这种颜料混合油脂涂抹面颊,使得因风吹日晒稍显粗糙的脸蛋立时生动红润起来。令人振奋的消息一经披露,匈奴贵族妇女们纷纷仿效,以至这种颜料逐渐成为匈奴妇女的主流化妆品,这种化妆品也因产于焉支山并由阏氏首先使用而得名。

中国“胭脂”一词即由此而来。

七、苏武牧羊

随着李广自尽谢幕,卫青年老体衰,霍去病英年早逝,没有名将的岁月变得平淡起来。汉武帝晚年,疲惫的汉朝开始与匈奴寻求妥协。

正如高音可以激发人们一时的激情,而中音则更加容易流行一样,老百姓更喜欢汉武帝这种难得的平和,因为正是这种平和给匈汉人民带来了和平的福音。

和平福音的传导者只有使者,长长的军事家名单被苏武、张骞、班超等外交家所代替。

第一位外交家名叫苏武,是名将苏建的后代,出场时间是汉武帝天汉元年(前100),匈奴到汉朝求和。作为回应,汉武帝派中郎将[30]苏武出使匈奴,随从是副中郎将张胜和假吏[31]常惠等百余人。

40岁的苏武只得与爱妻无奈别离。

一弯下弦月挂上树梢,把几缕清冷的光投向相拥而泣的苏武夫妻。道不完的珍重,发不尽的誓言。在这个蔓延着别情离苦的不眠之夜,他们拼命地释放自己。温柔过后,苏武仍毫无睡意。据说他披衣下床,挥泪写下了《留别妻》:“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嫣婉及良时。征夫怀远路,起视夜何其。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握手一长欢,泪为生别滋。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生当复来归,死当常相思。”

苏武在诗中的担心并非庸人自扰,因为使者在当时是提着脑袋用舌头作战的高危职业。苏武一到匈奴就遇到了麻烦,先前随同卫律投降匈奴的虞常暗地与旧友——汉朝副使张胜联络,图谋杀掉顽固追随匈奴的卫律,劫持单于的母亲逃回中原邀功请赏。阴谋不幸败露,且鞮(jū dī)侯单于(第九任单于)将主谋虞常砍了脑袋,并将同谋张胜和毫不知情的苏武、常惠囚禁起来。审讯的结果出乎意料:同谋张胜禁不住折磨很快宣布投降,蒙冤的苏武和常惠则宁死不屈。匈奴人将苏武幽禁在大窖中,断绝了水粮。当时天降大雪,苏武便以雪就着毡毛充饥。几天过去了,苏武竟然还活着。

消息传进大帐,一向迷信的单于认为苏武有神灵保佑,便不再试图饿死他,而是将他和随从分开流放。苏武的流放地是荒无人烟的北海(今贝加尔湖),任务是放牧公羊。鉴于苏武有着使者的特殊身份,匈奴在名义上并没有将他终生流放,而是向他承诺:“羝乳乃得归!”[32]这一判决令被告失望的程度不亚于一个恶贯满盈的美国人被判了280年“有期徒刑”。

漠北恶劣的自然环境使生长在中原的苏武度日如年,更为严酷的是,匈奴断绝了口粮,逼迫他归降,宁折不弯的苏武只得挖掘鼠洞中的野果充饥。苍天、草场、风沙、严寒、狼群、寂寞伴随着这一铮铮铁汉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春秋冬夏,有多少个白昼,这位牧羊人望穿秋水盼望着远方的音信;又有多少个夜晚,苏武南望群星思念着故国与亲人。从此,一个经典镜头定格在中国历史上:一位白须飘飘、满脸沧桑的老人手拄旌节遥望南天,背景是茫茫的草原、成群的公羊、高飞的大雁和苍凉的晚霞。

青空悠悠,时序袅袅。匈奴单于已三易其人,分别是李陵的岳父且鞮侯、且鞮侯的长子狐鹿孤、狐鹿孤的儿子壶衍鞮。幼小的壶衍鞮被生母颛渠阙氏和丁零王卫律扶上台后,匈奴在汉昭帝刘弗陵始元二年(前85)发生分裂,汉昭帝趁机派使者前往匈奴索要苏武,但得到的答复是苏武早已死亡。

苏武不解,野草的悲鸣为何传不到遥远的故乡?大雁的呼唳为何唤不动他的归程?但他深信只要有所谓真相存在,就总有被证实的那一天。在汉使二次出使匈奴时,滞留匈奴的常惠以重金买通匈奴卫兵,偷偷将苏武牧羊的实情转告了汉使。故弄玄虚、巧舌如簧是使者的基本素养。果然,使者在面见单于时称汉帝在上林苑狩猎时射下一只大雁,雁爪上绑着一封书信,信上说苏武就在北海放牧。

我无法用语言描述壶衍鞮单于的震惊。他的确见识过苏武的忠义,也听说过“感天动地”这句汉话,但从来没听说过大雁也会被人感动,并且穿越了风沙弥漫的万里长空。于是他诚惶诚恐地把苏武从北海接回来还给了汉朝。“鸿雁传书”的典故从此诞生。

物质不灭,宇宙不灭,唯一能与苍穹比阔的是气节。苏武回国时,长安万人空巷出城迎接这位传奇般的英雄。经过19年的风霜雪雨,他须发全白,满脸沧桑,不变的只有他手中仍握着的代表庄严使命的旌节。800多年后,唐代诗人杜牧仍在感叹:“何处吹笳薄暮天,塞垣高鸟没狼烟。游人一听头堪白,苏武争禁十九年。”

从此,“苏武牧羊”成为逆境求生的代名词。

与苏武一起回到汉朝的有9人,常惠、徐圣、赵终根皆拜为中郎,其余6人因年老体衰各赏钱10万,告老还乡。

但苏武已经找不到原来的家。他的兄弟先后自戮,母亲与世长辞,儿子获罪被杀,妻子改嫁他人。

岁月如水,水深如曾经的爱情。时间的巨浪淹没了爱情童话中的两个人:妻子已经上岸,苏武还在水底。从此,他不再看重什么富贵,也不再相信什么真情。尽管得到了大批赏赐,但他把赏赐全都馈赠给了故旧,以致身无余财。尽管他身为显赫的典属国[33],赐爵关内侯,但直到老死也再未续弦[34],他把真情永远融注进了玫瑰色的回忆,任荒草埋心。

在草原上度过了19个春秋的苏武是否听惯了胡琴的吟唱?果如是,韶华凋尽的苏武只能将岁月收进琴腹,借弓弦重读。

八、李陵降胡

汉武帝天汉二年(前99),闻听匈奴扣押苏武,两国芥蒂重生,战云再起。

汉武帝派宠妃[35]之兄李广利率骑兵3万出酒泉,向匈奴发起攻击;派李广之孙李陵率步兵5000人从居延出发,深入塞外牵制匈奴。李广利刚与匈奴交手便大败而归,只剩下李陵孤军奋战。结果,小小的步兵分队被且鞮侯单于统率的6万骑兵包围,李陵兵败被俘。

汉武帝对这位将门虎子束手就擒难以接受,先将李陵的家人关进监狱,然后召集群臣为李陵定罪。

在逃跑、投降还是自杀的问题上,中国与西方一向有着截然相反的价值标准。中国人可以原谅临阵脱逃的逃兵,却绝不原谅向敌人投降的降兵。而西方人认为在无力抵抗的情况下,既不逃跑,也不自杀,而是向敌人投降,一来尽到了军人的责任;二来可以保存最为珍贵的生命,并不算什么可耻之事。而临阵脱逃则是逃避军人的责任,是军人最大的耻辱,应该受到道义的谴责和军法的严惩。这也就是“二战”中西方战场降兵多逃兵少,中国战场降兵少逃兵多的深层次原因。因此,临阵退却的李广利毫发无损,无奈投降的李陵却被大臣们口诛笔伐。

只有太史令司马迁辩解说,李陵只有5000兵马,却杀敌上万,足以告白天下。至于不肯马上自杀,必有原因。

只知舞文弄墨的太史令太不了解汉武帝了,他可是一位典型的专制帝王,按照他的逻辑,为了帝国的名声,被包围的将军应该而且必须选择自杀。也许汉武帝已经意识到这位太史令不仅想为李陵说情,而且暗示了对皇亲李广利临阵脱逃的不满,于是将司马迁以“沮贰师”的罪名革职下狱,后以“污罔罪”对其实施了惨无人道的腐刑(阉割)。

在君权至上的年代,人权是一个奢侈的话题。羞愤交加的司马迁几乎自杀,后来他在痛苦中深深感悟到,假使他这样地位卑微的人死去,在许多达官贵人眼中,“若九牛亡一毛,与蝼蚁何以异?”(成语“九牛一毛”由此而来)于是,他以失明的左丘明、遭膑刑的孙膑、被流放的屈原和潦倒的孔丘自勉,倾毕生心血著就了中国首部纪传体通史——《史记》。正是这种不屈不挠的精神,才使得“大势已去”[36]的他能够重新站在历史的巅峰呼啸:“人固有一死,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后来,匈奴传来了李陵(实际是李绪)帮助匈奴操练兵马的消息,于是皇帝下令对李陵灭三族[37]。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李陵再也无颜南归。苏武归汉前,李陵设宴饯行。在宴席上,李陵再也抑制不住满腔的冤屈与悲哀,长歌当哭,为老朋友也为被泪水染黄的汉史留下了一首著名的《别歌》:“径万里兮度沙幕,为君将兮奋匈奴。路穷绝兮矢刃摧,士众灭兮名已(tuí)。老母已死,虽欲报恩将安归!”

哀莫大于心死,悲莫过于无志。从此,万念俱灰的李陵甘心娶单于的女儿为妻,被封在遥远而寒冷的坚昆,客死异乡。从此,红发绿眼的坚昆人中的黑发人被认为是李陵后裔,就连他们也自称都尉苗裔。

那位对李陵被俘不无责任的李广利尽管受到了妹夫汉武帝的一再庇护,但可惜只能算是一位皮影戏高手,打起仗来实在勉为其难,几度出征,非平即败,最多也就是小胜。李陵降胡7年后,李广利统率14万大军进攻匈奴。京城里一位宦官将李广利和宰相刘屈牦[38]企图拥戴自己的外甥刘髆(bó)为皇太子的事和盘托出,并说李广利的夫人请女巫诅咒武帝早死。武帝立即将宰相全家砍头示众,将李广利的夫人打入天牢。前线的李广利听到消息,寻机抛下自己统率的大军,只身向匈奴投降。主帅投降后,大军灰溜溜地撤退,这也成为由汉武帝的残忍性格逼出来的国际笑柄。

这位天天谦恭地自称“孤”(不能得众)、“寡人”(少德之人)、“不谷”(不够善良),而又亲自导演了李陵、司马迁、李广利悲剧的皇帝,是否真的认识到了自己的孤、寡人和不谷呢?

晚年的汉武帝果然有所感悟,并在巡游泰山时发布的《轮台诏》中检讨说:“朕即位以来,所为狂悖,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自今事有伤害百姓,靡费天下者,悉罢之。”

九、第一批汉奸

通常我们习惯把卖国投敌的汉人称作“汉奸”。

汉朝投敌者自然就是第一批汉奸。算起来,在汉奸中,李陵并不是级别最高的一位,级别最高的是贰师将军李广利;也不是最有名的一位,最有名的出现在汉文帝时期,他叫中行(hánɡ)说(yuè),本是汉宫的一位太监。

汉文帝刘恒六年(前174),冒顿的儿子稽粥(号老上单于)继位。按照“和亲”的惯例,汉文帝把一位宗室女孩嫁给了老上。同时汉文帝诏令中行说随“公主”出塞。中行说痛哭流涕地请求留下,但未获准。临行前,他丢下一句话:“陛下[39]一定要我出塞,汉朝恐怕要不得安宁了!”

众人以为这不过是一句气话,没想到中行说说到做到,一到草原,就彻底投降了匈奴,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汉奸”。

一般人投降并没有什么,问题是他不是一般人。这位来自汉朝内宫的宦官,不仅了解汉朝军事机密,而且富有谋略。很快,他就成为老上单于的高级谋士。

他极力阻止匈奴贵族汉化,宣称汉朝的织物虽然华美,但并不适宜在草原穿着;汉族的食品尽管味美,却没有奶酪便于携带。要维护草原铁骑的优势,必须保持自己的民族传统。

他帮助匈奴建立了“疏记”制度,即定期统计经济收入,摸清家底。继而变漫无目的的入侵为秋收季节入关抢粮,这样既得到了必要的军需,又重创了丢失一年劳动成果的汉朝农民,还不至于逼迫汉朝发动全面反击,一举三得,恶毒至极。

在外交舞台上,他更是如鱼得水,常常辩驳得汉朝使者哑口无言。

另一个投降者叫赵信,原是匈奴的一个支系小王,因为在内讧中失势而投降了汉朝,被封为翕(xī)侯。后来在随同卫青出击匈奴时兵败投降。在汉朝,是绝对容不下这种朝秦暮楚、反复无常的小人的,但匈奴则不然,他们以草原博大的胸怀欢迎叶落归根的浪子。伊稚邪单于封他为“自次王”[40],还把自己的姐姐嫁给了他。就是这位赵信提出了撤军到漠北、与汉军脱离接触的建议,使得汉匈双方取得了军事上的均势。

像赵信一样先叛国然后归来的匈奴人还有被封为丁零王的卫律。

而汉人投降者同样受到了优待,如燕王卢绾(wǎn)受封东胡卢王,李陵受封右校王,陈良受封贲(bēn)都侯。唯一的例外只有李广利,他在投降后因为受到另一位投降者卫律的诬陷而被冤杀,但后来单于专门为他修建了一座祠堂,也算是一种补偿。

为什么具有嗜杀本性的匈奴会有如此博大的胸襟?为什么他们对投降者的宽容和信任要远远超过汉人?

这个问题要从匈奴的民俗说起。匈奴作为一个没有民族文字、没有固定住所的游牧民族,他们性格直爽,开放豁达,勇猛善战,但缺乏细腻思考的习惯,缺乏运筹帷幄的谋士,缺乏排兵布阵的将军,无论是政治斗争的智慧,还是军事斗争的谋略,与已有上千年文明历史的中原王朝相去甚远。譬如,战国时期赵国李牧的示弱之法曾让他们吃尽苦头;白登之围中陈平的行贿伎俩曾让他们大呼上当。于是他们开始千方百计吸纳人才,即便是叛逃者,也绝不秋后算账。正是这种兼容并蓄的草原情怀,成就了匈奴人数百年的草原霸业;正是这种海纳百川的明智国策,使得匈奴人在败走西方的日子里仍气势如虹(阿提拉手下就有多位西方智囊)。

对此,不知杀掉李陵全家的汉武帝有何感想?

十、同室操戈

汉朝的外交明星苏武去世了,但他的助手常惠还在。汉宣帝刘询本始三年(前71),经常惠穿针引线,汉朝与乌孙组成联军向匈奴发起进攻,匈奴亲王连同部下4万人成了俘虏。汉宣帝神爵二年(前60),驻守西域的匈奴日逐王因为对新单于屠耆堂不满,毅然率领部下带着西域版图归顺了汉朝。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又遇顶头风。不久,匈奴发生饥荒,继而发生分裂,以致在汉宣帝五凤元年(前57)出现了5个单于争位的局面。

经过一轮又一轮的火并,最终剩下南北对峙的两个单于。北方的单于叫郅支,是哥哥;南方的单于叫呼韩邪(yé),是弟弟。哥哥的拥护者显然要多过弟弟,因而弟弟逐渐败下阵来。万般无奈之下,弟弟于汉宣帝甘露三年(前51)率领南匈奴全部人众牲畜向汉朝投降称臣。

长安城正月的蓝天上掠过一群北来的大雁。就在甘泉宫,汉宣帝刘询接见了远道而来的呼韩邪,宾主进行了热情友好的交谈,呼韩邪表示愿意称臣,并承诺替汉朝守卫边塞。刘询大喜,立即下达圣旨:“允许呼韩邪迁居河套,命令大将韩昌率兵保护。必要时可以联合发动对北匈奴的反攻。”随后赐给他一枚“匈奴单于玺”。

呼韩邪附汉,不仅宣告了汉匈两大民族之间战争状态的终结,而且打破了“胡、越不受中土正朔”的惯例,开创了北方民族政权接受中原王朝领导的先河。

消息传到漠北,北匈奴郅支单于慌忙夺路西去,顺便占领了西域北部的坚昆和丁零。站稳脚跟后,他要求汉朝送还充当人质的太子。

对于已经知趣远遁的郅支,汉朝姿态很高,专门派遣使者谷吉不远千里送还了太子。不曾想见到太子的郅支过河拆桥,把远道而来的使者砍了脑袋。等到单于冷静下来,才意识到闯了大祸,因而放弃了刚刚占领的坚昆,继续向远离汉边的西方逃亡。

汉元帝刘奭(shì)初元五年(前44),也就是罗马帝国的伟大首领尤利乌斯·恺撒被暗杀那年,郅支单于率领他的部下到达远西的康居,娶到康居王的女儿之后,开始以康居国的保护人自居,并将今哈萨克江布尔以自己的名字命名为“郅支城”。匈奴人还传令西域各国进贡,并封闭了驼铃声声的丝绸之路。

8年后,汉人终于出手了。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月光下的中亚大草原上,一支庞大的军队正衔枚疾进。汉朝西域都护、甘肃人甘延寿和副校尉、山东人陈汤冒着触犯汉律的危险(此次乃矫诏发兵),以皇帝的名义秘密调发西域各国军队,连同屯垦军共4万余人,兵分两路——南路翻越葱岭,穿过大宛国;北路穿过乌孙国,在郅支城下形成合围。

当黎明的第一缕曙光洒上绿洲,远远的,土质外壳包裹着木城墙的郅支城出现在汉朝西征军的视野里。汉将令旗一挥,大队人马风驰电掣般合围过去。

睡梦中的匈奴军人仓促应战,城池很快陷落,北匈奴从此灭亡,郅支单于在康居国东部被军侯杜勋一刀砍翻,他的头颅被快马传送到3300公里外的长安。两个不光彩的记录被郅支改写:他是第一个被汉军在战场上砍头的单于,也是第一个身首异处、死后不能全尸埋葬的冒顿子孙。同时被俘的还有一些着黑衣、举盾牌的西方军人,据说他们是在与安息作战失败后向东方逃跑的罗马军团士兵。

大功告成的甘延寿、陈汤在给汉元帝的报告中底气十足地写道:“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我还仿佛听到了他们的心在喊:“天空才是我们的极限!”

十一、昭君出塞

从此,没有人自愿飞蛾扑火,也没有人敢螳臂当车。

汉元帝下旨令寻求保护的呼韩邪回到草原上收拾残局。习惯了戈壁风沙、听惯了战马嘶鸣的呼韩邪离开汉边北归单于庭,使匈奴重新归于统一。

呼韩邪地位稳固后,于汉元帝竟宁元年(前33)向汉元帝提出了愿为汉家之婿的请求。

让人不解的是,汉元帝没有让自己的亲生女儿远嫁,也没有选择皇室贵族的女儿嫁给单于,而是别出心裁地在自己的上万名宫女中选择5人远嫁。这样,一来不得罪皇亲国戚;二来满足了呼韩邪和亲的请求。

但这位皇帝太粗心大意了。汉元帝有两大嗜好,一爱音乐,二爱美女。他遍采天下美色入宫,又懒得逐一面见,宠幸宫女完全凭借画像。引得各位宫女纷纷贿赂画工,多则10万,少则5万钱,其中最典型的受害者就是王昭君。

王昭君,原名王樯[41],字昭君,出生于楚歌之乡——秭归香溪水畔[42]的一个平民之家。香溪水畔的青年男女以能歌舞、擅筝筑闻名八乡。汉乐府采歌采诗,必然选择能歌善乐之女充入后宫,因此色艺俱佳的昭君幸运地进入汉宫。在身处僻壤的乡亲们眼里,好像她距离皇后的位置只有半步之遥了。其实汉宫后妃等级森严,元帝时有“昭仪、婕妤、娥、容华、美人、八子、充依、七子、良人、长使、少使、五官、顺常、无涓”十四级,作为“良家子”入宫的昭君并无职号,身处十四级之外,仅仅是一位“掖庭待诏”——随时“候选”的普通宫女。加上昭君自感天姿过人,不肯贿赂宫廷画师,结果被画师毛延寿在画像上做了手脚,本应点在眼睛上的丹青被点在了面颊上,因而入宫之后一直未能见上元帝一面。就人格而言,昭君维护了做人的尊严;就美貌而言,昭君确有自负的本钱;就环境而言,昭君认定皇宫绝不会永远暗无天日。就这样,她开始孤傲地与流俗对抗着,甘心情愿地扎进了红墙碧瓦的牢笼。天上的月亮圆了又缺,宫中的大树绿了又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仍旧“以画取人”。按照宫中惯例,她在皇帝死后将面临被“夷灭”和“流放”的悲惨命运。

听说元帝下诏选择宫女与匈奴和亲,陪伴孤灯冷月3年之久的昭君同其他4位宫女应诏前往。貌若天仙的昭君被呼韩邪一眼选中。很快,汉元帝下达诏书——“收昭君为公主远嫁”。昭君的侄子王歙(xī)被封为和亲侯陪姑姑出塞。

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上午,汉元帝按照外交惯例为只是在画布上见过面的公主送行。大红灯笼高高挂,文武大臣分列大殿两边,皇后和宠妃簇拥着红光满面的皇帝,朝堂上洋溢着喜庆的气氛。当呼韩邪与昭君双双向元帝跪拜谢恩时,王昭君柳腰款摆,娇如杨柳迎风;粉颊喷红,艳似映日荷花;浅颦微蹙,仿佛梨花带雨。脸庞上透出的是清雅若空谷幽兰、明净若秋水长天的绝代风华,眉眼中透出的是比国风、楚辞、汉赋、唐诗还要美的风韵,元帝醋意顿起,悔意陡生。

这一刻,皇帝的瞳仁似乎已经凝固,时间的激流仿佛骤然静止,但诏书已下,覆水难收。

回过神来之后,汉元帝赏给昭君大量锦帛棉絮黄金美玉,并“破例”送出长安10余里,眼睁睁看着昭君“马后桃花马前雪”绝尘而去。

昭君出塞的路线是由长安北上,经北地郡、上郡、西河郡、朔方郡至五原,即今陕西、甘肃、内蒙古交会地,而后向胡地纵深奔去。那是一条黄云白草、风沙迷茫的路线。对于历史来说,昭君永远是一个怀抱琵琶、寂寞无言地走在斜阳荒草之中的女子。从此,华美霓裳代之以厚重皮裘,流水飞红变之为漫漫黄沙,南国水梦蜕变为塞外笛鸣。“阳关万里遥,不见一人归。唯有河边雁,秋来南向飞。”

然而她没有后悔,既然选择了出塞,就注定选择了坚强,选择了责任。她从此与众不同,不只为落雁[43]之貌,更为奉献之心。昭君出塞后,被呼韩邪封为宁胡阏氏。汉匈出现了“边城晏闭,牛马布野,三世无犬吠之警,黎庶无干戈之役”的奇特景观,燃烧了一个世纪的烽火熄灭了,出现在边境线上的是和平居民的袅袅炊烟。就这样,一个纤弱女子撑起了汉匈和好一片天,有了“一身归朔漠,数代靖兵戎”的佳话,有了“若以功名论,几与卫霍同”的美誉。

不后悔并不代表她甘心,因为一想起宫中的时光,她心中因画师留下的那道黑色伤疤就隐隐作痛。

昭君出塞后,汉元帝同样心有不甘。他没有反思“以画取人”的弊端,却把毛延寿杀掉以解心头之恨。杀了毛延寿,元帝余怒未消,又将当时著名的画家陈敞、刘白、龚宽、阳刻、樊育等一并杀掉。因为一个人得罪了自己,而把与仇家职业相同的人一起杀掉,在中外历史上绝无仅有。清人刘献廷感叹道:“汉主曾闻杀画师,画师何足定妍媸(yán chī)[44]。宫中多少如花女,不嫁单于君不知。”

爱的需求和力量一旦逝去,人就会成为一个活着的墓穴,苟延残喘的只是一副躯壳。或许对昭君远嫁仍旧耿耿于怀,元帝因此抑郁成疾,当年夏天便含恨而逝,年仅41岁。

昭君再无遗憾。从此,她像所有牧女一样去爱与被爱,全身心融入了奶茶一般热滚浓醇的生活。她与呼韩邪生有一男(后为右日逐王),与呼韩邪的长子复株累单于生有二女。在之后的漫长岁月里,她的女儿、女婿、外孙一直为汉匈和平奔走呼号。

昭君于汉成帝刘骜鸿嘉二年(前19)含笑而去,此时的她只有33岁,一树美丽的芙蓉才刚刚盛开。

长眠后的昭君被安葬在内蒙古呼和浩特大黑河南岸的冲积平原上。令人欣慰的是,在草木凋零的秋冬,唯有昭君墓旁草青木葱。而且因为杜甫“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的诗句,昭君墓又被诗意地称为“青冢”[45]

从此,她在原野上沐雨而立,一站就是2000多年。

十二、寄人篱下

牧草黄了又青,青了又黄,历史之河在淡淡的哀伤中徐徐流淌。

后来,中原一位外戚不仅替代了刘姓皇帝,而且实施了挥刀自宫性的改革——王莽改制。

与“书同文,车同轨,置郡县”的秦始皇改革相比,除了效果甘拜下风之外,王莽改制的力度、广度、声势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是个满脑袋新思维和满肚子花花肠子的白面书生,他不仅把自己的王朝命名为“新”朝,而且把老掉牙的井田制搬了出来,规定天下土地都叫“王田”,由朝廷按人口重新分配。下令废止了市面上流通已久的五铢钱,单是新出台的钱币面值就达28种,甚至把远古时期一度用作交易媒介的贝壳也作为货币使用。就连最为敏感的民族政策也被更改,他将匈奴随意地分成15个单于,首领由王降成侯,匈奴单于被改称“降奴服于”,“匈奴单于玺”被更换成“降奴服于章”;高句丽[46]被改名为“下句丽”。

中国有句古话:“变古乱常,不死则亡。”试想,循序渐进式的改革都往往遇到天大的阻力,况且这种类似梦游症患者的举动了。于是国内的反对派、饥饿的农民和周边的小国鼓噪、反叛乃至起义不断,王莽很快就陷入了四面楚歌,匈奴趁乱向南方渗透。

正当匈奴向汉边步步紧逼时,匈奴草原发生了可怕的旱蝗,如乌云般的蝗虫过处,牧草树木被一扫而光,人畜死耗大半,乌桓乘机领兵来犯,匈奴主力被迫北迁数千里。南方的8个匈奴部落在呼韩邪单于的孙子比的率领下,公开与跑到北方的蒲奴单于叫板,另起炉灶成立了南匈奴国,比采用他祖父的名号,自称为“呼韩邪单于二世”。

自封的单于毕竟势单力薄,南匈奴在与北匈奴的征战中很快便处于劣势。东汉光武帝刘秀建武二十六年(50),已无法在草原立足的南匈奴向汉朝求救,光武帝同意其内迁屯居北地、朔方、五原、云中、定襄、雁门、代郡。

寄人篱下的日子是安全的,但随之而来的便是地位的下降。东汉与匈奴的关系已由呼韩邪单于一世时代的准君臣关系转换成了真正的君臣关系。东汉按年度给予南匈奴援助,还委派使匈奴中郎将陪伴单于,监督匈奴的动向,参与匈奴部落争端的裁定。更令匈奴有苦难言的是,东汉以“卫护”匈奴为名,将大批军民移居边境,显然是想通过杂居将南匈奴融合。

一向独往独来的匈奴人甘心束手待毙吗?

十三、胡笳[47]十八拍

蔡文姬,原名蔡琰,出身于书香门第,父亲蔡邕(yōnɡ)是东汉名士。博学而自负的蔡邕早年得罪了专权的宦官,被发配到边关。军阀董卓专权后,为了笼络人心,骗取虚名,将蔡邕召回,连升了三级。靠打仗起家的董卓不仅将朝政集于一身,而且擅自废立汉帝,敲诈盘剥黎民,逼迫洛阳居民迁往新都长安,激起了臣民的一致义愤,众人皆欲除之。依《三国演义》的说法,司徒王允先将有闭月之貌的貂蝉(据说她拜月时月儿躲进云层不敢与之斗艳)献给董卓,暗地里又将貂蝉许配给董卓最信任的部将吕布,致使二人争风吃醋,反目成仇,借吕布之手除掉了董卓。

董卓一死,受到重用的蔡邕被当做董卓的同党抓了起来,冤死狱中。后来,董卓部将作乱,关中一片混战,长安成为鬼城,随难民一起流浪的蔡文姬被趁火打劫的匈奴骑兵劫走。

躲在难民堆里的蔡文姬尽管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但仍难掩高雅清丽的气质。左贤王对她一见倾心,立即收为夫人。23岁的蔡文姬在匈奴一住就是12年,并为左贤王生下二子:阿迪拐和阿眉拐。

从此,蔡文姬再也梦不到那遥远而亲切的故乡。不承想中原还有人牵挂她,而且是已经可以对匈奴发号施令的曹操。

汉献帝刘协建安十三年(208),曹操派出使者周近携带黄金千两、白璧一双前往南匈奴,向左贤王索要好友蔡邕之女。

左贤王不敢违抗曹操的意志,只得放爱妻回归。12年的胡地生活令蔡文姬早已不惧风霜雨雪,但有谁知她内心的无边苍凉?去留两依依,中原故乡在这头,两个孩子在那头,这边是游子最刻骨的乡愁,那边却是母亲最深邃的爱意!面对子女与故国的两难选择,她欲哭无泪,心如刀绞。35岁的蔡文姬在汉使的催促下,恍恍惚惚地登车而去。在车轮辚辚的转动中,12年的风风雨雨滴滴注入心头。

她饱含血泪写下了《胡笳十八拍》(又名《胡笳鸣》)这一令惊蓬坐振、沙砾自飞的千古绝唱。全曲通过她被掳、思乡、别子、归汉等一系列坎坷遭遇的倾诉,生动地再现了战乱年代一代才女悲欢离合的传奇经历。歌里字字血、声声泪,每一拍[48]都如泣如诉:“为天有眼兮何不见我独漂流?为神有灵兮何事处我天南海北头?我不负天兮天何配我殊匹?我不负神兮神何殛(jí)[49]我越荒州?制兹八拍兮拟排忧,何知曲成兮心转愁。”“喜得生还兮逢圣君,嗟别稚子兮会无因,十有二拍兮哀乐均,去住两情兮难具陈。”“十六拍兮思茫茫,我与儿兮各一方,日东月西兮徒相望,不得相随兮空断肠。”

直到今天,我们仿佛还能听到那悲怆的吹奏乐曲和凄婉的歌声,仿佛看到一位身心疲惫的女子正行走在屈辱与痛苦铺成的长路上。

才华横溢的蔡文姬回到邺城,立刻赢得了朝野的一致尊重。35岁的她由曹操做主嫁给了屯田都尉董祀。蔡文姬还将其父所传的经典文章凭记忆默写下来,留下了一笔宝贵的精神遗产。

与昭君墓被一再整修天差地别的是,我们在同为汉代美女的蔡文姬的家乡——河南杞县圉(yǔ)镇基本找不到什么令人流连的文物古迹,只有一尊显然谈不上精美的蔡文姬汉白玉雕像矗立在尘土飞扬的十字街头,而她那最为钟情的蔡家花园已经颓墙满目、枯叶遍地。

十四、韬光养晦

已经索回蔡文姬的曹操“得寸进尺”,当匈奴的合法单于在汉献帝建安二十一年(216)从平阳(今山西临汾西北)去邺城(今河北临漳)拜会汉朝宰相、魏国公曹操时,被曹操供奉于宫廷之内,名为享受荣华,实则扣为人质。

曹操让匈奴右贤王去卑替单于管理国家,并把南匈奴分为五部,安置在陕、晋、冀以北人烟稀少的边境,左部统率1000余落,居住在今山西临汾;右部统率6000余落,居住在今山西祁县;南部统辖3000余落,居住在今山西隰(xí)县;北部统辖4000余落,居住在今山西忻县;中部统辖6000余落,居住在今山西文水县。每部设置一名匈奴部帅,并派一名汉人司马予以监督。

那个被扣押的匈奴单于名叫呼厨泉,据说他在被扣为人质后俯首帖耳、自得其乐,直到默默地离开人间。

一个在草原上呼风唤雨的人怎么会甘心沉沦呢?也许会有许多人对此不以为然,但我却被他的忍耐和牺牲精神深深震撼。

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生命是什么?生命的价值何在?直到最近,我才从一位西方哲人口中得到了最为信服的答案:“生命就是上帝派遣一个灵魂到世上来受苦,然后死去。可由于这个人的努力,他所受过的苦,后人不必再受。”

正是因为这位首领的屈从和忍耐,雄风不再的匈奴人避免了被杀戮和蹂躏的悲惨命运,得以在中国的北部边疆安居下来。后来,以其娴熟的弓马技术成为中原军队的组成部分。就这样,中国边疆及其防御体系沿线聚集了大量半汉化的胡人。这与晚期的罗马帝国极其相似,因为后者的大部分边疆地区和防御体系这时也同样落入了日耳曼“蛮夷”手中。正如拉丁人和日耳曼人共同缔造了后世欧洲一样,中华帝国的后世历史也开始由“蛮夷”与汉人共同谱写。

历史应该记住“呼厨泉单于”这个名字,因为他比《水浒》还惨,比《西游》诡异,比《三国》睿智。

记不清过了多少年,晋朝的太阳渐渐西斜。皇位传到大白痴晋惠帝手上,皇后贾南风掌握了朝政大权——她的办法很简单,就是借助于一名亲王节制其他手握重兵的亲王。其他亲王不服,于是演变成历时16年的“八王之乱”。渐渐地,晋朝被战乱、天灾和流民压得喘不过气来,中原人口由公元156年的5600万下降到306年的不足1600万,这也为内迁的各少数民族逐鹿中原提供了千载难逢的机遇。也就是说,中原正值风和日丽、雨水充沛,任何独立的种子撒上去都会生出灿烂的国家之花。

已经半汉化的南匈奴人于晋惠帝司马衷永安元年(304)趁乱起兵,成功地建立了中国历史上的第一个异族中原王朝。

王朝的建立者叫刘渊,屠各匈奴人[50],自称是南匈奴于扶罗单于的儿子左部帅刘豹之子。

十五、偷天换日

刘渊是一个传奇人物。

史书这样描述青年时代的他——“姿仪魁伟,身长八尺四寸,当心有赤毫毛三根,长三尺三寸。”就连一贯卖弄深沉的算命先生见到他都连连惊叹:“此人相貌非常,吾所未见也。”

他的青少年时代是在洛阳度过的,身份是人质,因而能够受到汉文化的长期熏陶。父亲病死后,他回到本部世袭了左部帅一职。

“八王之乱”开始,失控的中原如潮澎湃,汾水流域的匈奴五部也蠢蠢欲动。永安元年(304),刘渊乘乱从邺城逃回山西,在离石县自称“大单于”,将五部匈奴整合在一起,组成了5万人的骑兵部队。一个新王朝的影子在遥远的地平线上,披着曙光,带着血与火的洗礼蹒跚走来。

历史无法拒绝。同年十月,他在今山西离石东北的左国城南郊建坛登基,宣布“复国”。为笼络辖区内的汉人,他尊蜀汉刘禅为孝怀皇帝,自称“汉王”。“乐不思蜀”的刘禅做梦也想不到,在他入土几十年后,竟然有个姓刘的匈奴人打着他的旗号光复汉朝。阿斗的裤裆再松,也不至于漏出这么一位雄才大略的豪雄。

晋怀帝司马炽永嘉二年(308),刘渊正式称汉皇帝,迁都平阳,国号汉(史称“北汉”)。不久,刘渊将目标直指中华帝国的中心——古都洛阳,可惜他目标未竟就一命归天。

太子刘和继位后,方才发现军权掌握在4个兄弟手中,经过密谋策划,决定对亲兄弟下手。但隔墙有耳,风声泄露,手握重兵的匈奴右部统领——四弟刘聪竟然杀进京城,将新皇帝刘和处死在尸骨未寒的父亲灵前,自己当上了梦寐以求的皇帝。

这位因为偶然事件登上皇位的年轻人是个性情中人,他的故事还要从晋怀帝说起。

永嘉五年(311),刘聪派大将刘曜、石勒占领了洛阳,晋怀帝司马炽被生俘,晋朝帝王的陵墓被掘开,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永嘉之祸”。

一天,兴高采烈的刘聪大摆宴席,招待被俘后被封为新会稽公的司马炽。酒过三巡,刘聪对战战兢兢的司马炽说:“爱卿做豫章王时,我专程到你府上拜访,你说对朕闻名已久,并对朕所作的歌赋赞叹良久。后来,你又带我去皇堂射箭,赠给了我良弓美砚,你还记得吗?”

从中午到日落,两位“老朋友”相见甚欢。临别之时,刘聪一时兴起,将自己最宠爱的妃子刘贵人赐给了晋怀帝。

后来,长安传来了司马邺被立为晋朝皇太子的消息。永嘉七年(313)春节,刘聪在光极殿大宴群臣。席间,他一改往日对晋怀帝的彬彬有礼之态,逼着晋怀帝身着仆人的青衣小褂,跟奴隶一起为在座的匈奴贵族斟酒。折腾够了以后,可怜的晋怀帝被一杯毒酒结束了29岁的年轻生命,先前赐给晋怀帝的美人仍旧回到刘聪的后宫做她的贵人。

不幸的消息传到长安“行台”[51],皇太子司马邺继承了帝位,特意把年号定为建兴。建邺[52]避司马邺之讳从此改名建康。

“建兴”这一年号并未带来好运。晋愍(mǐn)帝司马邺建兴四年(316),刘聪引兵包围长安,迫使晋愍帝投降。晋愍帝在被俘前留下诏书,要镇守建康的琅玡王司马睿[53]继承皇位。第二年3月,因为晋愍帝还活在世上,司马睿勉强在建康称“晋王”,史称“晋国既建”。

刘聪开始得意忘形,每当喝得酩酊大醉时就到大臣家里串门,遇到漂亮姑娘就要立即尝鲜。一天,他来到大臣靳准家里,见其两个女儿靳月光、靳月华芙蓉如面,芳兰竟体,立即口头承诺纳二女为贵嫔,并当即在新岳父家里入了洞房。

尽管心情不错,但刘聪还是除掉了表面老老实实、实为心腹之患的司马邺。按照并不科学的历史记载方式,最后一位落难皇帝一死,历时52年的西晋才算灭亡。听到皇帝被害,晋元帝司马睿于建武二年(318)在建康举行了登基大典,改年号为大兴,宣称晋朝在东方复兴,史称“东晋”。

在这个成王败寇的时代,匈奴人收获的每一声欢呼只能验证他们的努力不曾白费。我们需要关注的是这支牧民后裔正在给、将要给混乱的中原带来什么,他们会不会像西晋那样成为后人嗤笑的对象?

事实证明,他们并没有走出西晋后期自毁长城的惯性。刘聪一死,北汉的倒霉日子就降临了,原因是刘聪生了一位荒唐的儿子刘粲,而且没让刘粲跟自己学会如何打仗,只是跟自己学会了如何玩乐。东晋大兴元年(318),刘粲一上台就把5位如花似玉的后母收为己有,其中大臣靳准的两个女儿也一下子由后母变成了皇后和贵妃。刘粲和他的后宫彼此像盒子里的豌豆一样滚作一团,至于小盒子外面发生了什么,他们一无所知。很快,岳父(也是他父亲的岳父)靳准掌握了朝廷大权。不到两个月,荒唐的刘粲就被岳父砍了脑袋,刘姓皇族被统统杀光。

同时靳准下令掘开刘渊、刘聪的陵墓,将已经腐烂的刘渊尸体一顿乱捅,将尚未腐烂的刘聪的脑袋从尸体上砍了下来。

可惜啊,企盼中的永恒不到3代。

他们灭亡的根子还是缘于他们的蒙昧。尽管匈奴人建立了皇权,穿上了龙袍,坐在了龙椅上,但他们的文化、观念、心胸并未因此有根本的改变。正如我们如今的一些官员、学者,出了几趟国,喝了两杯速溶咖啡,认识了几个洋人,说几句外语,就以为与外国接轨了,其实文明、知识、境界、修养、素质不是艾滋病毒,扎一针就能传染上的。

十六、自掘坟墓

北汉令人遗憾地谢幕了,但匈奴人的皇帝梦还在延续。政变发生后,北汉亲王刘曜和大将石勒[54]填补了北汉留下的空缺。

刘曜出身于屠各匈奴部落,父母早亡,被刘渊收养,后来成长为一名仪态不凡、遐迩闻名的神射手和灭晋功臣。

东晋大兴元年(318),位居相国、镇守长安的刘曜听说靳准在都城发动叛乱,立即率领军队赶赴平阳救驾,大军行至赤壁(今山西河津市赤石川),遇到了从平阳出逃的两位大臣,获知了皇帝刘粲被杀的消息。

于是他在众臣的拥戴下宣布称帝,改元光初,国名被定为赵[55]

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全力收拾叛乱者了。

刘曜从长安、石勒从襄国(今河北邢台)分别向平阳进军,靳氏家族像此前的刘姓皇族一样被统统杀光,巍峨的宫室被付之一炬,已经具有相当规模的平阳城被从历史名城的名单中永远抹掉了,其消失过程颇像东方世界里一个遥远而恐怖的童话。

由于平阳成为一堆废墟,周围又被石勒占据,因而刘曜领兵还都长安。漫漫长路,他并未感到丝毫寂寞,因为他在攻下洛阳后抢来的晋惠帝皇后羊氏一直陪伴着他。一经回到长安,他就将曾经母仪天下、风韵天然、刚过30岁的羊氏立为皇后。

世间许多的美,你不能奢望它们同时呈现或者相加,譬如喷薄的朝阳和皎洁的月轮,不可能同时出现在地平线上。情场得意的刘曜,事业并不顺利,因为他有一位天生的对手——石勒。看来刘曜昏头了,身为赵王的刘曜居然将竞争对手石勒也封为赵公,这不是明摆着自掘坟墓吗?而此时的石勒自感还没有能力击败刘曜,也就顺水推舟地接受了封号,回到了根据地襄国,建立了历史上的后赵。

一个天空出现了两个太阳,两个赵国先后诞生,这是否预示着他们必然火并的命运呢?

荀子说:兼并易而坚凝难。刘曜初入关中时尚能从谏如流,但在击杀凉王、收服氐羌[56]不久就听不进劝谏了。尤为令人意外的是,在外有强敌、内乏国力的情势下,他竟然耗费上亿巨资为父母建永垣陵、显平陵,致使朝政荒废、民怨沸腾。

在前赵自掘坟墓的日子里,后赵趁机发起了进攻。激战在洛阳爆发,两国皇帝亲自参加了战斗,时间是光初十一年(328)。如果说石勒是一只猛虎,那么这时的刘曜只能算一头猪。当石勒小心翼翼地进行战前准备时,刘曜却每天和亲信赌博饮酒,谁要是规劝一下就要被推出帐篷斩首。决战开始时,刘曜已经喝得烂醉如泥。上马后,为了表示从容不迫,他又大喝了几口酒。于是两军一交战,便败下阵来,醉意未消的刘曜马陷石渠坠于冰上,身上有十几处伤口鲜血直流,最终被石堪[57]生俘,他的5万名部下也被剁去了脑袋。

刘曜的所作所为很容易让我们想起在战场上因为整理松掉的帽带而被敌兵杀死的子路,如果说子路代表的2000年前某种中国士大夫“气节”有些迂腐、可爱的话,那么刘曜代表的中国痞子们的那种虚张声势、不自量力就过于可悲、好玩了。

昏昏沉沉的刘曜被押解到后赵的都城襄国,扔进一个破烂、昏暗的小屋里。好不容易等到刘曜醒了酒,石勒命令刘曜写信劝儿子刘熙投降。但是刀架在脖子上的刘曜仍豪气不减,他在信中明确指示儿子“与大臣一起维护江山社稷,不要因为我改变主意”。石勒火冒三丈,立即处死了这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俘虏。从刘曜的后期表现我们感觉到:是做一株会思考(居安思危)的芦苇,还是做一头快乐(盲目乐观)的猪,是人类永远应该考虑的问题。

但刘曜的临终指示不无道理,只要儿子们坚守关中,前赵就有同石勒对抗下去的资本。显然,他高估了从未经历过磨难的儿子们。光初十二年(329)正月,刘曜被囚杀的消息传到长安,太子刘熙和哥哥刘胤变得六神无主,他们居然撇下都城和坚守都城的大军西逃上邽(ɡuī)(今甘肃天水)。

主子都跑了,我们为谁卖命?于是留守长安的前赵将军蒋英率10万军队开城投降。洛阳军方兵不血刃地接收了这座本来要搭上10万精兵也未必能攻克的坚城。

雁声阵阵的九月,喘息已定的刘胤又后悔当初不该撤出长安,便率领数万精兵卷土重来。

刘胤太天真了,他应该明白:历史从不给退席者以补席的机会。

听到这个消息,石勒高兴坏了: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进来!立刻,石勒派中山公石虎带2万骑兵增援长安。

结果,刘胤在义渠战败后再次西逃,石虎沿途追杀,枕尸千里,一直追进还未来得及关闭城门的上邽城,将前赵帝王将相一网打尽。5000多名王公贵族被押送洛阳集体阬杀[58],曾经被称为“天之骄子”的屠各匈奴人被斩尽杀绝。

这个王朝只存在了11年。

十七、河西王

一个伤感的故事结束了,接下来的故事还如此低沉吗?我无法预测。

这是一个关于卢水胡的故事。他们是由南匈奴与月氏、羌人杂居而成,因世代居住在卢水(今青海西宁西)而得名。

故事里的第一位人物名叫蒙逊,出生在一个部落酋长世家,先祖曾担任过匈奴和前秦的官员。有一天,担任后凉大臣的两位伯父被听信谗言的后凉国王吕光无辜杀害。复仇的火焰烧红了蒙逊的双眼,趁回家埋葬伯父的机会,他和太守段业一起背叛了吕光。

在蒙逊的拥戴下,段业于东晋安帝司马德宗隆安元年(397)自称“大都督”、“凉州牧”,两年后自行升格为凉王(历史上称为“北凉”)。后来,两人的关系因段业心胸狭窄走向破裂,伯父的悲剧眼看就要重演,握有实权的蒙逊率先发难,以残害忠良为由处死了主子段业。

他成为大都督、大将军、凉州牧、张掖公。

接手北凉的蒙逊并没有多少骄傲的资本,因为在当时的中国版图上,除了自称正统的东晋和日益强盛的北魏,还有长安的后秦姚兴(羌族),苑川的西秦乞伏乾归(陇西鲜卑),西平(今青海西宁)的南凉秃发利鹿孤(河西鲜卑),姑臧(今甘肃武威)的后凉吕隆,敦煌的西凉李暠(hào)(汉族),得罪了他们中的哪一个,他都可能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为此,他对外向后秦纳贡,继而又向南凉纳款;对内则励精图治,颇有一点韩信胯下受辱、句践卧薪尝胆的味道。

到了北魏明元帝拓跋嗣永兴二年(410),有了底气的北凉开始奉行远交近攻战略,除了向北魏称臣外,不再向其他任何邻国进贡。南凉王秃发傉檀勃然大怒,立即派出使者斥责北凉。结果,使者被驱逐出境,两国约定适时决战。

于是默默无闻的穷泉(今甘肃山丹县东南)见证了一次恶战。毫无大战准备的南凉军队被彻底击溃,南凉都城姑臧随之换了主人。时隔两年,蒙逊把都城从张掖迁到姑臧,自称“河西王”。

北魏明元帝泰常六年(421),蒙逊又倾力灭亡了西凉,得到了著名的绿洲重镇酒泉、敦煌,占据了梦一般美丽、油一样丰饶的河西走廊。

河西走廊是中原通向西域的黄金路线,也是佛教继丝路进入中原的主要通道。沉迷于佛教、醉心译经造像的沮渠氏[59]进入河西后,佛教艺术文化开出了灿烂的花朵。走廊西口的敦煌莫高窟—酒泉的文殊山石窟—张掖的马蹄寺、千佛洞、金塔寺—武威的天梯山石窟……恰似一条自西向东滚滚流淌的文明长河,将佛教的帆船载进古老的中国,其中一名划桨者就是沮渠氏。

英雄总有迟暮的一天,蒙逊于北魏太武帝拓跋焘延和二年(433)病重。临终前,他一再告诫三子牧犍:“与北魏亲善是我们的国策,请儿子铭记!”

遵照父亲的嘱咐,牧犍继续奉行向北魏称臣的政策,将妹妹兴平长公主[60]送给北魏拓跋焘为右昭仪,对方也将妹妹武威公主嫁给牧犍为妻。有北魏这个巨人撑腰,北凉似乎可以长治久安了。

问题是并非每间闺房都值得采花贼光顾。拓跋焘的妹妹长得太黑了,好色的牧犍只是把她当“菩萨”一样高高供着,背地里与粉妆玉琢、貌美如花的寡嫂李氏双宿双飞。想不到这位色胆包天的李氏为了与小叔子长相厮守,竟然在武威公主的饭菜里下毒,多亏北魏皇帝派御医快马赶到,才将妹妹的小命从死神手中夺回。大怒之下,拓跋焘要妹夫交出李氏,但嗜色如命的牧犍却暗中将嫂子藏到了酒泉。这一著名的桃色事件发生在北魏太武帝太延六年(439)。

拓跋焘决定发兵亲征薄情寡义的妹夫。

针锋相对,北凉人也摆出了决一雌雄的架势。还是那句老话,堡垒往往从内部攻破。沮渠祖、沮渠万年[61]暗中做了北魏的内应,固若金汤的姑臧城门大开,牧犍被迫率文武5000人向妹夫兼大舅子缴械投降。只经历了两位国主,立国39年的北凉走下了神坛。

卢水胡并没有举部归降,牧犍的3个弟弟因驻扎在外幸免于难,他们从敦煌到鄯善[62],最终远走高昌[63],建立了流亡政府,一度强占了车师前国[64]都城,使交河城从此退出了国都的行列。北魏文成帝拓跋濬(jùn)和平元年(460),这个弱小的流亡政府被草原新霸主柔然灭亡。

下一场将是哪个匈奴部落身披历史的霞光登场演出呢?

十八、可怜无定河边城

陪伴血色黄昏的往往是灿烂无比的晚霞。在整个匈奴走下坡路的年代,一支名叫“铁弗”的匈奴部落留下了一支凄美的绝唱。

所谓“铁弗”,意为匈奴父、鲜卑母的后裔。晋永嘉四年(310),铁弗匈奴人从山西北部出发,渡过奔流不息的黄河,迁居今内蒙古河套一带,相继依附汉主刘聪、后赵石虎、前秦苻坚、西燕慕容永、后秦姚苌(chánɡ)。

北魏道武帝拓跋珪登国六年(391)的一个冬夜,急促的马蹄声敲碎了草原的静谧,北魏突袭了铁弗匈奴首领刘卫辰的老窝代来城(今内蒙古乌拉特旗东南)。刘卫辰在乱军中被杀,只有年方11岁的三子刘屈孑侥幸冲出重围投奔了后秦。

一个浪打上礁石,海鸟惊逃,以为是一次谋杀;孩子欢喜,以为是大海开出了鲜花。刘屈孑善骑射、多智谋、喜杀戮的特点,引起了许多后秦大臣的警惕和不安。而后秦高平公没奕于却把女儿许配给了他,一心笼络人才的后秦皇帝姚兴也给了他无限的信任。

让有些人敞开心胸,大概只有在手术台上。刘屈孑在被派到朔方协助岳父没奕于的日子里,先是扣留了柔然可汗向姚兴进贡的8000匹战马,然后在一次围猎中从背后射死了岳父没奕于,吞并了岳父的人马,随后以姚兴与北魏暗中勾结为借口宣布独立。

因为自认为是夏后氏苗裔,所以他在北魏道武帝天赐四年(407)自称“大夏天王”“大单于”,建元龙升。他还认为先人随汉朝公主姓刘是匈奴的一大耻辱,于是下诏:“帝王者,继天为子,是为徽赫,实与天连,今改姓赫连氏,庶协皇天之意。”从此,刘屈孑改名赫连勃勃。

雄心勃勃的赫连勃勃于龙升七年(413)征调10万人在黑水之南营建都城。部下请他为新都城命名,他自信地说:“我正在统一天下,驾驭万邦,这个都城就叫统万吧!”他还亲自为4个城门起了颇具意味的名字:南门叫朝宋门,北门叫平朔门,东门叫招魏门,西门叫服凉门(类似于蒋介石退居台湾后将台北的大街换成了大陆的省名)。

受命修筑都城的叱干阿利[65]丝毫不敢懈怠,每筑一层,他都要亲自检验,用铁锥刺去,若扎入一寸就斩杀筑城者,甚至连尸体一起筑入城内,因而这座以鲜血为浆、白骨为墙铸就的城池被时人视为坚不可摧的城垣。后来,北凉和南凉合兵围困此城两年之久仍徒唤奈何。

苍天有时也会瞎眼,机遇竟然一再垂青这位飞扬跋扈、反复无常的人。东晋安帝义熙十三年(417),东晋太尉刘裕灭掉后秦以后,带大军返回洛阳谋划篡晋,只留下年仅12岁的次子刘义真镇守长安。赫连勃勃乘虚包围了长安,近乎疯狂的进攻持续到第二年,坚固的长安被撕开了缺口,抵抗者的头颅被全部割下,堆积成一座高耸的小山供胜利者参观,还美其名曰“髑髅(dúlóu)台”。然后,他宣布成为皇帝。那一刻,他高坐在金色宝座上,仰望着蔚蓝的天空,心潮澎湃,踌躇满志。

之后,他经常站在城头上,将弓箭放在身边,凡是看到不顺眼的人,便亲手将其射杀。大臣中胆敢正视他的人被挖掉眼睛,对他笑的人被割去嘴唇,谏阻他的人被割掉舌头。一天,他亲临兵器制造厂检验兵器的质量,如果所造的弓箭不能穿透铠甲,就斩掉制造弓箭的人;如果所造的弓箭能够穿透铠甲,就斩掉制造铠甲的工匠。就这样,这位识字不多的国王竟然为神奇的“悖论”提供了一个生动的范例。

晚年的赫连勃勃居然玩起了“通过竞争选择接班人”的游戏,让太子赫连(ɡuī)、次子赫连昌、幼子赫连伦互相攻杀。结果,赫连昌表现最为抢眼,就被赫连勃勃立为新太子。

夏真兴八年(425),赫连勃勃驾崩,太子赫连昌继位。

并非所有靠竞争上台的人都有真本领,尤其是参与竞争的只有兄弟3人,属于典型的“矬子里面拔将军”。果然,上台后的赫连昌既无父亲的谋略,也无父亲的凶残,加上兄弟间的攻杀游戏一直未停,几天前还绿树荫荫的“大夏”突然临近了凋敝的深秋。第二年,北魏国主拓跋焘督兵攻进大夏,大夏先丢长安,后丢统万,王公、卿将、诸母、后妃、宫女都做了俘虏,所幸赫连昌带着7万户军民逃脱。

不久,赫连昌就被拓跋焘在临时喘息的安定城生擒,他还幸运地被封为王公,并娶到了拓跋焘的妹妹始平公主。但他耻于寄人篱下,后来在叛逃途中被北魏轻骑兵追上砍了脑袋。

至此,历经25个夏天的大夏,在西下的残阳里,急剧地合上了喧闹一时的帷幕。

大夏灭亡了,但象征着大夏的都城统万(今陕西榆林西南白城子)还在。在随后的漫长岁月里,这座顽强屹立的坚固城池似乎总易滋生一种反叛的精神。隋炀帝杨广大业十三年(617),梁师都[66]曾割据此地称帝。从五代到宋朝,党项人[67]也以此为根据地建立了与宋对抗的西夏。自然而然地,它成了中央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宋太宗赵炅(jiǒnɡ)淳化五年(994),宋朝下令毁掉这座钢铁城池,20万居民被强行赶走,几度辉煌的白城子沦为废墟。

昔日芳草茵茵、水流潺潺的无定河上游,如今只剩下苍鹰落日,塞外风沙。从碧波荡漾的河边营帐到指点江山的塞外名城,再到风沙弥漫的历史遗迹。500年,它经历了一个可怕的轮回。

十九、浅浅的记忆

就在我准备结束匈奴的中国部分时,差点儿犯下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因为在历史的角落里还苟延残喘着一个不起眼的匈奴部落。

它叫稽胡(也叫步落稽),是南匈奴的一个分支。在北汉和前赵衰亡之后,他们辗转来到晋、陕北部山谷,与当地的女人组成家庭,过起了寂寞而安定的日子。

隋文帝杨坚开皇元年(581),隋朝“发稽胡修筑长城,二旬而罢”,其中没有他们闹事的记载。

横征暴敛的隋炀帝上台后,他们就忍无可忍了。山西离石胡人首领刘龙儿率数万稽胡造反,后来被隋朝军队斩杀。惨痛的失败并没有扑灭反抗的烈火,刘季真与弟弟刘六儿再次起兵,攻陷石州并杀死了刺史王俭。刘季真自称“突利可汗”,刘六儿受封拓定王。

岁月在悄悄流逝,等到中原皇帝换成隋朝国戚李渊的时候,稽胡的可汗也换成了先前的拓定王刘六儿。眼看着大唐周边的割据政权被逐一消灭,明智的刘六儿于唐高祖李渊武德二年(619)派遣使者向大唐请降,被唐高祖任命为岚州总管,按说他们可以过一阵温馨的日子了吧。

可是匈奴人血管里流淌的是桀骜不驯的血液,温顺和安乐根本不符合他们的性格。唐高祖武德四年(621),稽胡首领刘佡(xuán)成统率数万骑兵骚扰唐边,一时间狼烟滚滚,边关告急。唐高祖李渊命令太子李建成统率10万大军前往征讨。

后来被弟弟李世民杀掉的这位太子绝非史书上说的那样优柔寡断、碌碌无为(因为史书由李世民的臣下所写)。战争几乎自始至终按照太子的计划进行,刘佡成被打得丢盔弃甲,噩梦连连,在得到保住自己脑袋的承诺后宣布投降。不料,李建成以他们反复无常为借口,把已经投降的几千人全部阬杀。

霸气十足的岚州城很快沉寂下来,射一支响箭也听不到一丝回音。

如流星坠入了太空,生命回归了土地,小溪汇入了大河,稽胡连同所有匈奴人在中国永远地消失了,唐朝后期的史书上已经全然找不到他们的名字,残存的只是一段模糊不清的历史回忆。这太可悲了,因为匈奴人无论在身体上,还是在精神上,都有许多非常杰出的品质。

事情往往如此,我们无能为力。

二十、亡命天涯

故土难离,除非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

北匈奴人较大规模地离开蒙古草原西迁发生在公元1世纪中期。正如第十节所述,因为杀死了汉朝使节,已经西迁康居的郅支单于被西域都护府率各国联军所灭。

历史正如一首赋格曲,不断地变调,却又回复到原点,出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轮回。一个世纪之后,草原上的匈奴人又分裂为南、北两部分。南匈奴投降汉朝,北匈奴蒲奴单于则不肯就范。因而汉朝对北匈奴发起了4次猛烈的攻击,特别是东汉和帝刘肇(zhào)永元三年(91),耿夔在今阿尔泰山大破北匈奴,北单于在混战中逃得无影无踪。唐代诗人卢纶在《塞下曲》中这样写道:“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更为可怕的是,原来附属于匈奴的民族群起而攻之。北匈奴残余被迫在永元五年(93)前后仓皇西逃,剩余的10万部众被占据此地的鲜卑合并,至此,蒙古草原上长达几个世纪的匈奴时代宣告结束。

帝国消失了,但流动的帝国余脉尚存。从此,他们以马蹄为笔,以亚欧大草原为背景,书写了一部近400年持续迁徙的悲壮史诗。

只要大旗不倒,他们就要持续西进:准噶尔盆地东部——巴尔喀什湖附近的悦般——阿姆河流域的康居(160—260)——泽拉夫善河流域的粟特国(260—350)。而后,受柔然压迫的北匈奴追逐着落日继续西行。

命运多舛,是说它无常,也是说它机遇丛生。只有让你迷路的地方,才是你新的出路。最初踏上西行路时,总有一种不甘和委屈,那似乎是一种对失败的默认和对命运的屈从。但这一走,历史翻开了新的一页。因为令人惊奇的是,太阳降落的地方并不荒凉,也不像当时大多数人想象的那样,如果一直向西走,人就会从地平线上摔下去,或者被灼热的太阳烤焦。越向西走,地势越低,气候愈加宜人,牧草愈加丰腴,似乎有些走近极乐世界的感觉。前方探路者把这一令人振奋的发现快马传递给西域举棋不定的匈奴人,一传十,十传百,西去的人马越聚越多,妇幼老弱在骑兵护卫下有序行进,踌躇满志的匈奴人决心在远离汉人的地方重建自己的帝国。

已由逃难者变成征服者的匈奴先遣部队于公元4世纪中期进入钦察草原,遭遇了当地的霸主——以冒险为乐、杀人为荣的阿兰人[68]。但阿兰战车最终未能挡住匈奴铁骑,阿兰国王阵亡,被俘的阿兰武士被强行编入了匈奴军队。

20年后,由于草原出现大旱,数十万匈奴和阿兰联军又贯甲提兵,扬鞭奋蹄,向顿河和多瑙河的肥美草原进发,兵锋直指哥特人。

哥特人是日耳曼人的一支,于公元3世纪进入黑海沿岸地区,以德涅斯特河为界,河东称东哥特,河西为西哥特。在匈奴人悄悄逼近的时候,东哥特已经在其著名领袖亥尔曼的领导下实现了独霸黑海北岸的野心,亥尔曼因此被部下誉为“哥特人的亚历山大大帝”。

公元374年隆冬,在金发碧眼的日耳曼人建立的东哥特国边境,突然出现了一群黑头发、黄皮肤、身材短粗但强悍雄健的外来人。

这些人来自地球的何处?到底有多少人?如何进行战斗?东哥特人没有一个人知道,其震惊的程度仿佛我们今天遇到了外星人。这支神秘的铁骑身粘在马上,刀箭共用,忽聚忽散,来去无踪,未等东哥特步兵布好方阵,已经像高山上的暴风雪一样“从天而降”。此前战无不胜的东哥特部队遭到从未有过的惨败,亥尔曼因为接受不了这一突如其来的结局绝望自杀。

“上帝,请饶恕我们吧!”多数东哥特人被迫投降,并将美丽的公主送给了匈奴领袖巴拉米尔;那些不愿屈服的人则逃入西亚地区,把压力和恐惧留给了自己的同胞西哥特人。

二十一、欧洲大乱

战火烧到了美丽的多瑙河边。

东哥特灭亡的消息传到德涅斯特河西和多瑙河北的西哥特,已经割据为3个部落的西哥特人匆匆联合起来,在河西布置了一条钢铁防线,随时准备痛击这支神秘之旅。

但巴拉米尔并未被暂时的胜利和新婚的喜悦冲昏头脑,他率领大军巧妙地绕道而行,在德涅斯特河上游偷渡成功,从西哥特联军背后发起了冲锋。联军不战自溃,军队连同家属数十万人潮水般拥到多瑙河沿岸。走投无路的西哥特人认为只有波涛汹涌的多瑙河和强大的罗马帝国才能挡住匈奴人,于是向罗马帝国提出了入境申请,表示愿做罗马的顺民,为罗马守卫边防。正为兵源发愁的罗马皇帝瓦伦斯欣然同意,条件是西哥特人解除武装并交出妻子和孩子作为人质,其情景和后果恰如中国南北朝时期的梁武帝接纳侯景。

公元376年,疲惫不堪且饥寒交迫的西哥特人忍辱答应了罗马的要求,争先恐后地登上独木舟,仓皇渡过多瑙河,进入罗马境内,在新主人的压榨下苟且偷生。后来,不堪凌辱的西哥特人发动起义,烧死了西罗马皇帝瓦伦斯,在公元470年攻陷了伟大的罗马,使象征着奴隶制强权的“永恒之城”匍匐在了“野蛮人”奴隶的脚下。

如此看来,是匈奴骑兵的到来导致欧洲发生了史无前例的百年动荡。其情景犹如后浪推前浪的潮水:西哥特人先是来到意大利灭掉了西罗马帝国,而后又越过高卢在西班牙建立了西哥特王国。原来居住在西班牙的汪达尔人不得不渡过地中海,到北非去建立他们自己的国家——汪达尔国。与此同时,居住在莱茵河下游的法兰克人向南扩展到高卢一带,建立了法兰克王国。原来居于欧洲东部的东哥特人则逃到意大利半岛和西西里岛,建立了东哥特王国。从此,欧洲古典文明的版图变得面目全非,难怪西方学者把古典文明的终结怪罪到日耳曼人和匈奴人头上,而匈奴人无疑是整个事件的始作俑者。

这时,先后到达欧洲的匈奴各部已经统一在乌单麾下,欧洲史书称乌单为“多瑙河以外一切蛮族的首领”。可能是出于对罗马文明的向往和崇敬,刚刚来到多瑙河流域的匈奴人和罗马帝国保持了一定程度的友好关系。乌单曾于公元400年将一名东罗马叛将杀死并将其头颅送回东罗马,又于公元404年配合西罗马打败了进攻意大利的东哥特人。

随着地位的上升,匈奴人的头脑开始发热。当东罗马的边境长官向乌单请求相互尊重边境安全时,乌单威胁说:“凡是太阳能够照到的地方,只要我需要都能被征服。”这使人联想到了《伊索寓言》里的苍蝇,坐在车轮的轴心上,嗡嗡地叫道:“车子的前进,都是我的力量。”

得意无罪,但忘形无知。公元408年的一天,乌单率众进入东罗马境内掠夺。当他们携带大批战利品大摇大摆回撤时,遭到了张网以待的东罗马军队的伏击,匈奴军队损失惨重,乌单也差点儿丢了性命。

乌单威信扫地、自信全无,谁敢迎难而上、挺身而出?

在一片嘈杂和喧闹声中,一个新的王族站了出来。

二十二、“上帝之鞭”

这个小小的家族由兄弟3人组成:鄂克塔、卢噶斯、蒙杜克。

第一任执政鄂克塔是一位勇敢而有作为的领袖,他带领匈奴人向西挺进莱茵河畔,把匈奴人的势力伸展到了中欧和西欧,勾画出了地跨欧亚大陆的匈奴帝国的蓝图。

第二任执政卢噶斯与哥哥鄂克塔的进攻方向截然不同,他将向西的铁拳收回来打向了南部,矛头指向没落而富有的东罗马。东罗马皇帝狄奥多二世被迫每年送给匈奴350磅金子并不断订立屈辱的和约。

当公元434年东罗马和平使团再次诚惶诚恐地到达匈奴谈判时,罗马人不仅心中窃喜,因为令人恐怖的卢噶斯已死,执政者成了卢噶斯的两个侄子、蒙杜克之子布雷达和阿提拉。

但罗马人万万想不到两个年轻的执政者更加恐怖,提出的条件更为苛刻:处死逃亡东罗马的两位匈奴部落王子,向匈奴的贡赋增加到700磅黄金,在多瑙河岸开设市场为匈奴供应物资。

“人家能和你坐下来谈判就不错了,有条件总比没有条件好吧!”于是东罗马使团将匈奴人提出的条件逐一答应下来。

布雷达与阿提拉共同统治匈奴达10年之久,布雷达性格沉稳,阿提拉雷厉风行,这对“双子星座”一起托起了匈奴明天的太阳。公元444年,匈奴帝国正式建立,帝国以班诺尼亚为中心,东起咸海,西至莱茵河,南达巴尔干,北濒波罗的海,疆域横跨欧、亚两大洲,面积达400多万平方公里。

公元445年,布雷达神秘地遇刺身亡,阿提拉成为唯一的单于。

匈奴史上足以与冒顿齐名的政治家、军事家阿提拉是欧洲讲话最有分量的人。由他掌舵的匈奴帝国是匈奴史最后也是最辉煌的一章。他发展了匈奴人“利则进,不利则退,不羞遁走”的军事策略,指挥数十万大军四处掠夺,足迹几乎遍及欧洲大陆。早在公元441年,阿提拉就挥戈南下,一直打到东罗马帝国首都君士坦丁堡城下,迫使其答应每年进贡2100磅黄金,并把巴尔干半岛上的大部分领土割让给匈奴。公元447年,阿提拉在多瑙河沿岸的交易市场挑起事端,随后率大军进入东罗马,70多个城堡被攻破,东罗马纵深千里受到蹂躏,前锋逼近达达尼尔海峡和希腊的温泉关。从此,阿提拉被绝望的东罗马人称为“上帝之鞭”(他们认为人间之所以突然冒出这么多恐怖的家伙,是因为自己犯错太多,是上帝用鞭子来教训自己)。

好在“上帝之鞭”并未攻打君士坦丁堡,但他派人送来了撤兵的条件:东罗马让出多瑙河南岸相当于15天旅程的大片土地,立即遣返逃往东罗马的匈奴叛民,无偿交还在战争中被俘的匈奴人,而被俘的东罗马人每人要交12片黄金方能赎回。对此,东罗马一一照办。

这种不平衡在公元450年左右发生了微妙的改变,一方面,强硬的东罗马元老马西安代替了笨蛋皇帝狄奥多二世,东罗马国防得到巩固;另一方面,东罗马已经被搜刮将尽,基本失去了掠夺的价值。

阿提拉决定把矛头转向繁华富庶的西罗马。

二十三、为情痴狂

就在阿提拉对意大利垂涎三尺之际,罗马宫廷发生了一桩丑闻。

公元449年,西罗马皇帝瓦伦丁尼安三世的妹妹奥诺莉亚和侍卫长私通被发现,皇帝将她送进修道院软禁起来。千娇百媚、风流成性的奥诺莉亚耐不住青灯孤影的寂寞,暗中写信向阿提拉求救,声称愿意以身相许。

由于曾在罗马做过人质的缘故,阿提拉对奥诺莉亚心仪已久。立刻,他向西罗马皇帝提议迎娶奥诺莉亚,并要求得到西罗马的一半领土作为公主的嫁妆,无理且过分的要求自然遭到了西罗马的严词拒绝。

于是,阿提拉入侵西罗马帝国有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以下是一个对性与权力的贪欲、对金钱与土地的渴求的故事,主角就是富有传奇色彩的阿提拉。公元451年,阿提拉亲率50万各族联军沿莱茵河攻入西罗马的高卢,高卢名城一个接着一个地陷落。在渡过莱茵河的时候,阿提拉军团顺便拦截了1万多名从不列颠岛前往罗马朝圣的处女,这些圣女坚定地拒绝了阿提拉军团的侵犯要求。一怒之下,阿提拉将万名圣女全部屠杀。

残酷的暴行震惊了罗马教会,也震惊了西罗马帝国的所有蛮族,法兰克人、西哥特人、勃艮第人与西罗马人组成联合军团,与阿提拉在今法国东北部的香槟平原遭遇。

这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冲积平原,平原上坐落着玲珑的小城沙隆,马恩河蜿蜒流过,两岸长满高高的白杨。如今,沙隆城外5英里的马恩河边,一个名叫“阿提拉营地”的小山包突然隆起,周围依稀可见古战场的痕迹,1500多年前曾有一支军队在这里掘壕据守。

公元451年9月20日,就在这块弥漫着香槟酒香的土地上,爆发了欧洲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会战,一方是日薄西山的罗马帝国,另一方是如日中天的“上帝之鞭”。双方总共投入了超过100万的兵力,会战虽然只持续了一天,但尸横遍野,血流成河,16万人在战斗中丧生。匈奴军队败退到小山包据守,将大篷车首尾相连,弓箭手密布其间,形成了一道坚固的防线;阿提拉用木制马鞍堆起一座小山,将所有的金银珠宝和妃嫔置于其上,自己端坐在中间,打算一旦罗马军队攻破营垒,他就引火自焚。此时的他肯定后悔不迭,自己怎么会为了一个风流成性的女人落到如此境地。

罗马帝国联军统帅是被称为“最后的罗马人”的埃裘斯,他虽然无力阻止海潮般的蛮族入侵,但凭借高超的政治智慧和军事才华同蛮族部落周旋,才使摇摇欲坠的罗马帝国不至于倾覆。就是这位名将在沙隆之战中击败了不可一世的匈奴大军,并把阿提拉围困在马恩河边的营地里。不知为什么,面对垂死挣扎的阿提拉,埃裘斯突然犹豫起来,迟迟没有发动最后一击。

幸运的阿提拉得以撤回匈牙利平原。

王者的成色是要靠失败后的崛起去验证的。次年,阿提拉从南路越过阿尔卑斯山直接攻入西罗马帝国的心脏——意大利,仓促应战的西罗马军队节节败退,米兰、帕维亚等意大利北部城市被彻底摧毁,古城罗马危在旦夕。

这时出现了一个在基督教历史上有名的故事,罗马教皇利奥一世亲自前往阿提拉的军营,说服阿提拉放弃了掠夺计划。在一幅表现圣迹的油画上,教皇的光环笼罩着一切圣徒并延伸到云端,而阿提拉被上帝的仁慈所感召,心甘情愿地皈依了基督教。事实是阿提拉傲慢地骑在马上,教皇也骑马站在对面,教皇请求用意大利北部所有城市修道院的财富换取阿提拉放弃攻陷罗马的计划,阿提拉答应议和(因为匈奴军中突发瘟疫,东罗马的援军也即将到达罗马),但他在撤军前扬言,如果西罗马皇帝不把奥诺莉亚公主送来,他还会卷土重来。

罗马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匈奴人满载而归,只剩下意大利北部的一片片废墟在秋天金黄的原野上哭泣。

但就是这个富有传奇色彩的事件使罗马天主教廷威信大增,中世纪罗马教廷在欧洲的统治地位从此确立。

二十四、英雄之死

欧洲难道就没有比奥诺莉亚更美的女人吗?

很快,一位金发美女被送进阿提拉的大帐。

每一对相遇的人都存在着两种必然,一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另一是不是冤家不聚头。接下来的故事竟然相当于螳螂娶媳妇,婚礼和葬礼要连在一起办。

公元453年春天,年仅19岁的勃艮第[69]少女伊尔迪科嫁给了拥有无上权力的阿提拉。新婚的第一天他们就一见钟情并开始相互征服,正当壮年的阿提拉与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她如同风紧潮急,烈日狂风,一拥而入爱情的酷夏。可能是乐极生悲吧,就在新婚之夜,阿提拉长眠在了美丽而野性的西方公主身边。尽管年过50的阿提拉酒后兴奋一夜暴卒并不奇怪,但后来的法国人(勃艮第王国后来被法兰克王国吞并)还是将功劳记在了自己人头上,演化出了伊尔迪科在新婚之夜谋杀阿提拉的传奇故事。故事很合西方人的胃口,因为这与《圣经》中菲利士人对付大力士参孙的办法[70]十分相似。在公元19世纪法国画家维莱克勒的油画《阿提拉之死》中,伊尔迪科表现得如同一个为国献身、大义凛然的女间谍。

第二天,众人进入新房,方才发现阿提拉血管爆裂,血流进咽喉窒息而死,而他的新娘则蜷缩在床角瑟瑟发抖。见此情景,匈奴贵族们纷纷剪下一绺头发,然后拔刀将自己脸上划得鲜血直流,因为根据匈奴习俗,英雄之死应该用武士的鲜血,而不是妇人的眼泪来悼念。

阿提拉的棺材分为三层,最外层是铁壳,第二层是银椁,最内层是金棺,以象征他的不朽功业。匈奴人拦住一条河流,把棺材埋在河床下,然后开闸放水。所有参与施工的奴隶被处死,以使后世的盗墓者得不到线索。直到如今,阿提拉的坟墓仍然是个梦一样的谜。

英雄失去了对手是寂寞的,那位战胜过阿提拉的将军也没活多久。阿提拉死去仅仅一年,因为皇帝瓦伦丁尼安拒绝把女儿欧多里亚嫁给埃裘斯的儿子,埃裘斯怒气冲冲地去找皇帝理论。一贯软弱的皇帝居然拔出宝剑,一剑刺入了埃裘斯的胸膛,宦官佞臣们也一拥而上,将埃裘斯活活杀死,罗马最后一位名将就这样丧生于宵小之手。事件公布后,整个欧洲为之震惊,无论埃裘斯的朋友还是敌人都扼腕叹息,甚至有一个罗马人当众对皇帝说:“陛下,你这是用自己的左手砍掉了自己的右手啊!”一年后,瓦伦丁尼安被一个忠于埃裘斯的匈奴族侍卫刺杀,而当时站在周围的群臣和卫兵都冷眼旁观,无人施以援手。失去了顶梁柱的西罗马帝国在苟延残喘了20年后被西哥特人灭亡。

那么阿提拉的继承者又有什么样的命运呢?

历史老人早就告诫我们:别指望所有的花儿都能结果,所有的鸟儿都能歌唱,所有的帝王后代都能担当重任。继承者的无能很快断送了强大的匈奴帝国,潮水般兴起的帝国,突然又潮水般退却。帝国境内的东哥特人和吉列达伊人趁机反叛,他们在公元454年的班诺尼亚大战中击败了匈奴骑兵,阿提拉的长子兼继承人埃拉克战死。之后,阿提拉的儿子们分裂为两大集团:三个“软骨头”归附了西罗马,其中埃尔纳克被安置在多布罗加,恩勒德扎尔和乌金杜尔被安置在麦西亚。“硬骨头”的邓格西克则率部向南俄撤退。公元468年,邓格西克在多瑙河下游与东罗马军团遭遇,兵败被杀。这场胜利对东罗马来说无异于一次解脱,人们像庆祝阿提拉的死亡一样庆祝阿提拉儿子的死亡,邓格西克的头颅在君士坦丁堡的一场马戏表演中示众。

之后,只剩下一些匈奴雇佣兵的只言片语的记载。

就这样,冲击着战国、秦汉,践踏着新朝、西晋,狂飙漫卷起欧洲民族大迁徙的狼烟,匈奴——这个曾经无比强盛的草原帝国在公元500年之后终于走完了辉煌的历程,像一颗无比耀眼的巨星,陨落在恒久的历史长空。

事实证明,当以狩猎为主,靠地上野草和天上飞鸟生活的原始部落同以农牧业、工商业为主业的文明种族发生冲突时,也许前者能以剽悍的身体和机动的战法盛极一时,但最终将无法摆脱被击溃和融合的命运,这就是历史的铁律。

二十五、匈牙利就是匈奴人吗

拉大旗作虎皮是蛮人部落和弱小民族惯用的伎俩。如突厥人帖木儿自称是成吉思汗的后裔、匈奴人刘渊自称是刘备的后代一样,一支从草原来到欧洲腹地的蛮人部落竟然自称阿提拉的后代。

大约在公元900年前后,这支起源于伏尔加河流域的渔猎民族高举着匈奴人的旗帜(自称匈牙利),经南俄草原迁徙到多瑙河中游及蒂萨河一带。在其七大部落中,以马扎尔部落最为强大,马扎尔部落首领阿尔帕德因此被推选为大公,他对外骄傲地宣称自己就是阿提拉的曾孙,而且得到了阿提拉的“战神之剑”。

阿尔帕德大公率众参加了东罗马帝国对保加利亚的战争,但空虚的老巢被拜谢涅人趁机占领。无奈之下,他只好率众向喀尔巴阡盆地退却,最后辗转来到阿提拉的匈奴王朝旧地——匈牙利平原。

这里的日耳曼人已经由勇猛的战士变成了温柔的定居农民,面对跃马横刀、凶神恶煞的马扎尔人,他们发出了“上帝保佑我们免遭马扎尔人毒手”的祈祷。几经转折,阿尔帕德的后裔圣·伊斯特万于公元1000年正式建立了匈牙利王国。匈是“匈奴”之意,牙利则代表“人”,匈牙利译成汉语就是“匈奴人”[71]

公元1867年匈牙利被兼并进奥匈帝国后,官方依据语言学认定匈牙利人的祖先是芬兰——乌格尔人的一支(马扎尔人是其七大部落之一),与匈奴人没有什么关系。但是作为二等公民的匈牙利人并不感冒,因为他们一直以自己是阿提拉的后代而自豪。

如今,他们对内称“马扎尔奥尔萨格人民共和国”,对外则以“匈牙利”作为国际名称。在民间,阿提拉仍然是匈牙利男孩常用的名字。

据说匈牙利一支自称为阿提拉后裔的部族,向匈牙利政府申请恢复“匈奴族”,但被国会人权委员会驳回。

假如有一天,一伙意大利人自称是阿提拉后裔,你千万不要大惊小怪,因为阿提拉的孙子蒙克担任过东罗马皇帝查士丁尼的骑兵司令。

如果说马扎尔人就是匈奴人,的确有些牵强。但要说马扎尔人没有一丝匈奴血统,也未免过于武断了。因此,我们还需要大量的历史、考古乃至血统鉴定作为佐证。

匈奴人作为一个纯正的民族尽管在西方消失了,但它的影响远未消失。匈奴的西迁不仅为蒙古草原上的逃难者准备了后路,而且为远方的征服者提供了诱惑力极强的目标,导致了一次又一次由东向西的民族大迁徙。

先是柔然,而后突厥,再后蒙古……那一阵阵由远而近的急促马蹄声,敲碎了多少欧洲人的美梦。

直到近代,用热兵器武装起来的欧洲才从习惯使用冷兵器的东方入侵者的噩梦中醒来。倒不是那些草原部落没有野心,而是他们再也没有能力骑着战马从太平洋一路打到大西洋了。

一个生命的结束往往是另一个生命的开始。在北匈奴离开中国远走他乡、南匈奴跨进长城融入中原的同时,另一支胡人迅速填补了匈奴留下的真空,他被称为“东胡”。


[1] 见《辞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9年版。

[2] 古代盛酒的器皿。

[3] 这是中国地理课本的说法,史学家黄仁宇则认为“15英寸等雨线与长城走向基本一致”。

[4] 指没有开化的糊涂虫。

[5] 见西汉司马迁《史记·五帝本纪》卷一,中华书局1982年版。

[6] 类似于荒地野鬼。

[7] 丑陋的长嘴猎犬。

[8] 中国西部的两个古代少数民族。

[9] 意思是被“驱逐到远方”。

[10] 一种恶犬。

[11] 指不守规范的人。

[12] 匈奴最高首领,相当于中原的国王。

[13] 意为英雄。

[14] 这是刘邦的庙号。庙号是皇帝驾崩后,在其太庙立牌位奉祀的称号。自汉代起,第一任皇帝皆以太祖、高祖、世祖为庙号,之后的嗣君则以太宗、世宗等为庙号。

[15] 意为猪。

[16] 匈奴官名,为匈奴异姓大臣之首,辅佐单于执政。

[17] 匈奴官名,单于之下的最高官职,分领匈奴左右二部,由单于子弟担任,汉人称为“左右贤王”。

[18] 匈奴官名,分左右,位在左右贤王之下,管理军事和行政,由单于子弟担任。

[19] 意为国王。

[20] 单于的正妻。

[21] 指今山西大同市东北的采凉山,因顶部平坦呈台状,在汉魏时期称“白登台”或“白登山”。

[22] 秦汉法令规定,帝王的女儿结婚时,由丞相、太尉、御史大夫“三公”做主婚人,“公主”一词即由此而来。

[23] 亲王之女和宫廷女子被封为“公主”后远嫁。

[24] 汉朝人被周边国家称作“汉人”,汉朝国民被称作“汉族”。

[25] 古代人死之称也分等级,帝王和王后死叫崩,诸侯叫薨(hōnɡ),大夫叫卒,士叫不禄,平民叫死。

[26] 西汉第六位皇帝刘启的谥号。谥号是皇帝死后朝廷根据其生平行为给予的称号,由礼官议定,继任皇帝认可。褒扬的谥号有“文、武、昭、元、平、桓、康、景、惠、宣、成、明、献、穆”等,同情的有“哀、悼、怀、殇”等,批评的有“灵、炀、厉”等。

[27] 年号,帝王纪年的名号。汉武帝于公元前140年即位后称“建元元年”,为年号之始。之后,新皇帝登基都要改变年号,有的皇帝在位期间多次改变年号。

[28] 冒顿单于的孙子,老上单于的儿子。

[29] 军臣单于的弟弟。

[30] 官名,西汉分五官、左、右三中郎署,各置中郎将,以统领皇帝的侍卫。

[31] 临时代理职务的官吏。

[32] 公羊生仔方能返回。

[33] 掌管边疆和民族事务。

[34] 史书上关于苏武在匈奴娶了一名胡女并生有一子的说法,作者未予采纳。

[35]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这是宫廷音乐家李延年为妹妹所作的歌,汉武帝闻听后将她纳为宠妃。

[36] 古汉语中人和动物的睾丸称“势”,成语“大势已去”即从此来。

[37] 源于商代的一种酷刑,指灭父、母、子三族,或父、兄、子三族。后来发展到灭九族,一种说法为本身及本身以上的父、祖、曾祖、高祖,本身以下的子、孙、曾孙、玄孙;另一种说法为父族四(自己一族,出嫁的姑母及其儿子,出嫁的姐妹及其外甥,出嫁的女儿及其外孙),母族三(外祖父一家,外祖母的娘家,姨母及其儿子),妻族二(岳父一家,岳母的娘家)。

[38] 李广利的亲家。

[39] 意为阶下。古人尊称皇帝为“陛下”,侯王和皇太子为“殿下”,三公及郡守为“阁下”,将帅为“麾(huī)下”,父母为“膝下”,同辈为“足下”。

[40] 意思是仅次于自己的人。

[41] 又名王,见《汉书·元帝纪》、《汉书·匈奴传》(下);直到《后汉书·南匈奴列传》中才首次出现“王嫱”之名并延误至今。

[42] 今湖北省兴山县昭君村,发源于神农架的香溪河经兴山县、秭归县入长江。

[43] 传说她的美貌和一曲琵琶使雁落平沙。

[44] 指美与丑。

[45] 见林斡《匈奴史》,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

[46] 又称“高丽”、“高骊”,本义是指高大的黑马。

[47] 胡人将芦苇叶卷成双簧片形状或圆锥管形状吹奏,即为原始的胡笳。

[48] 突厥语称“首”为“拍”。

[49] 杀死。

[50] 投降西汉的匈奴休屠部后裔。

[51] 中央临时机构。

[52] 古城在今江苏省南京市建邺区。

[53] 司马懿之曾孙,司马觐之子。

[54] 羯人,他的事迹见月氏一章。

[55] 刘曜曾受封中山王,中山古代叫赵。

[56] 见王桐龄《中国史》,江西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

[57] 后赵大将。

[58] 后常写作“坑杀”,因而被误解为活埋。阬:本义为高大的门楼,与“京观”意思相同;阬杀:指把战俘屠杀后,将尸体堆积在道路两旁用土夯实,形成金字塔式的土堆,号称“京观”和“武军”,以夸耀武功并震慑敌人。

[59] 卢水胡首领蒙逊的姓氏。

[60] 皇帝的女儿称“公主”,皇帝的姐妹称“长公主”,皇帝的姑姑称“大长公主”。

[61] 北凉贵族。

[62] 古西域国名,在新疆境内,汉代丝路名城,本名楼兰,后名鄯善。

[63] 地名,在新疆境内,距吐鲁番4000米,汉代丝路重镇,北凉国都,回鹘高昌国首府,1275年毁于战火。

[64] 古西域国名,国都为交河城(今吐鲁番交河古城遗址),因遭北凉攻击,于公元450年西迁焉耆东部地区。

[65] 鲜卑族叱干部首领,与赫连勃勃一起背叛后秦,被赫连勃勃任命为御史大夫、梁公,成为大夏重臣。

[66] 夏州大姓豪强,公元617年联合突厥占领了隋朝的雕阴(今陕西绥德)、延安、弘化(今甘肃庆阳)等郡,在统万建立梁国。公元628年,唐太宗趁突厥内乱之机将梁国灭亡。

[67] 羌人的一支。

[68] 因阿兰山而得名,又称“钦察人”。

[69] 东日耳曼人的一个分支。

[70] 见《圣经》故事:菲利士人为了对付以色列大力士参孙,送给他一位美女,这位美女间谍在床笫间套出了他拥有神力的秘密——头发,于是在他睡着后将他的头发剪掉,成功地拿下了这位大力士。

[71] 见李洪涛主编《万事由来词典》,华文出版社1993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