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生活影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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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相

最早的照相是靠“影像铺”这样的店家用传统的画像方法描绘自己的容貌。当时画人叫“小照”,画亡灵为“影像”。摄影术传入中国后,人们把这两个词连起来称为“照相”。

很多人对童年照相都有种特别的情怀,它带着时间的质感始终留存在我们的记忆深处。那时的照相术,是使被摄的影像通过镜头在感光片上曝光;曝光后的感光片经冲洗加工得到呈现被摄体负像的底片;再经洗印便获得与被摄体基本一致的正像。虽然在现今这个“速食时代”,照相馆已经几乎不用胶片了,繁琐的温情再也不被关爱了,但童年的记忆像一个五彩斑斓的梦,使人留恋、使人向往。它始终带着一种奇妙的味道,在温润着我们的心。

据史料记载,归化城的第一家照相馆“锦昌照相馆”,是1910年由内地人开设的。后来随着市场的需求,“冠北照相馆”“合记照相馆”也相继开业。

1920年,归化城大北街路西成立了一家私人“豫芳照相馆”,掌柜张占鳌,不仅精通照相术,还善于经营管理。他在区内外广招摄影技术人员,照相设备全是进口的蔡司、林哈夫等器材。靠着优质的服务,照相馆越做越大。“豫芳照相馆”不仅配有德国大型木制高级座机,还增添了德国新闻外拍机,派专职人员跑外,满足了呼市大小型会议外拍的需求。1956年公私合营,张占鳌的儿子接父亲的班当了经理。1959年呼市遭受洪灾,“豫芳照相馆”因被冲毁而倒闭。

说起“豫芳照相馆”,不得不提石寄圃。石寄圃(1910—1984),字炳经,武川县哈拉门独乡土盖门大九号村人。是从归化城走出的电影艺术家。民国十二年考入归绥第一中学。高中毕业后,考入北平大学法学院。后提前离校,参加了联华公司北平厂电影训练班,半年后结业。年底进入联华上海电影制片厂学习摄影、导演,同时在上海天一电影厂参与电影工作。

民国三十五年,内战开始后,石寄圃回乡。1954年在归绥豫芳照相馆(后合并到“天一”照相服务部)工作,1976年退休,1984年10月13日,因胃癌逝世,终年74岁。

记得儿时新城鼓楼西街路南有一家“春光照相馆”,那个照相馆门前的大橱窗里陈列着文艺界名流、劳动模范、战斗英雄的大幅油彩着色照片。我十分羡慕橱窗里的那些靓女俊男,每次路过都会驻足观望。这些“橱窗明星”为五六十年代灰暗色的街市平添一抹亮丽的风景。

我在“豫芳”“春光”两家照相馆里都照过相,那些照片至今保留在父母家的影集里。我儿时所有的照片都留着锅盖头,那是时代的特征。记得儿时每次照相前,父亲先要带我去剃头。那时我最恐惧的事情就是剃头,剃头匠的推子如果缺少润滑油,冷不丁就会把头发揪住,疼得我直龇牙。寒光闪闪的剃刀,在我耳根后挥舞时,我非常害怕把我的招风耳给削下来。使我更困惑的是,剃头匠为何非要紧贴头皮往上推,不留点坡度?仅头顶上留下一片乌黑的头发,犹如房檐、锅盖一般。

听父亲说,二十年代“豫芳照相馆”刚开张时,归化城里还没有电,不能利用灯光摄影。影棚里有个天窗,照相时要利用天窗射下的“天光”。如果光线太亮,就会拉起白布遮挡天窗来调整光线;如果遇上阴天,光线太弱,就用反光板增强光线。

“豫芳照相馆”的相机是一个巨大的座机,人蒙上布看镜头的那种。相机下有轱辘,测光全凭经验,变焦全靠人推。拍照前,先根据客人要几寸的,即在相机的后匣插入同等大小涂有药水的玻璃底片。这种相机在摄影史上分为干版法和湿版法,湿版法临拍摄时现涂药水,而干版法自带药水。底片是玻璃的,分薄厚两种,越厚的越贵。

我儿时,照相馆已经开始使用镁光灯。拍照的瞬间,镁光灯的镁粉被引燃,会发出耀眼的强光,同时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几乎同时,燃烧的镁粉冒出了淡蓝色的烟雾。

我很恐惧那种一次性镁光,尤其那一声巨响、一股青烟,像炸药爆炸一样,没见过的人会吓一跳。

摄影从清末进入中国,最初一直是属于达官贵人的奢侈品。那时人们非常注重拍照时的形象,照相时必定要穿上当时最流行的衣服,如西服领带、长袍马褂、旗袍等。家中曾经有不少民国时的老照片,“文革”破四旧时,都付之一炬。

影棚中有各种的布景,分别缠在一根根长长的卷轴上,上面有杭州西湖、上海外滩、北海白塔或洋房花园。典雅如古画,摩登如月份牌儿,都是请人用水粉来画的,用哪幅就展开挂好。还有些汽车和摩托车的模板,人到后面假装坐汽车或开车,拍出来跟真的一样。车灯都在闪光,十分逼真。影棚中实景也是有的。一般是怒放的鲜花置于花盆架子上,人手扶着花,拍出来很是雅致,似文人书房。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人们将进照相馆拍照视为人生一大事。过去有为新生儿过百天拍全祼照的习俗。届时,孩子坐在椅子上,由隐藏在椅子后面的父母密切地扶着小孩的后背;照相师一手捏着皮球快门,一手摇着小铃,把孩子逗笑了,灯光一闪就拍完了。我们那个时代的小男孩大多数人都有一张全祼的“百日留念照”。

那时,人们喜欢在拍照时突出自己的职业,甚至模仿工作的情景。毛纺厂的女工,下班后结伴来到照相馆,身穿围裙、手拿梭子,做着纺织的动作;医生也身着白大褂,戴着听诊器拍照;工人则身穿背带裤,臂套套袖,手拿活扳手展示英姿。摄影机“咔嚓”一声,将这一刻定格。

及至“文革”,各地的照相馆为了顺应时代潮流,纷纷改名,如东方红照相馆、朝阳照相馆、红卫照相馆等。当时因革命需要和条件局限,许多地方的照相馆还担负起了一项伟大的政治任务,那就是翻拍毛主席像,供新华书店统一销售。

那时,男女青年照相流行穿军装、戴军帽、扎皮带、戴红袖章、背军用挎包。上衣别毛主席像章、手持红宝书在胸前,都是最时髦、最自豪的做派。摄影棚里的背景也都更换成了北京天安门。

“文革”中我们照过一次“全家福”。记得照那张全家福时,摄影师一再强调不能随便眨眼睛,如果谁照瞎了,那可不是一个人的事。我自然是听话的,努力瞪着眼睛,可眨眼是瞬间的事,往往不受自己意志的控制。摄影师的头钻进镜头后的黑布里,叽里咕噜地说着话,我往往不知所措。他的头数次从黑布套中钻出来,提醒我们放松,然而照片上最不自然的人总是我。

1979年,姜昆李文华曾说过一段相声,名叫《如此照相》,说的就是“文革”时照相的故事。在那个年代里有许多照片是不许照的,比如婚纱照不许照,属于低级趣味;逆光像不许照,脸发黑象征黑暗;烫发不许照,象征资产阶级的生活方式……照相还必须摆出革命姿势,进门还得喊革命口号,否则也不许照相。貌似荒诞,其实是实情。

1976年,我和妻子的结婚照,是在市毛东面的“内蒙古照相”照的。那是一张双人黑白“大头照”。我俩都身穿清一色的蓝色制服,胸前别着毛主席像章,我上衣左上侧的口袋里还插着一支钢笔。我俩都没化妆,只是简单地梳理了一下头发,按照男左女右的习俗坐在一起,将头微微靠向对方。虽然表情严肃、神色木讷,这张双人“大头照”毕竟是我们青春的见证。

作为时代的特征,那时的照片上都印有照相馆的徽标,装照片及底片的小纸袋上也无不印有那个年代特有的“最高指示”,如“我们应该谦虚、谨慎,戒骄、戒躁,全心全意地为人民服务……”这样的纸袋我至今仍有留存,已成为那个时代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