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李二曲道德教育思想产生的理论渊源
李二曲的学说不是凭空出现的,它是在继承和批判前人思想理论的基础上,结合当时的社会现实而产生的。因此,要对李二曲道德教育思想进行研究,就必须探究其思想产生的理论渊源。二曲兼采众家之长,而非专主一家,他自经史子集至佛老之学,无所不涉。正是由于对古人学说采取了宽容的态度,才使得他可以批判吸收包括孔孟儒学、横渠关学、程朱理学、陆王心学和释老之学等在内的多家学说。
一、汲取孔孟儒学
李二曲近绍程朱陆王,远宗孔孟。二曲门人指出,读先生之书就好像见到了先生之心,见到先生之心就好像见到了孔曾思孟之心;按察司翟凤翥称二曲的《悔过自新》一书“深得孔门善诱之方”(《二曲集》卷45, 《历年纪略》“顺治十六年”条),都很好地说明了二曲遥承孔孟的思想取向。例如,“悔过”思想来源于《论语》中的“一日三省”, “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论语·学而》)二曲强调“新而又新”,来源于《大学》中的“日新”思想。《大学》载:“汤之《盘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康诰》曰:‘作新民。'《诗》曰:‘周虽旧邦,其命惟新。'”性善说源于《孟子》, “人性本善,孟子‘道性善’,道其所本然而已。圣如尧舜,亦不过率性而行,不失其本然而已矣,非于本然之外有所增加也。人能率性而行,不失本然,人皆可以为尧舜。”(《二曲集》卷41, 《孟子上》)二曲认为,人心是善的,因此将孟子所言“放心”作为“悔过”的原因,目的在于“求其放心”,也就是找回丢失的善心、归于日新之路。“慎独”源于《中庸》:
问:《中庸》以何为要?曰:“慎独”为要。因请示“慎”之之功,曰:子且勿求知“慎”,先要知“独”,“独”明而后“慎”可得而言矣。曰:注言“独者,人所不知而己所独知之地也。”曰:不要引训诂,须反己实实体认,凡有对,便非“独”, “独”则无对,即各人一念之灵明是也。天之所以与我者,与之以此也。此为仁义之根,万善之源,彻始彻终,彻内彻外,更无他作主,惟此作主。“慎”之云者,朝乾夕惕,时时畏敬,不使一毫牵于情感,滞于名义,以至人事之得失,境遇之须逆,造次颠沛,生死患难,咸湛湛澄澄,内外罔间,而不为所转,夫是之谓“慎”。(《二曲集》卷30,《中庸》)
二、吸收横渠关学
全祖望在《二曲先生窆石文》中指出,“先生起自孤根,上接关学六百年之统”,可见,二曲与关学有着很深的渊源。关学为张横渠所创,由马溪田、吕泾野和冯少墟等相继承接并传至二曲。
张横渠认为,天地间存在天地之性和气质之性,天地之性即善性,乃人先天所固有;气质之性则有善有恶,因此人需要通过变化气质以达到天地之性。在如何变化气质的问题上,二曲继承了张横渠的人性论思想。二曲认为,人禀受天地之气,于是有了善性,这种善性是人先天所固有的,因此,“善”不是在本体之外想要增加新的内容,只是“复其故”而已。这与张横渠所说的“学者先须变化气质”,通过“学礼”“克己”“集义”和“积善”等方式以养浩然之气,进而返归天理的思想是一脉相承的。不同的是,横渠认为,“反本”是“见闻之知”到“德性之知”的“尽心”过程;二曲则强调是从己心体认“天理”的重要方法。二曲指出,人经常被气质所蒙蔽、情欲所牵绊,挡住了善的光辉,但并不意味着善性的消失,善只是暂时被遮蔽住了,因此需要通过悔过自新,也就是变化气质的工夫来发觉善的存在。此外,作为关学的重要代表人物,马溪田注重实学的态度、吕泾野的“仁心说”以及冯少墟的“善心说”等皆对李二曲思想的形成产生了重要影响。
三、摄入程朱理学
李二曲31岁见道前,走的是程朱路线。他认为,程朱文义精密,乃孟子以来之正统。见道后虽尊崇王学,但对其末流之弊亦有清醒认识,故主张用朱学来弥补王学之失。因此,继濂洛之正统者为二曲先生,是有一定道理的。二曲指出,如果舍弃理义而言心,那么心就是无矩之心,这样看来,不是狂妄轻率、放纵恣意,就是昏然无知、荒诞无稽。圣狂之分、吾儒异端之别皆在此处。因此,必须循理蹈义,而不为私欲所蒙蔽,这样就会俯仰无愧怍,此之谓自谦。二曲将理义与心并重,避免王学心立于理之上的弊端。
在理与气的问题上,程伊川认为,性没有不善,有不善者是才。性就是理,理从尧、舜到普通人是一样的。才禀于气,气有清有浊,禀受清者为贤,禀受浊者为愚。二曲承继了程子的理气说,指出性虽然没有不善,但禀质有纯净、驳杂,进而借程子之语进一步强调不可舍气质而言性。如果舍弃气质而言性,那么,所谓的性依附在哪里呢?性善是不能看到的,如眼睛见到的是气,视觉发达才是性善;耳朵听到的是气,听觉灵敏才是性善。以至于能感应到的都是气,感应而能全部尽其道的才是性善。如果没有气,性即使是善的,亦不能见到善。正如程子所说:“论性,不论气,不备;论气,不论性,不明。”(《河南程氏遗书》卷6, 《二先生语六》)在二曲看来,气质是理与性的载体,是人先天所固有的,无所谓善恶之别。
四、吸取陆王心学
李二曲对陆象山、王阳明盛赞不已。他在评价《象山集》时指出:“先生在宋儒中,横发直指,一洗诸儒之陋;议论剀爽,令人当下心豁目明;简易直捷,孟氏之后仅见。”(《二曲集》卷7, 《体用全学》)对于阳明,二曲评价道:
若夫良知之说,虽与程朱少异,然得此提唱,人始知契大原,敦大本。自识性灵,自见本面,夫然后主敬穷理,存养省察,方有着落。(《二曲集》卷15, 《授受纪要》)
可见,二曲尊崇象山、阳明其人、其学。梁启超称二曲为“王学后劲”,钱穆也认为二曲论学“大本皆宗阳明”。二曲亦坦言自己博采众家之长,不曾专主一家,但又肯定“私一姚江”。从“‘明德’即心”(《二曲集》卷29, 《大学》)、“一点良心便是性”(《二曲集》卷15, 《富平答问》)中,可见端倪。二曲又说,认识良知便是性,根据良知行事、不隐藏良知,便是率性,也就是所谓的道。良知对于人来说,片刻也不能离开,良知不离开,道自然就不会离开;形虽然有看不见、听不到的时候,但是良知却不会因为看不见、听不到而离开。因此,“戒慎恐惧”的人不会因为看不见、听不到而将良知隐藏起来。迹虽然有时隐约、有时细微,但是良知却昭显于心间。可见,二曲继承了阳明的“致良知”学说。他在对待“知”的态度上亦继承了陆王观点。陆王认为致吾心之知只能“反身而诚”,二曲吸收其反身内求的观点并将良知之“知”与知识之“知”予以区分。他指出,良知之“知”就是能够分辨是非、知晓善恶,即使头脑中产生不好的想法也不隐藏,相反,及时去除。知识之“知”则有4种:有的从见解中生发出来,有的依靠才能和见识得来,有的意气用事,有的被凡心俗情所染。知识之“知”不是从来就有的,但又是内心清虚纯洁的障碍。因此,学人必须先去除知识之“知”,使得内心清澈明亮。这就是“致良知”的关键。二曲还说,人有此心便有此理,从圣贤到愚夫愚妇皆是如此,此心相同、此理无异。他认为,讲到心,就如同讲到理义,否则,“舍理义而言心”,心就成了“无矩之心”(《二曲集》卷42, 《孟子下》)。这与陆象山“心即理”的观点一致。
五、借鉴释老之学
明朝末年,政治上相对黑暗、思想上相对自由,这为释、道二教提供了宝贵的发展机会,以至民间出现了三教融合的声音。二曲道德教育思想正是在这种儒、释、道相互作用、相互影响的基础上产生并发展起来的。
尽管释老之学与儒学目标异趣,但李二曲依然对佛、道采取了比较开放的学术态度。二曲曰:“若欲研学术同异,折衷二氏似是之非,以一道德而砥狂澜,《释典》《玄藏》亦不可不一寓目。”(《二曲集》卷16, 《答顾宁人先生第三书》)在二曲看来,要想从根本上把握理学,就必须兼阅佛道经典。佛家《楞枷师资记》载:“众生心性譬如宝珠没水,水浊珠隐,水清珠显。”在《悔过自新说》中亦可以看到类似说法。“明镜蔽于尘垢,而光体未尝不在”; “宝珠陷于粪坑,而宝气未尝不存”; “皎日所以失其照者,浮云蔽之也,云开则日莹。”佛家言空,但二曲并未因佛家言空而讳言空。他指出,释能五蕴皆空,而儒不能空其所知;释能上达,而儒仅仅下达。本来辟释却反尊释,尊儒而反卑儒。然而,释空其心并空其理,儒则空其心却未空其理;释纲纪伦常一切皆空,儒则纲纪伦常一切皆实。各有得失,故不可以因噎废食。二曲认为,佛家讲五蕴皆空,相比于“不能空其所知”和“不能上达之儒”来说更加高明。但佛抽离了本该有的道德理性,“空其心并空其理”,因此导致“纲纪伦常一切皆空”;相反,儒家“空其心而并未空其理”,于是“纲纪伦常一切皆实”。由此看来,后世学者不能因释氏言空而讳言空。
二曲受道家思想的影响主要体现在他对“体用”二字的论述上。二曲并不否认“体”“用”二字出自儒书,但“体用”二字连用则始于王弼对老子《道德经》的注释。王弼曰:“万物虽贵,以无为用,不能舍无以为体也。舍无以为体,则失其为大矣。”(《老子道德经注》第38章)二曲说:“即此是景,更有何景。虚若太空,明若秋月,寂若夜半,定若山岳,则几矣,然亦就景言景耳。若著于景,则必认识神为本面,障缘益甚,本觉益昧。”(《二曲集》卷2, 《学髓》)其中“虚”“明”“寂”“定”与老子的“致虚极,守静笃”并无二意。二曲还指出,在对“虚”的阐释上,佛、道有所不同,其中佛家之“虚”,乃虚其心且虚其理;道家之“虚”,则虚其心却未虚其理。正因为二曲少有门户之见,才使得他能更好地将释老与理学融合在一起,并在此基础上兼采众家之长,最终返归孔孟原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