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由“启”所见宋代科举社会的网络
本文主要是利用魏了翁《鹤山集》中所载“启”的材料,对宋代科举社会的网络进行分析。
魏了翁(1178—1237)字华父,号鹤山,籍贯四川邛州蒲江。庆元五年(1199)进士科第三名登第,而后任知汉州、知眉州、知泸州等,共约十七年一直任职于四川各地,其间创建了鹤山书院,弘扬理学。理宗宝庆元年(1225),受到朱瑞常的弹劾,被判“靖州居住”,在史弥远死后回归朝廷,历任端明殿学士、同签书枢密院事、督视京湖军马等职。魏了翁也是公认的南宋具代表性的文学家、思想家,清人在《宋元学案》卷八〇立有《鹤山学案》[10]。
“启”,在台湾《“教育部”重编国语辞典修订本》(http://dict.revised.moe.edu.tw/)中的解释是“古代称官信为‘启’,今用来通称书信。如‘小启’、‘谢启’。”魏了翁《鹤山集》中所载之“启”基本上是书信,而进一步参考司马光《书仪》卷一中定义为“私书”的文书示范格式,例如“上尊官问候贺谢大状”“与平交平状”“上书”“启事”“上尊官时候启状”“上稍尊时候启状”“上尊官手启”“别简”“上稍尊手启”“与平交手简”“谒大官大状”“谒诸官平状”“平交手刺”“名纸”等,就会发现“启”具体而言应该是出于对“尊官”“平交”等人进行“问候”“贺谢”等目的而撰写的书信类型[11]。据此笔者将《鹤山集》的资料整理为表1《魏了翁的“启”》,从中我们可以看到,“启”可分为“通启”“上启”“谢启”“贺启”等,对象主要是上司、同僚、友人,内容包括:在其赴任、到任之时的招呼问候(“上启”“通启”)、庆贺其生辰的祝辞、对其推荐的感谢以及作为同僚就任的祝贺(“谢启”“贺启”)等等。与“书”相比,“启”是一种表达更加典雅和形式化的书信。由于“启”涉及的范围比较广泛,因此,我们不但可以通过对其进行分析,观察“启”文当中与科举、官僚人事、政治问题等相关的部分所呈现的宋代科举社会的特征,还可以从中考察“启”究竟具有怎样的政治功用。
表1 魏了翁的“启”
续表
续表
(一)期集宴(或鹿鸣宴)之时向恩师致意的“启”
河南门下士,或疑少年,蓬莱海上仙,偶蜕凡骨。繄点铁成金,有循吏之化,故搴旗执馘,成竖子之名。衔荷实深,揆量莫称。A. 窃以词章本童子篆刻雕虫之技,道学乃儒者心地汗马之勋。故功名成就,不在于孔翠照影之初,而气质变化,当观于异鸡反走之后。士而知此,天其舍诸!如某者,口黄幼生,汗青活计,抱影韩檠之二尺,刳心邺架之万签。誓铁砚以进修,指污渠而警策。二十作《文赋》,未当陆士衡挺异之年;五字擢英才,已无舒元舆不养之气。偶陪鹄立,获侣鹗飞。牛膝龙肝,滥已甚矣,风声鹤唳,幸可再乎!不谓周人之璞,得侣琅玕之林。遂使东郭之竽,亦窃斗升之禄。虎误再中,隼不空弮,冐幸若然,沾丐奚自!此盖伏遇某官学本诚一,论不蘧蒢。自浩气养心以味道腴,不茹柔吐刚而猎声利。因蜚凫之入觐,陪振鹭之清班。九寺森严,三山密迩。谓即侍紫宸之案,簪笔螭头,而乃厌承明之庐,分符鹤岭。只恐趣大昕之对,未容久外服之留。间者弦歌于一同,已沐驯雉之化,今焉师长于千里,载陪鸣鹿之歌。致使晚生,亦玷公选。B. 某敢不勉睎前辈,益励后图?惟加膏而希光,不速成而求益。C. 君门射策,宁敢过期,谠论批鳞,誓不迎合。或可代诸老先生之对,庶不贻吾党小子之羞。弗负师承。是报[12]。
这封“启”的对象是知邛州范荪。根据《宋元学案》卷七二《二江诸儒学案》,范荪是张栻的徒弟,在他讲学沧江书院期间,曾经当过魏了翁的老师[13]。据记载,当时魏了翁正专注于文学,然而,在受教于范氏之后,开始转向理学。下划线A. 的部分所云“词章本童子篆刻雕虫之技,道学乃儒者心地汗马之勋”一句,就揭示了那段时间前后魏了翁思想的转变。这封“启”是写于解试之后,还是类省试(由于四川离京师比较远,因而特别设置了类省试)之后,并不十分清楚,只是文中“君门射策”一语应该是指庆元五年(1199)三月将要参加的殿试,以此为据,推断该“启”应写于其前。此外,从“今焉师长于千里,载陪鸣鹿之歌”一句,可以推测知邛州范荪也参加了那次的期集宴(或鹿鸣宴)。
这封写于期集宴(或鹿鸣宴)之时的“启”,有两处特别的表达:其一是下划线B. 的部分,说的是要给乡里前辈们增加荣耀并激励后辈前进;其二是下划线C. 的部分,提到“我”不能给乡党的晚辈留下耻辱,也不能辜负老师对“我”的教诲。从这两段材料看来,期集宴(或鹿鸣宴)通常都带有鼓励士人通过科举为乡里社会提高地位的目的。这在周必大《题戊午岁吉州举人期集小录》一文中也能看到类似记载,有云:
选士于里,登名天府,为之首者,期集同举之人,礼也。庐陵号士乡,故此礼尤盛,而今岁特盛焉。求新左君,淳熙己酉裒然居万人之上,今秋克复旧物,而其父母年方五十余,二者皆近所稀有,其盛一也。诚斋杨公、龙泉孙公,朝廷乡党之达尊,交以序美之,其盛二也。每举士或有故不至,至或不多,多者什仅三四,今在坐乃五十人,其盛三也。左君既具著于录,而附以坐客所赋诗,强予题其后,老悖虽不能措辞,窃有祝焉。国朝天圣八年春,参政欧阳公以国学首荐,冠名南宫,是年廷试榜眼则丞相刘公,其后鼎甲则侍郎郭公,中兴第五则资政胡公,至绍兴十八年,参政董公遂唱名第一,其他登甲科,犹未悉数也。诸君勉旃,踵前贤之高躅,增吾邦之盛事,其在兹行乎。庆元四年日南至。[14]
在该文中,周必大赞誉吉州举士之多,历来更产生了不少著名的人物,随后,在下划线的部分写到对将要接受省试的考生的勉励,并嘱咐其继承前人的伟业,弘扬乡里的名声。由此可见,对于乡里社会而言,科举是提高地域名声的重要手段,因而需要召集地方的名士,举行盛大的鹿鸣宴,为赴京考试的考生们饯行[15]。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魏了翁在上文下划线C. 的部分写道:誓于“君门射策”(殿试)中持正直言,不为迎合谄媚之事。鉴于当时正值庆元党禁时期,这句誓言表达的是魏了翁坚持“理学”的正当性,不为时论所模糊、歪曲的信念。《宋史》卷四三七《魏了翁传》亦记云:“庆元五年,登进士第。时方讳言道学,了翁策及之。”说的正是魏了翁在殿试策论时不惜触犯时讳而谈论道学之事。
关于当时禁忌道学的问题,还有另外一则很有意思的材料,是《四川茶马司干办公事韩甲墓志铭》,其文记云:
乃庆元五年,上始御集英殿,亲策进士。某与韩甲圣可、乐新子仁同舟而下,相与谋曰:“今事势已极,惟有忠正广大以作人才,安静和平以植基本。若相激不已,则天彝泯乱,人心愤郁,国亦随之。此而不言,是为有负,或疑触忌干祸,而三人自矢靡他。”奏入,有司第某为第一,寻置之第三,恩数仍视首选。甲、新皆乙科,授从事郎。然后人知上心好恶,如日月之照明。[16]
该材料记载的是魏了翁与同乡韩甲、乐新乘船赴京之时,共同发誓不惜触犯禁忌亦要秉持正言的故事。
(二)魏了翁作为省试参详官写给科举合格者的“启”
嘉定十六年(1223),魏了翁作为省试的参详官,负责当年科举的评分工作。他给当时的状元、榜眼、探花等头三名的合格者写了三封“启”,分别是《回蒋状元重珍启》《回蔡状元仲龙启》及《回赵状元发启》。这应该是对科举合格者向主考官致谢的信件以“回……启”的形式进行回礼的书信。下面我们先来看看其中之一的《回蒋状元重珍启》:
共审锡第严宸,冠名多士。A. 帝嘉谠论,首扬揭日之名;天启修途,为插生风之翮。恭惟某官气资端厚,检履醇明。厉志秩群,怀孔圣无闻之惧,赋诗见志,慕邹轲不动之诚。当今兹愿治之时,论古者为仁之要。有恻怛至诚之意,无矫激近名之心。亟登乙览之荣,擢寘甲科之右。正人辈出,元气攸关。B. 某曩佐春官,幸窥朝采。方目快景星之瑞,已袖衔连锦之书。论说无疑,忠鲠既符于上意,荣进素定,持循愿谨于前修。[17]
下划线B. 指出了魏了翁担任该场省试考官的事实,那么他的评分标准是什么?以下是《宋元学案》卷八〇《鹤山学案》中关于状元蒋重珍的记载:
蒋重珍,字良贵,无锡人。嘉定十六年进士第一,签判建康军。绍定二年,召入对,首以“自天子至于庶人,所当知者,本心、外物二者之界限”为言。火灾应诏,以“亲揽大柄,尽破恩私”为言。后又进《为君难》六箴,乞召真西山、魏鹤山用之。每草奏,斋心盛服,有密启则手书削稿,务积精神,以寤上意。后以刑部侍郎致仕,谥忠文。先生本鹤山校试礼部门下士也,其后遂问业,尝有“心授神予”之语。[18]
蒋重珍由于科举时考官与考生的关系成为魏了翁的门人,在《宋史》有传。从其本传可见,蒋重珍是反对专权宰相史弥远统治的人,在端平元年(1234)史弥远死后、理宗亲政之时,更建言召还真德秀、魏了翁等。此外,魏了翁还替蒋重珍的母亲写过墓志铭(《顾夫人墓志铭》,《鹤山集》卷七三),据此推测,两人之间应是以科举为契机开始并维持了长期的交往。下划线A. 的句子虽然是一般用来表达对皇帝能够支持正见、选拔人才之喜悦的套话,然而,考虑到当时正处于史弥远专权的时期,蒋重珍这些支持“理学”的言论,以及批判史弥远的言行,背后或许是来自魏了翁的秘密支持。此外,魏了翁的门人牟子才也在那时参加了科考,在他的本传中有如下记载:“学于魏了翁、杨子谟、虞刚简。又从李方子。方子,朱熹门人也。嘉定十六年举进士,对策诋丞相史弥远,调嘉定府洪雅县尉。”[19]当时,牟子才正是由于撰写了批评专权宰相史弥远的对策,虽然科举合格,却被放逐到边远的地方充任县尉。
对于魏了翁及其门人之间的关系,虽然“启”的内容只能提供如上较为有限的信息,然而,通过其他史料的辅助,我们仍然能够看到更多具体的情况。魏了翁在故乡的邛州蒲江县建立鹤山书院,广弘“理学”,并有将近十余年的时间于此讲学。特别是在鹤山书院成立之初,曾经为缺少讲习场所的邛州考生大开方便之门,给他们提供学习议论的空间,其结果就是当地的考生在嘉定三年到四年(1210—1211)的解试和类省试中取得了辉煌的成绩。
嘉定三年春,诏郡国聘士,邛之预宾贡者比屋相望,未有讲肄之所。会鹤山书院落成,乃授之馆,其秋试于有司,士自首选而下拔十而得八,书室俄空焉。人竞传为美谈。[20]
是为今白鹤书院。直夫又曰:“书院气势之所钟,当有以文字发祥者。”余乃约十余士之当赴类省试者,会文其上。是岁自类元王万里而下,凡得七人。其不在得中者,后亦接踵科第,或以恩得官,莫有遗者。[21]
若如上所记,鹤山书院产生了十多名解试合格者,有七人获得类省试合格,其中还包括类省试的第一名:王万(字万里)。顺便一提,王万也被列入《宋元学案》卷八〇的《鹤山学案》当中。魏了翁在《太常博士知绍熙府朝散郎王聘君墓志铭》中提及撰写该墓志铭的缘由是“述、遵状其事来乞铭。万里,吾徒也,义不可辞”[22]。“述”和“遵”是王万的两个儿子,他们拿着王万的生平资料上门请求魏了翁为其父之墓志铭执笔,当时魏了翁说:“万里是我的弟子,这件事是义不容辞的。”
其后鹤山书院与科举合格者之间的关系虽不可细考,但若如上述资料所记,在嘉定四年落榜的考生后来也纷纷中举,那么或许可以推测,有不少鹤山门人亦都通过了科考。
(三)任官“成都签判(签书剑南西川节度判官试西川幕府)”时写作的一系列“启”
魏了翁在庆元五年(1199)科举考取进士科第三名以后,于庆元六年(1200)出任“成都签判”一职。因为成都府的军额是“剑南西川节度使”,所以魏了翁就任的是“成都府”的“签书节度判官公事”的职位。在其任上,魏了翁写了《成都签判到任谢刘制置启》《通通判王国正启》《上赵运使謩启》《通陈总领启》《通谢尚书启》《通□茶马启》等表示问候致谢的“启”[23]。笔者将这些“启”的对象之官衔整理如下:
刘制置:四川制置使兼成都府路安抚使知成都府刘德秀(在任:1199—1201);
通判王国正:成都府通判王国正;
赵运使:成都府路转运使赵謩;
陈总领:四川总领使陈晔(在任:1202—1205);
谢尚书:四川制置使兼成都府路安抚使知成都府谢源明(在任:1202—1205);
□茶马:都大提举茶马使。
魏了翁赴任之后,马上送出的是前三封“启”,在到任的同时,对刘德秀、王国正、赵謩等三名上司一一表达了感谢和问候。在谢源明接替刘德秀充任制置使的时候,同时送出了《通谢尚书启》以及祝贺其赴任的《贺谢尚书》两封“启”。另外,由几篇“启”的对象可见,因为四川制置司、成都府路转运司、四川总领所、都大提举茶马司的衙门全都设在成都府,所以魏了翁需要向不同衙门的上司分别进“启”。在这些“启”当中,笔者挑选了几处特别有意思的内容进行考察。
某解龙具而腰笏,对鹜行而面墙。假道涪江,幸尝带冠剑而谒使者;脱巾锦里,乃复裹章服以拜上官。公迟禁地之登,我获恩天之庇。辉光耀凡草,既分甓社湖之珠;文采被诸生,勿惜景阳机之锦。誓期骖蹇,勉附绝尘。(《上赵运使謩启》)
下划线部分说的是,魏了翁在赴京接受殿试之时,曾经一度拜见过使者(赵謩),而今两人再次见面,自己已经成为衣锦还乡的官员,以此向上司(赵謩)表达深切的问候。洪迈《夷坚志》支景志卷五“董参政”条记录了以下一则故事:董德元在赶赴解试途中,拜候同乡的临江府知州(彭合),但因为他是老年的考生而被拒绝接见。虽然这个事例中的知州拒绝了考生的拜候,但由此来看,科举考生在赴京赶考的同时,大概确实有拜候同乡官僚和沿路高官的习惯。
相反,以下一条材料记载的是直到赴任前仍未能有机会拜候的情况:
某生后诸人,早玷末第,窃高下风之行,快睹先甲之传。四海龙门,未能带冠剑而谒使者;一封轺传,行即裹章服以拜上官[24]。
说的是自科考合格以后,一直想要拜见却苦无机会,直到现在才有机会拜见您。
另外,赴任之前与上司之间已有座主门生关系的情况,则如以下材料所记:
某耸观蚊鹤之诏,倍增燕雀之私。褫褐都门,幸尝备弟子礼,以致传衣之谢,筮官锦里,乃复着从事衫,以陪入幕之宾。[25]
尽管史料上无法证实,但笔者推测谢源明(谢尚书)就是庆元五年科考的考官,并与该次科举的关系十分密切。于是,在科举合格以后,考生向考官表示谢恩,这就是所谓“幸尝备弟子礼”。魏了翁在此番因缘之上,现在再荣归故里,以下属的身份拜见上司。
通过上述诸“启”,我们可以看到宋代科举社会的一种具体情形:本人赴任、到任或上司就职之时,都适时地送出表达问候的“启”,由此乘着各种各样的机遇,建立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为其后在官场的生存发展奠定基础。
(四)赴任之时向曾经给自己提供帮助的人致意的“谢启”
在《鹤山先生大全文集》中的“启”,有如下一些“谢启”:包括《成都签判到任谢刘制置启》《代谢刘制置举状启》《除国子正谢丞相启》《除正字谢宰相启》《差知嘉定府谢宰执启》《知汉州谢安大使启》《知眉州到任谢安大使启》《生日谢李参政壁启》《谢刘潼川光祖启》《除潼川运判谢宰执启》《生日谢亲友启》《被召谢宰执启》《除兵部郎官兼史职谢宰执启》《生日谢亲友惠诗词启》《除秘书监谢执政启》《除起居舍人谢宰执启》《生日谢人惠诗词启》《谢安监丞纳币启》《生日谢人惠诗词启》《又谢守倅启》《生日谢守倅以下惠诗词启》《复元官职宫观谢宰执启》《泸州到任谢宰执启》等。其中,数量最多的是对宰相任命其职务之事表示感谢的“启”。由此可以确定的是,在以“表”向皇帝表示授予官职的感谢之时,同样也需要对宰相进行类似的感谢。宋代官员的人事职位分为“堂除缺”(宰执任命的职位)、“吏部缺”(吏部任命的职位)、“辟缺”(制置使、宣抚使、安抚使等幕府辟召的职位)三种。然而,如所周知,在南宋时期,关系宰执等中央高官以及地方要害部门职位任命的“堂除缺”在不断扩大[26],这一连串对宰相、宰执的“谢启”,体现的正是对其“堂除缺”的感谢。其次,是祝贺生日的“谢启”。此外,以“答启”的形式礼问往来的例子也有不少。这类“谢启”展示了作为官僚或士大夫,彼此之间互相祝贺生日、交换诗文等人际交往的具体情形。还有一点需要注意,宣抚司、安抚司、制置司等延开“幕府”的使职实际上拥有辟召下属的权力,而魏了翁就任“幕府”的官员,很有可能是使职的意志在起作用。以下材料提供的是一个近似的例子:
兹盖伏遇某官精识迈伦,吁谟经远,谓收士报国乃为臣之分,故达善引类不蕲人之知。凛乎有大臣之风,久矣非时贤所及。顾如不肖,虽荷夙知,然自获谴以来,亦知惟分之守。执事之庭既无韩愈之迹,主书之吏不识安世之名,而曲为蟠木之容,遽上公车之牍,言扬事久,彪列昈分,使王尊乍贤于一岁之间,而魏尚获免于六级之罚。所阶忝冒,咸轶故常。某敢不益励后图,力惩前覆,观过斯知仁矣,此难为俗人言,公举何私谢为,我当以国士报。心之所蕴,言莫能殚。[27]
该段前文讲述的是四川制置大使安丙如何见识、经略俱优,还将提拔优秀人才为国尽忠视作本分。这与制置使所有的“辟缺”权力关系密切。“公举何私谢为”一句,则充分表达了对制置使辟召其职的感谢。除了向推荐自己的官员致谢的“谢启”以外,魏了翁还有代替同僚向给予其“举状”的官员表示感谢的《代谢刘制置举状》等一类形式的书信,相信在使职及其下属之间,围绕“举状”和“辟召”,必然产生了不少的“谢启”[28]。
安丙曾有过镇压开禧三年(1207)决意叛宋并冒“蜀王”之名降金的吴曦之变等功绩,是长期历任宣抚使、制置使等四川军事要害职位的人物。魏了翁在端平元年(1234)理宗亲政之际提出的政治改革案《应诏封事》的第十条“十曰复制阃旧典以黜私意”之中曾言“外三关既失,藩篱决坏,外讧内猘,不得已而用安丙、崔与之,虽或死或病,皆不得久,然二人固非谄事宰相者也”,对制置使安丙有较高的评价。而且,魏了翁与安丙也有比较亲密的日常交往。安丙去世以后,魏了翁专门写了《哭宣抚安少保丙文》(《鹤山先生大全文集》卷九一)作祭。此外,魏、安两家还有婚姻关系。《通安少保定昏启》以及《谢安监丞纳币启》两文正是安丙的孙子(安恭行)与魏了翁的长女之间举行“定昏”“纳币”等礼仪时魏了翁送出“通启”和“谢启”。
(五)绍定六年(1233)十月,郑清之就任右丞相时送出的“贺启”[29]
“通启”“谢启”“答启”“贺启”等用于官员赴任、到任以及进行礼节性问候等的“启”文当中,大多都是形式化的内容,但是这一篇在专权宰相史弥远死后、理宗开始亲政之际撰写的“启”,却是包含了改革方案实质内容的一封与别不同的“启”:
且三省有造令出令之殊,自王、蔡擅朝之后,重在都司,而三省之属不能制其可否。二府有同班合班之异,自秦、韩专国以来,恶人异己,而二府之事未尝更相是非。尚书特奉命之司,胡为有先行之笔?都堂为聚议之所,何者开略入之端?台谏耳目之官,但见书名于纸尾,给舍喉舌之寄,未闻驳正于词头。于是有韩卢之嘲,有时被五百之谤。又其甚者,请终言之。翰苑受命于禁中,掖垣代言于閤下。今或先数旬而呈稿,断无杨大年因三让而求归,或后累月而草词,亦非刘原父以九制而被遇。凡曰论思之彦,例蒙献纳之讥。目善类为好名,指直言为归过。于是禁庭宣召,经幄留身,二史直前,百官轮对,帅守监司之陛奏,臣民庶士之匦封,例曰具文,习成结舌。[30]
端平元年(1234),魏了翁通过《应诏封事》对开始亲政的理宗提出了政治改革的请求。《宋史》本传有如下记载:
居数月,百废具举。弥远薨,上亲庶政,进华文阁待制、赐金带,因其任。了翁念国家权臣相继,内擅国柄,外变风俗,纲常沦,法度堕弛,贪浊在位,举事弊蠹,不可涤濯。遂应诏上章论十弊,乞复旧典以彰新化:一曰复三省之典以重六卿、二曰复二府之典以集众议、三曰复都堂之典以重省府、四曰复侍从之典以来忠告、五曰复经筵之典以熙圣学、六曰复台谏之典以公黜陟、七曰复制诰之典以谨命令、八曰复听言之典以通下情、九曰复三衙之典以强主威、十曰复制阃之典以黜私意。[31]
关于这个改革案的分析,已详于笔者的另一文章[32],此处不再赘述。就其主旨而言,即魏了翁指出北宋熙宁、元丰时期的新法改革向南宋秦桧、韩侂胄、史弥远的专权时代的发展其实是一个连贯的巨大的变革期。在这个时期里,权力不断集中于特定的宰执以及与宰执相关的特定机构,与之相对,侍从、台谏、经筵、制诰、听言等环节的功能丧失,连结皇帝与官僚之间的体制不断弱化。面对这样的现状,魏了翁建议进行政治改革,以求恢复原来的官僚架构。这封“贺启”虽然简单,但亦已包含了与上述改革方案旨趣相同的内容。再者,这封“贺启”应当就是《鹤山集》卷三七《与郑丞相书》“忽又从邸报伏睹求言之诏。蜀置自近岁多故,习成皋缓,若须被受,将有后时之悔。散共德意,亟贡封函。尚虑圣化更新,不欲循袭谬例,缴呈录本,乃以鄙见即封诏之词,节成短启,似亦可当录本”中所言“短启”之类[33]。由此可见,这封“启”产生的背景是端平元年初,魏了翁从邸报中看到“求言之诏”后,一边向皇帝提出“应诏封事”,一边向宰相郑清之寄送“贺启”和《与郑清之书》,希望能够双管齐下,促成政治改革[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