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晋献公违卜立骊姬 楚成王平乱相子文
周惠王十年[1],徐、戎俱已臣服于齐。郑文公见齐势愈大,恐其侵伐,遣使请盟。乃复会宋、鲁、陈、郑四国之君,同盟于幽,天下莫不归心于齐。齐桓公归国,大设宴以劳群臣。酒至半酣,鲍叔牙执卮至桓公之前,满斟为寿。桓公曰:“乐哉,今日之饮!”鲍叔牙曰:“臣闻:明主贤臣,虽乐不忘其忧。臣愿君毋忘出奔,管仲毋忘槛囚,宁戚毋忘饭牛车下之日。”桓公遽起离席再拜曰:“寡人与诸大夫,皆能毋忘,此齐国社稷无穷之福也!”是日极欢而散。
忽一日,报:“周王遣召伯廖来到。”桓公迎接入馆。召伯廖宣惠王之命,赐齐侯为方伯[2],修太公之职[3],得专征伐。因言:“卫朔援立子颓,助逆犯顺,朕怀之十年,迄今天讨未彰,烦伯舅为朕图之。”惠王十一年,齐桓公亲率车徒伐卫。时卫惠公朔先薨,子赤立,已三年矣,是为懿公[4]。懿公不问来由,率兵接战,大败而归。桓公乃直抵城下,宣扬王命,数其罪状。懿公曰:“然则先君之过,与寡人无与也。”乃使其长子开方,辇金帛五车,纳于齐军,求其讲和免罪。桓公曰:“先王之制,罪不及子孙。苟遵王命,寡人何多求于卫耶?”公子开方见齐国强盛,愿仕于齐。齐侯曰:“子乃卫侯长子,论次序当为国储。奈何舍南面之尊,而北面于寡人乎?”开方对曰:“明公乃天下之贤侯,倘得执鞭侍左右,荣幸已甚,岂不胜于为君?”桓公以开方为爱己,拜为大夫,宠之与竖貂、易牙等。齐人谓之“三贵”。开方复言卫侯少女之美,卫惠公先曾以女媵齐,此其妹也。桓公遣使纳币,求之为妾。卫懿公不敢辞却,即送卫姬至齐,齐侯纳之。因以长卫姬,少卫姬别之,姊妹俱有宠。髯翁有诗云:
卫侯罪案重如山,奉命如何取赂还?
漫说尊王申大义,到来功利在心间。
话分两头。却说晋国姬姓,侯爵。自周成王时,剪桐叶为珪[5],封其弟叔虞于此。传九世至穆侯[6]。穆侯生二子,长曰仇,次曰成师。穆侯薨,子仇立,是为文侯[7]。文侯薨,子昭侯[8]立。畏其叔父桓叔[9]之强,乃割曲沃[10]以封之,谓之曲沃伯。改晋号曰翼[11],谓之二晋。昭侯立七年,大夫潘父弑之,而纳曲沃伯。翼人不受,杀潘父而立昭侯之弟平,是为孝侯[12]。孝侯之八年,桓叔薨,子立,是为曲沃庄伯。孝侯立十五年,庄伯伐翼,孝侯逆战大败,为庄伯所杀。翼人立其弟郄,是为鄂侯[13]。鄂侯立二年,率兵伐曲沃,战败,出奔随国。子光嗣位,是为哀侯。哀侯之二年,庄伯薨,子称代立,是为曲沃武公[14]。哀侯九年,武公率其将韩万、梁宏伐翼,哀侯逆战被杀。周桓王命卿士虢公林父立其弟缗,是为小子侯。小子侯立四年,武公复诱而杀之,遂并其国,定都于绛,仍号曰晋。悉取晋库藏宝器,辇入于周,献于釐王。釐王贪其赂,遂命称代以一军[15]为晋侯。称代凡立三十九年,薨,子佹诸立,是为晋献公[16]。
献公忌桓、庄之族[17],虑其为患。大夫士献计散其党,因诱而尽杀之。献公嘉其功,命为大司空。因使大城绛邑,规模极其壮丽,比于大国之都。先,献公为世子时,娶贾姬为妃,久而无子。又娶犬戎主之侄女曰狐姬,生子曰重耳。小戎允姓之女,生子曰夷吾。当武公晚年,求妾于齐,齐桓公以宗女归之,是为齐姜。时武公已老,不能御女。齐姜年少而美,献公悦而烝之,与生一子,私寄养于申氏,因名申生。献公即位之年,贾姬已薨,遂立齐姜为夫人。时重耳已二十一岁矣,夷吾年亦长于申生。因申生是夫人之子,论嫡庶不论长幼,乃立申生为世子。以大夫杜原款为太傅,大夫里克为少傅,相与辅导世子。齐姜又生一女而卒。献公复纳贾姬之娣曰贾君,亦无子。因以齐姜所生之女,使贾君育之。献公十五年,兴兵伐骊戎[18]。骊戎乃请和,纳其二女于献公,长曰骊姬,次曰少姬。那骊姬生得貌比息妫,妖同妲己,智计千条,诡诈百出。在献公前,小忠小信,贡媚取怜。又时常参与政事,十言九中。所以献公宠爱无二,一饮一食,必与之俱。逾年,骊姬生一子,名曰奚齐。又逾年,少姬亦生一子,名曰卓子。献公既心惑骊姬,又喜其有子,遂忘齐姜一段恩情,欲立骊姬为夫人。使太卜郭偃,以龟卜之。郭偃献兆[19],其繇曰:
专之渝,攘公之羭。一薰一莸,十年尚有臭[20]!
献公曰:“何谓也。”郭偃曰:“渝者,变也。意所专尚,心亦变乱,故曰‘专之渝’。攘,夺也。羭,美也。心变则美恶倒置,故曰‘攘公之羭’。草之香者曰薰,臭者曰莸。香不胜臭,秽气久而未消,故曰‘十年尚有臭’也。”献公一心溺爱骊姬,不信其言,更命史苏筮之。得《观卦》[21]之六二[22],爻词[23]曰:“观利女贞[24]。”献公曰:“居内观外,女子之正。吉孰大焉?”卜偃曰:“开辟以来,先有象,后有数[25]。龟,象也。筮,数也。从筮不如从龟。”史苏曰:“礼无二嫡,诸侯不再娶,所为观也。继称夫人,何以为正?不正,何利之有?以《易》言之,亦未见吉。”献公曰:“若卜筮有定,尽鬼谋矣。”竟不听史苏、卜偃之言。择日告庙,立骊姬为夫人,少姬封为次妃。史苏私谓大夫里克曰:“晋国将亡,奈何?”里克大惊,问曰:“亡晋者何人?”史苏曰:“其骊戎乎?”里克不解其说。史苏曰:“昔夏桀伐有施[26],有施人以女妺喜归之。桀宠妺喜,遂以亡夏。殷辛[27]伐有苏,有苏氏以女妲己归之。纣宠妲己,遂以亡殷。周幽王伐有褒,有褒人以女褒姒归之。幽王宠褒姒,西周遂亡。今晋伐骊戎而获其女,又加宠焉,不亡得乎?”适太卜郭偃亦至,里克述史苏之言。郭偃曰:“晋乱而已,亡则未也。昔唐叔[28]之封,卜曰:‘尹正诸夏[29],再造王国。’晋业方大,何亡之患?”里克曰:“若乱当在何时?”郭偃曰:“善恶之报,不出十年。十者,数之盈也。”里克识其言于简。
再说献公爱骊姬,欲立其子奚齐为嗣。一日,与骊姬言之。骊姬心中甚欲。只因申生已立做世子,无故更变,恐群臣不服,必然谏沮。又且重耳、夷吾,与申生相与友爱,三公子俱在左右,若说而不行,反被提防,岂不误事。乃跪而对曰:“太子之立,诸侯莫不闻,且贤而无罪。君必以妾母子之故,欲行废立,妾宁自杀!”献公以为真心,遂置不言。献公有嬖幸大夫二人:曰梁五、东关五,并与献公察听外事,挟宠弄权,晋人谓之“二五”。又有优人名施者,少年美姿,伶俐多智,能言快语,献公尤嬖之。出入宫禁,不知防范。骊姬遂与施私通,情好甚密。因告以心腹之事,谋离间三公子,徐为夺嗣之计。优施为之画策:“必须以封疆为名,使三公子远远出镇,然后可居中行事。然此事又必须外臣开口,方见忠谋。今‘二五’用事,夫人诚以金币结之,俾彼相与进言,则主公无不听矣。”骊姬乃出金帛付优施,使分送“二五”。优施先见梁五曰:“君夫人愿交欢于大夫,使施致不腆之敬。”梁五大惊曰:“君夫人何须于我?必有嘱也。子不言,吾必不受。”优施乃尽以骊姬之谋告之。梁五曰:“必得东关为助乃可。”施曰:“夫人亦有馈,如大夫也。”于是同诣东关五之门,三人做一处商议停当。次日,梁五进言于献公曰:“曲沃始封之地,先君宗庙之所在也。蒲与屈[30],地近戎狄,边疆之要地也。此三邑者,不可无人以主之。宗邑无主,则民无畏威之心;边疆无主,则戎狄有窥伺之意。若使太子主曲沃,重耳、夷吾,分主蒲、屈,君居中制驭,此磐石之安矣。”献公曰:“世子出外可乎?”东关五曰:“太子,君之贰也。曲沃,国之贰也。非太子其谁居之?”献公曰:“曲沃则然矣。蒲、屈乃荒野之地,如何可守?”东关五又曰:“不城则为荒野,城之即为都邑。”二人又齐声赞美曰:“一朝而增二都,内可屏蔽封内,而外可开拓疆宇,晋自此益大矣!”献公信其言,使世子申生居曲沃,以主宗邑,太傅杜原款从行。使重耳居蒲,夷吾居屈,以主边疆。狐毛从重耳于蒲,吕饴甥从夷吾于屈。又使赵夙为太子城曲沃,比旧益加高广,谓之新城。使士监筑蒲、屈二城。士聚薪筑土,草草完事。或言:“恐不坚固。”士笑曰:“数年之后,此为仇敌,何以固为?”因赋诗曰:
狐裘尨茸[31],一国三公,吾谁适从?
狐裘,贵者之服。尨茸,乱貌。言贵者之多,喻嫡庶长幼无分别也。士预知骊姬必有夺嫡之谋,故为此语。申生与二公子,俱远居晋鄙。惟奚齐、卓子,在君左右。骊姬益献媚取宠,以蛊献公之心。髯翁有诗云:
女色从来是祸根,骊姬宠爱献公昏。
空劳畚筑疆埸远,不道干戈伏禁门。
时献公新作二军,自将上军。使世子申生将下军,率领大夫赵夙、毕万攻耿、霍、魏[32]三国,灭之。以耿赐赵夙,魏赐毕万为采邑。太子功益高,骊姬忌之益甚,而谋愈深且毒矣。此事搁过一边。
却说楚熊、熊恽兄弟,虽同是文夫人所生,熊恽才智胜于其兄,为文夫人所爱,国人亦推服之。熊既嗣位,心忌其弟,每欲因事诛之,以绝后患。左右多有为熊恽周旋者,是以因循不决。熊怠于政事,专好游猎,在位三年,无所施设。熊恽嫌隙已成,私畜死士,乘其兄出猎,袭而杀之,以病薨告于文夫人。文夫人虽则心疑,不欲明白其事,遂使诸大夫拥立熊恽为君,是为成王[33]。以熊未尝治国,不成为君,号为“堵敖”,不以王礼葬之。任其叔王子善为令尹,即子元也。子元自其兄文王之死,便有篡立之意。兼慕其嫂息妫,天下绝色,欲与私通。况熊、熊恽二子,年齿俱幼,自恃尊行,全不在眼。只畏大夫斗伯比正直无私,且多才智,故此不敢纵肆。至是,周惠王十一年[34],斗伯比病卒。子元意无忌惮,遂于王宫之旁,大筑馆舍,每日歌舞奏乐,欲以蛊惑文夫人之意。文夫人闻之,问侍人曰:“宫外乐舞之声何来?”侍人曰:“此令尹之新馆也。”文夫人曰:“先君舞干[35]以习武事,以征诸侯,是以朝贡不绝于庭。今楚兵不至中国者十年矣。令尹不图雪耻,而乐舞于未亡人之侧,不亦异乎?”侍人述其言于子元,子元曰:“妇人尚不忘中原,我反忘之;不伐郑,非丈夫也。”遂发兵车六百乘,自为中军,斗御疆、斗梧建大旆为前队,王孙游、王孙嘉为后队。浩浩荡荡,杀奔郑国而来。
郑文公闻楚师大至,急召百官商议。堵叔曰:“楚兵众盛,未可敌也,不如请成。”师叔曰:“吾新与齐盟,齐必来救,且宜坚壁以待之。”世子华,年少方刚,请背城一战。叔詹曰:“三人之言,吾取师叔。然以臣愚见,楚兵不久自退。”郑文公曰:“令尹自将,安肯退乎?”叔詹曰:“自楚加兵人国,未有用六百乘者。公子元操必胜之心,欲以媚息夫人耳。夫求胜者,亦必畏败。楚兵若来,臣自有计退之。”正商议间,谍报:“楚师斩桔柣关[36]而进,已破外郭,入纯门[37],将及逵市[38]。”堵叔曰:“楚兵逼矣,如行成不可,且奔桐丘[39]以避之。”叔詹曰:“无惧也!”乃使甲士埋伏于城内,大开城门,街市百姓来往如常,并无惧色。斗御疆等前队先到,见如此模样,城上绝无动静,心中疑惑;谓斗梧曰:“郑闲暇如此,必有诡计,哄吾入城。不可轻进,且待令尹来议之。”遂离城五里,扎住营寨。须臾子元大兵已到,斗御疆等禀知城中如此。子元亲自登高阜处以望郑城。忽见旌旗整肃,甲士林立,看了一回,叹曰:“郑有‘三良’在,其谋叵测!万一失利,何面目见文夫人乎?更探听虚实,方可攻城也。”次日,后队王孙游遣人来报说:“谍探得齐侯同宋、鲁二国诸侯,亲率大军,前来救郑。斗将军等不敢前进,特候军令,准备迎敌。”子元大惊,谓诸将曰:“诸侯若截吾去路,吾腹背受敌,必致损折。吾侵郑及于逵市,可谓全胜矣。”乃暗传号令,人衔枚,马摘铃,是夜拔寨都起。犹恐郑兵追赶,命勿撤军幕,仍建大旆,以疑郑人。大军潜出郑界,乃始鸣钟击鼓,唱凯歌而还。先遣报文夫人曰:“令尹全胜而回矣!”夫人谢曰:“令尹若能歼敌成功,宜宣示国人,以彰明罚,告诸太庙,以慰先王之灵。未亡人何与焉?”子元大惭。楚王熊恽,闻子元不战而还,自是有不悦之意。
却说郑叔詹亲督军士巡城,彻夜不睡。至晓,望见楚幕,指曰:“此空营也,楚师遁矣。”众犹未信,问:“何以知之?”叔詹曰:“幕乃大将所居,鸣钲设儆[40],军声震动。今见群鸟栖噪于上,故知其为空幕也。吾度诸侯救兵必至,楚先闻信,是以遁耳!”未几,谍报:“诸侯救兵果到,未及郑境,闻楚师已去,各散回本国去了。”众始服叔詹之智。郑遣使致谢齐侯救援之劳。自此感服齐国,不敢怀贰。
再说楚子元自伐郑无功,内不自安,篡谋益急。欲先通文夫人,然后行事。适文夫人有小恙,子元假称问安,来至王宫。遂移卧具寝处宫中,三日不出。家甲数百,环列宫外。大夫斗廉闻之,闯入宫门,直至卧榻,见子元方对镜整鬓,让之曰:“此岂人臣栉沐[41]之所耶?令尹宜速退!”子元曰:“此吾家宫室,与射师[42]何与?”斗廉曰:“王侯之贵,弟兄不得通属[43]。令尹虽介弟[44],亦人臣也。人臣过阙则下,过庙则趋,咳唾[45]其地,犹为不敬,况寝处乎?且寡夫人密迩[46]于此,男女别嫌,令尹岂未闻耶?”子元大怒曰:“楚国之政,在吾掌握,汝何敢多言!”命左右梏[47]其手,拘于庑下,不放出宫。文夫人使侍人告急于斗伯比之子斗谷於菟[48],使其入宫靖难[49]。斗谷於菟密奏楚王,约会斗梧、斗御疆及其子斗班,半夜率甲以围王宫,将家甲乱砍,众俱惊散。子元方拥宫人醉寝,梦中惊起,仗剑而出,恰遇斗班,亦仗剑而入,子元喝曰:“作乱乃孺子耶!”斗班曰:“我非作乱,特来诛乱者耳。”两下就在宫中争战。不数合,斗御疆、斗梧齐到。子元度不能胜,夺门欲走,被斗班一剑砍下头来。斗谷於菟将斗廉开梏放出,一齐至文夫人寝室之外,稽首问安而退。次早,楚成王熊恽御殿,百官朝见已毕,楚王命灭子元之家,榜其罪状于通衢。髯翁论公子元欲蛊文夫人之事,有诗曰:
堪嗟色胆大于身,不论尊兮不论亲。
莫怪狂且[50]轻动念,楚夫人是息夫人。
却说斗谷於菟之祖曰斗若敖,娶郧子[51]之女,生斗伯比。若敖卒,伯比尚幼,随母居于郧国,往来宫中,郧夫人爱之如子。郧夫人有女与伯比为表兄妹之亲,自小宫中作伴游耍,长亦不禁,遂成私情。郧女有孕,郧夫人方才知觉,乃禁绝伯比,不许入宫。使其女诈称有病,屏居一室。及诞期已满,产下一子,郧夫人潜使侍人用衣服包裹,将出宫外,弃于梦泽[52]之中。意欲瞒过郧子[53],且不欲扬其女之丑名也。伯比羞惭,与其母归于楚国去讫。其时陨子适往梦泽田猎,见泽中有猛虎蹲踞,使左右放箭,箭从旁落,一矢不中,其虎全不动掸。郧子心疑,使人至泽察之。回报:“虎方抱一婴儿,喂之以乳,见人亦不畏避。”郧子曰:“是神物,不可惊之。”猎毕而归,谓夫人曰:“适至梦泽,见一奇事。”夫人问曰:“何事?”郧子遂将猛虎乳儿之事,述了一遍。夫人曰:“夫君不知,此儿乃妾所弃也!”郧子骇然曰:“夫人安得此儿而弃之?”夫人曰:“夫君勿罪。此儿实吾女与斗甥所生。妾恐污吾女之名,故命侍者弃于梦泽。妾闻姜嫄[54]履巨人迹而生子,弃之冰上,飞鸟以翼覆之,姜嫄以为神,收养成人,名之曰弃,官为后稷,遂为周代之祖。此儿既有虎乳之异,必是大贵人也。”郧子从之,使人收回,命其女抚养。逾年,送其女于楚,与斗伯比成亲。楚人乡谈,呼乳曰“谷”,呼虎曰“於菟”。取乳虎为义,名其子曰谷於菟,表字子文。今云梦县有於菟乡,即子文生处也。
谷於菟既长,有安民治国之才,经文纬武之略。父伯比,仕楚为大夫。伯比死,谷於菟嗣为大夫。及子元之死,令尹官缺。楚王欲用斗廉,斗廉辞曰:“方今与楚为敌者,齐也。齐用管仲、宁戚,国富兵强。臣才非管、宁之流明矣。王欲改纪楚政,与中原抗衡,非斗谷於菟不可。”百官齐声保奏:“必须此人,方称其职。”楚王准奏,遂拜斗谷於菟为令尹。楚王曰:“齐用管仲,号为仲父。今谷於菟尊显于楚,亦当字之。”乃呼为子文而不名。周惠王之十三年[55]也。子文既为令尹,倡言曰:“国家之祸,皆由君弱臣强所致。凡百官采邑,皆以半纳还公家。”子文先于斗氏行之,诸人不敢不从。又以郢城南极湘潭[56],北据汉江,形胜之地,自丹阳徙都之,号曰郢都。治兵训武,进贤任能,以公族[57]屈完为贤,使为大夫。族人斗章才而有智,使与诸斗同治军旅。以其子斗班[58]为申公[59]。楚国大治。
齐桓公闻楚王任贤图治,恐其争胜中原,欲起诸侯之兵伐楚。问管仲,管仲对曰:“楚称王南海[60],地大兵强,周天子不能制。今又任子文为政,四境安堵,非可以兵威得志也。且君新得诸侯,非有存亡兴灭之德,深入人心,恐诸侯之兵,不为我用。今当益广威德,待时而动,方保万全。”桓公曰:“自我先君报九世之仇,剪灭纪国,奄有其地。鄣[61]为纪附庸,至今未服,寡人欲并灭之,何如?”管仲曰:“鄣虽小国,其先乃太公之支孙[62],为齐同姓。灭同姓,非义也。君可命王子成父率大军巡视纪城,示以欲伐之状。鄣必畏而来降。是无灭亲之名,而有得地之实矣。”桓公用其策,鄣君果畏惧求降。桓公曰:“仲父之谋,百不失一!”君臣正计议国事,忽近臣来报:“燕国被山戎用兵侵伐,特遣人求救。”管仲曰:“君欲伐楚,必先定戎。戎患既熄,乃可专事于南方矣。”毕竟桓公如何服戎,且听下回分解。
[1] 周惠王十年:即公元前667年。
[2] 方伯:一方诸侯之长。《礼记·王制》:“千里之外设方伯。”
[3] 修太公之职:履行姜太公的职责。周成王时,管、蔡作乱,淮夷叛周。周命太公曰:“东至海,西至河,南至穆陵,北至无棣,五侯九伯,实得征之。”齐国从此得专征伐。
[4] 懿公:名姬赤。在位八年(前668-前661)。终因好鹤亡国。
[5] 珪(ɡuī规):璧玉的一种,上圆下方,为帝王诸侯所执的玉版,以示符信。
[6] 穆侯:名姬弗生。在位二十七年(前811-前784)。
[7] 文侯:名姬仇。在位三十五年(前780-前746)。文侯十一年为东周平王元年。
[8] 昭侯:名姬伯。在位六年(前745-前740)。
[9] 桓叔:即上文穆侯之次子成师。文侯姬仇之弟。成师字桓叔。
[10] 曲沃:春秋时晋邑名。又名新城、下国,简称沃。在今山西闻喜县东北。
[11] 翼:春秋时晋邑名。在今山西省翼城南。晋穆侯自曲沃迁都于此。本名绛,至晋孝侯时始改称为翼。后至晋献公时,又恢复原名曰绛。
[12] 孝侯:名姬平。在位十五年(前738-前724)。
[13] 鄂侯:名姬郄(què却)。在位六年(前723-前718)。病卒。曲沃庄伯闻之,兴兵伐翼。周平王使虢公率兵救之,庄伯走保曲沃。
[14] 曲沃武公:亦称晋武公。在位三十九年(前716-前677)。前三十七年在曲沃。后二年诱杀小子侯,占有晋国。后来获得周釐王承认,成为晋侯。又据《史记·晋世家》,晋武公名称,《左传》未言其名,本书言其名为称代,不知何据。
[15] 一军:周代以一万二千五百人为一军,每军有兵车五百乘。周天子有六军,大国三军,次国二军,小国一军。
[16] 晋献公:名姬佹(ɡuǐ诡)诸,或作诡诸。在位二十六年(前676-前651)。
[17] 桓、庄之族:指曲沃伯桓叔与曲沃庄伯的子孙。
[18] 骊戎:古戎人的一支,见于殷、周期间。曾与秦的先世通婚,后为晋所灭。
[19] 兆:龟卜乃用火薰龟壳,视其裂纹形状,以卜吉凶。故称裂纹形态叫兆。
[20] “专之渝”四句:大意是,意有所专,内心仍有变化,终于使丑取代了美。一香一臭,香不胜臭。十年之后,秽气也无法消除。其意暗指晋献公对齐姜之爱为骊姬所夺,二人良莠不同,以至带来十年之祸。
[21] 观卦:《易经》六十四卦之一,即坤下巽上。
[22] 六二:阴爻之一。阴爻包括初六、六二、六三、六四、六五至上六共六位。“观利女贞”即《观卦》六二之爻辞。
[23] 爻(yáo姚)词:《周易》中组成卦的符号叫爻。六十四卦中每一卦都包含六爻。说明六十四卦各爻象的文辞叫爻词。
[24] 观利女贞:,同窥。观,窥伺观察,所见者狭窄。故对于贞洁女子才为有利。如其不正,则并不有利。
[25] “先有”二句:有物自然有形象,物品孳生繁衍,然后才有数目可计。
[26] 有施:相传为古代氏族名。原为喜姓。有施氏为夏桀所败,因进妺喜于桀。
[27] 殷辛:即商纣王。辛乃其名,即位后称帝辛。纣为其谥号。
[28] 唐叔:即叔虞。周武王次子,周成王之弟。晋国始封之君。叔为排行,虞为其名。唐为其封地。
[29] 尹正诸夏:治理好中原地区。尹,治理。诸夏,指周代分封的诸侯国。
[30] 蒲与屈:均为春秋时晋邑名。蒲在今山西隰县西北,屈在今山西吉县之北。
[31] 尨茸(ménɡ rónɡ蒙荣):意同蒙戎,蓬松的样子。引申为杂乱的样子。
[32] 耿、霍、魏:此三国均为姬姓之小国。耿为侯国,故址在今山西河津县东南耿乡城。霍,故城在今山西霍县西南。魏,故城在今山西芮县北。被晋攻灭后封与毕万。战国时魏开国之君魏斯(文侯)即为毕万后代。
[33] 成王:楚国著名国君。在位四十六年(前671-前625)。在位时布德施惠,结好诸侯,欲北上中原争霸。但首挫于齐桓公,后又被晋师败于城濮。
[34] 周惠王十一年:公元前666年。
[35] 舞干:古代武舞的一种,亦称干舞。舞者手执干或戚,习其俯仰屈伸。干、戚即盾与大斧。
[36] 斩桔(jié杰)柣(dié蝶)关:攻破桔柣门。桔柣关,郑国都城远郊城门。
[37] 纯门:郑都城外郭之门。
[38] 逵市:郑都城外大路之市场。
[39] 桐丘:春秋时郑地名。今河南扶沟县西二十里有桐丘亭,即为其地。
[40] 鸣钲(zhēnɡ征)设儆(jǐnɡ警):即敲钲以作警戒。钲,古乐器,形似钟。行军时敲鼓,驻军时鸣钲。见《诗经·小雅·采芑》传。
[41] 栉(zhì治)沐:梳头洗面。
[42] 射师:斗廉之字。《左传》杜预注以斗射师为斗廉。而服虔注则以斗射师为斗班。此处依杜注。
[43] 通属:指家属相互沟通往来。
[44] 介弟:尊称别人的弟弟。子元为楚文王熊赀之弟。
[45] 咳唾:比喻说话。
[46] 密迩:贴近,靠近。
[47] 梏:手铐。此作动词,即戴上手铐。
[48] 斗谷於(wū乌)菟(tú图):春秋时楚国著名政治家。斗姓,字子文。曾于楚成王八年至三十三年(前664-前637)间担任楚令尹,故称令尹子文。
[49] 靖难:平定叛乱。
[50] 狂且:轻狂之人。且,助辞,无义。
[51] 郧子:郧为古国名,一称,子爵。故址在今湖北安陆县境内。
[52] 梦泽:即云梦泽。云梦泽为古代著名大泽,地在今湖北南部及湖南北部一带。
[53] 郧子:此人并非斗若傲岳父,而为其子,继承郧子之位。故斗伯比为其外甥,其女与斗伯比为表兄妹。上文之郧夫人则为其妻,而非斗若傲岳母。
[54] 姜嫄(yuán元):或作姜原,帝喾之元妃。因踩巨人足迹而有孕,生子后弃之冰上,飞鸟以翅膀覆盖,乃收养,名曰弃。长大后号后稷,别姓姬,为周朝之始祖。
[55] 周惠王之十三年:即公元前664年。
[56] 湘潭:古地名,故址不详。疑为云梦泽之别名。
[57] 公族:国君宗室。屈、景、昭三姓均为楚王宗室。
[58] 其子斗班:此处有误。上文提到,斗班乃斗御疆之子,不可能又是斗章之子。
[59] 申公:申本国名,姜姓,地在今河南南阳市及其北部一带。后为楚之大邑。申公即楚所置官名,用以治理申邑。
[60] 南海:泛指地区名称,犹言极南之地。
[61] 鄣(zhānɡ章):周代小国名,为纪国之附庸。故地在今山东东平县东。
[62] 支孙:宗族旁出支派之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