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序
欢迎你来数学圈
欢迎你来数学圈,一块我们熟悉也陌生的园地。
我们熟悉它,因为几乎每个人都走过多年的数学路,从123走到6月6(或7月7),从课堂走进考场,把它留给最后一张考卷。然后,我们解放了头脑,不再为它留一点儿空间,于是它越来越陌生,我们模糊的记忆里,只有残缺的公式和零乱的图形。去吧,那课堂的催眠曲,考场的蒙汗药;去吧,那被课本和考卷异化和扭曲的数学……忘记那一朵朵恶之花,我们会迎来新的百花园。
“数学圈丛书”请大家走进数学圈,也走近数学圈里的人。这是一套新视角下的数学读物,它不为专门传达具体的数学知识和解题技巧,而以非数学的形式来普及数学,着重宣扬数学和数学人的思想和精神。它的目的不是教人学数学,而是改变人们对数学的看法,让数学融入大众文化,回归日常生活。读这些书不需要智力竞赛的紧张,却要一点儿文艺的活泼。你可以怀着360样心情来享受数学,感悟公式符号背后的理趣和生气。
没有人怀疑数学是文化的一部分,但偌大的“文化”,却往往将数学排除在外。当然,数学人在文化人中只占一个测度为零的空间,但是,数学的每一点进步都影响着整个文明的根基。借一个历史学家的话说,“有谁知道,在微积分和路易十四时期的政治的朝代原则之间,在古典的城邦和欧几里得几何之间,在西方油画的空间透视和以铁路、电话、远距离武器制胜空间之间,在对位音乐和信用经济之间,原有深刻的一致关系呢?”(斯宾格勒《西方的没落·导言》)所以,数学从来不在象牙塔,而就在我们的身边。上帝用混乱的语言摧毁了石头的巴比塔,而人类用同一种语言建造了精神的巴比塔,那就是数学。它是艺术,也是生活;是态度,也是信仰;它呈现多样的面目,却有着单纯的完美。
数学是生活。不单是生活离不开算术,技术离不开微积分,更因为数学本身就能成为大众的生活态度和生活方式。大家都向往“诗意的栖居”,也不妨想象“数学的生活”,因为数学最亲的伙伴就是诗歌和音乐。我们可以试着从一个小公式去发现它如小诗般的多情,慢慢找回诗意的数学。
数学的生活很简单。如今流行深藏“大道理”的小故事,却多半取决于讲道理的人,它们是多变的,因多变而被随意扭曲,因扭曲而成为多样选择的理由。在所谓“后现代”的今天,似乎一切东西都成为多样的,人们像浮萍一样漂荡在多样选择的迷雾里,起码的追求也失落在“和谐”的“中庸”里。数学能告诉我们,多样的背后存在统一,极致才是和谐的源泉和基础。从某种意义上说,数学的精神就是追求极致,它永远选择最简的、最美的,当然也是最好的。数学不讲圆滑的道理,也绝不为模糊的借口留一点空间。
数学是明澈的思维。在数学里没有偶然和巧合,生活里的许多巧合——那些常被有心或无心地异化为玄妙或骗术法宝的巧合,可能只是数学自然而简单的结果。以数学的眼光来看生活,不会有那么多的模糊。有数学精神的人多了,骗子(特别是那些套着科学外衣的骗子)的空间就小了。无限的虚幻能在数学里找到最踏实的归宿,它们“如龙涎香和麝香,如安息香和乳香,对精神和感观的激动都一一颂扬。”(波德莱尔《恶之花·感应》)
数学是浪漫的生活。很多人怕数学抽象,却喜欢抽象的绘画和怪诞的文学,可见抽象不是数学的罪过。艺术家的想象力令人羡慕,而数学家的想象力更多更强。希尔伯特说过,如果哪个数学家一旦改行做了小说家(真的有),我们不要惊奇——因为那人缺乏足够的想象力做数学家,却足够做一个小说家。略懂数学的伏尔泰也感觉,阿基米德头脑的想象力比荷马的多。认为艺术家最有想象力的,是因为自己太缺乏想象力。
数学是纯美的艺术。数学家像艺术家一样创造“模式”,不过是在用符号来创造,数学公式就是符号生成的图画和雕像。在比那石头还坚硬的数学的逻辑里,藏着数学人的美的追求。
数学是自由的化身,只有在数学中,人们才可以通过完全自由的思想达到自我的满足。不论王摩诘的“雪中芭蕉”还是皮格马利翁的加拉提亚,都能在数学中找到精神和生命。数学没有任何外在的约束,约束数学的还是数学。
数学是奇异的旅行。数学的理想总在某个永恒而朦胧的地方,在那片朦胧的视界,我们已经看到了三角形的内角和等于180度,三条中线总是交于一点且三分每一条中线;但在更远的地方,还有更令人惊奇的图景和数字的奇妙,等着我们去相遇。
数学是永不停歇的人生。学数学的感觉就像在爬山,为了寻找新的山峰不停地去攀爬。当我们对寻找新的山峰不再感兴趣时,生命也就结束了。
不论你知道多少数学,都可以进数学圈来看看。孔夫子说了,“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只要“君子乐之”,就走进了一种高远的境界。王国维先生讲人生境界,是从“望极天涯”到“蓦然回首”,换一种眼光看,就是从无穷回到眼前,从无限回归有限,而真正圆满了这个过程的,就是数学。来数学圈走走,我们也许能唤回正在失去的灵魂,找回一个圆满的人生。
1939年12月,怀特海在哈佛大学演讲《数学与善》中说,“因为有无限的主题和内容,数学甚至现代数学,也还是处在婴儿时期的学问。如果文明继续发展,那么在今后两千年,人类思想的新特点就是数学理解占统治地位。”这个想法也许浪漫,但他期许的年代似乎太过久远——他自己曾估计,一个新的思想模式渗透进一个文化的核心,需要1000年——我们希望这个过程能更快一些。
最后,我们借从数学家成为最有想象力的作家的卡洛尔笔下的爱丽思和那只著名的“柴郡猫”的一段充满数学趣味的对话,来总结我们的数学圈旅行:
“你能告诉我,我从这儿该走哪条路吗?”
“那多半儿要看你想去哪儿。”猫说。
“我不在乎去哪儿——”爱丽思说。
“那么你走哪条路都没关系。”猫说。
“——只要能到个地方就行。”爱丽思解释。
“噢,当然,你总能到个地方的,”猫说,“只要你走得够远。”
我们的数学圈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不论怎么走,只要走得够远,你就总能到某个地方的。
李泳
2006年8月草稿
2019年1月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