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
月牙儿
一、作者简介
老舍(1899—1966),原名舒庆春,字舍予,满族,北京人。抗战时期,参加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的工作,任常务理事、总务部主任,并组织出版会刊《抗战文艺》。1951年北京市人民政府授予他“人民艺术家”称号。著作主要有长篇小说《老张的哲学》《赵子曰》《二马》《猫城记》《离婚》《牛天赐传》《火葬》《四世同堂》《骆驼祥子》,小说集《赶集》《樱海集》《蛤藻集》,话剧《方珍珠》《龙须沟》《茶馆》等。
二、解析
(一)《月牙儿》原刊于1935年4月的天津《国闻周报》第12卷第12—14期上,最初收入由上海人间书屋于1935年8月出版的《樱海集》中。据作者介绍,这是根据他毁于战火的长篇小说《大明湖》的主要情节改写而成的。
(二)内容梗概
“我”在七岁时,父亲死去,母亲改嫁。几年后,母亲被继父抛弃,为养活孩子而被迫去做暗娼。“我”知道后,很恨母亲。母亲老了,为了侍候一个男人,又离“我”而去。为了生活,“我”终于也像母亲一样沦为暗娼。不幸的遭遇,使“我”明白:世界就是狼吞虎咽的,谁坏谁便占便宜。于是,“我”便对这个世界进行报复——把脏病传给那些蹂躏“我”的人。最后,“我”被抓进监狱,反而不想出去,因为世界比监狱好不了多少。
(三)主题
小说通过旧中国一家母女两代人为生活所迫、相继沦为暗娼的故事,揭示了在当时的社会制度下,处于社会底层的妇女的悲惨命运,控诉了旧社会的黑暗和罪恶。
(四)艺术特色
1.抒情色彩浓郁
小说共43个章节,每节都不长,但文字凝练简洁,意境幽邃隽永,格调低沉、凄婉,抒情色彩十分浓郁,从而使整篇小说如同一首抒情散文诗。小说对“我”的生活经历没有大肆铺陈,而是极力渲染“我”的内心情感,其基调是哀怨凄绝的。那在无边的夜空中无依无靠的挂着、带着点寒气和冷光、不大一会儿便被黑暗包住的“月牙儿”,实际上是主人公命运的象征——它象征着主人公的命运就像那一弯无力的月牙儿一样,逐渐为周围的黑暗所吞噬。它的一再出现,使小说笼罩在清冷、凄婉的光色之中,烘托了气氛,渲染了感情色彩,强化了小说的诗意效果,把普通的日常生活构筑成包含着种种不同感情不同景物富有诗意的艺术境界。
2.结构精巧玲珑
“月牙儿”贯穿全篇。从小说开篇到结尾,无论是写父亲去世、母女上坟、夜走当铺、母亲改嫁,还是写受骗失身、囚入铁窗,“月牙儿”始终陪伴着“我”,成为联结全篇的线索;同时,在小说情节的发展和人物感情的嬗变中,又起着承上启下的作用——它既是景,又是情,是故事场景和情绪发展的有机组成部分;而且还起到了含蓄点题的作用。
3.心理描写细致入微
小说对“我”的内心情感的抒写,都是通过细致入微的心理描写进行的。
4.运用了比喻、象征等手法
“月牙儿”是用来比喻女主人公、象征其命运的:“月牙儿”的冰清玉洁和柔美正如女主人公的心地纯洁善良,自爱自重;它悬浮在空中无依无靠,正如女主人公的孤苦伶仃、可怜无助,它微弱的光时时被黑暗吞没,正如女主人公无力挣脱黑暗社会带给她的恶运。
断魂枪
一、作者简介(略)
二、解析
(一)《断魂枪》原刊于1935年9月22日天津《大公报》“文艺”副刊第13期上,最初收入由上海开明书店于1936年11月出版的《蛤藻集》中。
(二)内容梗概
在时代已变成了火车、快枪、通商与恐怖的天下时,走镖业渐趋没落,而国术又尚未被提倡起来。曾以“五虎断魂枪”名扬西北的镖师沙子龙,随着其世界的飘逝而把镖局改了客栈,也不再谈武艺与往事。但曾从其习武的少年们则打着“沙子龙的徒弟”的旗号,想借其威名混口饭吃。他们到处吹嘘沙子龙,说他“一拳就砸倒了个牛”,“一脚把人踢到房上去”等。他们这样做一来是抬高自己的身价,二来是欲借不服气者之手逼沙露几手。大徒弟王三胜,体格健壮、五大三粗,在土地庙拉开场子,大吹大擂,但无人应和,获钱很少,因而颇为沮丧。隐在角落里的孙老者夸赞了他一句,王不但不感激,反而欺他年老,激他进场比武。孙两次灵巧迅捷地打掉其大枪。王不服气,抬出沙来压人,孙则告之正是为了会沙才来的。于是,王把孙领到沙处,激沙与之比武,以图报仇。而沙则不动声色,叫王泡茶招待。孙一再声明是来领教枪法的,但沙仍只是邀请他去天汇馆吃饭,“各处逛逛”,并许诺在其离开时送些盘缠。而孙仍紧逼不放,直截了当地请求沙教他“五虎断魂枪”,而沙则推说“早忘干净了”,坚持不授。孙不甘心,为表示学艺的诚意,便在院内打了趟查拳,精彩绝伦,以至于使沙也不禁点头喊好。之后,孙又抱拳求教,执意要学那趟枪,沙迫不得已道出真言,坚持把那条枪和那套枪法带入棺材,决不外传。孙最终只好悻悻而去。此后,王和沙的其他徒弟不再到土地庙卖艺,也不再吹嘘沙了。从此“神枪沙子龙”渐渐被遗忘。只在夜深人静时,他才紧闭院门独自熟习那曾所向无敌的枪法。
(三)人物分析
沙子龙:曾是一个有超群武艺的镖师。他身怀绝技,曾是“没遇见过敌手”的“神枪沙子龙”。其性格特点一是没落和保守:当时代发生剧烈的变化、镖行不复有存在的必要时,他被迫接受了现实——“他身上放了肉。镖局改了客栈”,“在白天,他不大谈武艺与往事;他的世界已被狂风吹了走。”但内心却没有随时代一起前进,实际也不知道如何随时代而前进。他明明有一身好武艺,可他既不将之传给那些“在他手下创练起来的少年们”,也不传给一心要习武的孙老者;甚至在孙面前不承认大徒弟王三胜。这些都是其没落和保守的表现。二是既自我欣赏又自我叹惜。他对他自己的一身武艺是颇自我欣赏的——“夜静人稀,沙子龙关好了小门,一气把六十四枪刺下来;而后,拄着枪,望着天上的群星,想起当年在野店荒林的威风。”此时,他又“相信自己还是‘神枪沙’”。可这“神枪沙”只是在他暂时避开世界,在他自己的世界里,才能自我欣赏,得到一点慰藉,这就使他又有点自我叹惜了,叹息那自我欣赏的一切都已成为了过去。三是孤傲执著,在急剧变化的时代,顽强地与社会抗衡。他相信自己的武艺,可是不肯与人去比,更不肯传授。在被孙老者逼得实在无奈时,他说出的是令人不寒而栗的话:“孙老者,说真的吧;那条枪和那套枪都跟我入棺材,一齐入棺材!”这是多么孤傲执著!他正是以这种孤傲执著来表达不肯与时代合作以及与时代顽强抗衡的。
(四)主题
小说在中国已沦为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传统的文化正被西方现代物质文明所代替的社会背景下,描写老拳师沙子龙在社会急剧变化中既认识到大势已去,对自己的生活方式有所调整;又在内心深处,背负因袭的重担,于是借重温旧梦来慰藉自己痛苦的心灵,以不传断魂枪作为与时代社会抗衡的一种手段;表达了作者对他的同情和适度的讽刺。
(五)艺术特色
1.运用对比衬托手法来刻画人物
小说通过王三胜、孙老者来对比衬托沙子龙:
王三胜自私浅薄、争强好胜、性格外露。王三胜原来是镖局的大伙计,现在靠卖艺谋生,自称“神枪沙子龙是我的师傅;玩艺地道”,可当他希望沙子龙和孙老者比武的目的没有实现时,又转过来贬低沙子龙:“说沙子龙栽了跟头,不敢和个老头儿动手”,“不要说王三胜输给他,沙子龙也不是‘个儿’”——他自己“到底和老头子见了个高低,而沙子龙连句硬话也没敢说”。他先急于跟孙老者比武,失败后又急于利用沙子龙来替他报复……其自私浅薄、争强好胜、性格外露的性格特点表现得颇为明显。
孙老者武艺高超、执著进取、直率豪爽——他是一位“黄胡子老头”,虽武艺高超,但并不满足,而是仍执著地进取,为了习武,甘为人徒。在与王三胜和沙子龙交往时,快人快语,直率豪爽。
沙子龙是小说的主要人物,但是用在他身上的笔墨并不多;他的性格特征,多是通过与王三胜、孙老者的对比映衬出来的。沙子龙与孙老者同样武功超群,前者的没落保守与后者执著进取,两者构成明显的对比。沙子龙的孤傲含蓄与孙老者的直率豪爽、王三胜的争强好胜也构成对比,沙子龙改镖行为客栈,与孙老者仍坚持比武论艺、王三胜的变走镖为卖艺都构成了对比。此外,沙子龙的肯于助人与王三胜的自私浅薄也构成对比。写王三胜、孙老者,除了直接表现这两个人之外,也以这两个人为背景,通过对比映衬出了沙子龙的性格特点。
2.运用白描来刻画人物
(1)肖像的白描
王三胜“大个子,一脸横肉,努着对大黑眼睛”,孙老者“小干巴个儿,披着件粗蓝布大衫,脸上窝窝瘪瘪,眼陷进很深”。特别是足以表现他有功夫的描写:“脑门亮,眼睛亮——眼眶虽深,眼珠却黑得像两口小井,深深的闪着黑光。”
(2)人物语言的白描
三个人的语言各有特色,而又准确地表现了各自的性格特点。
王三胜在卖艺之前先借沙子龙吹捧自己:“神枪沙子龙是我的师傅;玩艺地道。”这“玩艺地道”既是在说沙子龙,又实际上是自吹。他练完功,地上铜钱不多,他低声说了一句让大家都听得见的话:“没人懂!”不说自家武功不济,反说别人不懂。
孙老者与沙子龙见面后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来领教枪法!”而沙子龙则“没接碴儿”;当知道沙子龙不肯比武之后,孙老者又直截了当地说:“不比武,教给我那趟五虎断魂枪。”沙子龙笑了,回答“早忘净了!”当孙老者第二次提出“教给我那趟枪”时,两人简洁的对话入木三分地表现了各自的性格特点:
沙子龙下了台阶,也抱着拳:“孙老者,说真的吧;那条枪和那套枪都跟我入棺材,一齐入棺材!”
“不传?”
“不传!”
孙老者的胡子嘴动了半天,没说出什么来。到层里抄起蓝布大衫,拉拉着腿:“打搅了,再会!”
“吃过饭走!”沙子龙说。
这次是轮到孙老者不说话了——“孙老者没言语。”这些对话简练鲜明地表现了孙老者锐意进取的态度,同样表现出沙子龙决心不传的坚定态度。
(3)动作的白描
在动作的描写中,给人印象最深的大概是王三胜与孙老者比武,孙老者的武功和沙子龙爱抚他的枪。王、孙二人的比武,突出地表现出王的求功心切和浅薄,也表现出孙的武功精湛:
老头子的黑眼珠更深更小了,像两个香火头,随着面前的枪尖儿转,王三胜忽然觉得不舒服,那俩黑眼珠似乎要把枪尖吸进去!四外已围得风雨不透,大家都觉出老头子确是有威。为躲那对眼睛,王三胜耍了个枪花。老头子的黄胡子一动:“请!”王三胜一扣枪,向前躬步,枪尖奔了老头子的喉头去,枪缨打了一个红旋。老人的身子忽然活展了,将身微偏,让过枪尖,前把一挂,后把撩王三胜的手。拍,拍,两响,王三胜的枪撒了手。场外叫了好。王三胜连脸带胸口全紫了,抄起枪来;一个花子,连枪带人滚了过来,枪尖奔了老人的中部。老头子的眼亮得发着黑光;腿轻轻一屈,下把掩裆,上把打着刚要抽回的枪杆;拍,枪又落在地上。
孙老者为了学沙子龙的枪法,练了一趟拳,小说将这些动作描写得极为传神:
孙老者立起来,“我练趟给你看看,看够得上学艺不够!”一屈腰已到了院中,把楼鸽都吓飞起去。拉开架子,他打了趟查拳;腿快,手飘洒,一个飞脚起去,小辫儿飘在空中,像从天上落下来一个风筝;快之中,每个架子都摆得稳、准、利落;来回六趟,把院子满都打到,走得圆,接得紧,身子在一处,而精神贯串到四面八方。抱拳收势,身儿缩紧,好似满院乱飞的燕子忽然归了巢。
这段描写,既说明孙武功上乘,又说明沙真的不想传枪法了,因为这样甘心求教的人,一般来说是应该会使人动心的。
沙子龙有两次抚摸他那心爱的大枪,第一次是在平时:
现在,这条枪与这套枪不会再替他增光显胜了;只是摸摸这凉、滑、硬而发颤的杆子,使他心中少难过一些而已。
时代变了,镖行没有出路了;他摸摸枪杆,只不过减少自己内心的难过而已。这个动作成功地表现出他在时代遽变时的复杂心态。
另一处是孙老者走后,他在抚摸大枪之前,先有一个铺垫:
沙子龙把客人送到小门,然后回到屋中,对着墙角立着的大枪点了点头——对于沙子龙来说,大枪是与他心气相通的有生命的伙伴,进而抚摸它:
夜静人稀,沙子龙关好了小门,一气把六十四枪刺下来;而后,拄着枪,望着天上的群星,想起当年在野店荒林的威风。叹一口气,用手指慢慢摸着凉滑的枪身,又微微一笑,“不传!不传!”
“用手指慢慢摸着”有悲凉,有感情,也有决心,那就是:“不传!不传!”
3.大量地运用比喻手法
(1)在描写孙老者的外貌时,用了比喻。初次露面时写他的眼睛,“眼珠可黑得像两口小井”,在比武时,他的精神更是集中在眼睛上:“黑眼珠更深更小了,像两个香火头”,“那俩黑眼珠似乎要把枪尖吸进去!”通过这些比喻,写出了孙老者内在的精、气、神,表明他高超的武功和震慑对手的威势。
(2)在描写孙老者练拳时,小说这样写道:“腿快,手飘洒,一个飞脚起去,小辫儿飘在空中,像从天上落下来一个风筝”;“抱拳收势,身儿缩紧,好似满院乱飞的燕子忽然归了巢。”
把小辫儿比作风筝,新颖别致而又贴切传神地写出了孙老者动作的敏捷和利索。把他武功的收势比作燕子归巢,写出他静如处子、动如脱兔的武功修养。
(3)在写王三胜时,小说这样写道:“胸脯子鼓出,像两块老桦根子”,“比众人高着一头,黑塔似的”,一切都是外在的,是笨拙的。
4.环境描写恰到好处
小说主要是描写时代急剧转变中武林人物的种种矛盾的、保守的、落后的心态,因而,开头的社会环境描写,渲染了这一时代急剧转变的大环境、大氛围,为人物性格的展开提供了因果性社会背景,同时,作为一种铺垫,也有力地衬托出当时武林人物因缺乏时代感而表现出来的种种保守心态、落后行为乃至抵触情绪。
骆驼祥子
一、作者简介(略)
二、解析
(一)《骆驼祥子》原刊于1936年9月16日1937年10月1日《宇宙风》杂志第25至48期上,最初由上海人间书屋于1939年3月出版。
(二)标题“骆驼祥子”的含义
其一,祥子是小说主人公人力车夫的名字,“骆驼”是其外号。祥子和“骆驼”的关系是因为两者都与洋车相关。祥子第一次买的洋车在军阀混战中被兵匪们抢去。他从兵乱中死里逃生,丢了用血汗换来的车,顺手牵走三匹骆驼,卖得三十五块现洋,这些钱使他有了再次买车的希望。丢车的痛苦和所受的惊吓使他大病一场,病中高烧的胡话泄露了他与骆驼的关系,病愈后他便获得了“骆驼祥子”的外号。小说以“骆驼祥子”为名,意在点明小说的中心内容,即意谓小说所描写的是关于人力车夫祥子的故事。
其二,祥子具有劳动人民的诸多优良品质,如善良、纯朴、憨厚、勤劳,有执著的人生理想和追求,对生活有像骆驼一般的坚韧精神。因此,小说以“骆驼祥子”为题,实际上暗示祥子是一个像骆驼一样的劳动者,也就是说,带有对祥子的赞誉意味。
(三)内容梗概
祥子是一个破产的青年农民,到城市当上人力车夫以后,决心凭着自己的体力与诚实的劳动,买一辆漂亮的人力车,做一个自由的人力车夫。经过三年的艰苦努力,他终于买了一辆新车,但不久就被匪兵连车带人劫去。后来,他终于虎口逃生,在路上捡到了三匹骆驼,卖得三十五块现洋,积攒着准备买第二辆车,但又被孙侦探敲诈走。他和虎妞结婚后,虎妞用她的私房钱为他买了一辆新车,但虎妞因难产而死后,他只好卖掉车来为虎妞料理丧事。当他那合理而微薄的生活要求在现实生活中已彻底无望实现后,特别是他生活中的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时——他心爱的女子小福子被迫自杀了,他对生活和整个社会彻底地丧失了信心,并最终走向了堕落——吃喝嫖赌,出卖朋友,成为了行尸走肉。
(四)人物分析
1.祥子
祥子是旧北平的一名人力车夫,年轻、健壮、勤劳、朴实、坚韧、顽强、体面、要强、善良、正直、自信、要强,对生活有像骆驼一样的坚韧精神。他来自农村,拉上租来的洋车后,立志要买一辆属于自己的车。为此,他艰苦奋斗,甚至不顾同行的叱骂,拼命地抢座。经过整整三年的艰苦努力,积钱买了一辆人力车。但新车拉上没有几天,便连车一起被军阀抓伕了。车丢了,后来,人好不容易逃了回来,并在路上捡到三匹骆驼,卖得三十五块现洋。但沉重的打击并没有使他丧失生活的信心,他决定重新开始。在摆脱车厂主女儿虎妞的圈套与纠缠之后,他替大学教授曹先生拉包车。又经过一段时间的艰苦努力,好不容易积满了第二次买车的钱(包括卖在路上捡到三匹骆驼所得的三十五块现洋),但这些钱又被特务孙侦探悉数敲诈了去。他不得已又回到车厂,在受到虎妞的勾引之后被她以诈称自己怀孕而同她结婚。虎妞用私房钱为他买了一辆新车,不久,她因难产而死,祥子不得不卖掉新车来为其料理丧事。祥子经此打击,心灰意冷、一蹶不振。而他所真正喜爱的小福子的自杀,更使他丧失了一切希望,于是,开始堕落:吃喝嫖赌、打架、占便宜,为了几个钱出卖人命,成为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从而从一个善良、正直、勤劳的人“变成了走兽”。祥子是一个悲剧性人物:他不仅想做一个卑微的人的这一点要求都无法得到满足,反而因此而受到种种摧残与折磨;不仅得不到他想得到的东西,如车和小福子,而且也无法拒绝他所不想要的东西,如虎妞——虎妞又老又丑又非处女又好吃懒做,她只是图祥子年轻、身强力壮,可以从其身上获得自己企望的性爱,从而补偿自己失去的青春才要嫁祥子的;祥子对此是心知肚明的,因此,便对她毫无好感老大不愿接受,但最终还是接受了她……于是,最后不仅没有保持住自己的人格尊严,而且丧失了一个正常人的人性——“变成了走兽”。
2.虎妞
虎妞是一个城市居民。她是车厂主刘四的独生女、祥子的妻子。她大胆、泼辣、粗俗、好逸恶劳、善玩心计,因而,三十七八岁了也没出嫁。她在诱使祥子在酒后与她发生性关系后,用诈称自己怀孕的方式迫使祥子与之结婚。婚后,她想买车出租,与祥子一起做老板。她之所以喜欢上祥子,是因为祥子年轻健壮老实,既可补偿她失去的青春,又可供她支使。她对祥子来说是一个悲剧:祥子不仅得不到他所追求的东西,也拒绝不了他所极力回避的东西。但她也是一个受害者,其追求也是正常的合理的。由于其父刘四出于要她管车厂的私心而使她的青春被耽误,她为追求爱情与幸福而嫁给祥子,对她来说是一个勇敢的决定。因为刘四曾声言如果虎妞嫁给祥子,他“一个子儿”也不给。由此可见,虎妞是冒着丢失一大笔财产、一辈子做车夫老婆的风险而嫁给祥子的。她对祥子的爱虽带有剥削阶级的鲜明印记,但也是真诚的。婚后生活大不如前,大杂院的条件极差,但她并没有丢下祥子一走了之。她为祥子买了车,使祥子“觉出来虎妞也有点好处”;她怀孕了,给祥子带来了生活的希望。为祥子治病,她几乎用完了所有的私蓄,以至于自己在难产时没钱进医院,最后带着死孩子死去。虎妞的悲剧揭示了剥削阶级的冷酷和对不按照他们意愿而另走别路的子女的绝情。
总之,从总体上说,虎妞是一个矛盾的、复杂的、悲剧性的人物。
(五)主题
1.小说通过祥子的悲剧,揭露和控诉了罪恶的旧社会——它不仅摧残了人的肉体,还毁灭了人的灵魂。
2.小说通过祥子的自私、狭隘、过高地估计个人力量等小生产者的特点以及个人奋斗的最终失败,说明了在剥削阶级处于统治地位的社会制度下,劳动人民想“独自混好”是根本不可能的;从而揭示了个人奋斗不是劳动人民摆脱贫困改变境遇的正确道路,也真实地反映了那个社会的混乱、黑暗、腐败和劳动人民命运的悲惨。
3.小说通过对军阀混战年代里人民无穷的痛苦和灾难的描写,展示了处于城市底层的劳动人民极度贫苦的生活状态。住在大杂院里的劳动者,不仅过着非人的生活,而且因穷困改变了性格——打架、使坏、逛窑子、打孩子、骂老婆、像二强子还逼女卖淫……这些都是下层人民痛苦生活的真实反映。
(六)艺术特色
1.线索清晰,情节生动,结构单纯完整,内蕴深广
小说以祥子买车丢车的三起三落为情节主线,以祥子和虎妞的“爱情”纠葛为中心,描写了祥子与兵匪、祥子与侦探、祥子与车厂主等关系,写出了他的希望、奋斗、挣扎甚至堕落。这样既充分展示了祥子性格发展的轨迹,又相当深刻地揭示了祥子悲剧形成的背景。
2.心理描写丰富、多变、细腻
小说或通过描写人物的动作情态来刻画其心理,如对祥子爱车心理的描写:“祥子的脸通红,手哆嗦着”,“几乎要哭出来”,他还决定把买车的这一天算作自己和车的生日;或通过描写人物的简短话语来刻画其心理,如祥子在第三次丢车、小福子自杀后,其精神防线彻底崩溃时说:“当初咱倒要强过呢,有一丁点好处没有?”于是他堕落了;或通过描写人物眼中人物、景物的变化来刻画其心理,如祥子和虎妞结婚之夜,在祥子眼里,虎妞“像人,又像什么凶恶的走兽”;或通过心理剖析来刻画人物心理,如小说在描写祥子被孙侦探敲诈去了第二次积攒的所有钱后这样写道:“谁都有办法,哪里都有缝子,只有祥子跑不了,因为他是个拉车的。一个拉车的吞的是粗粮,冒出来的是血;他要卖最大的力气,得最低的报酬;要立在人间的最低处,等着一切人一切法一切困苦的击打……他领略了一切苦处,他的口张不开,像个哑巴。买车,车丢了;省钱,钱丢了;自己一切的努力只为别人来欺侮!谁也不敢招惹,连条野狗都得躲着,临完还是被人欺侮得出不来气!”
3.景物描写出色
小说注重通过景物描写来介绍人物活动的具体环境,展示人物在特定环境中的心理状态和性格特点,如小说中对烈日、暴雨的描写,对阴森灰暗的西直门外景物的描写,都能充分展示人物的情感。
4.语言“京味”浓烈
“京味”即“北京味儿”,作为一种风格现象,它包括作者所运用的语言、对北京特有风韵和特具的人文景观的展示及展示中所注入的文化趣味等。小说注重对北京口语的加工提炼,使平易的文字添上些亲切、新鲜、恰当、活泼的味儿,同时,有时还使用一些并不冷僻的北京土语,从而使语言俗而显雅,富有个性化,极富生活气息和地方风味,也极生动而富表现力。同时,注重描写北京民俗风情、地理风貌、自然景观、场景风致、文化情趣,透出浓郁的北京地方色彩,且这些描写都和人物的身份、心理融合在一起。如对祥子在烈日和暴雨下拉车的那段描写。
四世同堂
一、作者简介(略)
二、解析
(一)《四世同堂》共三部:第一部《惶惑》写于1944年1月,原刊于1944年11月10日至1945年9月2日的《扫荡报》,最初由良友复兴图书印刷公司于1946年1月出版;第二部《偷生》写于1945年,原刊于1945年5月1日至12月15日在重庆《世界日报》“明珠”副刊,最初由上海晨光出版公司于1946年11月份上、下两册出版;第三部《饥荒》写于1947年至1949年间,前20段(68至87)原刊于1950年5月至1951年1月《小说》月刊第4卷第1期至第4卷第6期,最初由香港文化生活出版社于1975年1月出版,后13段中文原稿已毁,由马小弥根据《四世同堂》英文节译本《黄色风暴》(1951年纽约版)译成中文,原刊于北京《十月》1982年第2期。百花文艺出版社于1979年10月和12月份上、下册出版,全书87段,缺后面的13段。
(二)内容梗概
抗战时期,北平西城小羊圈胡同祁家一向和谐、平静的生活因北平的沦陷而被打破了:祁老人的儿子、老实忠厚的布店掌柜祁天佑被日本人诬为奸商,因不忍百般刁难和侮辱而投河自尽。三个孙子中,老大瑞宣是一位中学教员,虽正直善良,不愿当亡国奴,但又为长孙应承担的家庭责任所掣而不得不滞留于北京当亡国奴,后因不愿替日本人做事而被捕入狱,几乎屈死于狱中;获救后大为转变,积极参加了抗日宣传工作。老三瑞全是血气方刚的爱国学生,毅然离家出走投身抗日;后潜回北平,从事地下活动,并杀了自己从前的恋人、日本女特务招弟。老二瑞丰苟且偷生、贪图享乐、奴颜婢膝,结果老婆胖菊子跟汉奸蓝东阳跑了,自己也惨死在日本人手中。重孙女妞子饿死在严重的饥荒之中。与此同时,祁家的左邻右舍也都历经种种灾难和变故:1号院的老诗人钱默吟家,小儿子仲石在京郊当司机,把卡车开到山涧里去,和车上的鬼子同归于尽;大儿子孟石在病中因惊吓和激愤而死;夫人在儿子出殡时一头碰死在棺木上;钱默吟自己则因此遭汉奸陷害,被鬼子抓去,受尽酷刑,出狱后,不屈不挠、单枪匹马地与敌人展开斗争。2号院的扛夫李四爷,性情耿直、为人正派,因不甘忍受鬼子殴打,在奋起搏斗中死去。4号院的剃头匠孙七被怀疑得了霍乱,被鬼子活埋;洋车夫小崔不仅为鬼子所杀,而且头悬城楼、死无全尸。6号院的刘棚匠不愿做亡国奴,逃出北平,流落异乡;京剧票友小文夫妇不甘受辱而奋起抗争,被鬼子打死在舞台上……抗战胜利了,小羊圈胡同的居民在经受了巨大的灾难和牺牲后欢聚一堂,庆祝光复。而那些民族败类则都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出卖钱先生、陷害小文夫妇的冠晓荷,在讨饶声中被鬼子活埋了;冠晓荷的老婆、作恶多端的“妓女检查所所长”大赤包,在狗咬狗的争斗中,以贪污、逼良为娼、敲诈勒索定罪被打入死牢;害了十几条人命的流氓、汉奸蓝东阳在受到瑞全的警告后,吓得魂不附体,逃往日本,被原子弹炸死。
(三)人物分析
1.祁老人
祁老人是四世同堂的祁家的长者,是一个老派市民。他虽为人正派,但思想守旧、胆小怕事。当日寇打到北京时,他认为只需准备一些粮食与咸菜,用水缸顶住大门,祁家的四合院就能与世隔绝,祁家就可万事大吉。在国家和民族的危亡之秋,他所关心的是他自己、是他一大家人的安宁而不是国家和民族,如他快当亡国奴了,但还想着自己的生日;所追求的是四世同堂和在侵略者的铁蹄下继续按老办法维持全家,而不是鼓励子女参加神圣的民族救亡运动。他虽为人善良,讲究礼仪,但等级观念严重。虽自己也是平头百姓,可在心里总把人严格地分为尊卑贵贱,忠实而真诚地按照祖传的礼仪习俗办事,处处讲究体面与排场。他奉行着“和气生财”、“礼多人不怪”的人生哲学,但又善良到了逆来顺受的地步。如对来抄家的便衣也微笑、鞠躬,并和蔼地领受“训示”。他虽是一个典型的老年市民,但最后当侵略者粉碎了他安度晚年的幻梦,他四世同堂的大家庭也四分五裂了时,心中也逐渐萌生了仇恨的火焰,并敢于怒斥侵略者和汉奸,勇敢地起来捍卫自己和民族的尊严。作为老一辈市民,他的觉醒实际上寓示着民众的普遍觉醒。
2.祁瑞宣
祁瑞宣是祁家的长房长孙,一位温雅自然的知识分子。一方面,他受过现代的教育,具有强烈的爱国心和鲜明的民族气节——他是一个日语教师但不愿教日语,并为了不教日语而毅然辞去学校职务;鼓励三弟冲出沦陷区去从事抗日工作。另一方面,他又是北京文化熏陶出来的祁氏大家族的长房长孙,深受传统思想的影响,性格懦弱——他自觉地留在沦陷区承担照顾上有老下有小的四世同堂大家庭的责任,在敌人统治下过着忍辱负重的生活,而没有冲出沦陷区去参加抗日工作报效祖国;他恪守礼义,以至于在汉奸冠晓荷一家去对他在英国使馆找到事而表示祝贺时不但不加拒斥,反而仍然按礼仪敷衍。但他最终还是从矛盾苦闷中解脱出来,投身到北京地下抗日活动,为地下革命刊物写稿,走上反侵略的新生之路。他的蜕变过程实际上是摆脱传统文化影响和国民性弱点的过程,是民族新生的一个象征。
(四)主题
小说通过北京西城一条胡同里的几户居民特别是四世同堂的祁家的命运:展示了在日寇统治下沦陷区人民的痛苦遭遇,揭露了民族败类的丑恶嘴脸,揭示了惶惑偷生的国民劣根性,歌颂了中华民族的民族气节和不甘沦为亡国奴的反抗精神,反映了中国人民的觉醒和民族文化心理的蜕变,给在帝国主义铁蹄下挣扎的人们提供了一个宝贵的启示:中华民族是不会灭亡的,中国人是有自信力的;同时也说明,传统文化心理结构的改造、民族新文化心理的建构,离不开社会斗争实践,血与火的斗争促进了民族文化心理的更新——正是在这种血与火的斗争中,中华民族的文化心理不断地发生裂变,消极的成分不断被淘汰、被埋葬,积极的成分蜕变成为崭新的东西,得到发扬。
(五)艺术特色
1.结构宏大、繁复而又严谨、匀称、完整
小说以小羊圈胡同中的祁家四代人为中心,旁及胡同中的其他人家如诗人钱默吟家,民族败类冠晓荷、大赤包家,大杂院中底层贫民各家;每一章节都由战事的发展变化引起下文,所描写的范围不仅是家庭内、胡同内,而是随着一些主要人物的社会活动,场景遍及北京的小胡同、大杂院、街头、城郊、乡村、广场、学校、商店、戏院、监狱、旅馆、妓院、刑场、日伪机关、大使馆等,矛盾复杂,线索纷繁,脉络清楚;小说分三部,有头有尾,结构严谨、匀称、完整。
2.文化反思色彩浓重
小说通过对各类人物的刻画,对作为中华民族文化精髓的北平文化进行了深刻反思。祁老人继承了中国传统的家庭伦理文化,他一辈子“磕头说好话”,为四世同堂而自豪。祁瑞宣既承传了民族文化中的爱国主义民族气节,又受到封建家庭伦理的影响,因而,既“温雅自然”,恪守礼仪,并把维系四世同堂的家庭看作自己的义务;又为不能投身战斗、为祖国尽一份力而痛苦;不过,经过民族战争的洗礼,他最终从痛苦的矛盾中挣脱了出来,为抗战做了许多有益的事。钱默吟平常清静淡泊如陶渊明,但在国难当头毁家赴难时则如文天祥——虽两次下狱但保持了士可杀不可辱的气节,并成为一位从事抗日宣传和暗杀敌人的战士;颇为完整地承传了中华民族优秀的文化传统。祁瑞丰屈膝事敌、认贼作父,成了民族败类;冠晓荷也算一个文化人,但他实际上是北平文化里的一个虫;陈野求作为一位旧式知识分子,竟为了病妻幼子而沦为汉奸;他们都是秦桧之流的承传者。小说既有对民族文化精华的赞赏,又有对民族文化糟粕的批判和对民族劣根性的鞭挞,无以偏概全之嫌,因而,具有厚重的历史感、文化感。
3.人物众多而又性格鲜明
小说不专门描写一个或几个主要人物,而注重人物群体系列形象的塑造。小说平行地刻画了正、反两个人物系列,出场的人物130多个,有姓有名者60多个,构成了一个庞大的人物画廊。在塑造人物时,小说注重发掘人物的时代内涵,使人物的性格命运与一定历史时代相联系,体现出发展变革中的时代精神,从而加强人物的思想内涵与深度;注重站在历史的高度,从文化角度剖析人物内心世界,描写人物性格特点,写出人物丰富的文化内涵;注重按照生活所具有的复杂性、多样性描写人物……因而,人物千姿百态、个性鲜明。
4.语言质朴、精确、流畅,笔调幽默、风趣,意蕴深刻、含蓄
小说善于运用地道的北京口语叙事抒情,写人状物,笔调幽默、风趣,意蕴深刻、含蓄,人物对话逼真、传神,充分地展现了宏大深厚的社会历史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