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定劭总觉得带队的官老爷办事麻烦,明明眼前就几个掏坟掘墓的毛贼,派人上前捆了便罢,若是不愿意引路招供,再大刑伺候也就是了。
可两位紫宸卫非要玩什么微服私访的路子,以云游山门弟子的身份混迹其中。整支队伍隔了十里路远远吊着,愣是把原本快马加鞭二个时辰可以跑完的路,走到了日头西斜。
这其中军队受到了些不大不小的骚扰。有长舌利爪的傲因群,也有家猫体型四五倍大小的猞猁群前来袭击。
“嗖”得破空声起,连珠箭直取一只豹纹猞猁。一支箭贴着猞猁背脊飞过,另一支则是划过肚子,两支箭一上一下,平行飞出。身在半空的猞猁呜咽一声,缩脖子的同时灵活得一扭,落地时朝着扑势相反的方向逃也似的钻进树丛。
宁定劭看得真切,其他猞猁都是纯色,偏就这一头生着深棕色斑点,在黄红色毛底的衬托下显得分外妖娆。
“你怎么不射杀它?”他问出手的百人卫士长黄秋萍。
“射中有什么可夸耀的,射不中才是真本事。”后者一扯马缰,转身归队。
附肤落毛加连珠,能玩出这么一手漂亮箭术的,未必就真射不中一只身在空中的猞猁。
“莫非是因为猞猁也中了千丝蛊的毒,破开皮肉,反而会引得蛊毒扩散,依附到其他生灵之上么?”宁定劭暗忖,“看那群猞猁眼白多过眼黑,倒也确有可能。”
他还想再出声询问清楚,只是转过头视野里便只剩下马背上飞扬的墨色披风,皓月莲正绽放在黑底的一角。
“幻翎营的鬼弓武士,校尉大人还是少接触的好。”说话的是宁定劭的老下属雷进宝。
这次行动队伍是从白水大营临时拼凑的,熟识的军官也就老雷和彭正仁二人,至于其他人的跟脚,他并不清楚。
“鬼弓?你是说昔年驰名草原的蛮族部落武士?”宁定劭问。
“真要是那么精锐的武士未必就愿意降我大睿,据说她那会并未成年,还只是候补,本事也仅学了一半。”雷进宝说,“那幽蓝色的皓月莲就是鬼弓的徽记。只不过她从不提及自己的蛮族名字,军中也无人知道就是了。”
十六年前睿国与蛮族汗国的一场大战,宁定劭无缘亲身经历,那会他不过是演武堂某个教习手下的勤务小厮,连正式学员都称不上。
他那会在茶楼偶尔能听说书先生讲大战场面,在唾沫横飞的演绎中,天朝神兵勇武,天威赫赫下,蛮族军士遇见了纳头便拜。只是实情,当真是如此么?
王阿狸浮在空中只觉得一路压着行为古怪的白饺子走来甚是无聊,他开口道:“蠢牛,你说这次主人家想的是啥,怎么倒像是把你我扔后队,不要了?”
药兽属于憨厚脾气好的,听到风狸的话也不恼,他此时化了青牛本相,一路走,一路嚼起草根回道:“当回闲差有啥不好。正有空采采月华,琢磨淬炼之法,好早日晋升妖王哩。”
群妖中分妖丁与兽民,其中的分别和市民与乡野之民差不多。风狸身为异兽属于妖丁,从小受修士豢养,和人类混得熟悉,习正统道法,家族成员历来是作为几个上宗门派的坐骑、仆从使唤。
药兽却不一样。他出身野小妖却是个纯正兽民,一直在众多山场间厮混,也没有系统的修炼法门,修行全凭机缘。就是用来衡量实力的用词也含混不清,都是小妖、妖长、妖将、妖王、妖祖、妖圣、天妖之流。只因为野小妖里没有王法,只比谁的拳头更大。
小妖就只好独善其身,妖长就能统领十来个小妖,妖将麾下可以有三五百小妖。到了妖王,就独立开块山场,领千余小妖过活,当山大王,置办自己的洞府,这时才会有相应的名号。
至于妖祖、妖圣、天妖,兽民里少有能说得清楚的,如果要问实力,那就是非常非常厉害。
王阿狸曾今问青阿牛:“你说的非常非常厉害是有多厉害?”
药兽青牛想了会,比划了块区域:“可以一下子打碎这样大块石头。”
王阿狸听着有些失望:“打碎石头算哪门子本事?我也可以打碎大石头。”
青阿牛挠挠头:“那会俺还是小妖哩,大概是记差了。”
他指了指远处的山峰,用不是很确定的语气道:“也许是那么大座的石头山?”
王阿狸为之气结:“敢情你口中的妖祖啥的只会打石头?”
“对啊。”青阿牛认真地点了点头,“拥有‘不死心’的就是天妖,听老人家们传,天妖就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骗三岁小孩的话也信,真真是愚不可及的大蠢牛。”王阿狸心想。
他不想再和青阿牛扯石头的话题了,于是双手叉腰:“听好了,正统的实力划分是地载、灵智、魅魂、玄幽、仙凝、天象,共六境十八品,每境界分下中上三品。”
青阿牛张了张嘴,又挠了挠头,过了好一会才问:“那个地载啥的是啥子意思咧?”
“地载就是地载。”王阿狸瞪着眼睛说。
“俺觉得还是小妖啥的好记。”青阿牛说。
闲暇时,王阿狸找青阿牛讨论提升修为后的打算。
“俺就想有一片自己的山场,当大王。然后俺就能圈一片小母牛,一个一个睡过去。”说这话的时候,青阿牛脑中展开遐想哈喇子都流到了下巴上。
他是从野外被修士用捉妖网捆回冰心阁的,所以一直向往自由,奈何套了鼻环,从此只能老实当药兽,协助冰心弟子管理药草苗圃,采药炼丹。
王阿狸听完啐了口:“好没有出息。”
“那你想干嘛?”青阿牛奇道。
“我要追寻大道。”王阿狸很是骄傲。
“那寻到大道以后呢?”青阿牛又问。
“得道以后,就可以不吃饭,就可以不生病,不睡觉,从此长生不老。”王阿狸说。
青阿牛困惑地看了他一会:“可是你现在不就健康地活着吗?而修成大道后,居然连吃饭睡觉也无法做了,那得有多无聊?”
“你别心心念念想着跑,要是逃跑失败了,会给仙家老爷们打杀了开席面。”王阿狸听到伙伴的回答吃了一惊,没想到过去那么多年他还记挂着晋升妖王。
所谓妖王其实就是玄幽境,对应人族的神启之境,却还不是九阶的陆地神仙,比太乙散仙要弱。至于开席面,就是宰了吃,王阿狸不止一次看到逃跑失败被捉回的妖仆给做成菜肴,端上桌。如果是蠢牛,多半是给开全牛宴,做成数道药膳。
正想着菜色,风狸突然听到了咔嚓嚓的咀嚼声,他寻声音望去,看到了诡异的一幕。
富商白饺子把双手塞进嘴里咀嚼,咬得咔哒直响,那右手食指和中指啃得只剩下骨头碴子。
风狸忙上前阻拦,他拉出白饺子的手,同时从白饺子嘴里落出来的还有条咬得稀烂的舌头。
咕咕的闷响声从白饺子喉头泛出来。王阿狸想要施救,富商却嘴角上扬着倒地气绝了。
这时候队伍前方有人报告:“到林官村,村口了。”
霍老四搀扶着周老道低头一阵猛跑,可惜虚魅是浮在空中飘着走,常人两条腿哪里跑得过,加上周老道腿上有伤,跑了片刻就又给追上。霍老四无奈,只能背了周老道又疾跑一阵,到最后满头虚汗,喘气和破风箱一个动静。
霍老四曾起念把周老道扔了不管,奈何月光给的指引只有老道看得明白。他心里清楚,走不出村子,村里到处又都是魑魅魍魉,跑再快也是个死,横竖带着个老道,还有个盼头。
眼看实在躲不过,胡乱推开了扇门,两人一起藏了进去。
众虚魅一通追赶,跑到院落前却都停下了脚步。
“两个修士的肉身滋味肯定不错,可是他们进了桃花娘的宅邸要怎么办呢?”一个布灵掀开空荡荡的衣襟说。
“桃花娘已经够可怕了,她家的小崽子更难缠。”轿灵伸出掉了漆皮,满是牙齿印的一截抬杠,那是昔日里留下的不可磨灭的伤疤。
“进了乔家大院多半连堆骨头渣都不会剩下。”
“唉,散了吧,散了吧。”
众器灵、虚魅哀叹时运不济,大多散去,只剩了小部分不死心的蹲在门口死守。
“老哥,进了院落,追兵似乎少了很多。”霍老四透过门缝往外观瞧说。
“没准是引我们出去的计,先歇脚找地方坐会再说。”周老道找了院落里露天桌边的石凳坐下,只觉得冰凉刺骨,忙又站起来,招呼霍老四去屋里坐。
霍老四用木棍栓上了门闸,便随着周老道一起来到内室。
室内窗明几净,一面廊柱屏墙,墙上绘一幅杏花烟雨图,图上挂一匾额,上书听香水榭。
“看这些个梨花木的桌椅,倒像是个书香门第。”周老道进入后惊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