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诗序及其文化意蕴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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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唐代诗序的流变及其文学史意义

第一节
唐代诗序的总量分布及其价值

“序”是一种文人应用文体,由编辑整理文献作序到诗赋创作立序,再到游宴记兴和文人之间相互赠序,这种文体的包涵性及艺术表现力逐步增强,在唐代达到空前繁荣。清代严可均辑《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一书,共收录先唐文类71种,其中“序”排在第48位。一般总集的编排次序都是:先列诗赋类,次列诏、制、敕之类的“王言”,再是策、章、表、奏、启之类的“臣言”,接着是文人之间自由表达情感的文体,“序”位于这个系列,最后是表达“饰终之典”的哀辞、碑铭、墓志、祭文及其他杂文。这种分类排列的顺序,反映了古人对文体类别及其价值的认识,具有比较强烈的“次序”观念,因此从萧统编《文选》开始,到清代姚鼐编《古文辞类纂》,这种顺序递相沿袭,基本上没有多大的变化。如表2所示:[1]

表2

(按:《唐文粹》将“序”类放在末尾,而《古文辞类纂》则放在开头,其他著作则是按照前述的一般总集的次序排列。)当然,作为文选类著作,不可能照顾到每一种文体的所有特征,每一种实用性的文体,由于当时的用途不同,具有不同的使用价值。如“王言”“臣言”在当时具有很高的政治价值,文类地位高,相对来说审美价值较低,而“序”类文体的审美价值高于思想道德价值。上列诸书简单地将其划分为“有韵之文”和“无韵之笔”两种,对考察这种文体的发展演变就失之过简,不能反映唐代此体丰富复杂的生态景观。实际上,“序”体自先唐诞生、定型以后,在唐代受到诗歌、散文艺术成就的影响,加上特定的时代因素,成为一种表现力非常强,可以与其他众多文类相互联结、相互交融的文体,具有丰富的文化内涵和鲜明的艺术特征。唐人对“序”体情有独钟,除在诗、赋前冠以“序”之外,大量的墓志铭前均有“序”,还创造出了诗化特征鲜明的宴序、赠序。笔者据清代董诰主编《全唐文》(含陆心源《拾遗》及《续拾遗》)进行统计,将唐人创作的“序”分为14种,得到这样的一组数据(参见本章后附表一):赋序172篇、集序443篇、诗序123篇、赠序455篇、宴序54篇[2]、碑序180篇、铭序411篇[3]、赞序97篇、颂序52篇[4]、箴序8篇、诔序3篇、祭吊序7篇、记传序15篇、其他杂序62篇。各项总计:2082篇。其中“诗序”“赠序”“宴序”与诗歌关系密切,这三项合计为632篇,占全部总数的30%强,仅次于碑铭祭吊类序(758篇)所占的比例(36.3%),而高于集序(443篇)所占的比例(21.3%)。再说,集序与碑铭序中也有许多与诗歌关系密切的作品,如杜牧的《李贺集序》就是一篇精彩的评论李贺诗歌艺术特征的诗论;元稹的《故工部员外郎杜君墓系铭并序》实际上也是一篇价值极高的诗论文献。

据《全唐文》的体例,“诗序已见于《全唐诗》者,虽鸿章巨制,不更复登。其诗佚序存,为《全唐诗》所未收者,仍复甄采。”[5]则上一段“诗序”一项的统计不是唐代诗序的总数。因此,我又将清编《全唐诗》(含今人陈尚君《补编》)作统计表(参见本章附表二),得到的数据是514篇。如果加上《全唐文》中的“诗序”合计为637篇,再加上赠序、宴序中赋诗的部分,则总数在800篇以上,在唐代诸“序”中数量最多。[6]如果我们将《全唐诗》《全唐文》中序体数量相加,总量为2596篇,而创作留存8篇以上的具有代表性作家共45人(参见本章附表三),这45人创作的“序”体总数为1497篇,占总数的57.7%。可见“序”体创作比较集中在重点作家身上。这与第四章表9《唐代诗序分阶段统计表》的结果基本对应。有些作家如权德舆、于邵、独孤及等都是当时文坛的显赫人物,写有大量的赠序而赋诗之序较少,这可能由于他们恪守“赠人以言”或不擅作诗的缘故。而中唐诗人群体中以诗见长的,其诗序也相对较多。

关于“序”的佚失情况,现在基本上是没有办法搞清楚的,但可以做些基本的估计。以帝王赋诗为例,皇帝与群臣宴饮、游赏,命群臣赋诗抒怀献颂,这在当时应该都是非常轰动的事件,而流传下来的诗歌并不多,诗序则更少。明人胡震亨在《唐音癸签》卷二十七中对帝王赋诗活动有这样的统计:高祖2次、太宗12次、中宗37次、玄宗20次、肃宗1次、德宗8次、文宗3次、宣宗2次。[7]而现存的帝王诗序和诗歌则很少(参阅第三章“唐代帝王诗序”)。帝王的诗序遗失都这样严重,那一般诗人的作品就可想而知了。今人陈尚君先生花费巨大精力搜辑《全唐诗》外的逸诗和《全唐文》外的逸文,收获颇丰。《全唐诗补编》在王重民、孙望、童养年三位先生的辑遗之后,又辑录了60卷,“收作者逾千人,逸诗4300余首,残句千余则,另移正、重录、补题、补序、存目,附录之诗二百余首”[8]。其中诗序32篇,重点作家如李白、唐玄宗、柳宗元等已入统计表。《全唐文补编》搜辑《全唐文》之外的大量遗文,其中带有“序”的数量如下表:

表3

其中墓志碑铭序最多,共468篇,占该书所收总“序”数的51%强;其次为大量的佛经序,共357篇,占总数的40%,而与诗歌有关的诗序及赠序、宴序共38篇,只占4.2%。除几个重点作家外,其他作家或仅一见,或与《全唐文》中的收录重复。故从总体上看,对唐代诗序的总量分析影响不大,也不影响对唐代诗序流变历程的总体判断。

吴钢先生主编的《全唐文补遗》[9]主要收录唐代的碑碣,包括石刻诏书、书札、碑记、神道碑、墓志、经幢,按《文苑英华》体例分类排列,据检索共有墓志文并序的数量如下:

表4

这些“序”或有编者“析出”之嫌,当然绝大部分是原文本身带有的。如果加上这个数字,则唐代创作的序体总数将超过6200多篇[10],更可见唐人对“序”体的重视和创作应用之广泛。

据此,我们认为:研究唐代“序”体具有比较重要的学术价值,而其中与诗歌关系密切的“诗序”,由于能够勾连上自帝王下至庶民及僧侣的广泛群体,又与文人之间的相互交往、酬唱相联系,还涉及诗歌的艺术特征评论及诗史演进探讨,因而更加具有研究价值。本章将在上述统计的基础上,以诗史发展为纲,以重点作家为纬,交织以其他文体的相互影响,全面梳理唐代诗序的发展演变历程,揭示出诗序的文学史意义,并在后面的章节对重点作家作比较详细的个案研究。

[1] 此表参郭英德《中国古代文体学论稿》第172—176页统计表。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9月版。

[2] “宴序”指纯粹的文人记兴之序,其中大部分宴会是饯别性的,归入了“赠序”之中。

[3] “铭序”的统计是将纯“碑文序”独立统计,而将“碑铭”“志铭”两类中有“序”的统计在一起,并将其他“铭”归入此类。

[4] 唐人“颂赞”往往连体,此处统计按单独的“颂序”和“赞序”分开统计,若“颂赞”连体,则取前面的一种。

[5] [清]董诰主编《全唐文·凡例》,第15页。中华书局,1983年11月第一版。

[6] 这一统计不计新近发现的碑文墓志序。因为唐诗的佚遗数量也相当大,其遗失的部分没有碑文石刻那样幸运,能在一千多年后重见天日。

[7] [明]胡震亨《唐音统签·癸签》卷二七,第661—665页,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4月第1版。

[8] 见陈尚君《全唐诗补编·前言》第36页,中华书局,1992年10月版。

[9] 吴钢主编《全唐文补遗》,三秦出版社,2006年版。

[10] 周绍良主编《唐代墓志汇编》(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及《唐代墓志汇编续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前书收录3676篇,后书收录1564篇(只收到1996年止)。因陈尚君的《全唐文补编》已经吸收了周书的成果,故未对周书进行统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