缉凶:我在重案队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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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杀猫的脑控少年

三年的时间一晃而过,三年前的那次抓捕后,朱哥再没来上班,宋队安排黄哥带着我。黄哥不让我喊他师傅,他说自己技艺不精,当师傅还不够格,顶多只能算是前辈。

这三年里,我跟着黄哥一起经历了各种各样的案件,也算是长了见识,开阔了眼界,再遇到各种类型的案件都能做到处事不慌。但是有一起案件令我印象深刻,现在想想我还会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如果没有经历这起案件,恐怕我永远也不会了解到这一类群体,就像角落里的阴影,阳光永远也照射不到,随着黑夜的来临,它能触及的地方会越来越大。

那是一个夏天。

老城区的小巷子里每天晚上都会有人坐着小板凳、拿着扇子纳凉聊天儿,一边从国家大事畅谈到家长里短,一边看着孩子们相互追逐嬉戏。直到夜幕笼罩大地、繁星挂满天幕、万家灯火通明的时候,大家才会一点点散去,热闹的巷口才渐渐恢复平静。

这个巷子紧靠着一座山,沿着山脚一共有八栋居民楼,住的都是我们这里称作“坐地户”的人,也就是一辈子都在这个地方居住的人,邻里之间相互认识几十年,有的关系比亲戚还好。以前山前有一条河,只有一座桥把在山脚住的这些人和外界连通起来,现在河面上盖了一个市场,河早已经不复存在了。但老人们总喜欢把自己住的地方叫作桥西口,街道还专门把这八栋居民楼设为一个社区,叫作桥西口社区。这个安详的社区一年里都没有几起报警,而我经历的这起案子发生在这里。

三年的工作让我早已经适应了重案队的作息规律,对于假期常常是保证不休息或者是不保证休息,只能靠自己调整,忙里偷闲。早上我到了单位,宋队给我们开会,说最近不忙,大家赶紧找时间休息,能休一天算一天。我煮了一壶咖啡,打算喝点咖啡,中午吃完饭就回家。这时候电话响了,是连山街派出所打来的,说那里出现了点状况,让我们过去看一看。

这位打电话的大叔我以前接触过,挺有意思的一个人,有次接到一个求助警情后帮忙送人,不小心把车开出了辖区没报备,还被给了一个通报,属于热心肠但是有时候带点小迷糊的大叔。大叔在电话里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事,现在我觉得自己已经能独当一面了,于是让黄哥帮我看着点正在煮的咖啡,自己一个人开车过去了。

到了地方之后,我看到巡警大叔正站在警车边翘首以盼呢。他身边还有两个人,穿着同样的一套深色衣服,衣服上脏兮兮的,走近才看清胸前有一行小字“移动通信”。这时我才注意到不远处的地上放着一捆电缆,原来是通信工人。

“周叔,出什么事了?”我和巡警打了个招呼。“你怎么就自己一个人来了?快过来看看,我这上岁数了眼睛花,看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叔一边说一边拉着我往不远处放着一捆电缆的位置走,我这才看到那捆电缆旁边有个井盖被打开了,井盖的周围已经用隔离带围成了施工区。周叔把我带到通信井旁边,让我往里面看。我也是第一次看通信井,虽然太阳高照,但是这个井在山脚,再加上周围楼挡着阳光,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只能看到一堆杂乱无章的电线。

“这个井怎么了?里面这么黑我什么也看不见啊,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又问周叔,可是周叔说不明白,只是一个劲地让我自己看。因为这是个通信井,我看到旁边有两个穿着移动通信公司制服的人,心里想这井盖肯定是他们打开的,于是转过身来直接问他们。

“是不是你们报的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警……警察,我们……我们今天本来……本来是要在这施工,刚才把井盖打开……打开了之后,下了半个身子就碰到……碰到个东西。我们挺害怕的,就……就报警了。”

“碰到什么东西了?”我看到这个人说话的时候一副惊恐的表情,看样子真是害怕了,不像是报警逗公安机关玩的样子。

“毛茸茸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你看!”

这人说着伸出手,我看到他手掌上一点红,好像是蹭到了油漆似的东西。他身上的衣服本来就有很多油彩,我不以为意。

“有没有手电,我看看。”

我说着蹲下身子来到井口边,仔细朝里面看了看。这个通信井是人孔井,井口只够一个人勉强下去。我俯下身子往里面探了探,这时闻到一股淡淡的腐臭的味道。这个井口旁边是三个联排的垃圾桶,我来的时候周围一直有垃圾的酸腐味,所以没注意到这股特殊的气味,但是当俯下身子贴近井口的时候,就能感觉到散出来的并不是垃圾的味道。

“没有手电。”通信工人回答。“你们在通信井里拉电缆怎么能没手电呢?”“今天是加新线,这地方就这一个井,里面只有一个通口,我们下去把线顺过去就完事了。”

我心里想,这两个人真能糊弄,因为下新线就连手电筒也不拿。这时候社区有些居民看到停了辆警车,有三五个人好奇地围上来看热闹。听说警察找手电筒要照通信井,有个大爷立刻回家拿了一个。这是个小手电筒,不过井口也不大,我和周叔还有一个通信公司的师傅,三个人趴在井口拿着手电往里面照,只能照亮一小部分,周围还是黑乎乎的。等手电照到梯子的时候,我看到有一个白色的东西挂在梯子最下面,好像一个毛毯子。

“你把那个东西捡上来,看看是不是你说的碰到的那个东西。”我对通信师傅说。

“这个……警察同志,我们要是敢的话……就不叫你们来了……”

我这才知道,就为这么一件小事怎么至于打电话报警,原来是这两个通信工不敢下井。我又看了眼周叔,他正和周围看热闹的人说话呢,我心里想,甭问了,肯定是周叔也不敢下井,他不好意思告诉所里,让所里派人来,所以才给我打电话。

“这个井多深?”我站起身准备自己下去。“也就两三米。”

我扶着梯子慢慢往井里下,工人在上面拿手电筒照。这个井口太小了,我半个身子下到井里的时候,几乎就把手电的光全挡住了,低头一看井里面黑乎乎的,只能借着光勉强看到脚下那团白色的东西。我继续往井里下,这个白色的东西挂在梯子最下面,我为了能用手摸到它得让整个身子下到井里。等我整个人进入井里的时候,我浑身不禁抖了一下,外面是二十多摄氏度的温度,可是井里估计只有一两摄氏度,仿佛忽然置身于另一个世界一般。

我用手摸到那个白色的东西,软软的好像是毛毯。勾住后,我急忙往上爬,两三下就从井里爬出来了。整个人都进入只有一人见方的井里的感觉太不好了,虽然知道头顶就是光明,可是当你全身置于黑暗之中时,你心里想的也是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把这个白色东西拿出来一看,原来是一只死猫,我拎着的正好是它的背。这只死猫是背朝外挂在梯子上的,所以从外面看上去像一床毛毯,加上这只猫的毛比较厚,摸上去毛茸茸的。

“就这玩意你们还害怕啊?”我一边拍打身上的灰,一边说。“这猫怎么能死在井里?”

周叔一边说,一边用脚勾了下猫的身子,把猫翻了一个面。这只死猫被我拎上来扔在地上的时候和在井里一样背朝外,等一翻面,把我们吓一跳。猫肚子中间有一道长长的豁口,而豁口里面是空的,也就是说猫身子里的内脏和肉都被掏空了,只剩下一副皮囊扔在井里,怪不得我拿着的时候感觉很轻。

“这谁干的?这么过分!”“哎呀,恶心死了。”“现在这种虐待动物的,你们警察不管吗?”

周围看热闹的老百姓开始纷纷议论,我急忙给周叔使了个眼色,想和他赶紧离开。通信师傅就为这点事报警,我也不和他们深究了,现在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人言可畏,到时候如果真有动物保护者非要我们找出谁害死的这只猫,我上哪儿找去。再有好事者给你来个投诉,到时候我真是吃不了兜着走,得不偿失了。

既然问题已经解决了,那我们就可以撤了。队里还煮着一壶咖啡呢,我心里想。

“你们这井盖平时是封死的吗?”周叔没理会我的眼色,而是继续问通信工人。

“这是通电井,平时不封死。”

“那这个井盖随便来个人都能拉开呗。”周叔低下身子用手指头勾住气孔拉了下井盖。井盖微微动了一下,看上去挺沉重的。

“对啊。”“你看看这猫。”

周叔推了我一把,让我看地上翻过身的猫。这只死猫只剩一副皮囊了,摊在地上乍一看真像一床毯子。这只白猫身上脏兮兮的,毛都快掉光了。我从旁边花园用树枝围的栅栏上抽了一根树枝,远远地捅了捅、翻了翻死猫,也看不出什么端倪,不知道是谁这么狠心做的恶作剧。我记得有段时间还有人在网上散布虐猫的视频,没想到自己还能遇上这种事。不过我可没想去追查这件事,一只死猫而已,用得着兴师动众吗,于是便劝周叔:

“行啦,就是只死猫呗,这边也没咱的事了,赶紧撤吧。”

结果周叔没搭理我说的话,而是走向周围看热闹的人,对着他们问有没有人见过这只猫。看来周叔是要管这件事了,我心里有些不高兴。心想本来没什么要紧的事,把我喊过来,结果就是一只死猫,还得继续耗在这儿。不过周叔比我岁数大,我也不好说什么。我也不能扔下他自己先回队里,只能在这儿继续陪着周叔。我心里琢磨,估计他问一圈没什么结果,这事也就这样了,只是可惜我煮的那壶咖啡估计回去就凉了,也不知道黄哥会不会帮我加热保温。

周围看热闹的老百姓对于周叔的提问倒是非常热情,七嘴八舌地开始回答,还有人抢着回答,不外乎是曾经在哪儿见过这只猫、曾经喂过这只猫之类的,不过谁也不知道这只猫到底是被谁弄成这样的,也没人能提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眼看着周叔问了一圈没什么结果,我又继续劝他:“行啦,周叔,就是一只死猫,我估计也问不出什么情况来,咱回去得了。”

“这可不行,你看看这人,把这只猫祸害成这样,这种人心理一定极度变态,今天是祸害猫,要是明天祸害人怎么办?这事我得再问问,好歹这是我们所的辖区,出了事不就是我们的事?你有事吗?你要是有事就先走,忙你自己的。”

周叔看出来我不想搭理这事。本来我是打算先走的,结果周叔这么一说,我就不好意思走了。话说到这份上,我要是走了岂不是显得很没有责任感,于是我只好继续留下来,权当是一个围观群众看热闹吧。

两个移动通信的员工开着车又回来了,刚才没拿手电碰到这种事,两个人立刻回公司拿装备去了,这时候一个人戴着一个头灯,另一人拿着一个强光手电从车上下来。他俩正准备拎着电线再次下井的时候,周叔又把他们喊住了,让他们先别下去。

“小刘啊,你再辛苦一下,下去看看,井里面还有没有死猫。我想看看这个人是一时兴起还是干了挺多这种缺德的事。”

我这次可算是躺枪了,周叔不但要把这件事查到底,还得拖着我下水。不过看着周围看热闹的人那股子兴奋劲,我现在是被周叔弄得骑虎难下,不下井就说不过去了。我只能硬着头皮来到井口边,准备顺着梯子下去。这时周叔把移动通信电工的头灯给我戴上,然后他从上面用强光手电帮我往下照。

“得了,周叔,这个手电你就别照了,晃我眼。”

井口只勉强够一个人下去,手电光几乎全照在我头上,除了晃我的眼睛,没有什么其他作用。我戴着头灯往下爬。这个通信井有两三米深,温度和外面简直天差地别。当我整个身子进去的时候,从腰部以下都能感觉到发凉。井里面的凉气和吹空调不一样,是一股能穿透身体、渗进骨头的寒气,怪不得这只死猫被扔在井里连个苍蝇都没招过来,苍蝇在这里面早就冻僵了。

我顺着梯子一点点往下爬,一直到全身下到井里,这时候按照移动通信的员工说的深度已经快到底了。我用脚在下面四处踢了踢,能感觉到脚碰到的本应该是墙壁,实际却是空荡荡的。这应该就是通信电缆走的内管了,通信井为了防止有积水,最下面与井底齐平的是一条排水管,走电缆的内管在排水管往上大约十几厘米的地方,也就是说我再下两到三个梯阶就到底了。不过我可没想踩到底,通信井下面从建了就没人清理过,不知道有什么脏东西呢,一脚下去恐怕鞋都得废了,用灯照一照意思意思得了。

我低下头,将戴在头顶的头灯顶在墙壁上。我把头灯摘下来,用手拎着,贴着身子沿着井壁放到身下手臂能伸到的最远的地方,开始往井底照。这一照不要紧,我看见井底有一个东西,乍一看像是一件白色的衣服,但是这个东西鼓鼓的,好像包裹着什么。等我再仔细照了照,真正能看清的时候,我看见井底蜷缩着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人!

我差点把手中的头灯扔了,两只脚快速踩着梯子往外面爬,恨不得一下子从井里蹦出去,伴随着大喊一声:

“哎哟!”

“怎么了?怎么了?”在井外的周叔急忙问。两个移动通信公司的人也凑过来往里面看,但他们什么都看不见。这个井太窄了,井道被我堵得没什么空隙。

“噌噌噌”,我一只手拎着头灯,单手扶着梯子几下就爬了出来。

“你们还有警戒带没,赶紧把这片区域全拦上。”我一边对着两名移动通信的施工人员说,一边开始打电话。

“怎么了?”周叔在一旁问。“下面有个死人。”

我没再继续和周叔说话,急忙打电话向大队汇报了情况,那边立刻组织人往这边赶。等拉好了警戒带,我缓口气坐在道边,这时才慢慢从刚才的惊异中缓过来。周叔买了一瓶水过来递给我,有点不好意思地问:

“刚才吓着了吧?”“还行吧,比死猫更吓人些。”“还是你们年轻人胆子大。”

我无奈地笑了笑,心里想都是因为你我才被吓了一跳,不然也轮不上我发现这个死人。

大部队很快就赶到了,不过这个井口太小,一次只能进去一个人,而且人在井里面连腰都弯不下去,尸体根本没法往外运,拿着牵引绳都没法把尸体捆住。最后还是技术中队的王大拿自己用脚把尸体的胳膊勾上来,用手拽着一点点给拉上来的。“王大拿”是我们给他起的外号,他是技术中队做现场勘验的一把手,而且专门完成一些别人做不了的工作。曾经有一起杀人案,嫌疑犯到案后交代抛尸到大海沟子里面去了。最后是王大拿穿着海靠子,拿着耙犁,一寸一寸地扒,才从海沟子里把尸体摸出来的。

井里面温度低,但外面温度高,从井里捞出来以后还得用防腐袋盖上,以免招苍蝇。就在这盖袋子的一瞬间,周围有胆子大的、凑得近的看热闹的人喊了一声:“这不是老刘头吗?”

原本我们以为这又是一起无名尸案,没想到身边就有人认识死者。我们急忙把这个人喊到旁边,当着他的面掀开防腐袋让他指认。他几乎没仔细看,只是匆匆瞅了一眼就斩钉截铁地说:“就是他,老刘头,住在三号楼里的。”然后又指了指周围的人,说这边的老住户都认识他。

尸体没有大面积腐败,只是面部瘪下去了一些,除了有些脏之外,五官的特征都挺明显,如果是一个认识他的人肯定能认出他来。

“这具尸体是你发现的是吧?”

大队长过来问我,其实他们到了之后我就把情况介绍了一遍,这次他又来强调一遍。我心里忽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但还是点了点头。

“对,是我看见的。”“好,你发现的第一现场,做起工作来比较方便,现在人员身份也能确定,这个案子就交给你们队干了。”大队长说完看了看宋队。宋队眨了眨眼没吭声,我估计他心里肯定在想早上刚和大家说相互串着休几天,这下又泡汤了。

我们一共有三个重案中队,平时分配案子一般都是按照顺序来回轮换,这次是一队,下次就是二队;也有例外,比如有些时候是在侦办其他案件过程中发现的线索,就会直接交给正在侦办的中队继续办理,还有就是本来轮到二队,但是二队正好有一半人在外面出差,人手不足,就会顺延让三队上。至于今天这种情况也算是一个特例,因为当时派出所报增援的时候安排我们去,所以算是在工作中发现线索了。

现在我可不是合计自己煮的咖啡凉没凉的问题了,而是得向黄哥确认下电源开关关没关好。一发案件连干三五天都是常事,可别把咖啡壶烧干了。黄哥拍了拍我的臂膀,告诉我放心,他接到电话说发现了一具尸体后,就直接帮我把咖啡壶断电了。

我和黄哥把向我们提供这具尸体信息的人带到车上,打算就地开始询问,以便发现新的情况后立刻开展工作。“这个人你认识是吧?”

“对,他就住在前面的三号楼,叫什么名我不知道,我们都叫他老刘头,也是坐地户,一直住在这儿。”

“他和谁一起住?”“应该是自己住吧,他老伴死得早,以前有个儿子和他一起住,后来结婚搬出去了。”

“怎么联系他儿子?”“我们这里的社区都有电话登记,他属于孤身老人,一般社区每周都会去他家看一看,有什么情况也会给他儿子打电话。”我看了下时间,现在是周三。“社区每周都去他家?”“对啊,这事你可以去社区问。”

等我们来到社区时,社区早就知道在井里发现死人这件事了。我们刚一进门,整个社区的工作人员就全围了上来,一堆人七嘴八舌地开始说,结果我一句也没听清,好不容易先把他们安抚住,我选了社区的一个负责人问。

“你们每周都去死者家里吗?”“正常应该是每周都去,但是这周好像没去。”“你们这工作做得也不到位啊。”“哎呀,我们这社区除了桥西口这八栋楼外,在市场那边还有六栋楼,全是坐地户,孤身老人估计有三十多户,根本走不完。还有的老人耳朵背,你敲门他都听不见,我们还得咣咣地砸门,我们手都敲肿了。你说我们要是天天去挨家挨户走,手还不得骨折啊。”

“好,这些先别说了,你先告诉我们最后一次去他家是什么时候。”“快,你们快去看一下记录表,最近一次去刘青山家里是什么时候。”

社区人员很快查出来了,本子上登记的是上周一曾经到过老刘头家里,算上今天一共过了一周多一天,这个时间段有些长了。“你把这附近能出门活动的坐地户信息给我下,我们挨个走访一遍,问问这些人最近看到老刘头是什么时候。”“哎呀,这个事得我和你们一起去。”

社区主任表现得还挺兴奋,他们的社区工作无非就是填表格、报材料,再就是走访这些老头老太太,这个社区治安状况又好,连个小偷小摸的案件都没有,平时很难遇到这种事情,他这股子兴奋劲让我觉得他是不是有什么警察情结。

不过多亏了这个社区主任,他在这里工作了八年,对于每一个住户的情况都如数家珍,在他的带领下,我们一共找了四户人家,都是坐地户,而且和老刘头认识。最有价值的线索是有人曾经在三天前,也就是周日那天看到老刘头在楼下晒衣服。

案发时间一下子缩短到了三天之内,怪不得尸体并没有出现腐败,不光是因为井里温度低,主要原因还是老刘头被害的时间短。这四户人家对于老刘头的情况表述几乎都是一致的。老刘头是一个退休职工,和前后这几栋楼里的大多数人都认识,大家关系也不错,没听到过他有什么仇人。老刘头只是一个普通的退休职工,经济条件也一般,从图财害命的角度上来说也轮不到他。至于他和儿子的关系,邻居也说不错。以前每周他儿子都会回来,不过老刘头身体好,自己能做饭、能干活儿,慢慢地,他儿子回来的次数也就少了。

社区主任一直陪着我们问完这些住户,出来的时候已经下午四点多了。队里传来消息,说已经联系上老刘头的儿子了,但是他儿子正在出差,现在往回赶得明天上午才能到。不过他儿子在电话里已经同意法医进行解剖了,尸检结果出来之后也许会对案件有所帮助。目前来说,案件前期工作已经做得差不多了,还没有任何和案件有关的直接线索,我有点郁闷地开着车和黄哥往队里走。

“黄哥,你说为什么会把人杀了之后扔到井里?”

黄哥一下午几乎没怎么说话,只是静静地听我询问周围的住户,自己默默地拿笔记录。黄哥这个人心思缜密,在案件没有找到突破口的时候从来不信口开河,什么东西都装在心里,所以我故意引逗他说话,看看这一下午他能不能分析出什么。

“这么大一个人杀死之后想运走太难了,扔在井里确实是一个好方法。如果不是正好赶上移动公司在装光纤的话,这个人估计就这么没了,谁也发现不了。”

“那你觉得什么人会干这种事?”“现在不好说,等明天他儿子回来,咱们对老头家进行现场勘验再说吧,现在连老头被害的地点都不知道。”

我看黄哥对于案件也没什么好说的,于是换个话题开始瞎扯,不然开车也闷。“我今天还是第一次进通信井,又黑又窄,现在才知道这帮通电缆的也挺辛苦啊。”

“这个井多深?我以前也没注意这事,只是看见过有人下去通电线。”“三四米吧,一开始我以为也就两三米。”

“这么深啊。”“对啊,你说通信井就是为了通电线的,挖这么深干什么,排水井也不过就三四米吧。”

“排水井我也没下去过,多深我可不知道。”黄哥笑了笑说。“他要是把人扔排水井了,是不是就被冲到河里了,更发现不了了,旁边不就是条暗河吗?”“你是说市场下面那个,对啊,那以前是条河,后来上面建了个市场,估计河还在呢吧,不然这些污水都往哪儿排?”“那他为什么没把人扔到排水井呢?”

说完这话,黄哥突然一愣,对啊,这件事有些奇怪。如果说要把人扔到井里的话,排水井肯定是首选,遇到下大雨了,水流变大,人再发生腐烂,也许就冲走了。排水井没有排气孔,即使腐烂了,出现异味也发现不了。通信井有两个提井的孔,时间一长,尸体腐烂那个味道可不小,即使是井盖上只有一个小孔也能让上面的人闻到这股怪味。

罪犯为什么把人扔到通信井里呢?

晚上队里召开案件研讨会,技术中队的王大拿开始讲他们下午的勘验情况。

“老人死的时候身上只有一件白色的衬衫、一条短裤,两只脚是光着的,脚后跟的皮肤纹理里有泥土,应该是在拖行尸体的时候粘上去的,所以现在怀疑老人是在其他地方被杀害后,被拖到通信井边进行抛尸的。”

“脚上有泥土?这附近有带泥的地方吗?”宋队问了句。“下午我和黄哥在这几栋楼附近转了好几圈,发现除了楼与楼之间有一个花坛里面有泥土之外,其他的地面都铺着方砖。”我说。“这泥土哪来的?”宋队继续问。

“泥土没什么特殊的,就是普通的小黄土,随处可见,判断不了位置。”王大拿回答。

“我是问老人的脚上怎么粘上泥土了?如果他是在家被害的话,罪犯难道还能把他专门从花坛上拖过去?”

“……”“这事得查清楚,继续说。”

宋队看到自己提的问题大家都没法解释,知道现在掌握的案件情况和信息不够,对于每一处疑点只能做推测,没法给予明确的答复。

“尸体脖子的右侧动脉被割开,创口呈刺入式,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外伤。凶器推测应该是匕首之类的东西。正常来说,案发现场附近应该有喷溅的血迹,但是我们目前确定不了案发现场,通信井周围也没发现明显的血迹。”

“只有一个创口,你的意思是被人一击毙命,是吗?”“对。”

“那死亡时间呢?”“目前正在解剖,等胃内提取做完后就能初步确认时间了。”“大家伙对这个案子有什么看法?”

宋队问完之后没一个人回答,会议室里只剩下各种笔在本子上哗哗写字的声音,透过日光灯射出的白光能看到空气中弥漫着蓝色的烟。

“等明天死者儿子回来了,咱们对他家进行勘验后再说吧。现在咱们连杀人动机都不知道,如果家里没被盗,那这老头就应该是被仇杀了。”

“这么大岁数还能有什么仇人?”

“那可不好说,尤其是邻里邻居的,看似挺祥和,其实相互之间矛盾大着呢,说不定什么事想不开下死手也有可能。”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了几句,但对案子的侦破都没什么帮助,几乎所有人都在等着明天对死者的家进行勘验,而且大家似乎都认定了这个人应该是被入室抢劫或者盗窃了。虽然案子现在没有什么头绪,但是大家并不是很担心案件的进展,这种有着固定生活习惯、没什么不良嗜好的人,只要出了事都会有迹可循的。这个社区比较老旧,没有什么监控摄像头,但是社区的地理位置属于封闭的,只有一座桥能通到其他地方,而且桥上有一个高清摄像头,大不了一点点梳理监控排查,案子肯定会有眉目的。对于我们来说,如果出事的是那种社会上闲散游荡的人员,那才是最麻烦的。

第二天上午死者的儿子来了,一个一米八多的小伙子,眼睛红红的。小伙子带着我们来到他父亲家,我们队的,连同现场勘查的一共二十多个人,浩浩荡荡地来到桥西口社区。在开门之前,技术中队的同事先把死者家的门检查了一下,确认锁没有任何问题。他儿子用钥匙轻轻地一扭,咔嚓一声门就开了。

和我们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屋子是两室一厅,而且十分干净整洁,没有任何被翻动过的痕迹。桌子上还有两碗剩饭,用防蝇盖扣在里面,整整齐齐地摆在桌子一侧。

“都别动,让技术先进去。”

技术中队的三个人换上鞋套,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走进屋子,开始用胶带采集指纹,不过单从屋子这个情况看,恐怕采集不到什么指纹了,根本就是一副没人进来过的模样,看来老头不是在家中被害的。

“你父亲和别人有什么仇怨吗?”

宋队转过来问他儿子。他儿子被问了之后,愣了老半天才回答。“父亲在这里住了三十年了,和周围的邻居都认识,从来也没听说过和谁红过脸。”

“这事奇怪了。”

我们几个人站在门外陷入沉思,找不到一点突破口,看起来这是一起没有任何作案动机的案件。

“你父亲养宠物吗?”黄哥突然问。“不养啊。”“那么那是什么东西?”

黄哥指着屋内放在门口的一个纸袋子。袋子上画着一个卡通猫的头像,袋子有一块透明的地方,能看到里面是一块块像小饼干似的东西。这玩意我曾经在超市见过,是猫粮。

“这不是猫粮吗?我没听我爸说过养猫啊。”

黄哥这么一说让所有人都想到一个问题,在通信井里除了死者之外,还有只死猫。他儿子说老头没有养宠物的习惯,但是家里却有一袋猫粮,这两者间说不定有什么关系。

“你确定你爸没在家养过猫?”宋队加重语气又问了一遍。“确定,我上个月回过一次这里,要是养东西的话,我肯定能知道。”“这袋猫粮也没用多少,要养说不定是这个月的事。”

“养猫不光得要猫粮,还得要猫砂,你们仔细找找,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什么东西。”

技术中队的三个人几乎把老人家找了个遍,除了这袋猫粮外再没有找到任何与猫有关的东西。结果显而易见,老人买了一袋猫粮很可能只是单纯地为了喂猫,而这附近的流浪猫特别多。

“你们所有人分成组,挨家挨户打听,问问有没有人知道死者喂猫这个事。还有,如果有知道的,一定要问清楚,老人一般习惯去哪儿喂猫。”

我们十个人分成五组,一组一栋楼开始挨家挨户地打听,没想到案件最后的侦查竟然转移到了猫身上。

我和黄哥负责走访的是四号楼,也就是和死者家并排的那栋楼。我们敲第一家住户的门就有人给开门了。现在是周四上午,一般住户除了老人之外都上班了,给我们开门的却是一个年轻人,看上去二十多岁的样子。

“你好,我们是警察,来了解点事情,你家就你自己一个人在家吗?”黄哥出示了下警官证。

“家里还有别人,不过现在不在家,你们进来吧。”

年轻人把我们让进了家门。我打量了一下,这户人家里还是二十年前的装修风格,墙角线还刷着油漆,地面铺的是地板革,和现在的地板不一样。地板革是一种塑料类的东西,直接铺在水泥地面上。

“我们简单问你几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一直住在这儿吗?”现在是由黄哥来问,而我拿着本子记。

“我叫黄清,不住这儿,这里是我爷爷奶奶家,我只是偶尔来陪他们住一段时间。”

黄哥和他站在门口,我往里面跨了一步打量了一番,是一套两居室。一间屋子里是木制的桌子和床,桌上摆着两个老人的合影,一看就是他爷爷奶奶的屋子。另外一间屋子有一台电脑,机器开着,旁边的路由器的灯一闪一闪的,看来他正在家上网,不过不是玩游戏,屏幕上显示的像是一个论坛似的网页。

“你爷爷奶奶是一直住在这儿吗?什么时候回来?”“对啊,他们一直住在这儿,他们去市场买菜了,等会儿就回来了。”

我和黄哥起身准备走,打算继续找其他的住户。这个小伙不常来住,问他估计也回答不上来,还是等他家老人回来再说吧。我们正准备推开门的时候,门被人拉开了,是两个老人。这两个老人一开门看见屋子里忽然出现两个人,吓了一跳。我们一看就知道这两位应该是小伙子的爷爷和奶奶,急忙拿出警官证解释,说我们来走访下住户,了解点情况。两位老人虚惊一场。我们急忙让开身子,看着两位老人拎着菜回到家,等他们简单收拾一下后,我们便开始询问。

“住在你们旁边那栋楼的姓刘的老头你们认识吧?”“认识,认识,他不是出事了吗?昨天你们警察来了好多人,说是在下水井里发现的尸体。”老奶奶把他的孙子赶回屋,然后自己去了厨房,老爷子在客厅里回答我们的问题。

“我们想了解点事,就是这个姓刘的死者平时有没有养猫的习惯,或是喂猫?”

“这个我们还真不清楚,不过这周围流浪猫挺多的,平时我们吃剩的东西都用报纸垫着放到外面给它们吃。”

“你们也喂猫?都把东西放在哪里喂?”

“这都是老太太去喂,我从来不喂,我不喜欢那东西,看着犯邪性。喂,老婆子,你喂猫都把东西放在哪儿?”

老爷子冲着在厨房的老奶奶喊了一嗓子。老奶奶没搭理他,而是拎着一壶开水从厨房走进来给我们泡茶。我们坚决没让,只是让她倒了一杯开水。然后老奶奶从墙上摘下来一把剪子,那是挂在墙上一根钉子上的红色把柄的剪刀,转身回到厨房开始处理鱼。他们回来的时候买了一兜子黄花鱼,老太太虽然年纪不小,但是剪子用得挺利索,唰唰唰几下子就把一条鱼的鱼头剔开,鱼肚子破开,然后把内脏拿出来,用水一冲,一条鱼就处理完了。

直到开始处理第二条鱼时,老奶奶才开始回答老爷子刚才问的话。我们不禁为这老两口如同小孩子斗气一般的行为抿着嘴笑了笑。

“猫这玩意啊,都有灵性,现在让人逼得没地方住了,平时多喂喂也是行善积德,就你那样,我把喂猫的东西放哪儿告诉你干什么?”

“人家警察问,你当是我问你啊,我才不愿意问那事呢。”

我一看这两人还斗上嘴了,急忙起身来到厨房,把我们刚才想问的事重新和老奶奶说了一遍。老奶奶这才和我们说:

“你看这些鱼头咱们不吃,但我都留着,然后把东西放到后院,晚上猫就自己来吃了,第二天早上我再去把东西收拾一下倒进垃圾箱。”

“后院是哪儿?”

“你们往后面走,这几栋楼后面、山脚根下能看见有个大花坛,那就是后院。早些年,冬天家家都在那儿挖坑埋白菜,本来这是公共区域,结果现在都被人围起来了,自己圈个地在上面种菜,街道也不管管。”

“好,好,我们知道了,等会儿我们去看看。”我一看老太太把话题越扯越远,只怕再问下去就开始和我们讲陈年往事了,急忙打断她的话。可是老太太继续在那里喋喋不休地说:

“以前猫都是从山上下来吃,现在让人吓唬得都不敢下来了,这几个鱼头正常来说一晚上就能被吃没,现在放两晚上还有剩的。”

“那被害的老刘头在哪儿喂猫,也在后院吗?”黄哥这时也走过来问。“我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我管人家干什么?喂猫这个都是行善,自己做成什么样自己心里清楚就行,你是做给老天爷看的,又不是做给别人看的。”

听完这话,我看了黄哥一眼,黄哥也看了我一眼,老太太这几句话听着有些不对劲啊,不是所答非所问的问题,而是听着感觉话里有话。

“老婆子你废话怎么那么多,人家警察问老刘在哪儿喂猫,你说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干什么?”老头在里屋也听见了,冲着厨房喊道。

“我说得不对吗?咱们是吃什么就给猫喂什么,咱也不图些什么,就是行善积德。你说你弄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给猫喂,喂得猫一个个嘴都奸馋了,你这是喂猫吗?你这是祸害猫。”

“老奶奶,你这是说的谁呢?是老刘头吗?”“不是他是谁?桥西口就这么几户人家喂猫,他就觉得能显得出他来,非得弄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喂。”“老奶奶,我们现在是为了调查案子,你们喂猫的恩怨就别提了,先配合我们一下,告诉我们老刘头在哪儿喂。”

对于这种上了岁数的,我们也不能强求,只能慢慢哄着问,不过我们还真没想到这个老奶奶竟然为了喂猫的事和遇害的老刘头还有点不对付。我们一开始觉得一个独住的老人能和别人有什么仇怨,现在看,可能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最后都能发展成不共戴天之仇。

“一开始大家都在后院喂猫,后来他弄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喂。我为这事吵了他几次,结果他就不在后院喂了,仗着自己身体好,走几步上山去喂,结果让他弄得猫现在都不下来吃东西了。”

“人家喂的东西猫爱吃,你喂的猫不爱吃,你就吵人家。猫爱吃谁家东西就吃谁家的呗,你怎么那么小心眼?”老爷子一直没出屋,在客厅里冲着老太太嚷嚷着。

啪,老太太把剪子往水槽边上一拍,把剪了一半的鱼扔进水槽,叉着腰冲着里屋开始吼:

“喂猫讲究的是心诚,咱们是吃什么喂什么,他买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喂是什么意思?那些东西他吃吗?他要是也吃,我就没意见。他不吃然后来喂猫,这不是明摆着没事找事吗?”

我和黄哥一看老两口开始吵吵起来了,急忙起身往外走。这该问的也问了,可别弄得好像是因为我们才引起家庭矛盾。老爷子和老太太也顾不上我们,两个人一个在客厅一个在厨房,你一句我一句,没完没了地吵吵。黄哥先穿上鞋出了门,我在穿完鞋抬头时,忽然看见他们的孙子从另一个屋里出来,倚着墙看着我。那种眼神很奇怪,眼睛中透出一股邪魅,脸上却看不出一丝笑意,而是冷冰冰带点木讷的样子,看得我浑身不舒服。几乎是一瞬间,黄哥就把刚穿好鞋的我从屋子里拉了出去,啪的一声带上了门。

“看到这情况不赶紧撤,还在里面待着干什么?还想拉架吗?”黄哥戏谑地冲着我笑。

“不是,我刚才看到他孙子出来了。”“你啊,以后遇到这种事赶紧走。”“咱们现在还用继续走访吗?”

“还走访什么,没想到第一户就把事查明白了,咱俩现在去后面的山上看看,昨天开会不是说老头光着脚,脚后跟上有泥吗,我还琢磨什么地方能造成这种情况,就没想到后面的山。老头很可能是在山上遇害的。”

“那谁能在山上杀一个老头?”“不知道,去看看再说吧。”

桥西口这八栋楼是靠着山根建的,往后走到头就是山脚。这座山不高,但是连绵得很远,大约能有十公里长。我们走到后院还能看见在一棵树下有一张报纸,上面放着一些剩菜,估计是别人喂猫的,看来这个地方喜欢喂猫的人还不少。山下面有破旧的台阶通往山上,但台阶只有二十几阶,然后是水泥砌成的一个小平台,有一个禁止烟火的牌子,再往里面走就都是土路了。

城里的林子长得都不高,最高的树也不过七八米,而且山的面积也不大。人走在里面不会迷路,只是林子里的山路岔道比较多,一不小心走下山,就会发现不是自己想去的地方。山里的土路都是人踩出来的,大约有三十厘米宽,两边都是能到小腿肚子高的杂草。现在是夏天,山里看不见人,要是入秋了就有人专门来山里挖野菜、捡松子。山不高,但是一个坡接一个坡,土路边偶尔能看到山坑,虽然不高,但是真摔一下也够呛。我们曾经就接到过报警,说有人在山上摔到山沟里面了,最后是用担架抬出来的。

我和黄哥刚进山没走上几步就看到一个岔路口,一个是继续往里面走,另一个岔路沿着走下去就下山了。

“怎么办,继续走?”我问。“听老太太说死者腿脚挺利索,这才没几步路,咱继续往里面看看,起码得把他喂猫的地方找到,说不定那就是他遇害的地方。”

我和黄哥继续往里面走,又走了一小段,看到有一小块空地,地上放着一个倒过来的纸盒盖,盖子里面有些碎渣,这些碎渣的颜色和在死者家里看到的猫粮一样。

“应该就是这里了。”黄哥说。“这里也不像啊!”

我向周围看了看,地面的草连被压的痕迹都没有,而且也看不到一丁点的血迹。根据法医的说法,老头是被锐器刺进颈部动脉,正常来说会出现喷溅血迹,即使杀人犯做好准备,多多少少也会留下一些血迹的,难道这里不是杀人现场?可是被害者家里更整洁,除去这两个地点之外,老刘头也不会去其他地方啊。

“咱扩大范围找找看。”“这么大地方,不如把全队人都喊来得了。”

“时间还早,反正中午咱也得回大队,到时候再和他们汇报,下午一起过来。”黄哥看了一眼手表说。

我和黄哥以喂猫的这个纸盒盖为中心,开始四处转悠。其实能转悠的地方也不多,这是一个山脊垄,土路两边不远处都是斜坡。我正在草里走的时候,黄哥在另一侧喊我过去。我走过去一看,在山脊垄下面斜坡十米的地方有一个小土包。这个土包特别显眼,正常来说,山脊斜坡长满了杂草,但这个土包周围没有草,土又是从旁边翻出来埋上的,一看就是人为的。这种地方能有土包就很奇怪了,土包在斜坡上,如果不是我们特意站在坡边往下看,平时从山里的土路走根本发现不了,土包看上去很小,也不像是坟头。

“走,下去看看。”

我和黄哥顺着斜坡慢慢往下蹭,幸亏这个土包离山脊不远,要是再往下一些,估计我裤子都得被刮破。到了下面我们才发现,不止这一个土包,沿着斜坡大约能有五六个,因为其他的土包都很矮,被草丛遮盖住了,唯独这个土包高一些,所以我们才能在山脊边看见。

“你看!”

黄哥不像我来了之后注意力都在这一排土包上,而是指着我们下来的方向。我抬头顺着我们下来的方向看过去:草被压倒了一片,正好是从我们这里往山脊走,大约有一人宽。这边的草很高,而且是长在斜坡上,我们从上面往下看一切都很正常,但是我们从斜坡往上看就不一样了。草明显被压过,而且是很长的一条压痕。我和黄哥蹭下来绝对不会形成这种压痕,只有从下面拖着东西往上走才会造成这种情况。

我只觉得脑袋里好像忽然被人点了一盏灯,豁然开朗。有人把重物从这里拖回到山脊才会出现这种痕迹,是谁会这么做呢?不言而明,案件好似拨开云雾一般,没想到竟然被我和黄哥误打误撞找到关键点了。

“找找周围,看看有没有血迹!”

几乎不用细看,这一排土包周围的杂草上全都沾有血迹,而且血迹的范围很大,符合喷溅特征。拨开杂草,下面的地上还有一大摊已经干了的血迹。虽然需要做DNA检测才能认定,可是我们已经可以确定这个地方就是死者被害的地方。不过他为什么会在这儿被害?难道是喂猫的时候遇害的?但是什么人会去害他呢?

我和黄哥在这周围简单看了看,最后我还是把注意力放在了这一排土包上。这土包明显是被人用土堆的,还能看到旁边有掀土的痕迹。我用脚踩了踩土包,发现很软,不像是实土,感觉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接着我用脚拨了拨泥土,土层很薄,露出了一块灰色的布。

“黄哥,这土包里有东西。”“弄出来看看。”“不用等技术来提取吗?”

“现场都被咱俩踩成这样了,不差这一点了,弄!”

我用手拽住露出的布块的一角,轻轻往外一拉,埋在土包里面的东西就被我抽出来了,是一件灰色的短袖衣服,衣服上面有一大半都是深红色已经干了的血迹。我顿时吐了吐舌头,尴尬地看了看黄哥,心里想这下坏了,这件衣服一看就是罪犯穿的,结果被我直接用手给拽出来了。土包很浅,所以衣服用土堆完后会形成一个鼓出来的包,而其他那几个土包看着就不是很明显了。

“这估计是罪犯穿的衣服,没想到直接埋在这里了。赶紧放下吧,等技术来了和他们说一声吧。”

黄哥挠了挠头,他也没想到土包里埋的竟然是一个重要的证物,不过这事换了谁也想不到罪犯能把行凶时穿的衣服直接埋在案发现场啊,这下确实有点尴尬了。现在几乎可以确定这里就是案发现场,技术会做详细的勘验的。在这之前最忌讳对现场造成破坏,结果我俩造成破坏了。不过也是没办法,发现了重要的线索,换作任何一个警察都会立即进行侦查。

“这边还有几个土包。”我指了指后面的四个土包,这四个比埋衣服的土包小,里面埋的东西应该没衣服那么大。

“你找个木头掘开看看。”“还继续弄?我刚才手都摸了血衣了,咱们这不是在破坏现场吗?”“没事,弄,挖开看看,我就不信了,这几个土坑里全能埋着证物?”

我从旁边的树上掰了一根粗一点的树枝,然后开始掘地。这个土包边缘有明显的挖掘痕迹,应该是被人挖过一个坑再填上的。今年夏天没下几场雨,山里的土特别干燥,坑不好挖,但是这种填埋的坑好掘。我用树枝鼓捣了几下,把埋在坑里的东西弄出来一半,两个爪子赫然可见,看得我倒吸了一口气:是一只死猫。等我把这只死猫全弄出来,发现和之前我在通信井里捡出来的猫一样,肚子被割开,里面的内脏全没了。但是这只猫腐烂的程度要比通信井里的高,我把它从土里弄出来就有绿头的苍蝇飞过来。

“行了,不用挖了,你拿树枝挨个把坑捅一捅,看看是不是都是死猫。”我拿着树枝轻轻拨了拨剩下的坑的泥土,有两个土不厚,拨几下就能看到绒毛,可以肯定这四个土包里埋的全是死猫,而且应该都和我之前见过的那个一样,肚子被割开,内脏被掏空。

“这是个变态吧。”

黄哥没回答,现场的情况有点出乎意料,这个人看来是个虐猫狂,如果算上我在通信井里捡的那个,他一共杀了最少五只猫。

“来,咱们把现场恢复一下,然后回大队汇报。”“怎么?不直接打电话叫技术的来取证吗?”“别,死者死的时间不长,也就是前几天的事,罪犯把衣服埋在这儿也不是长远之计。加上他还把死猫一起埋在这,除非他不想活了一心求死,不然肯定得来处理这些东西,咱们在这等着他。”

“等着他?”

“对。”

我和黄哥匆匆把这些东西又恢复了原状,选了另外一条路下山回到队里。回到队里,黄哥不但把我们发现的情况向宋队汇报了,还直接把接下来工作方向的建议也提了出来:在案发现场附近进行守候,等待嫌疑人返回那里。

宋队并不赞成这种做法,首先虽然按照目前的情况看,嫌疑人是一个变态,有虐杀猫的情结,但是并不能肯定他一定会返回案发地点;其次在山里面蹲坑守候条件太艰苦,虽然现在是夏天,晚上温度不会很低,但是山里各种蚊虫滋生,蹲守是下下之策。

可是到现在,案件有进展却没有曙光。黄哥说的这种蹲守的方法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衣服上的DNA采集之后虽然能做比对,可是这个人如果没有前科也比对不出来。按照这种喜欢虐待小动物的人员分类,这种人一般都是平时生活里很普通的人,隐藏得很深,想要靠侦查辨别有一定的难度。

正在讨论的时候,法医的解剖结果也出来了,死者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周一到周二,也就是我们发现他的前一天或者两天,距离现在最多也不过三天时间。三天时间,最多七十二小时,还没过案件的黄金工作时间。最后宋队心一横,两边同时干,一组人蹲坑,另一组人继续工作。

由于这个提案是黄哥提出来的,我自然而然被分到了蹲坑的一组,当天晚上就开始行动。

半夜在山林里蹲坑我可是第一次,不过黄哥有经验,他们曾经办过一个案子,去大兴安岭,在一个柴火点蹲坑了两天两夜。柴火点是大兴安岭林区在山里建的房子,供巡山员和其他人使用,里面放着一些日常用品。当时也算是天公作美,次日大雪猛降,嫌疑犯进山准备不足,返回柴火点避寒,他没想到警察竟然能跟着他来到山里,在进门的一瞬间就被扑倒抓住。不过那次他们有个房子,这次我和黄哥可是连个帐篷都没有。

晚上我穿了一条最厚的牛仔裤,里面还套了一层厚裤子,防蚊液喷得相当于用它洗了个澡,清凉油擦了整整一盒,拿着充电宝,戴着帽子和口罩,从另一侧和黄哥一起进了山。黄哥准备得更充分,直接背了一个蚊帐,在现场附近的一个山脊旁找了一个不错的地方,所谓不错是正能看到山坳那个位置。如果有人走过来想下去,我们在这边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说实话,对于这种蹲坑,我们心里也没有把握。一个心理变态的人的想法和正常人是不一样的。如果是一个正常人,那么他很可能得来处理这些东西。因为这个人不像是流窜犯,能在一个地点进行虐猫行为的,十有八九都是对此地环境相当熟悉,甚至就住在附近。

太阳慢慢落山了,整个山里变得特别安静又特别嘈杂,各种虫鸣听得好像就在耳边一样,蚊子嗡嗡的声音好像你头顶上有一架直升机。平时能让蚊子退避三舍的花露水和防蚊液在这里根本不好用,这些东西喷得我闻着都感觉刺鼻子,却依然感觉蚊子毫无顾忌地落在我身上。这一夜我无法用言语形容和表达,我蹲守在山林里,眼前不远处就是几栋楼,里面的人家亮着灯。我第一次感觉自己处在文明的边缘,站在荒蛮之地望着触手可及的文明社会。等到第二天早上,我腿上被叮了七八个包。我估算了下牛仔裤加上厚裤子能有两毫米厚,真不知道蚊子是怎么叮的我,难道蚊子的嘴有三毫米那么长?

好消息总是在不经意间传来,蹲守后的第二天,我回家休息了,当天晚上换另外一组人去。大约晚上十点多的时候,我接到队里的电话,说嫌疑人抓住了。这真是让我又惊又喜,惊的是没想到嫌犯真的会返回现场,喜的是案件破获了,我明天可以不用继续去山里蹲坑了,但心里也有几分遗憾:怎么嫌犯就不能早一天回来,让我白白在山里遭了一晚上罪。不过今天晚上审讯不用我参与了,我也可以安心地睡一觉了。

抓住嫌犯的第二天一大早,我正打算去单位看看这个变态的嫌犯,结果队里来电话说有一个外地协查的案件,从山东来了四个同行,让我帮忙配合一下。结果这一配合就忙活到下午,等我回到单位的时候,嫌犯已经被送进看守所了。本来想亲眼看一看这个变态嫌犯的计划落了空,我心里有点失落。不过我从黄哥的抽屉里找到了审讯材料,我可以通过这份材料来了解这个人为什么要杀死老刘头。

翻开材料的第一页,是犯罪嫌疑人的个人信息,“姓名:黄清”。我忽然想起了什么,翻开我的记录本,原来嫌疑人就是那天我和黄哥走访的第一户人家暂住的小伙。

通过翻看笔录材料,我了解了这个案子的全部经过。被害人喂猫有一段时间了,后来由于被老太太吵了,他就自己把猫粮带到山里喂。这些野猫都是在山里住的。那天被害人下午去山里喂猫,结果黄清在后面跟着他进了山,用剪子直接刺穿老头的颈动脉,然后把老头拖到山坳处,等到晚上再把他拖出来,扔到了通信井里。而一起被扔到井里的白色野猫则是黄清打算埋进土包的,后来黄清发现自己衣服上都是血,就把自己衣服埋了进去,把被害人和死猫一起扔进了通信井。

案件过程很清楚,凶器就是那把红色手柄的剪子,也就是我在老太太家看见她用来剪鱼的剪子。黄清对自己的犯罪行为供述得很好,唯独当问到他为什么要杀害老刘头的时候,笔录里面出现的是省略号。正常来说,杀人都会有一定的原因,我觉得黄清虽然心理有点变态,但还不至于是无差别杀人,直到我去看守所对他进行提审,才让我大开眼界。

我在看守所看见了黄清,他进入提审室时的表情和眼神与我见过的嫌疑犯都不一样。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好像是在笑,面色淡然,眼睛则是不停地到处看。我们从他脸上看不出一丝悔恨的态度,他很自然地坐在铁凳子上,隔着铁栏杆和我们说话,就好像是在咖啡厅和我们聊天一样。

“黄清,你对于之前问你的事实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没有。”“对于你将刘某杀死的事,没有什么改口吗?”“没有。”

“那我问你,你为什么要杀他?”“因为他必须死,我们的使命就是杀死他们,不然我们就得死。”“什么?你们?还有别人一起?”

“是的,其实我们都是受害者,我们都被控制了。如果我不杀死他,那么我就会死。”

“等会儿,你说你被控制了?谁控制了你?”

“说了你也不懂,控制我的人随时都能要我的命。他在我的大脑里控制了我,我知道他要利用我,但是我没办法,只能听他的,不然我就得死。”

“在大脑里控制你?怎么控制?”

“他能控制我的大脑,让我去做一些事。当他控制我的时候,我只能听他的,我不想干也没用。”

“那么那些猫也是你杀的?”“也是他控制我杀的。”“他到底是谁?”

“他在宇宙里面,我也不知道是谁,他无所不在,他用电波控制我的大脑。”我还想继续问,黄哥在后面拍了拍我的肩,把我拉出了提审室,小声说:“你还问上瘾了,看不出来吗?他有精神病。”“精神病?我看他挺正常的啊。”

“我们访问过他的家属,他确实有精神病,天天靠药物维持。咱们去他家那天,他早上刚吃完药。”

“……”

我也曾经侦办过精神病嫌疑犯的案件,还带着嫌疑犯去做过精神病鉴定,但是黄清的情况和我遇到的不一样。我感觉他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思维和语言很正常,只是脑袋里想的东西有些天马行空,和纯头脑类精神病相比,他更像是有妄想症。

这次我没有听从黄哥的建议,而是选择继续和黄清聊天。黄清看到我对他说的事情表示出相信的意思,而且愿意听他说这些东西有些高兴,于是开始滔滔不绝地和我说。

黄清说自己被脑控有好几年了,刚开始他还能抗衡,后来对方的力量太强了,自己现在已经彻底被控制了。不过黄清找到了一些和自己一样的人,他们经常在一起讨论抵抗控制的方法,已经有了一些效果。但我知道所谓的方法是他家人给他吃药。据我们了解,黄清有时候骗过他的爷爷奶奶,没吃药,而是把药扔了。

和黄清聊得越多,我对这件事就越发好奇,于是我向黄清表现出了充分的信任,从他那里要来了和其他人联系的方法:通过网络论坛。这个论坛里面全是和黄清一样的人,大家的主题就是讨论脑控,我感觉在里面看他们说的故事比《科幻世界》还夸张。

本来我还打算进一步了解一下,可是没过几天,这个网站就登不上去了,而我对这个案子的记忆也随之被其他更棘手的案子覆盖,最终沉在了我脑海深处。直到这个案件发生的几年后,我又遇到了一起杀人案,在穷尽侦查手段后依然毫无所获。偶然之间,我想起了黄清这个案子,最后利用这群人的特点曲线破案。当然,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