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信:越强大的人,越懂得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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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弃楚归汉

刘邦入关,大秦灭亡

巨鹿之战对秦国军力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原本秦军主力部队共有两支,各二十万兵力。一支由王离统领,于巨鹿城外几乎被全歼;另一支由章邯统领,被英布、蒲将军阻截,战后往漳河方向撤离,退守邯郸一带。

项羽率诸国联军乘胜追击、步步紧逼。秦二世三年(公元前207年)七月,被四面包围、走投无路的章邯,带着二十万秦军将士,在洹水南岸的殷墟正式向楚军投降。项羽承诺,将来灭秦之后,封章邯为雍王,由他统治秦地。

眼前已然没有敌手,项羽的下一个目标,就只剩关中了。

秦二世三年(公元前207年)九月,楚、赵、齐、韩、燕、魏六国军队总计四十万,以及新降秦军二十万,组成一支规模庞大的七国联军,旗鼓相望,绵延百里,在“诸侯上将军”项羽的率领下,浩浩荡荡往关中进发。

韩信自从被任命为执戟郎以来,肩负贴身护卫项羽之责,时常紧随主帅身旁。他并不满足于做一个小小的郎官,借着近水楼台的机会,第一次向项羽献上谏言,那是在七国联军出发之前。

“臣以为,二十万秦军降卒一同前往关中,甚为不妥。一则,六国兵众已达四十万之巨,行军速度必然迟缓,粮草辎重必为负累,更何况还要添上二十万降卒;二则,臣还担心,秦与六国势同水火,仇恨深重,六国将士与秦卒一同行军,恐将滋生祸乱;三则,即便二十万秦兵顺利抵达关中,关中可是他们的故乡啊,如何令他们与我军一同攻秦……”

“一则……二则……三则……”项羽模仿韩信的语气,报一个数,就往地上扔一尊酒爵。他没拿正眼瞧韩信,头也不抬,以不容置喙的语气道:“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如何成事!军国大事,还轮不到你小子多嘴,退下!”

此时的项羽,功勋卓著、不可一世,包括韩信在内,世人对他的仰慕崇拜达到顶点。正是从这时候开始,韩信窥见了这位大英雄身上的人性弱点,自信昂扬与刚愎自用,在项羽身上一体两面地并存着。此刻欲与天公试比高的项羽,哪里听得进小小郎官的意见。

六十万大军继续西进,行军途中,关中突然传来消息:大秦亡了。

但亡秦的不是还在路上的项羽,而是刘邦。

就在项羽西进途中,奉楚怀王之命入关的刘邦大军攻破武关,驻军灞上,一步步逼近咸阳。秦相赵高逼死秦二世胡亥,改立公子婴,取消“皇帝”称号,只称“秦王”,秦王子婴又杀赵高。子婴眼见大势已去,出咸阳城二十里,在轵道(今陕西西安市东北)投降于刘邦。

“朕为始皇帝,后世以计数,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史记·秦始皇本纪》)这是秦始皇的美梦,讽刺的是,他对于永恒的贪婪、对于不朽的奢望,只到二世就戛然而止。

但历史的进程步履不停。这一年十月,新年伊始(秦汉时以十月为岁首),历史正式进入大汉纪年。

在多数人的想象中,项羽得知刘邦抢先入关后,必会爆发雷霆之怒。有趣的是,暴脾气的项羽这一次反倒格外平静,只冷笑一声:“看来,此刻哪怕是一条狗,也能入关亡秦啊。”

秦军两大主力章邯军与王离军,皆败于项羽之手,秦国的军事力量被釜底抽薪,自此再也无力回天。正是在这样的大好形势下,刘邦入关才能如此顺利。说项羽是“亡秦第一人”,恐怕没有人会提出质疑。纵然刘邦抢得先机,功高盖世的项羽,也并没有把草莽出身的痞子刘老三放在眼里。

军师范增在项梁败亡后,一直追随项羽,此时任楚军亚将(即次将、副将),项羽尊称他为“亚父”。范增提醒项羽:“上将军难道忘了怀王之约?”

“什么约?”

“怀王与众将约定:先入关中者为王啊!”

“亚父不说,我都快忘了,这个什么‘怀王之约’,算数吗?”

“此约早已公之于天下,尽人皆知,立约之时,将军也在场,怎么不算数?”

项羽一字一顿道:“现在我说不算数,它就不算数!”

嗜血的项羽,坑杀降卒二十万

诸侯联军西进的脚步,因刘邦入关的消息而加快了。当联军抵达新安(今河南渑池县东)时,由二十万降卒引发的矛盾与危机浮出水面,愈发不可收拾。

以楚国为盟主的联军,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和谐统一,尤其是秦与六国之间的仇恨之火,正一点一点地燃烧、蔓延。秦始皇统一全国后,大兴土木,横征暴敛,徭役赋税繁重,六国军队中许多士兵,此前都曾被征调到关中服役,受尽秦国官吏的奴役虐待。六国军民原是大秦的受害者,如今风水轮流转,秦人成了阶下囚,六国士兵于是将怒气与仇恨通通发泄在秦卒身上,打骂、折辱甚至杀害降卒的事件不断发生。一则未经证实的传言被上报到了项羽这里,流言说,二十万降卒人心动荡,秦军中原先就有不少人对章邯投降心怀不满,如今又遭六国士兵打击报复,降卒们已生异心,正在秘密谋划发动叛变!

项羽召集英布、蒲将军商议应对之策,两位武夫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项羽心中已有主意:“罢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二位将军听令,今夜突袭秦营,坑杀二十万降卒!”

正在一旁值守的韩信心中一凛,不顾自己的身份原本不配参与商谈机要军情,长戟一扔,抢步至项羽面前,高声道:“不可!万万不可!上将军请三思啊!”

项羽眉头一皱,对这个近来总是喜欢多嘴的执戟郎,越来越感到厌烦,没好气道:“你小子,又有什么一二三四要啰唆?”

韩信思维缜密,论事条分缕析,反倒成了项羽讽刺挖苦的对象。事态紧急,韩信顾不得许多,苦谏道:“上将军担待,且听臣下再啰唆几句:坑杀降卒,大错特错!其错有三:一则,如今天下未定,便坑杀秦民二十万,是为大不仁,绝非圣王之道;二则,坑杀降卒,只会加剧秦人对上将军的仇恨,上将军尚未入关,民心已失,将来如何统御秦民?三则,降卒二十万之巨,一夕之间屠戮殆尽恐非易事,倘若掀起一番血战,我军难免伤亡。坑杀降卒之举,百害而无一利,还请上将军收回成命……”

“妇人之见!”项羽不屑道,“啰里啰唆这么多,我只问你一句:秦卒二十万之众,如今其心不服,密谋叛变,奈之若何?即便暂且相安无事,抵达关中之后,倘若不听调遣,起兵造反,使我里外受敌,又当如何?”

“臣下建议,将秦军妥善安置于某处,不随我军入关……”

“妥善安置?天真!愚蠢!”韩信话未说完即被打断,项羽眼中闪出狠辣的光芒,“凶险的敌人已经露出爪牙,怎能坐以待毙!”

“秦卒的爪牙早就已经被拔掉了,缴械投降的士兵又怎会是凶险的敌人?”韩信单膝跪地,面目肃然,“当年长平之战,秦军坑杀赵国四十万降卒,人神共愤,罄竹难书,无道之暴秦,世人无不唾弃,人人得而诛之!将军今日之举,与那暴秦何异!”

这话犹如一道霹雳,语惊四座。

“大胆!你小子活腻啦!”

英布大喝一声,从后面猛踹一脚,韩信一个踉跄倒地,蒲将军箭步上前将他擒拿。韩信并未反抗,赤诚的眼神望着项羽,不断高喊“将军三思”。

光有直言敢谏的忠臣是不够的,还需要有虚怀若谷的明主才行,遗憾的是,项羽对此无动于衷。他面色阴沉,问道:“小子,你叫什么?韩……韩什么……”

蒲将军一边按住韩信,一边抢答道:“回上将军,这小子叫韩信,是个钻人裤裆的怂货!”

“哦,我想起来了,老听人说,军中有个‘胯夫’,说的就是你吧?男儿膝下有黄金,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堂堂七尺男儿,怎么做出那种事来?你说说,当时究竟是怎么想的?”

韩信脸色涨红,觉得此刻做什么辩解都显得荒唐可笑。

蒲将军斥道:“上将军问你话呢!方才还喋喋不休,怎么哑巴啦?”

“陈年旧事,韩信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英布迈步上前,抬起右脚搭在几案上,“那就以行代言,再钻一次胯下,给上将军取个乐,以谢妄言冒犯之罪!”

韩信抬起头,英布此刻的模样就像当年淮阴菜市口的屠少一样,颐指气使、趾高气扬,极尽羞辱之能事。韩信最不愿意回忆的一幕就这样毫无预兆地重演了,他朝地上啐了一口,咬着牙,眼冒怒火,狠狠瞪着英布。

项羽摆摆手道:“当阳君退下,君乃楚军上将,不是市井屠夫。蒲将军,放开这小子吧。”

韩信起身,平复怒气,向项羽深深作揖,献最后一言:“比起臣下的逸闻轶事,上将军更应当关切眼下军中危局。臣下忠心希望,上将军能够以宽仁之德,怀柔民心,不负二十万秦军将士归楚之诚!”

项羽抬起手,食指直勾勾地指着韩信鼻子:“你,如果还想在我帐下,就去把长戟捡起来,在一边好生待着,做好你的执戟郎。倘若不想干了,现在就给本将军滚出去!”

那一刻,韩信心如死灰。二十年来,他常有灰心失望的时候,但从没有像此刻这样,对眼前的一切感到一种巨大的沮丧和无可奈何。

当夜,英布带领一支楚军,夜袭新安城南的秦军大营。秦兵们毫无防备,只能束手就擒。最终,二十万降卒被坑杀于新安城南。

那是一个充满杀戮与罪恶的无眠之夜。

韩信远眺南方,遥望冲天火光,想象着那里正在发生的屠戮景象:茫然又绝望的秦兵,一个挨着一个,像猪狗牛羊一样,被驱赶到挖好的土坑边上。一阵箭雨袭来,只听“嗖嗖嗖”,秦兵们纷纷坠入坑中,有的当即一命呜呼,有的并没有死,而是被倾泻而下瀑布般的泥石流生生活埋。降卒实在太多了,一个大坑哪里盛得下,只能在边上接着挖,边挖边杀,边杀边埋。

无论从理智还是感性的层面,韩信都坚决反对坑杀降卒。由此韩信发现,项羽虽然是毋庸置疑的军事天才,却在政治上缺乏深谋远虑,做重大决策时头脑简单。他那种快刀斩乱麻的行事风格,简单粗暴,一了百了,看似解决了眼前的问题,却不能进行更长远的筹划。

譬如二十万降卒,固然已经成为潜在威胁,全部坑杀倒是干净痛快,可痛快之后的深远后果,项羽全然不顾。更准确地说,此时正处于云巅之上的项羽,自信爆棚,骄傲狂妄,认为一切都不足为虑。

从这件事上,韩信还清晰地看到了项羽嗜血的一面。如果说巨鹿之战,他是带领众人赢得伟大胜利的天神,此刻则像是来自阴曹地府的魔鬼。神魔之间,咫尺之隔。

新安坑俘的消息很快传遍八方,惊骇天下。世人都畏惧项羽,臣服于他的凶狠与残暴,却没有发自内心的尊敬与归服。尤其是关中百姓,二十万秦兵背后是二十万个破碎的家庭。项羽埋葬了二十万生灵,也亲手埋葬了关中黎民对他的忠诚与拥戴,自此项羽在关中尽失民心。

旁观鸿门宴

项羽坑杀降卒之后,四十万联军继续西行,来到函谷关外,却吃了个闭门羹。“刘邦这老朽,竟然封锁关门,拒我入内!”项羽大怒,下令英布即刻攻关。英布破关之后,项羽领军驻扎于新丰鸿门(今陕西西安市临潼区东)。此时,刘邦大军十万驻扎于灞上(今陕西西安市东)。

两军对峙,相隔仅四十里,剑拔弩张,战事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项羽营中迎来一位不速之客,自称受刘邦麾下左司马曹无伤委托,来向项羽报告机要军情。

“曹司马命小人禀报上将军:沛公封锁函谷关,妄图阻挡上将军于关外,正是想要称王关中,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曹司马身处沛公营中,早已探知,沛公正暗中筹划,以秦降王子婴为丞相,自任秦王,尽享关中沃野千里、珍宝无数。如若沛公得逞,上将军您来了,恐怕将两手空空一无所获。曹司马特命小人提醒上将军,多多提防沛公其人。”

对于刘邦封锁函谷关之举,项羽本就憋了一肚子火,如今连刘邦身边人都如此说,更坐实了刘邦想当秦王的传言。项羽大怒,当机立断:

“传令下去!今晚杀猪宰羊,犒赏士兵,明日一早,全军进发灞上,为我击破沛公军!”

项羽一举消灭刘邦的决策,正与范增的想法不谋而合。范增对项羽道:“沛公昔年在山东(指函谷关、崤山以东)时,贪于财货,又好美色,全都是市井之徒的举止做派。可老夫听闻,如今沛公侥幸入关,财物分文不取,美女视而不见,为何?只因沛公今日之志向,在大而不在小也。”

项羽冷笑一声:“这个刘老三,还真以为他当得了这个关中王吗!”

“将军切不可掉以轻心。老夫近日命人远眺云气,见沛公军营上空,云气五彩缤纷,呈龙虎之象,此乃天子之气。眼下沛公势力尚弱,羽翼未成,我军当速击之,斩草除根,切勿失手!”

项羽点点头。谁也没发现,同在军帐之中的项伯眉头紧锁,忧心忡忡。

生死攸关之际,人心浮动,各谋出路,忠诚还是背叛,波云诡谲。刘邦军中负责司法事务的曹无伤,大概是认为十万比四十万,两军实力悬殊,刘邦必死无疑,于是铤而走险,向项羽示好投诚,意外促成了项羽火速进攻的决定。项羽军中虽然没有这样的叛徒,但也有人生了异心。

楚国左尹、项羽叔父项伯急急出营,骑着快马往灞上方向奔去,直至深夜方匆匆归来,径直快步闯入项羽军帐。

“这么晚了,叔父何事?”

“我刚从沛公营中归来!还请将军收回军令,明晨沛公将亲至鸿门,向将军请罪。”

原来,项伯有一故人,此时正在刘邦身边,那便是闻名遐迩的智者张良。早年间,项伯混迹江湖,因杀了人,逃亡于下邳,受到张良庇护,二人结为生死之交。如今,张良虽名义上为韩国司徒,但与刘邦交好,一直在刘邦身边出谋划策。项伯得知项羽将于明日进军,担心张良安危,便私自离营,单骑快马跑到敌方营中。张良将项伯引见给刘邦,刘邦听闻项羽马上就要打上门来,大惊失色。眼前的项伯就是刘邦此时唯一的救命稻草。刘邦对项伯以礼相待,称呼他为兄长,献上卮酒。初次见面,两人便为子女立下婚姻之约,结为亲家,可谓一见如故。酒酣耳热之际,项伯答应为刘邦做说客,劝说项羽罢兵。

“沛公让我转告将军,他入关之后,对秦都咸阳一切财物,秋毫不敢有所近,登记吏民,封存府库,只等将军到来。之所以派遣将士封锁函谷关,是为防备盗贼出入,并非阻挡将军之意,一切全都是误会。我临走前,沛公涕泣言道:‘吾日夜盼望将军到来,岂敢反乎!’”

“沛公当真这么说?”

“千真万确。”见项羽开始犹豫,项伯推波助澜道,“将军想想,倘若不是沛公先破关中,我军岂能如此顺利就开进秦地。人有大功,将军不封赏,反而发兵击之,此不义也。依我之见,沛公既然已表臣服之心,明早将亲来拜谢,将军不如善待之。”

项羽虽凶狠悍勇,却是个软心肠和没定见的人。一则,当年他与刘邦并肩作战,有出生入死的战友之谊,一直以来,同属楚军阵营,并无仇恨嫌隙,项羽对刘邦,没有非杀之不可之心。二则,他下令发兵,是听了曹无伤密报,以为刘邦要反抗他,一时怒气攻心才做此决定。如今刘邦既然信誓旦旦明确表态并无反意,他的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三则,项梁死后,项伯辈分最高,为项氏族长,是项羽敬重之人,他的意见在项羽心中颇具分量。

最终,在项伯斡旋之下,项羽改变主意,同意与刘邦和解。

第二天一早,刘邦率五名近臣、百余骑兵,从灞上出发,行四十里,来到鸿门。那五名近臣,分别为张良、樊哙、夏侯婴、纪信、靳强。

刘邦、张良被要求卸下佩剑,下马独步入营,其他人等被拦在大营之外。

对于刘邦而言,此行凶多吉少,是生是死全在项羽一念之间。来鸿门的路上,刘邦一想到项羽那一怒便坑杀二十万降卒的暴烈性情,就不寒而栗。奇妙的是,此刻一步一步离项羽越来越近,刘邦反倒越发平静。终究过了几十年刀口舔血的日子,出生入死,什么样的危险没遭遇过?事已至此,险关在前不得不闯,索性把心一横,一切相机行事、听天由命吧。这么想着,刘邦脸上现出凛然决绝的神色。

身在鸿门楚营中的韩信,一早就听闻沛公要来,大为诧异。他的第一反应是:这不是羊入虎口吗?主动送上门来,刘邦还能活着回去吗?但是经过更深入的思考之后,他不由得钦佩刘邦的魄力与胆识。明眼人都看得出,以目前的军事实力而论,刘邦与项羽完全不在一个量级,向项羽求和是唯一明智的选择。刘邦毅然决然主动来赴这一场鸿门宴,正是为了赢得项羽的信任,这是最为冒险却也最为有效的选择。

刘邦来了,虽然笑容多少有些僵硬,但气定神闲、步履稳健。营中楚兵聚拢围观,人人侧目之下,不由地为沛公让出一条道来。

生死关头刘邦依旧能够从容若定,韩信不禁心生敬意。他目送刘邦入帐,随后与门口执戟侍卫站在一起,透过微风不时掀起的帷幕,密切关注军帐内的情形。他敏锐地意识到,这方寸之地内所发生的一切,关连着整个天下未来的命运。

刘邦、张良一入帐,迎面就瞧见项羽板着面孔,像一座硕大的石钟一样,在主帅之位上正襟危坐。二人叩拜行礼毕,接下来的舞台,就是刘邦的表演时间。

“可喜,可叹,可恨;可喜,可叹,可恨啊……”

刘邦摇头晃脑,做痛心疾首状,成功地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他身上。

项羽问道:“沛公何意啊?”

“项将军啊,与君彭城一别,如在昨日,细数起来,一年又二月有余,岁月如梭,今日得见故人,此可喜也;遥想当初,臣与将军勠力同心,共击暴秦,将军战河北,臣战河南,未承想,臣如此侥幸,竟抢先入关,与将军此情此景之下复见,物是人非,此可叹也;今者有宵小之言,从中挑唆,搬弄是非,令将军与臣徒生嫌隙,此可恨也!”

“曹无伤说,沛公想当秦王,可有这回事?”

刘邦言不由衷,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荒唐!何其荒唐!将军明鉴,绝无此事!谁来做秦王,自然由将军定夺。我刘季一个沛县楚人,当秦王作甚?岂不是笑话!”

“曹无伤还说,沛公封锁函谷关,欲将关中之地据为己有,可有这回事?”

刘邦头摇得更起劲了:“绝无此事!关内百姓可以做证,臣入关后,咸阳城秋毫无犯,盼星星盼月亮,只等将军到来。这不,一听闻将军入关,臣等不及天亮摸黑起身,特来拜见将军……”

“曹无伤还说,沛公十万大军屯兵灞上,拥兵自重,欲与本将军一决胜负?”

“笑话!天大的笑话!”刘邦高声道,“这个曹无伤,满口胡言,真小人也!公为楚国上将军,我刘季乃楚国砀郡郡长,麾下部众,自然任由上将军调遣,何来拥兵自重?当真荒谬!荒天下之大谬!”

短短三个来回,刘邦已明确表示:臣服项羽,不争秦王;关中土地及百姓,皆归项羽;在最为关键的军队归属问题上,刘邦承诺让出指挥权,十万大军尽数交给项羽统领。这些讲和条件,诚意十足,刘邦几乎是将自己的身段放低到了尘埃里,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只求项羽能够饶他一命。

一直紧绷着冷脸的项羽,眼见年长自己二十多岁的刘邦如此低姿态,软心肠的毛病又犯了,态度逐渐缓和下来,道:“沛公既如此说,本将军就明白了。这一回,倘若不是宵小献谗言,我何至于此?说起来,那曹无伤可是沛公营中的人啊……沛公快快入座,切勿因小人之言,伤了你我同袍之谊。”

刘邦总算暂时逃过一劫,赶紧偷偷擦了擦额头冷汗。正事都聊完了,项羽设宴款待刘邦、张良。刘邦心有余悸,知道接下来将面临新一轮考验。

依照身份尊卑,宴中人次第入座。东向为尊,楚国上将军项羽、左尹项伯东向而坐,楚军亚将范增南向而坐,楚国砀郡郡长刘邦北向坐,韩国司徒张良西向侍立在旁。

宴会的气氛波云诡谲,怎么也热络不起来。觥筹交错之间,宴中人心思迥异、各怀鬼胎。在刘邦一一允诺了苛刻的议和条件之后,项羽对他已无杀心。项伯更是交定了刘邦这个朋友,认定了刘邦这个亲家,认为自己从中斡旋,为天下太平做了件大好事。亚父范增则不食不饮,冷若冰霜,面露杀机。另一边,刘邦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地应酬唱和,他好不容易取得项羽信任,刚从鬼门关逃了出来,生怕说错一句话,又被推回黄泉路上去。谋士张良立在一侧,高度警觉,冷静沉着地观察眼前局势,随时准备应对任何不测。

昨天还计划一举消灭刘邦集团,今天竟然坐在一起开心地喝酒。局势的演变出乎范增意料。他看到了至关重要的一件事,那就是如今刘邦虽弱,将来却是最有可能与项羽一争天下的人——这正是项羽所没有意识到的。范增心想:如今刘邦主动送上门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一刀将他宰了,倒也免了再动刀兵,不失为意外之喜。

范增的座位就在项羽旁边,他数次给项羽使眼色,将腰间的玉玦轻轻举起又放下,如此反复三次。“玦”与“决”同音,范增的意思,是让项羽速速做出决断,杀了刘邦。项羽明明瞧见了,却装作没看见,继续与刘邦饮酒、闲谈。

范增心中生出一股怒其不争的怨气,很快又心生一计。他起身走到帐外,找到项羽堂兄弟项庄,对其言道:“项将军心慈手软,不忍杀沛公。你入前敬酒祝寿,而后请求剑舞,击沛公于其座,杀之。不然,今日若沛公不死,他日尔等都将为其俘虏。”

项庄领命,入帐道:“将军与沛公宴饮,军中简陋,无以为乐,庄愿以剑舞,助将军、沛公雅兴。”

“可。”项羽没多想,点头同意。

项庄拔剑起舞,起初还在场地中央装模作样,很快,步伐就慢慢往刘邦一侧游移,剑尖不时直指刘邦。剑光带着杀气,与透过帘幕照射进来的朝阳交相辉映,亮堂堂的,晃得刘邦心慌意乱。剑影越来越近,刘邦如坐针毡,心生绝望。

危急之中,张良数次以目示意,提醒项伯。项伯发现不对劲,猝然起身,喝道:“一人独舞,有甚趣味,我来助兴!”言罢迅速抢占有利位置,死守在刘邦前面,展开双臂,像大鹏之翼一样庇护沛公。项庄屡次尝试进击,皆未能得手。

刘邦汗如雨下,瞧着面前项伯矫健的身姿,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万幸昨夜结交了这个好亲家!

项羽并不愚钝,也看出端倪来,他意兴阑珊,当即叫停了这场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舞剑。

范增既然步步紧逼,那张良也决定有所行动,“投桃报李”。他走出军帐,快步来到军营辕门,刘邦近臣和骑兵部队都滞留在那儿。

樊哙最先抢步上前,焦急道:“里面情形如何?”

张良道:“甚急!项庄拔剑舞,其意在沛公。宴会之上,杀机四伏,危亡关头,沛公生死一线之间!”

樊哙急道:“如此紧迫,那还得了!臣请入帐,与沛公同生共死!”

樊哙像头野牛一样,带剑拥盾,横冲直撞,先闯过辕门,大步流星疾奔至军帐前。正在帐外的韩信远远瞧见一头“野牛”狂奔而来,卫士们交戟而立,阻拦其入内,樊哙猛力挥动盾牌,撞倒数名卫士,径直闯入。

正对着主位之上的项羽,樊哙怒发冲冠,双目圆睁,眼球好像要爆裂似的,左手高擎宝剑,右手扬起盾牌,威风八面,震慑全场。

项羽原本与大家一样,跪坐在席上,这时本能地抬起臀部,半身而立,紧按剑柄,保持这样跽起防备的姿势,问道:“你是谁?”

紧随樊哙入内的张良道:“这是沛公的参乘,樊哙。”

“壮士!赐酒!”

樊哙也不多说,拜谢项王,咕噜咕噜将一大杯酒一饮而尽。

项羽赞道:“好!赐彘肩!”

下人递上来一大块生猪腿肉,樊哙将盾牌往地上一扔,哐哐作响,接过猪肉,放置在盾牌上,挥剑切肉,旁若无人地大口吃起来,活像一头正在吃人的虎狮野兽。

项羽大笑道:“壮士!还能喝酒吗?”

樊哙抹一抹嘴角,道:“臣死且不避,还怕一杯酒吗?秦王有虎狼之心,杀人无度,天下人于是都反叛秦王。当初,怀王与诸将约定,先破秦入咸阳者为王,今沛公先入咸阳,毫毛不敢有所近,封闭宫室,还军灞上,以待将军来。之所以遣将守关,只是为防备盗贼出入而已。沛公劳苦功高如此,未有封侯之赏,也就罢了,将军却还听人谗言,欲诛杀有功之臣,此举难道不是步亡秦之后尘吗?臣窃以为将军不可取。”

樊哙这个莽夫,竟然滔滔不绝说起道理来,而且义正词严、有理有据,在场的人无不对他刮目相看。项羽自觉理亏,没有正面回应,只吐出一个字:“坐。”樊哙见好就收,在张良旁边坐下。

小插曲结束,气氛尴尬又诡谲的宴会继续进行。

刘邦借口如厕离席。方才项庄舞剑虽然有惊无险,但刘邦还是吓出一身冷汗,好几次都觉得自己今日真的就要命丧于此。一出军帐,刘邦深深吐出一口气,就好像一口气吐出了所有的危险与恐惧。

樊哙、张良也紧跟出来。张良劝刘邦马上离营,走为上策。刘邦虽然恨不能即刻逃离这凶险之地,但还是有些犹豫:“就这么溜了,未向项王辞行,这样真的好吗?”

樊哙道:“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辞哪门子行啊?”

“罢了!命都快没了,顾不了那许多,走就走!”刘邦一咬牙,求生的本能超越了一切顾虑与恐惧。

刘邦抛弃来时的车骑士兵,只身独骑,只带随从樊哙、夏侯婴、纪信与靳强,四人持剑携盾,徒步跟在刘邦后面。一行五人悄悄离开鸿门大营,从骊山下,经由芷阳,抄小道逃之夭夭。

张良没有逃,他在军营中四处闲走,估摸着刘邦差不多已经回到灞上了,才复入宴席,对项羽道:“启禀将军,沛公不胜酒力,不能告辞,特命臣下奉上白璧一双,再拜献将军足下;另有玉斗一双,再拜奉范将军足下。”

“沛公安在?”项羽有些糊涂了。

张良脸不变色心不跳,言道:“沛公听闻大王有意督过,惴惴不安,脱身独去,眼下已至灞上军营。”

项羽脸色下沉,但没有发怒,接过白璧,瞅了一眼,随手放在座席一边。

范增将张良奉上的玉斗狠狠往地上一扔,拔剑劈为两半,剑指项庄,怒道:“唉!竖子不足与谋!”

表面上是在骂项庄,却指桑骂槐,隐晦地暗含指责项羽之意。范增把剑一扔,万念俱灰,痛心疾首道:“夺项王天下者,必沛公也!有朝一日,吾辈将成为沛公的俘虏矣!”

项羽怏怏不乐,一言不发,做醉酒闭目养神状,只当没听见范增的话。

刘邦回到灞上,第一件事,就是诛杀曹无伤。

鸿门宴时,韩信只是个执戟立于帐外、无关紧要的旁观者,作为舞台下的观众,亲眼见证了这场千古一宴。

以韩信的视角看来,从新安坑卒到鸿门宴会,项羽的弱点愈发清晰地显露出来:优柔寡断、感情用事、目光短浅。这一次的新发现是,项羽太自信了,那种与生俱来高人一等的贵族优越感,反而蒙蔽了他的双眼,造成了他的误判。傲视群雄的项羽,并没有把刘邦当作一个真正可敬的对手。他不认为刘邦将对他造成巨大的威胁而有非杀不可的必要——这一重要的政治误判,才是鸿门宴上项羽放走刘邦的根本原因。

范增那一句“竖子不足与谋”,将他对项羽的失望表达得淋漓尽致,这句话也一直萦绕在韩信耳边。是啊,竖子既然不足与谋,那么天下诸侯究竟谁才是明主,谁才“足与谋”呢?

鸿门宴上,韩信有惊喜的新发现。沛公刘邦以及他手下的张良和樊哙,都令韩信印象深刻。比起项羽的简单直接、单纯浪漫,刘邦其人则要复杂得多。那是一种在泥土市井里打滚半生而磨砺出来的狡黠、世故与隐忍。他城府之深沉、心思之细密,令人猜不准、看不透。鸿门宴上,刘邦虽然看起来卑微又窝囊,但对于韩信而言,他太熟悉这种屈居人下的低姿态,太明白今日的窝囊只是一时,太懂得这种忍辱负重背后是绝地逢生的强大力量。刘邦身边也都是奇人异士:张良名不虚传,果然智慧超群,丝毫不逊色于范增,虽不是刘邦属下,却甘心为刘邦卖命,足见刘邦魅力;樊哙冲冠一怒更令人过目难忘,一番豪言慷慨激扬、粗中有细,绝不是个头脑简单的赳赳武夫。

韩信还听说,刘邦入咸阳后,严禁士兵烧杀抢掠,废除严苛秦律,只与秦人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他那宽德爱民、忠厚仁义的政治形象越发深入人心,秦人感恩戴德,唯恐刘邦不做秦王。对比刚刚在新安屠杀了二十万降卒的项羽,当真是天壤之别。

新安坑俘之后,韩信就已经在心里种下离开项羽的念头。此时这个念头根深蒂固,从一棵小苗逐渐长成一株大树。

咸阳的大火,韩信的抉择

鸿门宴后,项羽面前再也没有什么阻碍,他以诸侯盟主之姿,风风光光地率军开进咸阳城。此后项羽的所作所为,一桩桩一件件无不令韩信彻骨心寒。

第一件事——杀戮。秦降王子婴原本受到刘邦善待,最终还是难逃一劫。不仅子婴,所有嬴姓王族、宗室子弟,项羽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第二件事——纵火。项羽下令焚毁秦国的宫城殿宇,这场大火整整烧了三个月仍未完全熄灭。昨日的琼楼玉宇、雕梁画栋,今日都灰飞烟灭。更令天下读书人痛心疾首的是,秦宫里珍藏的书册档案、诸子典籍、百家著作统统毁于一旦。后世有人评说,项羽这把火的罪恶,丝毫不亚于秦始皇“焚书坑儒”。秦始皇只在民间禁书,将天下典籍尽收于秦宫,而武夫项羽此举,则是真正意义上的文化灭绝。

第三件事——抢劫。项羽与军中高级将领们“身先士卒”,大肆掳掠秦宫的奇珍异宝、美人佳丽。上行下效,从关外远来的士兵们,在咸阳城烧杀抢掠,项羽对此也视若无睹。

以上种种行径,除了人性的贪与恶之外,还有一层内在心理动因,就是“报仇”。身为楚国贵族之后,项羽的祖国亡于秦,祖辈父辈(项燕、项梁)皆死于反秦战争。国仇与家恨,在此刻尽数宣泄。项羽入咸阳后对“秦”的所有打击,从人到城,都是报复性与摧毁性的,他就是要将“秦”彻彻底底地毁掉,毁得连渣都不剩。

而这种对于秦的仇恨,绝非项羽一人所独有,“天下苦秦久矣”,来自关东六国的士兵们与项羽感同身受、同仇敌忾。经年累月的仇恨就在这一刻,变成了烧杀抢掠的罪恶。

自从战国时期秦孝公迁都咸阳以来,百年经营之下,咸阳已成为一个富庶繁荣的都城。而如今咸阳如人间炼狱,千疮百孔,暗无天日,犹如废墟。关中百姓之前有多爱戴刘邦,现在就有多憎恨项羽。

韩信站在这废墟之上,心内无尽悲凉。这一次,他心灰意冷,放弃了劝谏。因为他明白,这个时候,哪里还有人能够劝得动那个不可一世的天下霸主呢?

作为此时绝对的主宰者,秦亡之后天下往何处去,全在项羽一念之间。项羽不是秦始皇,并没有一统天下的意愿。既然“六国”复兴已经成为既定事实,又回到了战国时诸侯割据的局面,那就索性进行“大分封”。依照周礼,封邦建国,各得其所。

首先,尊奉楚怀王这个名义上的天下共主为“义帝”,以郴县(今湖南郴州市)为都。郴县是偏远蛮荒之地,将楚怀王打发到那儿,无异于流放。

然后,项羽自立为“西楚霸王”,成为名副其实的诸侯盟主,统治西楚九郡之地,以彭城(今江苏徐州市)为首都。

最后,项羽将“怀王之约”视若废纸,按照他的意愿重新分割天下,封立十八路诸侯,分别为:汉王刘邦、雍王章邯、塞王司马欣、翟王董翳、西魏王豹、河南王申阳、韩王韩成、殷王司马卬、代王赵歇、常山王张耳、九江王英布、衡山王吴芮、临江王共敖、辽东王韩广、燕王臧荼、胶东王田市、齐王田都、济北王田安。

在这十八路诸侯之中,分给刘邦哪块地盘,项羽颇费思量。依“怀王之约”给刘邦关中重地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范增出了个好主意:赐他巴、蜀之地,那里交通不便、与外界隔绝,自古以来就是流放罪臣的地方。刘邦哑巴吃黄连,气得直跳脚。张良再一次通过项伯从中斡旋,项羽耳根子软,大手一挥,“多赏沛公一块肉吃”,又划给刘邦一块地盘——“汉中”(约为今陕西秦岭以南地区)。刘邦仍然不痛快,憋了一肚子气,但是人家的拳头硬,自己被打掉了牙齿只能往肚子里咽。

最终,项羽立刘邦为汉王,统治汉中、巴、蜀,以南郑(今陕西汉中市)为首都。项羽收编了刘邦的十万大军,只拨给他三万人马,打发他速往南郑,去当那个偏居一隅的汉王。

大分封之后,天下重新回到四分五裂的局面,但并不是所有受封的诸侯都感到心满意足,只是敢怒不敢言而已。表面的祥和之下,潜伏着重重危机。而这一切,正沉溺在无上荣光与美酒佳人之中的西楚霸王,自然都没有瞧见。

汉高帝元年(公元前206年)四月,项羽启程归楚,包括刘邦在内,各路诸侯纷纷打道回府、各归其国。就在这个时候,韩信做出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抉择:离开楚王项羽,投奔汉王刘邦。

临行前,韩信犹豫要不要当面向项羽辞行。可一想到,项羽每次与他交谈,都唤他“你小子”“那高个”“那个谁”,恐怕直到现在,项羽都记不住自己这个小小执戟郎的名字。就好像卑微的韩信甚至不配拥有一个姓名,能够让高贵的项羽费神记住。一想到这儿,韩信感受到一种比胯下之辱更加刺痛的轻视,斩断了当面辞别的念头。

韩信在项氏楚军中的历程正式结束,这是他军旅生涯的开端,历时两年零两个月。回首过往,这段时光可以分为前后两个阶段。

第一阶段,项梁为主帅时,四个字足以概括韩信的境况:“无所知名”。那个年头,来投奔项梁的,要么是带着兵马来的地方豪强(如陈婴),要么是带着智谋韬略来的军师谋士(如范增),要么一看就是勇猛非凡的武将(如蒲将军、钟离眛)。反观韩信,仗剑从军,孤身而来,没有任何名望,也不带兵马财物,虽然长得英武,却也不是那种沙场上能够以一敌百的武夫,于是直到项梁战死,韩信始终没能受到青睐脱颖而出。

第二阶段,项梁死后,韩信投入项羽麾下,机缘巧合,成了执戟郎。这时候韩信的境况同样是四个字:“屡策不用”。他能够接近主帅,屡次建言献策,却始终不被采纳。这对于韩信来说,比默默无闻还要难受。韩信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可有时候他也闹不明白,究竟自己是因为“人微”所以“言轻”,还是由于“言轻”所以“人微”?

下一站往何处去,鸿门宴后,韩信心中已有答案。

原本不被看好的草台穷寇刘邦集团,率先入关抢下头功,广施仁义,收服民心。大分封时虽然遭受项羽打压,但从沛公到汉王,刘邦已然成为可与项王一争天下的不二人选。

良臣择明主而侍,韩信毫不犹豫地做出了他的选择,和当时数万名自愿追随刘邦的关东子弟一起,投入汉王阵营,随军前往南郑,开始一段全新的旅程。

初出茅庐的韩信,遇到了许多“社会新鲜人”都会面临的困境,那就是怀才不遇,英雄无用武之地。韩信给出了他的解决方案:毫不眷恋,头也不回,转身离开,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这是韩信的过人之处。在进行重大选择时,并不瞻前顾后、畏首畏尾,不对已有的东西恋恋不舍,而是始终目光向前。因为犹豫不决,只会令脚步停滞,唯有果敢决断,人生才能向前进,迎来柳暗花明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