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夹

有一天早晨天气晴和，三个流浪演员斯米尔诺夫、波波夫和巴拉巴依金，沿着铁路线，在枕木上走着，后来找到一个钱夹。他们打开钱夹，不由得大吃一惊，而且大为高兴，因为看见里面有钞票二十张、第二期有奖公债券六张和三千卢布支票一张。他们先是高喊“乌拉”，然后就在路基上坐下，沉湎于欢乐之中。

“可是每个人能分摊到多少钱呢？”斯米尔诺夫计算着钱数说，“我的天啊！每人五千四百四十五卢布！好朋友，这么多的钱岂不把人活活地乐死！”

“我亲爱的朋友们，”巴拉巴依金说，“我为你们高兴胜过为我自己高兴。你们从此再也不会挨饿，再也不会光着脚走路了。我为艺术高兴。……首先，弟兄们，咱们到莫斯科去，直奔阿亚：你，伙计，给我做齐四季衣服。……我不愿意再演庄稼汉，我要改演大少爷和阔公子的角色了。我要买各式各样的大礼帽。大少爷是要戴灰色大礼帽的。”

“现在该喝点酒，吃点菜来庆贺这件喜事才好，”男一号波波夫说，“我们差不多吃了三天干粮，现在应当吃点好的了。……啊？……”

“是啊，那倒不坏，我亲爱的朋友们……”斯米尔诺夫同意说，“钱有很多，可是没有东西吃，我宝贵的朋友们。这么办吧，可爱的波波夫，你在我们当中最年轻，最灵活，你就从钱夹里取出一张一卢布的钞票来，跑一趟，去买点吃食来，我的好天使。……那边就是村子！你看见高岗后面有个白色教堂吗？大约有五俄里远，不会再多。……你看见吗？村子挺大，你在那儿什么都能买到。……你买一瓶白酒、一磅腊肠、两个面包和一条咸青鱼吧。我们在这儿等着你，好朋友，我亲爱的。……”

波波夫取出一个卢布，准备动身。斯米尔诺夫眼里含着泪水，拥抱他，吻他三次，在他胸前画十字，叫他好朋友，天使，好人。……巴拉巴依金也拥抱他，为永恒的友谊发誓。直到他们三番四次表白过极其热情动人的衷曲后，波波夫才走下路基，迈开步子向远处乌黑的小村子走去。

“这可真是走了鸿运！”他在路上暗想，“俗语说得好：本来一个钱也没有，忽然发了一笔小财。现在我要回到我的故乡科斯特罗马城去，组织戏班子，盖一座自己的剧院。不过……如今这年月，五千卢布连一所像样的板房都盖不成。要是整个钱夹都归我所有，嘿，那就是另一回事了。……那我就会造出一座大剧院来，好得了不得。认真说来，斯米尔诺夫和巴拉巴依金哪能算是演员？他们是庸才，是戴小圆帽的蠢猪，是笨蛋。……他们有了钱，无非花在无聊的事情上，而我却会为祖国带来益处，并且使我的声名流芳千古。……那我就照这样办。……我干脆在白酒里下毒药。他们会死掉，可是另一方面，科斯特罗马城就会有一座俄国还没见识过的剧院。有一个什么人，大概是麦克-马洪吧，说过这样一句话：为了达到目的，一切手段都是正当的。而麦克-马洪是一个伟人呢。”

他一边走，一边这样思考，这时候他的旅伴斯米尔诺夫和巴拉巴依金却坐在那边，进行如下的谈话：

“我们的朋友波波夫是个挺好的小伙子，”斯米尔诺夫眼里含着泪水说，“我喜欢他，深深地敬重他的才能，热爱他，可是……你知道吗？这笔钱会把他毁掉的。……他要么拼命灌酒，把钱用光，要么去干坏事，弄得身败名裂。他那么年轻，对他来说，有钱还嫌太早呢，我的好朋友，我的亲人。……”

“是的，”巴拉巴依金同意道，跟斯米尔诺夫互相接吻，“这个小孩子要那么些钱有什么用？至于你和我，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我们有妻子儿女，是稳重的人。……对我和你来说，多一个卢布就会有很大的用处。……”他顿一下，“你猜怎么着，老兄？咱们不必多谈，不要婆婆妈妈了：咱们干脆把他干掉就是！……那样一来，你和我就能每人分摊八千。我们打死他后，到了莫斯科，就说他掉在火车底下，轧死了。……我也喜欢他，热爱他，不过话说回来，艺术的利益，我认为，是高于一切的。再者，他是个庸才，跟这块枕木一样笨。”

“你这是什么话，这是什么话？！”斯米尔诺夫惊恐地说，“他多么好，多么诚实。……不过，另一方面，老实说，我的好朋友，他是十足的一头猪，是大混蛋，是阴谋家，是搬弄是非的小人，是老奸巨猾。……要是我们真的把他打死，他自己都会感激我们，我亲爱的，宝贵的。……为了不致太委屈他，我们不妨在莫斯科各报上登个动人的讣告。这也就够得上朋友的义气了。”

他们说到做到。……等波波夫从村子里带着食物回来，那两个同伴就眼里含着泪水，拥抱他，吻他，久久地对他说他是个伟大的艺术家，后来却突然扑到他身上，把他打死了。为了掩盖罪迹，他们把死人放在铁轨上。……斯米尔诺夫和巴拉巴依金把拾来的钱平分后，颇为感动，互相说了些亲热的话，开始吃喝，充分相信他们的罪行是不会受到惩罚的。……然而美德永远胜利，恶行永远受罚。波波夫放在酒瓶里的毒药毒性很强：那两个朋友还没来得及喝第二口酒，就已经倒在枕木上，断了气。……过了一个钟头，有些乌鸦在他们上边飞翔盘旋，呱呱地叫。

教训：每逢演员们眼里含着泪水讲到他们亲爱的同事，讲到友谊和相互“团结”，每逢他们拥抱您，吻您，您可不要太心醉神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