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刊辭
不管願不願承認,也不管是不是喜歡,我們每天都生活在自己國家的文化傳統之中,並以自己的言談行爲顯示着這個傳統的或優或劣的特色。而國學作爲固有文化傳統深層的部分,已經滲進民衆的心靈,直接間接地參與現實生活。因此,有識之士莫不疾呼弘揚我中華優秀的傳統文化,以輔助現代化事業——這實在是遠見卓識。
中國悠久的文化傳統不是一潭止水,它宛若滚滚不盡的江河,不斷納入支流,或直或曲,或速或緩,或漲或落,變動不居。國學也是這樣,漢有漢學,宋有宋學,今後則必有以今之時代命名的學派。歷史悠久的國學只有不斷以新的形態代替舊的形態,才能永葆青春。
若論國學的演進,近一百年最爲急劇。1898年創立京師大學堂,1905年宣佈廢除科舉,相繼發生的這兩件事的意義,隨着歲月的推移將越來越證明其重要。這不僅是中國教育史上的一大變革,也促使中國學術史掀開新的一頁。中國的學術界從此更自覺地給世界各國的思想、文化、科學、技術留出一席之地,同時也以面向世界的新姿態審視自己數千年來固有的傳統,以建設新的學術與文化。而京師大學堂和它的後身北京大學遂成爲承擔這一歷史任務的强有力的肩膀。五四運動剛過,1920年魯迅就應校長蔡元培之聘在北京大學講授中國小説史。從此,被視爲“小道”的小説登上了大雅之堂,他的講義《中國小説史略》作爲中國小説史的開山之作,爲傳統的國學輸入了新的血液。中國原先雖有《宋元學案》《明儒學案》之類講述某一朝代儒學師承和派别的傑出著作,但没有以近代方法編寫的中國哲學通史,有之,則始自胡適在北京大學的講義《中國哲學史大綱》(上卷)。清内閣大庫檔案的整理與研究,歌謡的徵集與研究,風俗的調查與研究,都是從北大發軔的;中國最早的考古學研究室也是在北大建立的。北京大學將一大批新的學者推上講壇,同時也把其中一些人造就成爲一代新的國學大師。正是在他們手裏,古老的國學呈現出新的氣派。北京大學於是也奠定了自己在學術界無可争議的崇高地位。
近半個世紀,“國學”這個詞雖然罕用了,但仍有許多國學研究者在辛勤地耕耘着。特别是這十幾年來,因爲有了日趨良好的生態環境,國學研究遂亦出現蓬勃發展的新局面。事實已經證明並將繼續證明,綿延了數千年的中華文化不會衰落也不能衰落,正如偉大的中華民族不會衰落也不能衰落一樣。植根於中華大地的國學,必將抖落身上的塵埃,吸取各國優秀文化的營養,以其扶疏的枝葉向全世界展現旺盛的生命力。而世界各國人民也會更加珍視中國寶貴的文化遺産,吸取對他們有用的精華,以豐富他們自己。今後,北京大學的學者將一如既往作出應有的歷史性的貢獻。
有鑒於是,我們創辦這份《國學研究》!
袁行霈
1992年6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