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
萧萧
一、作者简介
沈从文(1902—1988),原名沈岳焕,湖南凤凰人。著作主要有短篇小说集《蜜柑》《雨后及其他》《神巫之爱》《龙朱》《旅店及其他》《石子船》《虎雏》《阿黑小史》《月下小景》《如蕤集》《八骏图》《从文小说习作选》《新与旧》《主妇集》《春灯集》《黑凤集》等,中长篇《阿丽思中国游记》《边城》《长河》,散文《从文自传》《记丁玲》《湘行散记》《湘西》,文论《废邮存底》及续集、《烛虚》《云南看云集》《沫沫集》(文学评论),学术著作《中国古代服饰研究》等。
二、解析
(一)《萧萧》写于1929年,原刊于1930年1月10日出版的《小说月报》第21卷第1号上。
(二)内容梗概
萧萧自幼失去双亲,寄养在伯父种田的农庄上。12岁时嫁给一个不到3岁的小丈夫,与他以姊弟相称。在婆家,喝冷水,吃粗粝饭,带孩子,绩麻,纺车,打猪草,推磨,洗衣,搓尿片,此外,还受婆婆的折磨。尽管如此,但萧萧还是觉得“并不比先前受苦”。她夜里睡觉时,也做她同龄女人所做的梦;小丈夫哭闹时,便哄他入睡;天快亮时,看一阵黄边紫心葵花;天亮后,抱着他到村前柳树下去玩。小丈夫5岁时,婆婆又有了儿子,于是,小丈夫就像归萧萧专有,日夜跟着她,把她视同母亲。萧萧15岁时,被家里的长工花狗唱山歌唱开了心,于是,便懵懵懂懂地与之发生了性关系,并怀孕了。花狗见事不好,一走了之;为了堕胎,她喝冷水、吃香灰,但这些都无济于事,因而,想逃走,结果被发觉。于是,她就要“照规矩”接受处罚——被“沉潭”或发卖。萧萧娘家只有一个伯父,因而,娘家方面的事由他作主;而他又是一个帮人种地的,不忍把她抛入潭中,于是,她被议决发卖。由于一时没有合适的买主,于是,发卖的事便延搁下来了。“十月满足”之时,她生下一个“团头大眼”的儿子,取名牛儿,合家欢喜,于是,也“照规矩”庆贺——吃蒸鸡和江米酒;她也因此而被继续留在了婆家。牛儿则称小丈夫为“大叔”。牛儿10岁时,萧萧与丈夫圆房;牛儿12岁时接了亲,媳妇年长他6岁;娶亲那天,萧萧抱着才满三个月的次子毛毛,“在屋前榆蜡树篱笆看热闹,同十年前抱丈夫一个样子”。
(三)主题
小说以湘西山村风俗为背景,通过萧萧的故事:
1.展示并抨击了童养媳制度的原始野蛮性,揭示了湘西人们世代相因的愚昧和麻木,隐喻了作者对民族悲欢荣辱的探寻和深沉的忧患意识。萧萧对自己名为媳妇实为奴隶的生活麻木不仁;萧萧周围的人们对他们的生活及当地野蛮的生活也麻木不仁;萧萧抱着三个月的次子毛毛,看着牛儿的媳妇像当年的自己一样被迎娶进门,眼看着牛儿的媳妇也将重复自己的道路而浑然不觉,无动于衷;这表明世代相因的传统习俗已深入骨髓,这种传统习俗还能还会也还应世代相因吗?这也许是作者不无忧虑且想弄明白的问题。
2.揭示了萧萧命运的悲剧性。总的来看,萧萧不是悲剧性格,而是悲剧命运——她的悲剧在于她自己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她嫁作童养媳,与花狗结合,差点被送走,生下孩子又被留下来等都既不是她主动所为,又不是其性格使然,而是被人操纵、被人安排的;她希望自己能像女学生一样自由,但她已经被定格为一个童养媳,她的人生只是为夫家延续香火、做劳力,女学生成为她少女时代的梦,永远都不可能实现;小说结尾写萧萧抱着新生下来的毛毛迎接童养媳,像当年自己抱着丈夫一样,这表明她的命运几经转折,却又回到起点。
3.揭示了平静中寓有躁动的湘西一隅。这里虽很封闭,但也流传着外面“女学生”闹“自由”的故事——这实际上暗喻着无论多偏僻多宁静的地方也会发生变化。但这里毕竟是湘西,没有几个人深通“子曰诗云”,对于“自由”的“女学生”也不过是随便谈谈以打发时间罢了。真正牵动他们的还是身边的生老病死,婚丧嫁娶。因而,总的来说,这里还是很平静的,这里的人还是很淳朴、勤劳、善良的——从小说中的描写来看,作者对这里的风土人情是很欣赏的。
4.赞美了萧萧的纯真、善良的天然之美。这种天然之美成长在偏僻的山村,吸引人们的原初的爱美之心。但这种美却经不得但也总免不了被糟蹋,像萧萧一样。她年轻的天然的美,终不免烟逝在岁月的流逝和人们对于文明的蒙昧无知中。这让人既到到惋惜,又感受到渗透在故事中的忧伤。
(四)艺术特色
1.地域和风俗色彩浓郁
小说描写了富有地方特色和时代风采的乡风民俗,如开头的“乡下人吹唢呐接媳妇,到了十二月是成天会有的事情”,点明岁末年关山乡盛行抬花轿接媳妇之风。还有对于江南乡村夏夜的描写,“夏夜光景说来如梦”,“远近声音繁密如落雨,禾花风翛翛吹到脸上,正是让人在各种方便中说笑话的时候”等等,不一而足,都让人觉得身临其境。
2.语言优美如诗
小说善于使用比喻,并且所使用的比喻富有乡土生活的色彩和质感。如:“到秋八月工人摘瓜,在瓜间玩,看硕大如盆,上面满是灰粉的大南瓜……”——逼真地描绘出了江南山村秋八月的风光。
3.善于描写农民独特的感受和情绪
如小说通过对萧萧爷爷讲叙“女学生”故事的描写,写出了其独特的感受和情绪。
4.运用了象征手法
小说首尾场景似真似幻的重合,暗寓了人物命运的重叠和生命的平淡流逝,给人以较强的震撼力。
5.寓悲于喜
小说所描写的是一种带有蒙昧的氏族社会遗风的民风民情,是萧萧悲剧的一生,是一出深刻的“心灵悲剧”;但又没有眼泪、没有血,没有喊叫、没有呻吟,是一出喜剧。这种“寓悲于喜”使小说内蕴深沉,更能发人深省。
此外,结构舒卷自如,笔调流水行云,具有散文美和诗美,这些也是小说的艺术特色。
丈夫
一、作者简介(略)
二、解析
(一)《丈夫》写于1930年4月,原刊于1930年4月10日的《小说月报》第21卷第4号上,最初收入由新月书店于1931年5月出版的小说集《沈从文子集》中。
(二)内容梗概
落了春雨,一共有七天,河水涨大了。平常时节泊在河滩的烟船妓船,皆系在吊脚楼下的支柱上。赤贫的乡村那些不亟亟于生养孩子的妇人,跟随一个熟人进城到这船上做生意。之后,每月把从城市里两个晚上所得的钱送给那留在乡下诚实耐劳、种田为生的丈夫。丈夫们想及那在船上做生意的年轻的媳妇,或逢年过节,便换了一身浆洗干净的衣服,腰带上挂了那个工作时常不离口的短烟袋,背了整箩整篓的红薯糍粑之类,赶到市上来,像访远亲一样,从码头第一号船上问起,一直到认出自己女人所在的船为止。这样的丈夫和媳妇在黄庄很多。涨了河水,水保比平时似乎忙多了。他从一个跳板上跃到一只新油漆过的“花船”头,一上船就喊“七丫头”即老七,不见答应,又喊其他人,也不见答应,但又听到舱里又似乎有声音,便有点生气。“七丫头”等都不在,发出声音的是她的丈夫——他先是战战兢兢;从水保的装束派头明白水保是有身份的主顾后,他就学到城市里人说话请水保里面坐。随后,在闲聊中,丈夫告诉水保老七与掌班、五多等上岸烧香去了等一些事情。水保临走时让丈夫告诉老七晚上不要接客而等他;说完,就从船头上岸,走到别一个船上去了。丈夫一面等老七一面猜想水保是谁;等了一会还不见老七回来,他琢磨着水保的风采、言谈——一个督抚的派头、一个军长的身份、让老七晚上不要接客而等他,加上饥饿……他愤怒了,把所有的柴扔进河里;随即又感到羞辱,便不等老七回船就回乡下去。在街尾,他遇到为他买了一张胡琴的老七,并被老七强劝回船上。晚上,两个兵士喝得烂醉到船上嚷叫蛮缠,丈夫耳闻目睹,深感郁闷。半夜时,水保和巡官晃着手电筒进前舱。巡查完离开时,一个警察回来传话说巡官要在查完夜后再来细细地考察一下老七;老七咬着嘴唇不作声,半天发痴。第二天,丈夫一早起来就要回乡下去,老七很为难,便把昨晚上那兵士给她和鸨母的票子全部塞到他手里,他则“摇摇头,把票子撒到地下去,两只大而粗的手掌摀到脸孔,像小孩子那样莫名其妙的哭了起来。”随后,丈夫和老七夫妇俩回乡下去了。
(三)人物分析
1.丈夫
丈夫是湘西农村的一个青年男子。他在生存的压力下、在当地习以为常“风俗”的侵染下把妻子送到码头接客做“生意”。麻木——不仅自觉自愿地让媳妇跟随到一个熟人进城到这船上做生意,而且恬然地享用媳妇从城市里两个晚上所得的钱,并像访远亲一样从乡下赶到城里看望在船上做生意的媳妇。淳朴、善良——他到船上后,兴高采烈地与水保谈麦子、小镰刀、小猪仔等事;特地为妻子准备她爱吃的食物后去城里看她。懦弱——在士兵和巡官当着自己的面调戏、玩弄自己的妻子时,他虽愤怒但又无奈地退到后舱。勇敢——当耳闻目睹了妻子受人凌辱后,心灵大受刺激,人性尊严复苏,最后,不顾“昨晚上答应过干爹,今天到他家中吃中饭”之事,毅然决然地带着妻子回乡下去了。
2.老七
老七是湘西农村的一个青年女子。她为生活所迫被丈夫送到水码头做妓女。善良、富有牺牲精神——“在船上生活的大臀肥身年轻女人,就用一个妇人的好处,服侍男子过夜”,她便是其中的一个;她像她们一样用身体和性来诠释自己对家庭的爱:平时把用身子换来的钱寄给在家的丈夫;丈夫来看他时,给他“哈德门香烟”抽、给他买胡琴。能忍辱负重——为了“做生意”,她像“在船上生活的大臀肥身年轻女人”一样,学会了城里人的装扮与谈吐,任水保、巡官、船主、商人、兵士等蹂躏。温顺——无论是丈夫要她到水码头做妓女,还是要她回家,她都言听计从,无所怨言。有情有义——她虽然在水码头卖身挣钱以养家糊口,但始终都惦记着丈夫,体谅丈夫,夜里给丈夫他爱吃的冰糖,给丈夫买二胡,想把丈夫留下;惦记家,惦记乡下的猪。懦弱而又坚强——她一方面对生活逆来顺受,另一方面又勇敢地面对生活,并最终和丈夫一起回家,结束了屈辱的生活。
(四)主题
小说通过一名农村青年男子进城看望他做妓女的妻子、思想从麻木到觉醒的故事,揭露和批判了旧中国丑恶的一个侧面——贫穷、落后和民众愚昧、精神麻木等及其造成的人性畸变,寄寓了作者对被侮辱、被损害的下层劳动人民悲惨命运的深切同情、对他们人性复苏的深切期望、对人性美的肯定(肯定了丈夫、老七、五多、大娘等的真挚、热情、善良、诚实、慷慨、重情等人性美)和对城市文明的虚伪的鄙弃,也赞美了乡村和乡下人纯朴、健康、美好的心灵。
(五)艺术特色
1.语言典雅、质朴、简约、形象、清丽、自然,但又意蕴丰富、余音袅袅
如“落了春雨,一共有七天,河水涨大了。”——简洁明了,通俗易懂,委婉而巧妙地交代了故事发生的时间、地点,同时,通过春天的万物更新、生机勃勃,暗寓了丈夫的情意萌动、生理渴求。
到了晚上,丈夫看见来了客人,急忙“怯生生的往后舱钻去,躲到那后梢舱上去低低的喘气,一面把含在口上那枝卷烟摘下来,毫无目的的眺望河中暮景。夜把河上改变了,岸上河上已经全是灯火”——这段文字既写了人物的动作,又写了人物所处的环境,文字柔和俊秀、典雅自然,富有诗情画意的散文之美。
“‘麦子吗?水碾子前我们那麦子,哈,我们那猪,哈,我们那……’”——人物语言既符合人物的身份、性格和环境,又充满泥土味,质朴简约、真诚自然、内蕴丰富。
丈夫因妻子“不早回来”而负气要走,妻子回来后陪丈夫而坐,同时当着丈夫“有意的在把衣服解换时,露出极风情的红绫胸褡。胸褡上绣了‘鸳鸯戏荷’”,丈夫“觑着,不说话。有说不出的什么东西,在血里窜着涌着”。——丈夫在妻子“软硬兼施”的劝慰下心里稍稍平静下来,其细微的心理“沉淀”变化过程未言明,但无声胜有声,丈夫的痛苦和愤怒在欲释放又被暂时压抑、心理因被压抑的尊严被“激活”而极其失衡,欲求逃避但又因尊严获得暂时的尊重而心理达到自欺欺人似的平衡……可谓意蕴丰富、余音袅袅。
在小说结尾时,很喜欢说话、很热爱生活的丈夫却始终一言不发,把妻子塞给他的钱丢掉后“把两只大而粗的手掌捂到脸孔,像小孩那样莫名其妙的哭了”,最后夫妇皆回乡下去了——轻淡的语句和冷静的文字背后掩藏着作者的哀痛和深深同情以及关于民族品德重塑的思考,也可谓意蕴丰富、余音袅袅。
2.注重通过心理描写来刻画人物
如在刻画“丈夫”时,小说或直接描写其心理:“大娘很欢喜的样子,使男子很奇怪,因为他不明白为什么巡官还要回来考察老七。但这时节望到老七睡起的样子,上半晚的气已经没有了,他愿意讲和,愿意同她在床上说点家常私话,商量件事情,就傍床沿坐定不动。”
或通过描写其动作来写其心理:“男子一早起来就要走路,沉默的一句话不说,端整了自己的草鞋,找到了自己的烟袋。一切归一了,就坐到那矮床边沿,像是有话说又说不出口。”
或通过写景、写事描写其心理:“到午时,各处船上都已有人烧饭了。湿柴烧不燃,烟子各处窜,使人流泪打嚏,平铺到水面时如薄绸。听到河街馆子里大师傅用铲子敲打锅边的声音,听到邻船上白菜落锅的声音,老七还不见回来。”
或通过描写其语言来描写其心理:“……到水上磨了半天,还不错,仍然能吃肉,你一不小心,就得流血。我还不曾同老七说到这个,她不会忘记那哭得伤心的一回事。我找到,哈哈,真找到了。”
3.紧贴人物而行文,脉络清晰、浑然一体
小说标题为“丈夫”,全篇则围绕着丈夫进城找到妻子后两天里的所见所闻引起的“平静——惊讶——失落——原谅——愤怒——化解——打击——渴望——痛苦——离去”等心理活动展开,首尾呼应,一气呵成,脉络清晰,浑然一体。
4.叙述貌似平淡客观实则内蕴丰厚的情感
小说中既没有华丽的辞藻,也没有刻意营构情节——一切都是平铺直叙、娓娓道来,叙述平淡、客观,但所内蕴的情感非常丰厚——“许多青年的丈夫,在娶妻以后,把妻送出来,自己留在家中安分过日子,竟是极其平常的事了”:作者的爱憎感情以及对被侮辱被损害的下层劳动人民悲惨命运的深切同情、对他们人性复苏的深切期望等被真切地表现了出来。
5.以喜写悲
老七为了养家而去当妓女,其丈夫熟视无睹。这本是非常残酷的现实,但小说却是以含蓄、幽默带有喜剧色彩的手法写出来的——把丈夫去看在城里做妓女的媳妇写得像是去走亲戚一样,把妓女卖淫叫做“生意”……所蕴含的是一种含泪的笑。
6.运用了夸张、讽刺的手法
小说注重运用夸张来描写人物形象——一个小小的水保在船上竟然“比一个中国的皇帝在地面上的权力还统一”;在丈夫看来,他是“一个伟人”,有“一个督抚的派头,一个军长的身份”。妓女卖淫,“船上人,她们把这件事也像其余地方一样称呼,这叫做‘生意’。她们都是做生意而来的。在名分上,那名称与别的工作同样,同样不与道德相冲突,也并不违背健康”。
边城
一、作者简介(略)
二、解析
(一)《边城》写于1934年,最初由上海生活书店于1934年10月出版。
(二)内容梗概
在川湘交界的茶峒附近,小溪白塔边有一独户人家:爷爷、外孙女翠翠和一只善解人意的黄狗。爷爷是一位年已七旬的老船夫,已撑船50年。15年前,老船夫的独生女同一个茶峒军人很秘密地发生了暧昧关系;怀上翠翠后,屯兵服毒亡故,老船夫的独生女儿在生下翠翠后投水自尽,翠翠便由老船夫抚养。13岁时,翠翠整日伴着爷爷撑船摆渡送客。两年前,翠翠在端午节看龙舟赛时,一睹因美甲一乡而得“岳云”浑名的青年水手傩送,并在灵秀心灵中留下了美好的印象。傩送的父亲是茶峒管水码头的船总顺顺,为人豁达、开朗公正、热情好客,是水面船只间排调一切的高年硕德的中心人物,颇受众人尊敬;他的两个儿子天保和傩送也颇受乡人的好评。去年端午,翠翠和爷爷进城看热闹,到顺顺家避雨,恰值傩送外出,翠翠因未见傩送而感到有点惆怅。今年端午又来了,咚咚的鼓声唤起翠翠的回忆,她很想再去,但因怕爷爷孤单,因而,不愿一个人去。傩送派人守渡口,让翠翠和她爷爷去看赛船。翠翠在无意之中听到人们说:中寨乡王团总以碾坊作陪嫁欲将女儿嫁给傩送,可傩送却偏偏看上了一个撑渡船的姑娘。听后,翠翠心里说不清是烦恼、忧愁,还是快乐。虽然傩送爱着翠翠,但是首先拜托媒人杨马兵向翠翠提亲的,是傩送的长兄天保。天保托熟人杨马兵去探爷爷的口气,并走“车路”让父亲托人去提亲。祖父尊重翠翠的心思,让兄弟两人到溪边山上唱歌,让翠翠从中选择。哥哥让弟弟先唱,傩送一唱就像一只善歌的竹雀,天保自知不是对手,便自动退让,并于第二天决心离开茶峒去做生意。翠翠也有了心事,总觉得生命中好像少了点什么,感到有点薄薄的凄凉。傩送唱歌的那夜,翠翠在梦中的灵魂为一种美妙的歌声所浮起,仿佛在各处飘着,她跟着歌声飞到对溪悬崖半腰,采摘了一大把虎耳草。后来她知道那是傩送唱的,很想再听到那美妙的歌声,不料歌声却消失了。天保行船出事,葬身漩水;傩送千里寻尸而不可得,无心再唱情歌,又有碾坊攀亲的压力,也驾船远去桃源。顺顺认为翠翠间接地导致了天保的死,因而,一时不愿将她娶进家中为媳;当爷爷向他打听他对儿子婚事的态度时,其表现也颇不积极。祖父由于忧虑翠翠的命运,迅速苍老,并于一个电闪雷鸣之夜,随白塔的倒塌而溘然长逝。顺顺派人帮翠翠料理丧事,并想接她到家里去住,但她不肯,因为她不愿离开爷爷的坟墓,也不愿名分未正便进船总家,更想等待与傩送共操渡船。翠翠在杨兵马的陪伴下摆渡为生,望溪流而思故人。日子一天天过去,而傩送却还未回来,但“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三)人物分析
1.翠翠
翠翠是一个刚刚脱离儿童期的船家少女,是“爱”与“美”的化身。她“为人天真活泼,处处俨然如一只小兽物”,“从不想到残忍事情,从不发愁,从不动气”。她从小失去父母,因而,与爷爷相依为命,长期生活在山水间、渡船上。平时在不摆渡时,她便躺在河边岩石上看蓝天白云,听爷爷唱歌。湘西的青山绿水与古朴的人文环境造就了她健壮的躯体、优美的资质,同时也造就了她纯洁的心灵、温柔的性情。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的心理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爱看迎送新娘的喜轿,爱在自己的头发上插野花;爱沉思了不少、害羞了不少;也有了青春期少女们同有的心事。在一次龙舟竞渡时,她与船总在划船比赛中获头奖的儿子傩送邂逅相遇,随后便暗暗对之倾心。但她爱傩送并不是因为他是富家子弟,而是纯出于情;同时,她也不为自己贫寒而自卑。不久,傩送的哥哥天保为爱翠翠不得而离家出走落水而死;傩送千里寻尸而不可得以及其他与翠翠有关的原因,远走他乡;老船夫也溘然长逝。之后,船总要接她住进他家,但她以名分未定为由而婉拒,决定留在渡船上翘首期盼心上人的归来——尽管傩送“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她是作者所向往的优美人性和人生的化身与极致,作者通过这一人物形象,特别是通过她在爱情生活中的态度,描绘出人世间一种纯洁美好的感情,歌颂了人性美。
2.老船夫
老船夫是翠翠的外公,善良、勤劳、朴实、憨厚、忠于职守、克尽本分,是“边城”世界里的公仆。他寒冬暑夏,刮风下雨,五十年如一日,守着渡口,为来往的行人摆渡。他虽只靠公家发的三斗米、七百钱生活,但却从不贪心,从不接受过客半分钱。过客如上岸时一定要把钱留在船上,他也一定追上去把钱还给客人。他乐善好施,却从不索取,“凡事求个心安理得”。上城时见人就拿酒葫芦请人喝酒,而店铺里的商人见到他则总要送他东西以表示敬意。对女儿和外孙女,他则疼爱有加。当得知女儿背着自己与驻防的一名绿营兵恋爱,并有了小孩子时,他“却不加上一个有分量的字眼儿,只作为并不听到过这事情一样,仍然把日子很平静地过下去”。当士兵服毒而死、女儿殉情后,他又毫不犹豫地担负了抚养外孙女的责任。当外孙女长成一个像她母亲一样美丽的少女时,既担心她重蹈她的母亲的覆辙;又希望她能获得幸福的爱情,并为此而不辞辛苦,竭尽全力周旋于翠翠、天保、傩送、船总顺顺和杨马兵之间;但也尊重她自己的选择。外孙女的羞怯矜持使他一时揣摸不透——他以为翠翠心在天保而为此奔波,但好心办了坏事,竟无意中为她的婚事设置了一些障碍,进而导致了一系列的误会,导致了傩送与翠翠的爱情悲剧。他为翠翠的命运忧虑成疾,最后在一个电闪雷鸣之夜,带着万般的无奈和无限的愧疚,随白塔的倒塌而溘然长逝。如果说,翠翠是“爱”与“美”的化身,他则是“爱”与“善”的化身。小说通过对他与他人、与外孙女的人伦关系的描写,表现出他的人情美、伦理美。
(四)主题
小说以翠翠与天保、傩送的爱情为线索,描写了湘西特有乡风乡情以及青年男女之间的情爱、祖孙之间的亲爱、邻里之间的互爱,表现并礼赞了人性美和人情美,同时,也反映出湘西人在“自然”、“人事”面前不能把握自己的命运,存在于那里的那种人性美和人情美其实也深含着人生的悲剧意味,从而寄托了作者对民族的隐忧。
(五)艺术特色
1.故事情节完整,结构寓严谨于疏放,自然流畅如行云流水
小说散文化倾向明显——小说在描写翠翠的爱情故事时,有大量游离主要情节的风景画、风俗画以及其他的生活场面;即使写爱情故事也很少写恋爱过程本身,而侧重于抒写人物情思和纤细感情。但小说情节结构又都是完整的——小说共21节,每节是一幅相对独立的风情画,围绕翠翠的爱情故事逐步展开;情节集中单纯:以天保、傩送与翠翠的爱情纠葛为经线(也是明线),以老船夫关心、撮合外孙女的婚姻为纬线,以团总想以“碾坊”作陪嫁嫁女给傩送为暗线,经纬交织,明暗结合,将情节的单纯性与复杂性结合,衍生波澜,烘托内在情绪节奏,自然流畅如行云流水。
2.浪漫主义色彩浓厚
(1)诗意浓重
其一,小说以一种牧歌式的优美调子来展示风土人情,颇具诗意。无论是摆渡的老船夫与乘渡船的过客们之间那淳朴的人情关系,还是赛龙舟时人们关于船总两个儿子的议论,以及船总与其他人的关系,都是以一种牧歌式的优美调子来展示的,使所描述的民风洋溢着浓郁的淳朴氛围,颇具诗意。
其二,小说的故事是在青山翠竹绿水古城的优美环境中展开的,其中,穿插了对歌、赛龙舟等风俗的描写,这使小说既地方色彩浓郁,又具有了诗情画意的意境。端午节赛龙舟、放鸭子等风俗描写和故事紧紧结合。因为看龙舟、捉鸭子,翠翠才和傩送相识产生恋情,而看龙舟又引出了“碾坊”与“渡船”作为“陪嫁”的选择的矛盾等,这种把人物活动置于一幅幅风情风俗画面上来描写的写法,加强了小说的诗意。翠翠梦见自己听到傩送缠绵的歌声并随歌声飞到崖上采虎耳草,这既深入揭示了翠翠隐藏的心灵世界,又营构了一种空灵蕴藉的艺术境界,极富诗意。
其三,翠翠这一人物形象极富诗意,它加重了小说的诗意色彩。小说刻画翠翠的内心世界,清浅而又不浮泛,细腻而又不繁琐,准确无比,把她那单纯而忧郁的精神世界逼真而又恰到好处地表现了出来。如小说通过对翠翠摆渡时见到傩送,“抿着”嘴,“不声不响”,“很自负”地拉缆等几个动作的白描,准确地描写了她作为一个少女见到自己倾心的情人时内心的羞涩而又自矜、激动而又自尊的心情。
(2)小说所描写的“边城”世界颇富理想主义色彩——那是一个没有阶级对立、经济利益冲突、人际关系矛盾的世界。在那里,不论是祖孙、父子,还是恋人、乡亲邻里都平安无事、和平相处、相亲相爱。七十岁的老船夫为人淳朴忠厚,忠于职守,有着安居乐业的朴素情怀。掌水码头的船总顺顺“大方洒脱”,“欢喜交朋结友,慷慨又能济人之急”,对“因船只失事破产的船家,过路退伍兵士、游学文人墨客”,“凡到了这个地方闻名求助的,莫不尽力帮助”;他的两个儿子天保、傩送,继承其品行——有勇气、讲义气、刻苦耐劳、坦诚热情。十五岁的翠翠,秉承了老船夫的美好品质,勤劳、能干、美丽、纯净、善良、热情,充满青春活力又忠实于爱情……小说通过这些描绘,营构了一个自然和谐、返璞归真的人性的理想境界,具有牧歌的风格。结尾也采取了比较平和的结局:“这个人(指傩送)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具有余味悠长的牧歌情韵。
3.语言质朴、清丽、含蓄、自然、隽永
小说以生机勃勃的湘西口语为基础,吸取了书面语、文言语的特长,从而长句精确、曲折而又富有韧性,短句重感兴,整体语言则颇为质朴、清丽、含蓄、自然而又隽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