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苛政和神的判决
正如我们已经了解到的那样,除了传递关于道德的信息之外,废墟还代表着苛政,并传达了人生无常、财富易逝的信息。在《历史绪论》中,还有一种十分明显的矛盾情绪(ambivalence)弥漫在整部作品中。在大多数时候,伊本·赫勒敦都辩称废墟是自然原因或者社会发展造成的——可能是传染病、苛政、市民的放荡软弱,或者游牧阿拉伯人的破坏。“时间让我们精疲力竭。”但是在其他时候,他又觉得他有责任说人类的命运是神的判决。“当我要毁灭一个市镇的时候,我命令其中安乐生活者服从我,但他们放荡不检,所以应受刑罚的判决。于是我毁灭他们。”(《古兰经》17:16)编年史家马克利兹(al-Maqrizi)是伊本·赫勒敦在开罗的学生,他在自己的著作《高价和饥荒》(Ighathat al-umma bi-kashf alghumma)中也引用了同一段经文。
在《一千零一夜》里,有一些故事传达了这样的信息,有一些社群注定被神的裁决灭亡。比如在“阿布杜拉·伊本·奇拉巴和有柱子的伊拉姆城”中,墓碑上的碑文写着:
警醒吧,你的寿数已经确定,
我是强悍城堡的主人,沙达德·伊本·阿德,
我手握权力,强大又威武,
全世界都对我臣服,惧怕我的军队和恐吓。
虽然我手握东方和西方,拥有无比的权威。
我们听到有人在传道,指引我们的人是一个得正道者,
但是我不服从,大声说:“难道没有逃脱的可能吗?”
这时从遥远的地平线外传来了呼喊声;
我们就像田地的庄稼一样倒下,
在我们的坟茔里,等着末日的审判。
因此,就伊本·赫勒敦思索的问题而论,王朝、城市和村庄到底是因为社会发展而衰落,还是因为神的意愿而衰落呢?他的答案好像认为两者都是,这是神的意愿以自然原因得以实现。一个地方的人民罪恶,神将这个地方毁灭。以同样的方法,十一世纪的学者安萨里(al-Ghazali)在《哲学家的矛盾》(The Incoherence of Philosophers)中辩称,原因和结果之间并没有联系,除非神意如此。
我们将会在第四章里看到,在伊本·赫勒敦探究“阿萨比亚”(‘asabiyya,social solidarity,一种社会凝聚力或集体情感)的作品中,他认为新获得胜利的统治者及其部落在城市中定居,三四代人之后,衰败不可避免会发生,因为统治者们会慢慢地沉迷于奢侈和过度浪费。此外,当部落凝聚力和游牧民的质朴气质越来越弱,统治者就会越来越依赖雇佣军或奴隶兵,为了付钱给这些军人,统治者开始增加没有被伊斯兰教父所禁止的税项。所以,王朝的衰落是社会发展的产物,也是或多或少不能避免的,与此同时,王朝及其臣民的罪恶和贪婪会受到神意的判决,偏离正道的人会遭到毁灭。所以,我们所见的一个结果是由两个原因决定的,只要满足其一就会发生。[这种多元决定论(overdetermination)对弗洛伊德《梦的解析》的读者来说一定很熟悉。]
伊本·赫勒敦研究社会科学的方式是道德教化的,在《历史绪论》的全篇中,就像在他之前的那些穆斯林神学家和哲学家那样,他也必须面对关于命定和因果关系的问题。事实上,他根本就不愿意考虑因果关系的问题。也许探究因果关系的本质并将其神学化的做法太像是揣测神意,这可能太接近亵渎了。他不认为一般人会理解因果的本质,因此在写到那些试着探究因果主题的哲学家们时,他说“我敢保证他们一定会无功而返。这就是为什么立法者(穆罕默德)禁止我们探究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