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沦落人
与言律反目,这是言禛最不愿意看到的!虽然他从小孤独,但对这个亲弟弟存了几分真情实意。哪怕他知道言律或许成为他夺嫡的阻碍,二人终究有这一日,可他在心里默默地祈祷,这一日晚一些来。
如今来了,他的心境反倒是平和了很多。
他背朝着言律:“母妃从未哄过我睡觉,也从未给我讲过故事,你和我也从未一起长大,这一切都不是我造成的。言律,哪怕你恨我,我也要告诉你,含笑含怡绝不是润儿害死的!”
说罢,他便走了。
言律望着他直挺挺的背影,感到脸颊火辣辣地疼痛,他没想到第一个与之为敌的兄弟竟然是一母同胞的言禛。
言禛和令狐仲易随即率军朝北凉出发,他们行至半程,在一片草原上安营扎寨。
过了这片草原,就进入北凉的势力范围。令狐仲易的军队不能再前进,他只拨给言禛一百人,陪同言禛去观礼。
谨慎身穿银色铠甲威风凛凛地寸步不离地跟着言禛,一路上令狐仲易对言禛的不敬他都看在眼中,今日他忍不住了:“令狐将军,我们王爷奉旨出使北凉,你就给我们一百人,王爷的安全怎么保障?你这莫非是公报私仇,让我们去送死!”
“我就是要公报私仇!”令狐仲易不再掩藏心中的不满,指着言禛吼道,“敢欺负我妹妹,言禛,要不是我妹妹不许,这一路上我早就杀了你一百次了!”
谨慎要冲上去理论,言禛及时拉住他:“谨慎,不许冲动!古有成例,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更何况两军没有打仗,我只不过是去观礼,一百人足够了!”
谨慎悻悻地离开营帐,言禛用愧疚的眼神望着令狐仲易:“润儿最近好吗?”
“润儿也是你叫的?”令狐仲易转过身子,把手背到身后,“言禛,自从我妹妹离开你恒王府的那一刻,她和你便毫不相干!”
“对不起!”他沉沉低下了头,“当年我答应过你要照顾清润一辈子,我没有做到。”
“你不用跟我道歉,是我当年瞎了眼!”令狐仲易回过头用鄙夷的目光注视着他。“恒亲王,当年你说绝不辜负润儿,我才答应这门婚事,答应扶保你。我知道苏影深的事儿是润儿有错在先,可你与她多年夫妻,却不相信她的为人,这是我最痛心的。你知道吗?润儿离开恒王府那日,她躲在房里整整哭了一夜,你伤我妹妹至此,言禛,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我无话可说!”言禛无奈地摇摇头,离开了营帐。
没过多久,一位身量纤纤,身着米色便装,梳着男子发髻的令狐清润抹着眼泪,缓步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与令狐仲易并排坐着。
令狐仲易递给她一盏茶:“你求了父亲,让我带你来,名曰散心,其实不就是想见他一面吗?可你刚才为何不出来。”
她接过茶盏暖着手心:“哥,求你继续扶保言禛,这一次他已经陷入死局了!”
“一个辜负我妹妹的人,不是死有余辜吗?”他反问道,“润儿,我知道你利用了他,对他始终心怀愧疚,但他也辜负了你,你们俩已经扯平,毫不相干。”
“再不济,他也是榕儿的父亲,我不能看他陷入死地。”她凝视着哥哥,迫切到,“为今之计,只有哥哥能救他!”
“你放心吧,言禛也非等闲之人,连你都看出来北凉之行危机重重,他又怎会没有防备?”令狐仲易故作轻松道,“至于我扶保不扶保他......”
令狐仲易也不是没有理智的人,他知道太子,翊王,闵王无论那个人即位都不会善待他这样一个曾经扶保过言禛的人。
他现在和多年前一样,没有别的选择,唯有选择言禛!
“你哥哥还有第二个选择吗?”他一下子转换了语气,“我可以接着扶保他,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她问。
令狐仲易诡异一笑:“我暂时还没想好,走一步算一步吧。”
隔天言禛和谨慎带着一百名士兵,进入了北凉的帝都云城。与燃城的温暖不同,这里地处西北,临近草原,即便在五月,也寒风瑟瑟。
两个身着黑色披风,带着兜里的人紧随言禛之后进了城。他们悄悄来到言禛下榻的驿站,也开了一间房。
他们一前一后进入了房间,摘下了斗笠。正是消失多年的言玉和郑不疑。
郑不疑的相貌与当年没有差别,只是额下蓄起了胡须,显得更加成熟更有韵味。
言玉虽然画着精致的妆容,但到底已然年逾四十,岁月的痕迹再好的化妆品也阻拦不住。言玉喝着北凉特色茶饮,感慨无限,筹谋多年,就在此刻。
当她得知仲孙元烨立的太子不是青儿,而是他和贱人生的庶子的时候,她对北凉唯一的一点情感就已经毁灭。她就要让仲孙元烨最忌惮的郑不疑出现在他面前,然后再杀掉他,让郑不疑正大光明地取而代之。届时她准备把仲孙元烨那些急切庶子,全部屠杀干净,这才能解她心头之恨。
“公主,咱们杀掉仲孙元烨就算了,何必......何必要嫁祸给恒亲王啊!”郑不疑焦急地问,当言玉跟着言禛进程的那一刹那,他就知道言玉的意图。
“你傻啊!咱们不得找个替罪羊?”言玉失望道,“你不忍心嫁祸言禛,不就是因为他是令狐清润的夫君吗?郑不疑,有一件事我没来得及告诉你,言禛已经休掉了令狐清润。”
“什么?”郑不疑茫然起身,佩剑滑落在地,“言禛怎会如此?”他攥着拳头。
言玉捡起佩剑重新挂在他的腰间,捧着他的脸颊,诱惑道:“不疑,言禛伤了你心爱的人,难道你不想为她报仇吗?”
“想!”
区区一个字,让言玉明白,无论过了多少年,郑不疑心中唯有令狐清润一人而已。
令狐清润也女扮男装来到云城,身边还跟着令狐仲易为她精心挑选的女护卫,凌婷筠,此人心思缜密,不苟言笑,武功深不可测,长得还极为美艳。有时候清润在想到底是她武功高强还是郑不疑技高一筹。
不知道为什么,进入云城她就想起了不疑,她有信念她和郑不疑终会再见。
前往北凉之前,她曾去莱阳拜见外公舅舅,顺便去了苏府。她见到了含怡,主仆二人劫后余生般抱头痛哭。
含怡这才从清润口中得知,当日有人要刺杀含怡,清润才不得已把含怡送到莱阳。
改名换姓,是为了保全她。
“小姐,是谁要杀我?”含怡浑身颤栗,“我的家人还在燃城,他们怎么办啊?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丫鬟,扪心自问我没有得罪任何人!莫非是宫里的......”
清润捂住她呼之欲出的嘴,微微点点头:“就是你想的那个人,我已经让哥哥派兵保护你的家人,你大可放心。”
含怡狠狠地掐着自己的手:“果然是她,她为何如此歹毒?”
“放心吧,含怡!只要你活着,还怕没有跟十弟的来日吗?届时你的仇,含笑的恨,我一定要让言律亲自向那个人讨回来。”清润道。
“可真是最是无情帝王家啊!”她满眼心疼地望着清润,遗恨道,“我以为王爷对您不一样,可没想到,他也辜负了您!”
提到言禛,清润不禁红了眼眶,她仰着脑袋,生怕泪水滑落:“并非帝王家生来无情,有些事情他们不得不无情。含怡,你要相信,人都是一样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呢?”
在苏爷爷言传身教下,含怡很快熟悉并接手了苏家的生意。含怡天资聪颖,学什么都快,苏爷爷把生意交给含怡之后,能干些自己喜欢的事情。没事就去找清润的外公对弈一局,一边下棋一边夸赞孙女苏柔宛如何如何优秀。
含怡看到苏爷爷不再沉浸在苏影深去世的悲伤中,她觉得她当苏柔宛当值了。
清润和凌婷筠漫步在云城的主街道,这里的风土人情与燃城大相径庭。她打听到言禛下榻的艺馆,她多想见他一面。自从离开恒王府,她无时无刻不思念言禛,这些年来她早已爱上了言禛。
虽然他们已经分道扬镳,但她还想和言禛重新开始。当日恒王府中,王妃明显祸水东引,她为了保住明儿,不得已才认下她没做过的事儿。自从发现了屏风的秘密,她就明白王妃想要对她下手,为了陷害她,王妃下了重手亲手毒杀了言昭。
虎毒不食子,在王妃温柔娴淑的外表下,内心竟如此狠辣,令人瞠目。
清润在一个卖文房四宝的摊位上站定,被上好的砚台吸引:“这砚台成色极佳,举世罕见,明儿若见了定会爱不释手。”
“公子好眼力,这方砚台非常名贵,不过今日公子慧眼,我算便宜点,一百两银子!”摊主道。
“麻烦包起来吧!”她示意凌婷筠付银子。
“清润......”
在她转身的一刹那,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他,那声音很柔和。她闻声而寻,果然没猜错,正是郑不疑。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恍如隔世,他们回忆起了过往的岁月,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言玉让郑不疑去街上买点心,他发现前面以为身材矮小的公子背影怎么那么像清润呢?他以为自己天天想着清润出现了缓解,可再仔细一看,果然是她。
他兴奋地向清润跑去,却被凌婷筠挡在身前:“大胆!”
凌婷筠毅力严肃,让清润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好了,婷筠,这就是我跟你提到的郑不疑!我从前的护卫也是我的好友。”
凌婷筠尴尬地挠了挠头,退到了一边。郑不疑忘乎所以地伸出双臂想给清润一个拥抱,而清润也没有拒绝这个久别重逢的老友,二人紧紧相拥。
这一幕正好被不远处的言禛和谨慎二人一览无余。谨慎和言禛在街上熟悉明日参加大殿进皇宫的线路,忽然看到了清润。正准备跟她打招呼,岂料被郑不疑抢先一步。
当看见二人相拥的那一刻,言禛的心都要碎了。先前苏影深一个死人,都让他伤情许久,现下有来了个郑不疑?难道清润是特意随着令狐仲易来到北凉跟郑不疑相会?
“王爷,侧妃和郑不疑怎么会在北凉?”谨慎脱口道,一转眼就看见自己王爷铁青的脸,这才意识到说错话了,赶忙闭了嘴。
言禛带着谨慎离开了“是非之地”。
郑不疑只好继续跟清润扯谎说自己是游历到云城。他一看天色不早了,再不回去言玉只怕要起疑,这个时候凌婷筠扯了扯清润的衣袖,示意她该回去了。
“不疑,我就住在云城最大的驿站里,你有时间随时可以来找我!”清润说完便和婷筠走了。
郑不疑脑子里像住了好几十万只蜜蜂,嗡嗡作响。他不曾想到,他和言玉,清润,言禛都住在一家客栈里,这下可热闹了!
大岳帝都燃城皇宫霓裳宫
言晋将他筹谋的大计划说给皇贵妃,皇贵妃听了儿子的大计划,双腿不由得颤抖,连连拒绝:“不不不,晋儿,他到底是你父皇啊!你不能弑君夺位啊!再说你都当了那么多年的太子,就不能再等等嘛?”
“等?只怕儿子最后等来的是改立言律为太子的消息吧!”言晋无奈地点点头,蠕动着苍白的嘴唇,“母妃,儿子实在等不了了,儿子身患重病,大限将至!”
“什么?不!这不可能!”皇贵妃发疯一般抱着言晋,果不其然,言晋瘦骨嶙峋,为了不让别人看出来,他在袍子里加了一层棉袄。
皇贵妃得知儿子近况,忽然泪如雨下,她痛心地抚摸着儿子的脸颊:“晋儿,看过太医了吗?”
“母妃,不能传太医!”
“为什么?”皇贵妃责怪道,“生病了怎可不看太医?”
“我怕父皇知道,父皇若知道我这个太子命不久矣,他一定会易储的!”言晋焦急道。
“傻孩子,你的命都快保不住了,还要这些虚名干什么?”皇贵妃声泪俱下,几次想传太医,可都被言晋拒绝。
他安抚着母妃坐了下来,跪在她面前:“母妃,儿臣已经请了江南名医,他说儿臣的病已经无力回天,最多还有一年。儿臣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登基为帝,唯有这样,儿臣的妻儿才能保全!”
“可是......”皇贵妃为难道。
“儿臣知道母妃对父皇情笃!可父皇是如何对母妃的?母妃已经年过六十依旧没有让您做皇后!母妃,儿臣不信,对父皇,您当真没有一点恨意吗?”言晋越说越激动,牵动病情,顿时脸涨的通红。“再说弑君是最坏的打算,只要他甘愿退位,儿臣不会杀他的。”
“晋儿,让御医看看吧!说不定有好办法呢!”皇贵妃一辈子生活在深宫中,早就厌恶了这里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此时此刻她只关系儿子的身体,“晋儿,你正直壮年,母妃不相信你只能活一年。”
“母妃,倘若父皇易储,儿臣快死了不要紧,可承儿呢?”他痛心道,“言懿和言律,他们无论谁即位,都不会放过承儿的!母妃,他可是你唯一的孙子啊!当然,儿子去后,承儿即位,孩子太小,母后便是万人之上的太皇太后,名正言顺总理朝政。”
“可这不是母亲想要的,母妃想要的从来都是我的晋儿身体健康长命百岁!”她越说越伤心,眼泪已经决堤,她似妥协一般无奈地闭了闭眼睛,“也罢,事已至此为了承儿,母妃答应你,可你要答应母妃,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弑君!虽然陛下为人凉薄,但到底是你生父。”
“晋儿明白!”言晋点点头,朝母妃附耳过来。
半个月前,金贵妃染病而亡,言媪因母离世,愧疚难当,自请余生常伴青灯古佛。
萧妃晋为萧贵妃,两个儿子又都是亲王,萧贵妃一时间荣光万丈。
大岑成为玉妃之后,独得言松盛宠,一时间成为大岳皇宫众人拉拢的对象。玉妃对别人的拉拢都一概无视,私下里跟萧贵妃走得近些。
因为她喜欢萧贵妃做的各色各样精致的茶点。对于这个毫无心机的新宠,萧贵妃很上心,她本来就和言律颇有交情,若把她拉拢过来,言律就得到了企利的支持。
现在最让萧贵妃棘手的就是言律的婚事,今年言律已经二十六岁,放眼大岳,哪个男子到这个年岁不娶妻?
入夜,萧贵妃的首席宫女沐绮掌灯而来,给萧贵妃端来了一盏牛乳。今日不知道是怎么了,萧贵妃心绪不宁,在床榻上躺了半个时辰依旧无法入眠。
她看着热气腾腾的牛乳,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今日是什么日子啊?本宫一闭眼睛,她就出现了?”
“谁?”沐绮不明所以。
她把牛乳推到一边,重重道:“含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