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失子
雍正元年五月，绾意终于要生产了，虽然调养了五个月但是情况很不好。嬷嬷，太医站了一屋子，灶上不断地烧热水、都在忙忙碌碌，皇上，皇后和绾意关系不错的裕嫔悉数在殿外等候。
一个时辰过去了，胤禛看见宫女们一盆盆热水端进去，一盆盆血水端出来，心急如焚手指甲快要将龙袍撕破：“都这么长时间了，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
皇后见皇上如此心急，握住皇上的手安慰道：“皇上放心，年妹妹又不是第一次了，自然会母子平安的。”
屋子里，绾意已经被阵痛折腾的没有力气了，可是孩子还是出不来。嬷嬷焦急道：“娘娘，您用力啊！”
绾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精疲力竭地昏了过去，汪姑姑看见绾意流了许多血，便告诉太医。太医匆匆出去禀告皇上，绾意几个月前动了胎气，导致胎位不正。女人生孩子最最危险的就是胎位不正，一不留神就会一尸两命，事到如今绾意和皇子只能保一个？
“保贵妃，皇子不要了，一定要保住贵妃。”胤禛脱口而出，没有片刻迟疑，眼睛里充满了红血丝。皇后，裕嫔以及在场众人都惊呆了，一般遇到这种情况，皇帝一般是保皇子的，接生嬷嬷们还是第一次听到保大人的。太医接到指示，慌慌张张地跑入殿内。就算当年先帝爷的孝诚皇后难产，也是先要保住大清基业！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绾意的呻吟声越来越弱！
“皇上，小阿哥他去了。”一个嬷嬷抱着一个被鲜血浸透了的襁褓跪在了大家面前。那是绾意刚刚生下的儿子，可惜一出生就没了气息。
寝殿里，绾意再次昏了过去，汪姑姑强忍悲痛给绾意清理身子，突然红色的血液喷涌出来，汪姑姑惊呼道：“太医，不好了，贵妃娘娘血崩了。”
胤禛还没有接受失去爱子的事实，又迎来另一个噩耗，遂不顾皇后反对，奋不顾身地冲进殿内。里边的一幕让胤禛倒吸了一口凉气。血，全部都是血，不只是床上，连床幔上都是爱人的鲜血。胤禛走到床边，用命令的口吻朝太医们怒吼道：“用最好的药，不计代价把贵妃就过来，否则，朕要你们所有人陪葬。”
此言一出，屋子里忙碌的人们吓得魂飞魄散，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太医们慌忙着从药箱拿出各种止血药粉递给嬷嬷，合力拼命抢救奄奄一息的绾意。
此时皇后也在院子里焦急的徘徊，心情并不比胤禛好多少。她是有私心的，私心是不想让绾意活着。倘若绾意死了，不仅少了个威胁后位的人，还能抚养八阿哥爱新觉罗福惠，真是一石二鸟。
幸好，上天素来有好生之德，在生死边缘徘徊的绾意被太医硬生生拉了回来。可是纵使如此，太医还是怀着沉痛的心情告知胤禛，绾意因失血过多，伤及五脏六腑，哪怕是最顶尖的太医倾尽所学，用尽天下所有药石也只能保绾意五年无虞。
得知心爱之人只能够存活五年，胤禛神思倦怠地坐在绾意的床边，默默了良久。
储秀宫里被派去打听绾意情况的小陈子走了进来。此时熹妃正优哉游哉躺在榻上，吃着椰蓉糕。
“启禀娘娘，奴才方才听太医说，贵妃娘娘无虞了。”
小陈子还没说完，熹妃却暴走了，随手一挥将茶碗打翻在地，气呼呼地说：“那个贱人命真大，都血崩了，还能活过来。”
“娘娘息怒，息怒。”宫女方晨一边打扫地上的碎瓷片，一边劝解熹妃。
“娘娘，皇上说若是贵妃娘娘有什么闪失，他们都得陪葬，太医们怎敢不用心救治啊！”小陈子如实禀报。
胤禛为这个可怜的幼子赐名为爱新觉罗福沛。
三日后绾意醒了过来，得知孩子夭亡，痛断了肝肠，这已经是她失去的第三个孩子了。她仰面躺在床上，死死地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既不吃药，也不理任何人。依影见主子如此消沉，心疼地劝道：“小姐，您还年轻，将来定能再为皇上诞下皇子。现在身体才是最要紧的，您不能不喝药啊！”依影端着药哀求着，可是绾意始终没反应。
胤禛听闻绾意的情况，下了朝匆匆赶来翊坤宫，连朝服都没来得及换掉。
“绾意，你怎么能不喝药呢？来，朕喂你。”胤禛满眼柔情从依影手里接过药碗，绾意始终是没有张嘴，药汁从她的嘴角一直流到颈部。汪姑姑见胤禛愁眉紧锁，惶恐地跪下道：“皇上息怒，我家娘娘失了孩子悲伤过度，请皇上不要见怪。”
“怎会？朕不会怪绾意的。”胤禛心疼地看着绾意，拿丝巾擦掉残留着绾意颈部的药汁，“但是绾意必须喝药，汪姑姑，你按着绾意，朕来喂药。”
绾意被强行灌了药。
为了不影响绾意休息，胤禛只好在翊坤宫偏殿批奏折，每隔一段时间就来看看绾意。
到了晚上胤禛强迫绾意喝了点粥，敬事房的太监来履行自己的职责，在翊坤宫外候着，苏培盛问道：“皇上，敬事房的人来了，今日是翻牌子，还是留宿在养心殿？”
“今日朕就在翊坤宫歇着吧。”
汪姑姑吩咐小童子给皇上收拾收拾偏殿，汪姑姑给胤禛端了一碗参汤：“今夜委屈皇上在偏殿休息一晚。”
景仁宫里，皇后向敬事房总管询问皇上在哪休息。
“回禀皇后娘娘，皇上今日没有翻牌子，也没有留宿养心殿，皇上在翊坤宫休息了。”
“翊坤宫？”禄银惊讶道。
总管点点头，皇后让他先退下了，继而对侍女乔春说：“春儿，你看皇上对年绾意多好啊！即使不能侍寝，皇上也要留在她身边。”
乔春拿起梳子走到禄银身后，散开她的秀发：“娘娘，您多虑了，娘娘在皇上心里是最要紧的，您才是咱们大清国的皇后啊！”
隔天裕嫔去探望绾意，一踏进翊坤宫就听见惠儿的哭声，易学抱着惠儿，易容拿着玩具逗他，可八阿哥还是啼哭不已，喊着要额娘。
“怎么了？八阿哥怎么一直哭啊！”裕嫔赶紧进到院子里，心疼地说。
绾意就像活死人躺在床上，也不搭理八阿哥，八阿哥太过思念额娘了才会啼哭不已。
“来，让本宫试试。”了解到情况后，裕嫔伸手接过八阿哥，让八阿哥依偎在她怀中。到底是生育过孩子的母亲，身上散发着母亲的味道，不一会八阿哥就止住了哭声，靠在她肩头睡着了。乳母把八阿哥抱下去睡觉了，裕嫔隔着门看一下绾意，绾意还是有形无神躺在床上，仿佛心已经死了。裕嫔摇摇头走出殿外：“你们娘娘这么下去可这么是好？”
“裕嫔娘娘，我们娘娘现在连皇上都不理！”易容眼里泛着心疼的泪花.
为了不打扰绾意休养，也为了更好地照顾惠儿，胤禛命苏培盛将惠儿接到养心殿，让薛启英姑姑照顾。
一个月后，绾意出了月子身体好了许多，就是变得少言寡语，不爱搭理人。汪姑姑把殿内所有人都打发走了，她今日下定决心，解开绾意的心结。
“娘娘，您不能在这样下去了，娘娘，奴婢知道你伤心，但是就算是再伤心您也要振作啊！”
“我的三个孩子都没了，姑姑让我怎么振作啊？”一个月了，绾意终于开口说话，汪姑姑欣喜万分，继续劝解道：“四公主，七阿哥，九阿哥都不在了。但是娘娘您还有八阿哥，这一个月来，八阿哥几乎天天喊着额娘，娘娘，你还有八阿哥，他就是你的指望啊。”
“惠儿，我的惠儿。”绾意的眼角，泛起了泪花。
汪姑姑看见绾意有反应，连忙拉着绾意的手，接着道：“娘娘，皇上也是爱您的。这一个月来，皇上无论有多么忙，都要看望娘娘。如果娘娘这样颓废下去，皇上会伤心的，娘娘舍得让皇上伤心吗？”
绾意决定为了皇上为了儿子一定要振作起来，主动地喝药，胤禛知道后很欣慰，绾意终于走出丧子之痛的阴霾了。
盛夏的养心殿外格外的喧闹，蝉儿们在树枝上尽情地嬉戏，这可苦了养心殿值守的太监，把它们一个个捉住，生怕这些跳脱的小精灵们惹怒了正在批阅奏折的万岁爷。
绾意带着刚刚做好的玉露百合羹，在依影的陪同下，坐着轿辇来到养心殿。
“贵妃娘娘，您怎么来了？大热天的，您刚出月子，若是被暑气熏着，皇上又要心疼了。”苏培盛见绾意来了，赶紧招呼起来。
“苏公公，皇上可在里头？”
“在呢！奴才这就去给娘娘通报。”
胤禛看绾意不仅终于肯出来散心了，还亲自给他送汤羹，便喜上眉梢，把玉露百合羹喝的一干二净。
“皇上若是爱喝，臣妾日日做给皇上。”
胤禛拉着绾意的手，欣慰地说：“你终于想开了，我真的很欣慰，今日惠儿玩累了，明日我就让苏培盛把惠儿送回翊坤宫。”
“臣妾这辈子有皇上，有惠儿，就够了。”绾意靠在胤禛的怀里欣慰道。
雍正元年六月，太后娘娘在永和宫崩逝，享年六十四岁。远在遵化的恂勤郡王听闻噩耗，几近崩溃，几次上书胤禛，想要回京见皇额娘最后一面，都被胤禛驳回。连额娘的最后一面都不让见，允禵按耐不住心里的怒火，竟然连连上书谴责胤禛不孝，气的胤禛在养心殿发怒。绾意本来想去养心殿问安，刚刚走到门口，听见养心殿动静不小，又见在门口的苏培盛在来回徘徊着，便上前询问。
苏培盛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绾意，正好这时候皇后娘娘也来劝胤禛了，绾意便回到了自己的翊坤宫。
禄银端了一碗莲子粥想给胤禛降降火气，她走到皇上身边，劝道：“皇上切勿动气，再气坏了龙体这么好？”
“你看看这个老十四，让朕如何能不生气。”说着胤禛把那些挑衅折子扔了一地，禄银蹲下捡了一份展开一看，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她示意乔春将这里收拾干净。
“皇上，恂勤郡王定是因为皇额娘大去，悲伤过度导致神志不清才会这样的，臣妾想着，何不让恂勤郡王回来看看皇额娘遗容？”禄银这样婉转的求情并没有打动胤禛，胤禛还是坚持不让允禵回京送太后最后一程。
回到翊坤宫的绾意坐立难安，觉得这样下去允禵真的会把胤禛惹毛，到时候大罗神仙也难以救他性命。
“小姐，我都知道了。”绾意正在伤神之际，依影推门而入，跪在了绾意面前，双手扶着绾意的膝盖，“让我去吧，让我去遵化劝劝他，或许还能有转机。”
绾意点点头，接到任务的依影不敢耽误，简单收拾了细软，快马加鞭去了遵化。绾意则对外宣称娘家嫂子暴病，让依影回家侍疾。恂勤郡王府邸，允禵不顾盛夏炎热的天气，正在奋笔疾书谴责皇上，家丁来禀告，宫里一位姑姑来了，允禵半知半解？宫里的姑姑，为什么会来遵化？出门一看，原来是依影，故人相见，总有许多话，情人相见，话却多到不知从何说起。
沉寂片刻后，允禵把依影带到书房，依影看到他的书桌上还有许多没有发出去的讽刺，挖苦，谴责皇上的信。
“王爷，几个月不见，书法的功力见长啊！我记得王爷以前是不愿意练就书法的，如今是怎么了？”依影拿起一封书信讽刺道。
“我前半生只顾舞枪弄棒，殊不知练书法如此陶冶性情。”
依影一转语气，严肃地道：“王爷以为挖苦皇上很美妙是吧？王爷你就不能安生几日吗？非要把皇上激怒才高兴吗？”
“是你那位皇上先惹我的，我额娘崩逝他都不让我回京，那是我的亲额娘啊！”允禵愤怒地一拳砸下了墙面。
依影大惊，赶紧上前抚摸着他红了的拳头，满眼心疼：“你这是何苦呢？小姐就是让我来劝你的，小姐让我告诉你，不让你回京是太后娘娘的意思，太后怕你回到京城又和皇上杠上，那谁也救不了你。可我们万万没想到，你居然写奏折挑衅皇上。”
“这当真是额娘的意思？”允禵对依影的话持怀疑态度。
“难道你不信小姐的话？”
允禵知道绾意是为他好才让依影赶来遵化的，让下人搬来了火盆，当依影的面把未发出的书信烧了，并保证再也不挑衅皇上了。此事圆满解决后，允禵制定了一个旅游计划，他要带着依影好好的在遵化附近游玩。
这些日子是依影毕生最幸福的时刻，和自己心爱的人一起骑马，一起畅游在山水间，允禵渐渐对眼前的女子产生了些许爱意。
夜幂降临，明月繁星布满天空，允禵在书房给依影办了一桌只属于他们二人的酒宴.他满上酒，举着杯子：“依影，转眼间我们已经相识十年，这十年你变了不小，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腼腆跟在绾意身后，跪在厚厚的雪地里向我行礼，真的非常可爱。”
是啊！十多年了，三千六百个日月轮回，依影再也不是那个见到自己心仪的男子就小脸通红的稚嫩少女。
“是啊，时光匆匆，如今我都过而立之年，真真是老了。”依影羞愧地低下了头。
允禵满饮一杯，起身挨着依影坐了下来，用他修长的手抚摸着依影的脸颊，温柔地说道：“不是老，是变成熟了，比以前更有女人味。”
“王爷，你喝多了。”依影只觉得脸颊越来越红，红的就像冬日里炭盆里烧的红碳。
“我没喝多，我很清醒，依影，你愿意做我的女人吗？”
“王爷，你看清楚，我是依影，我不是我家小姐。”依影双目圆睁傻傻地望着允禵，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呢！
允禵此时异常清醒，他知道面前这个女子虽然不是他心心念念的爱人。但是这个傻女人等了他十年之久，他又怎能再辜负她？
“我知道你是依影，你愿意吗？”
依影还没有回答这个令人害羞的问题，就被允禵横抱着进了里屋。
那晚依影沉沦了。
第二日，允禵决定奏请皇上，册封依影为侧福晋。依影却拒绝了，她说她能成为恂勤郡王的女人已经知足了，哪敢奢望和允禵厮守在一起呢？她还要陪着她家小姐，她要用一生来护着绾意。知道了依影的心意，允禵表示理解，也没有勉强，事不宜迟，依影下午就要离开遵化启程回宫了。
在驿站，依影依依不舍为允禵理了理领子：“王爷，奴婢要走了，遵化气候恶劣，请王爷好好保重身体。”
“不要再自称奴婢，你我已经是夫妻了。在宫里不仅要护着绾意，更要保护自己。”允禵抱着依影说道。
依影点点头，骑着马离开了。一路上依影眉眼俱笑追逐着那一轮红日仿佛今日的太阳是为她一个人升起的。回到翊坤宫，依影把事情告诉了绾意。
“小姐，依影很轻浮对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样也没有，就把自己给了他。”依影知道自己生活在一个封建社会，一个女子没有任何凭证，就把自己托付给不是自己丈夫的男子，那种行为是多可笑！可她就是情不自禁，她一点也不后悔。
“人都有七情六欲，依从本心就好。”依影还担心绾意会责骂她轻浮，没想到绾意笑了，发自内心的笑了，她的好姐妹终于找到能够与之携手一生的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