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村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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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失踪的新娘

夕阳把一望无际绿色大草甸子泼上了一层猩红色,各类型的草状都显得安静与平和。蓝色的马兰花瓣向外翻卷着,与翠绿的叶子贴得那么近,透明的晚露滴在它们彼此的唇上,互相浸透着;黄色的马莲举起颀秀的花蕊,含苞欲放在温馨的月光下,绿叶把花瓣托在碧玉的床上,五彩缤纷的小花们如同给大地拉上了帷帐,幸福地望着它们微笑。

麦苗走进了黄昏的大草甸子,大草甸子是用几米远一根的水泥柱子拉的铁丝网围成的,这是受保护的植被。她没有目的行走,有时,蚂蚱从脚面上飞过;有时,踩在软绵绵青蛙身上,一种从没有过的心惊肉跳;有时,从空中飞奔寻伴的沙虫带着沙哑的呼唤声撞在她的额头上。晚露打湿了她的脚面,湿透了她的脚底,她感到一阵一阵的阴冷和恐惧。人所有的穴位都集中在脚心里,这个部位应该得到很好的按摩和保护。此时的麦苗对身体所有的部位都失去了自控能力,她把自己交给了这茫茫的大草甸了,越来越黑黪黪的夜。

包谷像没结婚时一样,吃过晚饭,把饭碗一推抬屁股就往外走。

包老太太追到门外:“小三,干啥去?”

“溜达一会儿。”包谷头都没回。

“不行!刚结婚第二天就把你媳妇儿一个人儿扔家……”

“不把她一个人儿扔家咱还抱着她呀!”一个箭步窜出了大门外。

包老太太唉声叹气。

“你这是干啥呢,眼看着老儿子娶媳妇儿就要大事儿完毕了,就剩下一个老四还上高中呢,你咋还长吁短叹呢?”包老爷子左手拿了一条纸,熟练地展开,二指宽的小纸条,在中间叠了一个斜印,用右手的两个手指撮起一捏烟叶均匀地摊在上面,右手的大拇指往里一扣,左手的中指往里外蜷,右手大拇指掐在一头,纸卷在左手心里一转,一根烟便卷成了。包老爷子掐去烟头尾,歪着头,眯起眼,抿着嘴,拿过火柴盒,抽出一根火柴杆,小心翼翼划燃,那一闪一闪的火苗点着了烟。很快一缕浓烈的烟缭绕开了。

“哎,死老头子,你得好好管管小三了,都结婚了还像以前二流子似乱逛可不行了。”包老太太一边说一边拍打裤子上的灰尘,打了几下,又用手指蘸着唾液抠裤子上喂猪溅上的白色嘎巴。

“咋管,没娶媳妇儿都没管住,娶了媳妇儿就更没法子管了,管深了媳妇儿能愿意。”包老爷子夹烟发黄的右手贴着炕沿往地下搕了搕烟灰。

“你说小三媳妇儿离娘家这老远不得想家呀,在咱这疙瘩又不认识谁人。”包老太太拉亮了电灯,屋里烟雾缭绕的。

“那你说咋整?”包老爷子吸掉了最后一口烟,把烟头扔到了地上。

“地里的小苗刚出来了,还得儿一些日子才能铲完,咱看要不,让小三和媳妇儿先回娘家看看咱那还没见面的亲家母?”包老太太的眼边更红了,说话声都有些发颤。

“你竟站着说话不腰疼,哪还有闲钱去串门呀!”

“等铲完三遍地也行,那工夫也没啥活,咱们再把圈里的大肥猪加加食卖了,这串门子的钱不就出来了。”包老太太满脸的皱纹都舒展着。

包老太太转身下地,趿拉鞋来到东屋门口,悄悄声地喊:“苗啊,你炕凉不凉?苗啊,你睡着了?”见还是没有动静,包老太太慢慢地拉开了门,屋里黢黑,啥也看不清,包老太太轻轻地拉了一下灯绳:“哎呀他爹!他爹!”转身就往西屋跑,左脚的鞋也挂在了外屋地上。

“干啥呢,一惊一乍,吓人道怪的!”包老爷子昏昏沉沉地从炕上坐了起来。

“他,他爹……”

“咋,你脸咋都变色儿了?”包老爷子哧溜一下子站在了地上。

“小三媳妇儿……”

包老爷子把老伴儿扶着坐在了炕上,包老太太后背上的罗锅像一座山一样压的她喘不过气来,抬起了右手不住地指着东屋。

包老爷子三步并成两步来到了东屋门口,傻愣愣地站着。

包老太太使劲儿抬了抬头:“你,你咋就不着急呢,黑灯瞎火的,这孩子上哪去了?”抻着衣大襟擦眼泪,将罗锅的尖端靠在了西屋的门框上。

“你拿电棒先去茅房找找。”包老爷子从炕梢炕琴底下摸出手电筒递给了老伴。

包老太太跌跌撞撞地奔向房西的厕所,老伴尾随在身后。

“没有啊!”手电筒啪嚓一声掉在地上。

“你赶紧去老大和老二家,咱去找小三。”包老爷子直奔大门而去。

光华村支部门前的大树下吊着一个从大队屋里拉出的电灯,灯泡锃光瓦亮,蚊子、小咬、瞎蠓等各种小虫乱哄哄围着灯泡转,包谷和灯下坐着木头墩上的几个人一起争先恐后的甩着扑克。

“哎,包谷,刚结婚不在家搂着新媳妇儿睡觉,还来陪咱们打扑克,真爷儿们。”和包谷坐对面比包谷小几岁的光头顶向日葵竖起了大拇指说。

“那当然,咱俩是多年的老搭档了。”包谷理完纸牌往地上铺报纸一摊,“土豆,上牌!”

“你不就当了一把大皇上吗,臭美啥呀,回去晚了媳妇儿别不让你进被窝!”外号叫土豆的把摊开的扑克牌挪开了一半。

和土豆对面一伙的是弟弟张四,歪着嘴叼着一颗抽了一半的烟卷,眯着眼睛说:“哎,包谷,结婚咋样,新婚之夜过足瘾了吧?”

“过啥瘾,抽烟过瘾咱还没学会。”包谷一边说一边抓扑克牌。

“你少扯!结婚那点事儿谁人不知道,咱儿子再过几年就有你高了!咋,不服气啊!别用这个眼光瞅咱,快出牌!”土豆等待包谷的攻击。

包谷手拿着牌若有所思,对土豆挑衅没做任何反应。

向日葵使劲儿一巴掌拍在剔光的头顶上:“这败家蚊子,哪亮往哪叮。”他看包谷没言语又接着说:“土豆,你别踩高跷过河,半截不是人啊!沁点人话行不!”

“哎,人家包谷没说啥,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哎,包谷,借光的小舅子,干啥不出牌呀,是不是想媳妇儿了?”土豆给了包谷一拳:“不是她没让咱碰,是……”

“是啥?快说快说呀?”张四这个二十来岁还没结婚的小青年好奇地追问。

“咱也不知咋回事儿,反正让人家给掀下来了,不说了,出牌,一个五。”包谷有些气恼。

“啥四五的,咱看你纯粹是个大老杆子,二虎巴几!平时看你挺精的,和媳妇儿睡觉这点事儿还得人教啊,看你媳妇儿那浪不溜丢的小身段就想搂两下,哎,你呀你,咱给你起个日本的名字,叫完犊子!”土豆略带嘲弄地说。

“咱告诉你土豆,别拿你当人不识抬举,啊,找挨整啊!”包谷踹了土豆一脚。

“你真使劲儿踹呀!好好,咱说还不行吗,真整不过你!你和你媳妇儿亲嘴到一定时候就情不自禁地开始摸了,土话说这叫做一贴脸二摸咂三蹭肚皮四就一啪嚓,不说了,回家。”土豆站起来拔腿就走。

向日葵上前就是一个扫堂腿,土豆顿时就闹个狗抢屎,“包谷,咱们把这个借光的姐夫狠狠收拾一顿,让他老拿咱俩开涮!”

包谷一把揪住土豆的脖领子,提回木头墩上,“你不把这几样说明白了就甭想走!”

“不是亲小舅子就是不行,太狠了,不知道替你姐心疼姐夫啊!”土豆被他俩挟持着。

“说不说!”向日葵不住地用大手乱拍脑袋。

“好,好,好,咱说,这一摸你稀罕巴叉的粉扑扑的小脸蛋;二摸那两个又圆又软的小……”

“快说!”包谷还站在土豆的身后,提着他的衣领子。

“咱让你摸!这晚了不回家,还在这摸扑克牌!”随着话声一脚踢在了包谷的屁股上,包谷顺着土豆的头顶上就折了过去,砸在对面张四的身上。这突如其来变故把几个人吓得魂飞魄散。

“谁人呀!闹着玩也没有这闹的!”包谷没等爬起来就急眼了。

“你说咱是谁人!?赶快给咱滚家去!”接着包谷又挨了两个大耳刮子。

“是包大爷呀,别打了,有啥话慢慢说。”向日葵一把拉住了包老爷子。

“爹——,你这是干啥呀!”包谷被张四从地上扶了起来。

“你赶紧给咱滚回去!这些年你都不知道咋嘚瑟好了,不道天高地厚的东西!这个姑娘不行,那个姑娘不中,都快到三十了,好容易找了一个,你,你三更半夜的跑这扯你老太太的犊子!咱咋生出你这个孽种!”

包谷的屁股又被老爹踢了两脚后,急急地向家奔去,刚跨进屋门槛就愣住了,哥哥、嫂子、姐姐、姐夫等等所有的家人都在屋里,来回地在屋地上走动。

“你死哪去了,才回来?!”二姐夫气得上去就给包谷一拳头。

“你三十来岁,你,你白活,替好人死了得啦!”二姐正扶着流泪的老妈。

二嫂怀里的孩子哇哇大哭。

从来不多言多语的大哥上前就给包谷一个嘴巴,这是他第一次打这个一直以他为骄傲的弟弟:“你,你赶紧去岗南你老姑家……”

“你们这是咋了?都冲着咱来吆五喝六的,咱犯啥错误了,挨个的打咱!”包谷一甩剂子来到了亮堂堂的、自己的新屋,刚一进屋,转身便出来了:“麦苗呢?”

“你问谁人呢?你自己老婆你自己不知道啊!”大嫂的吼声惊的二嫂怀里的孩子又叫唤起来:“老二媳妇儿抱孩子回家去,别把孩子吓住,他不想过,咱们还得过呢,去,回家去!”二嫂抱着孩子刚走,包老爹气势汹汹从门外闯了进来。

“你赶紧到岗南你老姑家看看,麦苗去那没?快点,骑车去。”

“她,她能不能是个骗子?”大嫂小声的嘟囔。

包老爷子屁股刚沾在炕沿上,又嗖地站了起来:“谁说的?啊!谁是骗子!啊!麦苗那孩子一听说咱要给她们盖房子,一分钱彩礼都没要,骗你啥呀!你们都少在那疙瘩给咱扯犊子!”

“不是骗子,那,那她一个活泼乱跳的大活人说没咋就没了呢?昨天才结婚。”大儿媳妇儿不服地小声说。

“没了咱们不找找吗?这孩子刚结婚,在这谁人也不认识,不想娘家吗,别刚有点啥事就瞎琢磨!”包老爷子把大儿媳妇儿攘丧了回去,一把拽过烟笸箩,双手哆哆嗦嗦卷着旱烟,卷了半天也没卷上,二姐夫接了过去,卷好后,给包老爷子点上。

这时,包谷气喘吁吁地闯进来。

“在那没?”大哥一直站在外屋的门口。

“没有。”包谷说完险些没有跌倒了。

“妈——妈!”二姐一下子抱住包老太太。

“快把老太太放平,掐人中。”二姐夫不顾一切上前抱住包老太太的脑袋。

包老爷子急得在地上直打磨,手夹的旱烟卷也掉在了地上。

“妈!妈!”大儿媳妇儿的粗声大嗓门也没有唤醒包老太太。

“包谷,包谷,快,快去把村里刘大夫接来!”二姐夫惊恐地喊着。

大夫拿出了听诊器,对着老太太的心脏听了一会儿,又把手放在了老太太的手腕上,把了把脉说:“老嫂子是急火攻心,先打一针,不好的话,明天去乡卫生院看看。”

“行行,刘大夫,咱们信得过你,听你的。”大哥说完给大夫点着了香烟。

打完针后,大夫坐在一边说:“没大事儿,一会儿就能醒过来。”

“谢谢你刘大夫,这深更半夜的还把你给麻烦来了,真不好意思。”二姐夫笑了笑坐在刘大夫的对面。

“这大喜的日子老太太怎么又犯了这个老病呢?”刘大夫弹了弹烟灰。

“这些天忙活的,坐地儿身体就不好。”包老爷子强挤出一丝笑容。

“老哥,这回你家可娶了一个漂亮媳妇儿,赛过西施,胜过王昭君啊。”刘大夫跷起了二郎腿。

“是,是,这晚了是不是让包谷把你送回去休息啊?”二姐夫两只大手不停地搓着。

“咱送送你吧。”大哥说。

“咱可劳驾不起你这个村委会大主任,你老太太的病没大事,别让她再着急上火,过几天就没事儿了。”说着刘大夫走出了屋门。

包老太太看大夫走出了屋,睁开眼睛:“扶妈坐起来。”

“妈,好点了吗?”二姑娘把老太太的罗锅抱在怀里。

“麦苗找着没?”包老太太有气无力地问。

“包谷去找了,一会儿她俩就能回来。”大嫂给包老太太倒了一杯白开水:“妈,把刘大夫留下的药吃了吧。”

“你们大伙儿倒是去找啊?不行妈也去找吧?妈没事,老毛病了。”说完把药放在嘴里,喝了一口水,一仰脖。

“他们哥几个去找了,这深更儿半夜,深一脚浅一脚的,你要是摔倒哪,咱们还得找你,是也不是。”大媳妇儿说完两眼望着窗外。

就在这时,东屋房门呯的响了一下,包老太太使劲儿挣脱二女儿抱她的胳膊:“苗回来了。”

“妈,你在这屋歇着,咱替你去看看。”大嫂推开西屋门就走了出去。

包谷,大头朝下瓦在炕上,二姐夫、大哥、大嫂、包老爷子和刚刚出门在外听着信赶回的二哥都相继回来,不约而同地进了东屋。

“屯子里外都找个遍,连柴草垛都看了,还是没有,到底去哪了?”二姐夫不住地捋着下巴上的一撮山羊胡。

“爹,咱人少,不行再找几个人帮咱找找?”老实的二哥话刚一出口,包老爷子就骂上了:“让谁人帮找!家丑不可外扬,让咱咋和人家说!”

“行了,爹,不管能不能找着也不能让妈知道,就说找着了,在东屋睡觉呢,要不,老太太的命就不用要了。”大哥低头看了一眼手表:“这都快到十一点了,这样吧,咱们小点声,拿手电照照,瞄一瞄脚印,说不定就知道往哪边走了。”

包谷一骨碌身从炕上起来下了地,拿起手电筒横冲直撞就往外走……

包谷也不知道是一种什么心情,是生气,是着急,是忧虑,把他紧紧地包裹着,透不过气来。他像雨天里被淋蒙的小麻雀,晕头转向,不知南北。湿淋淋的心,湿淋淋的身,让他胡思乱想着——

麦苗,咱的新娘子,咱知道你恨咱。

咱们只见了两次面,不到两个月的工夫你就答应和咱结婚了。咱是对你产生过怀疑,可咱问过媒人老姑,她说信不过就别去相对象,大哥和她家处的挺好的,碍着面子咱跟她去了。一看见你咱就相中了,想了解了解你的情况,咱试探性地问过,假山后面的秘密,就为了这句话,你差一点没和咱拜拜了。你一点也不理解咱,你说你长的那么好看,到了二十八岁才对上象,咱说上你家看看你妈去,你却一口拒绝了咱,咱对你不能一点想法也没有呀?你一点也不许咱说,自尊心太强。你对咱还了解的少吗,你看到咱家里里外外的一切,咱们看见你啥了?除了高傲的你大姑和长得像电影明星的你麦苗,剩下的咱啥也不知道。可是,谁人让咱相中你了,啥都认了。也是咱不好,自从上次买家具后,咱是没对你笑过。你知道吗?就说那张壁画吧,在咱们农村,你说你非要挂了那样一张没穿衣服的画,这可倒好,来咱们家的老少亲戚说啥的都有。特别是那些追过咱的那帮大的、小的姑娘们,更是说那画就是照你画的,都说这画一定和你脱衣服时一模一样,看到画了就看到你脱光了身子,想时摸摸画就过把瘾,你说咱能受得了吗?咱再三忍着,不忍也不行啊,真的把那张壁画摘下扔了,一是你更生气了,二是二姐夫送给咱们的结婚礼物,咱也不敢扔啊。咱的心里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也说不出。而你呀,总是那样弱不禁风似的让人心疼。咱结婚那天咱去接你,你在客车上晕车,咱本想上前把你抱住,可你不知道吧,别说抱你,就是一看到你咱就控制不住自己的私欲。

这些年追求咱的姑娘多的是,乡里乡外,咱是出了名的俊小伙,咱见谁人也不动心。别说也动了一个,就是昨天咱结婚给你端洗脸水的那个姑娘,是不是长的也挺好看的。咱们也约过好几次会呢,她们家和咱们家都挺愿意的,都相完了亲,订婚的东西也都买完了,花好几百块呢。有一次,咱想她就去她们家,她爹妈都没在家,她正在屋地上照着镜子梳头,咱上前一下子就抱住了她,去亲她的小嘴。她抬了半天的脚尖,咱也得来大弯腰才能亲着她的嘴。那时,咱才觉得她太矮,一米五六的小个,咱是一个一米八零大个子,亲嘴就这么费劲儿,图个啥呀。俗话说得的好,大个门前站不穿衣服都好看。后来咱说啥也不同意,咱们家和她们家都托了好多地说服人来劝咱,咱就是不动心。她要自杀,咱说你不管咋死都是你自己的事,死了也不用咱偿命。最后咱还是和她见面谈了,她不死了,却提出一个要求,等咱结婚那天,一定要给她信,她一定要给咱新媳妇儿端洗脸水。因为这端洗脸水有讲究,要找个好看的姑娘,后来咱看她又给你梳了头,你知道吗,谁人给新娘子梳头,生的孩子就像谁人。你看这个姑娘对咱够意思吧。要不,咱那天能在老姑家看你在梳头就要同你亲嘴,咱就相中了你个大。

啊,咱忘了,还有一个姑娘没说,她就是今晚给咱妈看病的那个刘大夫的姑娘,她长的也不赖,只是黑了一点。可是,她微黑的小脸像丝绒,又像洒上一屋花粉的黑玫瑰,黑黑的眸子专勾咱的魂。咱们也处了一段工夫。那时咱在卫生所上班,给病人抓药,她爸是大夫,对咱特好,还说如果同意要他的女儿,他就教咱学医,不收学费,咱就答应了。有一次,咱下班回家后,发现卖药的账本落在卫生所里,咱吃完晚上饭也是没啥事,就来到大队卫生所,想把卖药的账本取回来,算一算今天卖了多少钱。你不知道,咱每天卖药帐都要统计。可是,等咱刚到卫生所门口时,看门没锁,就听见屋里有啥动静。咱听一会儿,没听出个数。拽了拽门,门又插着,转过窗户,玻璃窗又新挡上了报纸,啥也看不见。这刚黑天也不能有贼呀?你不知道,越是看不见的东西越是想看看到底是啥玩意儿。就在这时,门轻轻地开了,咱借着月光,看见刘大夫和大队书记的老婆,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咱一时却傻乎乎地站在那里,不知咋的才好。他们一回头看见咱,也是愣了半天才缓过神来,尴尬地笑了笑。刘大夫说,她来取点感冒药,高烧的很严重,又给她打一针退烧药。咱啥也没说,掉头就走。从那以后,咱很少和刘大夫多说一句话,也不再同他女儿约会了。咱这疙瘩有一句土话说,十个大夫九个臊,剩下一个还长包。他姑娘咋和咱解释都没用,气的她和咱分手不到一个月就和别的男人结婚了。麦苗呀,你说容易吗,从十七八岁就源源不断的有姑娘不是送笔就是送本,要不就是送咱喜欢的白球鞋呀啥的,你说敢乱要人家的东西吗。咱得细细地把关,就像咱抓药一样,马虎一点都不行,要出人命的。你说这结婚要是找错了人,就像你嫁错了郎,这婚姻不是毁了一生吗!你说咱这十多年有多难哪!别人为了讨不上老婆,到处托媒人犯愁,可咱到处躲媒人比托媒人就更遭罪了,不但咱挨训,爹妈还得跟咱吃瓜落。

麦苗,你现在到底在哪呀?!昨天刚结婚,今晚咱的新娘子就丢啦!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咱是看见厕所墙外有你的脚印,谁人也没告诉就直接瞄准你脚印来到了大草甸子,往里头咱啥也看不见。麦苗,你到底在哪呀?!你都要给咱急死啦!都是咱不好,昨晚上把你吓坏了。如果找到你的话,不!咱一定要豁出这条命也要把你找到,咱一定对你尽是温柔,这是刚从土豆那学来的。今晚也是咱不对,你知道吗,咱也是心里烦得慌。你说你昨晚上把咱从你身上掀下去,好悬没要了咱的命。也是,咱太心急了,都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是咱不好,把你给吓坏来了,要不,你能在结婚的第二天晚上就失踪了吗?假如真的找不到你的话,咱也就不活了,咱还有一瓶安眠药呢?生不能同生,但是,死,一定要埋在一起,像梁山伯和祝英台似的,也变成两只蝴蝶,在这大草甸上飞。

包谷走着,哭着,哭着,走着。也不知道是夜露打湿了生命,还是生命浸泡在夜露里。他手里的手电筒光从耀眼射出几丈远,越来越淡红,光线缩短,最后像个盲人一样失去了光明。包谷抬头望了一眼滑入西边的半明半淡的月光,将手电筒如同抛手榴弹似的扔了出去,只听见“啪嚓”一声惨叫就再也没有了声息。包谷像下山的雄狮般吼叫着,疯狂奔跑着。突然,被一个东西拌一个大前趴子。他吭哧憋肚的从地上坐起来,转过头看见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包谷下意思摸了一下,“啊!”瞬间瞪圆了双眼:“麦……麦苗!”他不顾一切地将麦苗抱在怀里。僵硬的麦苗没有任何知觉。

“麦苗!麦苗!”随着呼叫伸出手指在麦苗的鼻孔下试了试,一点气息都没有,身体冰凉冰凉的。包谷右胳膊揽住麦苗的腰,左手一使劲儿把昨天结婚礼服毛料中山装大襟衣扣撕开扒了下来,急忙裹在麦苗的腿上,又把贴身的线衣脱下包住她的双脚。他把麦苗的外衣扣慌忙撕开,掀起红色尼龙贴身内衣露出的莲藕似的肌肤,紧紧将惨白的、冰块一样的肉团像万能胶似的贴在自己的肉体前。焐了一袋烟的工夫,他轻轻地捧起麦苗的脸,在暗淡的月光下仍是没有一丝的声息。他一声惨叫“麦苗!”宛若公狼叼噙羔羊似的又深深地将她埋在的胸前。脸贴着脸,心贴着心,像一体融化在夜空里。

远处,时常出现几道光亮,上下左右的摇晃,如同奔跑。“狼!麦苗,来野狼了。麦苗,麦苗,你醒醒啊,野狼会把咱俩吃掉的。麦——苗——!”他一声长长的嘶叫在荒无人烟的大草甸子上空是那么的黪得慌,并惊飞了夜行动物狂窜逃命。他再一次把麦苗的小脸捧起来,她仍然紧闭双目,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的血色,发紫的嘴唇还贴着几片草叶。

“麦苗,野狼来了,也好,要死咱们就一起死,让野狼先吃咱。咱的骨头比你的大,肉也比你的多,野狼把咱吃完了才能看到咱怀里的你。你看不见狼咋吃的咱,咱也看不见狼咋吃的你。麦苗,你听见咱在对你说话吗?!”

远处的亮光越来越近,由摇晃到直射。

“是,是谷子!”二姐夫和大哥二哥飞奔过来。他们看见包谷光着膀子坐在草地上,怀里抱着长脱脱的麦苗,身下的草地磨倒了一大片。几个大男人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上衣不约而同地脱了下来,都裹在麦苗挺直的身体上。“小三,快把麦苗抱回去!”大哥看着愣了巴几的包谷,心里咯噔一下。

“谷子,咱们把麦苗抬回去吧。”二姐夫示意那哥俩上前要抱僵硬的麦苗。

“不!她死了,咱也不想活啦!”一声怒吼,在夜空如同滑过一道闪电。

“小三!小三,你听大哥说,咱们快点把麦苗抬回去赶紧抢救啊!听见没,赶紧!”包谷愣呵呵地把麦苗抱了起来,二姐夫托起了她的头,二哥托起她的两条僵硬的大腿,大哥在前面用几个手电照着闪着夜露的草地,快速的往前奔去。

他们几个大男人托着一具像僵尸一样的人在苍茫的黑夜里慌不择路。他们好像掘墓人,寻找目的地。现在农村死人都不让土葬,必须火化。把死人占的土地腾出来,植上树,种上田。临死的人临终的遗嘱都是把咱给埋了,咱不爬大烟筒。于是,人们为了让死去的人得以安宁,都在墨夜里去寻找下葬的地点之后就悄不声的掘坑,然后,趁着太阳还没有出来,就把死人用精简的棺材装进偷偷地放在墓穴里。此时的他们,同下葬的人也就没什么区别了。

这时,由远而近传来了赶马车的吆喝声。大哥刚停一下脚步,就飞快地奔向有声音的地方。对方也看到了这边的光亮,也同样向这边赶来,他们像运动员奔向了同一个终点,只是方向不同。

“是爹吗?!”大哥几柱的手电光照射在前来的马车上。

“麦……麦苗……”

“麦苗找到了,爹,你别着急,你几个人快点,把麦苗放在马车上。”大哥抢过了爹的话茬说。

“苗找着了?”一个病歪歪的声音。

“妈,你这不是在添乱吗?”大哥急眼了。

二姐和大嫂把歪倒车上的妈往一边挪了挪,几个大男人把僵硬的麦苗贴着老太太的身边放下,包谷马上上车抱起麦苗的头。马车飞快地跑了起来。

“大哥,送乡医院吧?”二姐夫在马车后一边跑一边问。

“别送医院,先把苗给咱拉家去。”包老太太微弱的声音很是强硬。

“妈,你别糊涂了,人一定要送医院抢救!”四十多岁的大哥气喘吁吁。

“上乡医院还得跑三十多里路,不得儿把苗颠簸坏了,你,你们得把苗给妈拉家去!妈知道这孩子得的是啥病!”包老太太一下子把麦苗的头揽在自己的怀里,死死地抱住。

已是下半夜三四点钟了,雄鸡的报晓震亮东方的鱼肚白。有在乡中学读书的人家的烟囱已经冒出缕缕炊烟,给冰凉冰凉的拂晓增加了一点点暖意。

包家老屋的窗口,通宵达旦。二媳妇儿坐在熟睡的孩子身边打着瞌睡,听到院子里有嘈杂的动静,麻溜下地,打开外屋的门。

“把苗抬到西屋炕头上,二丫头快把老太太的那双新被服拿出来给苗盖上。”包老太太命令着。

也不管老公公大伯子,几个大男人七手八脚地往西屋抬人,大嫂扶着绊绊磕磕的老太太随后紧跟着。

“二媳妇儿,快点往西屋灶膛里烧柴火,你别一个劲儿地扶着妈,快点把酒、新棉花、拔火罐给妈拿来,小三快把你的新刮脸刀片拿来。”包老太太居然像一位技艺高超的主治医师有条不紊的指挥她的助手。

包老太太轻轻地把麦苗上衣全部撩开,露出了前心口,她用递过来的棉花蘸着白酒快速的擦拭,然后,接过包谷递过的刮脸刀片刚要往擦过酒的心口往下划,昏花的、微微外翻的、红眼边的眼睛更是红肿,挂满昏暗的泪水。没有亮度的两个眼珠,已经看不清细微的东西。拿着刀片的手不住的颤抖:“他爹,把老花镜给咱拿来。”

包老爷子像个刚会爬的幼童向炕脚底爬去,一手拄炕,一手从土窗台上急忙拿起老花镜转身又向老伴的身边爬,爬到老伴的身边,双膝跪着,左手捏着衣大襟擦着右手里的眼镜片,然后递给了老伴。人们的泪水随着老爷子的爬行而哗然。

包老太太干枯的、如同榆树伸出的枝节而枯萎的左手接过眼镜戴上后,右手的刮脸刀片在麦苗的前心口轻轻地划了一个小十字,白如雪的肉皮没有一丝血滴。老太太又接过大儿媳妇儿手中的紫檀色的泥火罐,大小像装一斤罐头的玻璃瓶。老太太把泥火罐放在腿旁,拿过抽烟纸大的黄纸条用火柴点烧,拿起泥火罐把烧着的火苗放在罐子里,用另一只手捂了捂罐口,对着侧卧的麦苗的前心口轻轻地扣上。然后,照着泥火罐的罐底敲了几下,确定拔住。转过脸对大媳妇儿又说:“把给小三做新被服时买的那包针拿来,小三,你煞楞用棉花蘸酒把苗的十个手指尖和十个脚趾尖全擦一遍。”

包老太太半跪在麦苗的身旁,背上的罗锅像一座山似的沉重地落在那里。她摘下眼镜用衣服大襟擦了擦昏花的双眼,把镜腿往一起掰了掰又戴上。右手颤巍巍的捏紧行被服、在烛火烧过的钢针,在二姐的帮助下抓起了麦苗的手。在手指尖上用钢针慢慢地、试探地往里扎,扎了一下,往外挤几下血,血是黑紫色的,再扎一下,再挤几下,血由紫色变成了鲜红。包老太太的脸由惊恐露出了一点喜色。十个手指与十个脚趾就这样的全部扎完,转过脸来开起麦苗前心口的火罐。她仍是半跪着,右手抓着紫檀色的泥火罐罐底,左手摁住罐口抽紧的肌肉,很吃力把泥火罐起了下来。一个紫黑的十字架渐渐地变成了鲜红色,周围布满了一层小米粒大的晶莹的小水泡。包老太太脸上的皱纹有些舒展,她又在麦苗的后背上像拍婴儿睡觉一样拍了几个后,趴在了麦苗的脸上仔细地看着。麦苗微微动了几下头,一张嘴,“哇”的一声一口脏水喷了出来,就像人被大水淹了救上岸来挤压往外吐的脏水一样,喷包老太太满脸。她只是伸手在脸上胡噜一下,拿掉眼镜,急忙用衣大襟给麦苗擦嘴角的脏水,接着又是几口脏水连续喷出,包老太太无暇顾及自己的脖子和满脸的脏水,不断地用衣大襟和袖子继续给麦苗擦拭着。在场的子女无不为包老太太的这种母爱所震撼!

麦苗脸由惨白渐渐地红晕,紫色干燥的嘴唇也湿润了。

包老太太把身上的偏襟小褂脱下来,露出青筋暴溜、被风抽干土豆一样的肌肤。也不知是被麦苗嘴里吐出的脏水淋湿的;也不知道是被惊恐的汗水淋湿的;也不知道是用生命去挽救小三媳妇儿时虚弱淋湿的……她依然半跪在麦苗的身边,见麦苗由向她的右侧翻向左侧,包老太太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把麦苗的衣服又撩开,露出了像鸡蛋清的后背。她又用新棉花蘸着酒擦着对着前心口的后心口,又倍加小心地拔上了第二个泥火罐……

一周过去了,麦苗在包老太太的精心照料下,又恢复了艳丽的丰姿。包老太太望着小三媳妇儿可怜巴巴的样子,劝她几次让回自己的新房去睡,麦苗不是说想回城里大姑家就是想回娘家,包老太太也就不再多说啥了。麦苗多次说要和公公下田去铲地都被二位老人拒绝,让她在家好好地养身体,等完全好了以后再下田干活也不晚。于是,麦苗除了帮包老太太干家务和伺候小园外,就是在西屋看书。包老太太每当看见麦苗沉默不语就是着急,怕这孩子憋闷出病来。一有闲空就和麦苗唠嗑。

“苗,别看妈有四个儿子和两个姑娘,都忙得脚打后脑勺,没有人陪妈拉家常,这回有你在妈跟前,妈就不闷了。”麦苗微笑着凑到婆婆面前,像看妈一样看着这位善良的老人。

“你大哥最大,就在咱家东院住,别看东西两院,平时忙的谁人也看不见谁人,你大哥在大队上班,家里家外的活计都是你大嫂一个人干。你大嫂能干,就是呀脾气不好,都说活计好脾气就胀,张嘴就骂人。苗呀,你不知道,两口子哪有不干仗的,常言说得对呀,小两口干仗不记仇,晚上睡觉睡一个枕头。你和小三呀,都不算啥事。”婆婆见麦苗没有反感,又半跪在了麦苗身边。

“妈,你干啥总这样半跪着?把俺吓得都不敢坐。”麦苗嗖地一下跳在地上。

“妈这坐得劲儿,你没看妈后背上的罗锅呀,像你直溜坐着妈坐不了。”说完一把拽住麦苗的胳膊坐在她的身边:“苗,你看你二哥和你二嫂没,现在是不是也挺好的,你不知道,刚结婚头几年也是成天的赌气。”

麦苗看了看兴奋的婆婆,心里很明白老人的意思,于是,就给婆婆倒一杯白开水递过去:“妈,今儿俺看你挺乐呵的,好像要说不少话,喝口水吧。”

“哟,苗,妈就得意你有眼力见,妈一想干啥你就知道,还是得有文化。苗,你二哥刚结婚前也像小三似的愣头青一个,不管不顾的,硬是把你二嫂吓得一到黑天就往她娘家岗东跑。你二姐夫起早贪黑的跑运输,你二姐家里家外的忙活,上有两个老的,下有两个孩子上学,一天到晚累得要死,咋累也得把你二嫂往回来送。你二姐夫送一回就斥儿你二哥一回,教他咋对你二嫂好,反正姐夫小舅子也没反正。五六年过去了,也有了孩子,现在你二嫂回娘家看看就回来,住也不住了。你说呀,这两口子的事谁人也说不清。”婆婆说完这些显然是累了,慢慢地躺下,头枕在炕沿上,那姿势和妈一样。麦苗给婆婆拿枕头给她枕上。坐在她身边就看妈时的心情望着比妈大十余岁的老人。枯瘦的脸上满是皱纹,深深地堆积着,那里得有多少沧桑的故事呀。为了家里的生活,为了儿女们的生活,她一定和妈一样操碎了心。她轻轻地给老人盖上一件衣服,把书放在八仙桌上,到外屋开始烧火做饭。

刚吃完晚饭,就听见外面大喇叭喊着什么。

“苗,你上外面听听大喇叭里喊啥玩意儿呢?”婆婆趴着窗户喊。

“妈,大队今晚上演电影,是《朝阳沟》,好像是豫剧,俺在收音机里听过,挺好玩的,啥前腿弓,后腿蹬的,那个男的教那个城里女朋友铲地……”

“苗啊,你结婚这些天,爹头一次说你,你就和小三去看电影吧,这有啥说的,啊,你也不能成天闷在家里呀,溜达对你身子骨也有好处啊。要不,呆几天回家了,你妈一看你这样你说你妈能放心吗?你就信爹话,爹不能给你窟窿桥走,啊,孩子听话,也算爹求你了……”

大队电影已经开演了,喇叭里传来了豫剧的唱腔。麦苗和包谷并肩走得很慢,包谷几次伸手去拉她的手,她都躲开。包谷快走了几步站在了麦苗的前面一猫腰把还不知道是咋回事儿的麦苗背在了后背上。

“你干啥呀?”麦苗小声地说,并用双手敲打着包谷。

“你身子弱,咱怕你走道太多累坏了。”包谷的双手紧扣着,使她无法挣脱。

“别让人家看见。”

“都忙着看电影谁人看咱们啊。”包谷的双手更紧紧的托住麦苗的屁股。

麦苗怎能不知道公婆的良苦用心呢。只是一想起新婚之夜,她就特别的恐惧。可是,啥事不都得有个开头吗,万事开头难,难道结婚也是这样吗?她索性把两手扣住了包谷的脖颈。包谷美的像瘸子当新郎官,手舞足蹈地说:“咱们回家别去看电影了?”他背着她转过了身。

“不吗,俺想看。”麦苗嗲声嗲气地说。

包谷第一次听到这样刺激他的声音:“嗯哪,嗯哪,咱背你去。”

都能看到银幕上的人了他才把她从后背上放下,两只大手心也不知是啥成分的水,呱呱的湿。她俩刚并肩站稳,麦苗就觉得肩膀上挨了一巴掌。她以为是包谷逗她呢,没有在意,继续往银幕上看。屁股上突然又重重地挨了一巴掌。她突然转过头,看见一堆像绿豆蝇似的人头乱嗡嗡的。她真的有些受不了,她毕竟是顶花的黄瓜带花的藕,红籽红瓤儿的女儿身,哪受得了这样的玩笑。她侧脸想找包谷回家不看了,包谷却突然不见了人影。这时,麦苗的屁股上又被狠狠地掐一把,她实在受不了,转身按原路走去。

包谷也不知道咋从杨树趟子里钻出来的,电影演完了,银幕也撒落了,看电影的人也走没了。包谷气急败坏地往家跑,心想,麦苗一定是回家,一定又钻咱妈被窝里。到了家大门口,嗖地跳了进去,来到西屋的玻璃窗下,借着月光往屋里看,贴炕头是有两个人躺着,那一定是麦苗和妈。他做梦娶媳妇儿白空欢了一场,蔫了巴叽地回到自己的新房,一头瓦在沙发上。迷迷糊糊中,他好像看见麦苗和他走着走着她就变成了一只红色的蝴蝶飞了起来,他伸出大手在空中乱抓,一下子从沙发上滚落地上。他还是不放心,她到底回来没回来?他蹑手蹑脚地打开了西屋门,往南炕上看是两个人,自从麦苗新婚第二天失踪在大草甸找回后,妈用全力把她救回后一直和妈睡在一起。他又偷眼往北炕上看看,这一看不要紧,吓得他惊出一身的白毛汗。“爹呢?”北炕连枕头都没有,仔细一看,原来是爹妈在南炕上睡觉:“那,那麦,麦苗……”

包谷忽然转回自己房间:“咱不活了,咱活的太累了,太累了!”包谷晃晃悠悠摸到炕沿,上炕连鞋都没脱扶墙站起身,去摸过梁上的电闸,刚迈步就绊倒,头重重地磕在了木头窗台上。

“喀嚓”一声电灯亮了。麦苗坐起来,用力把倒在她身上的包谷翻了过来,包谷闭着眼睛失去了知觉。她抱着他,随手扯过了卫生纸给他擦拭额头上出血的伤口,轻轻呼唤着:“包谷,包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