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背影与夕阳

我记不清自己在脑海里模拟了多少次和幸村的对决，导致我一看到网球就想起他那张清秀的脸，一看到幸村就想起网球。后来我才发现，幸村与网球生来就是一体的。

我执着于打败他，每天都会观察他在俱乐部的表现，无论是挥拍还是击球，任何一个小细节我都不放过。渐渐的，我熟悉他的地步甚至到了他又长高了几厘米；最长的头发是哪根；最爱的颜色是哪种。不知不觉间我已将幸村精市嵌进我的生命里，这份执念生根发芽开花结果，顽强而又疯狂。

八岁那年的夏天，我第五次输给幸村。他走到网前向我伸出手，我不再像以前那么傲慢和愤恼，也伸出手与他相握。我们这两个画地为王的死对头，在历经了五次交锋后，终于放下成见化敌为友。

其实幸村从来没有把我当敌人，他对谁都很友好，俱乐部里不少女孩子和他搭讪，他从来不以冷漠的态度对待，就算是拒绝别人的邀请也都是温和有礼。和他同球场的真田可就不一样了，他沉默寡言，表情严肃。而且我觉得他和我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不善言辞，只要一尴尬或者紧张，准会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有一次洋子邀请他和幸村去她家的蛋糕店试吃新推出的糕点，幸村和和气气的答应了，真田面无表情的用认真的口吻说不去。洋子那时才五岁，有些任性地伸手拉住真田的手臂，不许他离开。

我倒觉得小孩子之间拉拉手臂没什么，便觉得洋子这举动没什么不对。结果那个真田弦一郎像被电击中一样，瞬间甩开洋子的手，腼腆地说什么女孩子不能随便拉男生的手臂。

“要是拉了会怎么样呢？”洋子睁着圆圆的眼睛，天真无邪地问。

真田一下被难住了，顿了两秒后尴尬地说：“总之不可以随便拉男生的手臂，否则...不好。”

“为什么不好呢？”洋子又一次天真无邪地问。

真田肤色偏黑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两块红晕，眼睛微垂避开众人的视线。对于那次去幸村家做客尴尬得要命的我来说，很能体会他此刻的心情，不禁在心里对他表示同情。

洋子仍然缠着他问为什么不好，真田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个在球场上叱咤风云的人物现在竟然如此窘迫。我心一软，便对洋子说：“不好就是不好，哪有那么多原因啊。”

“可是我就是想知道为什么不好啊，千咲你知道吗？”

没想到引火上身了，我无奈地想了几秒，说：“不知道。”

身旁的幸村轻轻笑了，洋子失望地“啊？”了一声。我看着发笑的幸村，有些生气地说：“看样子你知道为什么不好了。”

“怎么说呢，”幸村用右手托着下巴作思考状，旋即露出笑容，“我觉得没什么不好。”

“听吧！听吧！弦一郎，幸村都说没什么不好了，他可是男生喔。”洋子喜笑颜开地再次拉住真田的手臂。

我不知道幸村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总之在俱乐部这几年我没见过哪个女孩子拉他的手或者手臂，他也没拉过哪个女孩子的手或者手臂。我对这件事印象很深刻，因为那天真田的脸一直红红的。

现在我与他隔着一道球网而立，幸村的眼睛里除了温和的友善，再无其它。我一直把他当作对手，对他的态度远远谈不上好，放下成见这四个字是用在我身上的。至于化敌为友，那是我想做的事。

我对幸村的敌意在一次一次的比赛中逐渐减少，每年我的挑战他都会接受，既不轻蔑也不敷衍。每次我和他比赛，我都能感受到他的实力。我一次又一次被击垮；一次又一次跌倒在地上；一次又一次仰望站在球网那边的他。正因为如此，我发自心底的佩服他，不仅仅是因为高超的球技，还有他对我这个多次来犯的对手的尊重。

幸村从不拿和我的比赛对外做炫耀的谈资，他会在每次比赛中指出我的不足，然后告诉我如果想要打败他，就得更加努力才行。末了还会补上一句“不过，我可不会被任何人打败”。但是这次，他什么都没说。

我看着那双温和的眼睛，缓缓松开与他相握的手。夕阳余晖洒在他白皙的脸上，显得安静又祥和。

“我要走了。”

一句话打破了所有的美好。“你要去哪里？”

“去另一个网球俱乐部，在那里会遇到很多新的对手。”

是啊，他已经足够厉害了。这个专属于孩童的网球俱乐部已经不能再为他提供帮助了。

“去青少年的网球俱乐部吗？”我问。

幸村点点头，我又问他有信心在那里和国中生较量吗？他只回答我一个字，有。简简单单，却气势十足。

“那么...加油。”我对眼前这位浑身散发着自信的男孩说。

“谢谢。”

最后，幸村留给我的是逐渐远去的背影和染红天边的夕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