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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他不过二十七岁,几乎所有的人生里都刻着她的名字

1.

柏喜第一千零八次的拖稿理由,是相亲。

请假短信发送出去后,手机被柏喜扔在桌面上,磕碰到键盘,电脑的空白页面上显出一堆乱码。然后,她听见隔壁房间里传来一声怒吼。

“柏喜,我要杀了你!”

床上的小人被吓得把手里的洋娃娃丢在地上,缩下来,扯着柏喜的衣角:“小喜,咱们逃命吧!”

柏喜瞥了一眼门把,确定门是扣了锁的,揉着小人的头发:“小哑巴,帮我个忙好不好?”

小哑巴眨巴着眼睛,乌黑的眼珠子一转,抱手看着她:“我有什么好处吗?”

“条件任你开。”

“成交!”

陶姜是柏喜的编辑,从毕业就跟着柏喜,到现在四年。网文圈里知道柏喜的人,自然都认识陶姜。提起两人,一说两人相爱相杀到现在有如此默契也算不容易,二说也只有陶姜那个小丫头能把柏喜吃得死死的。

柏喜现在住的房子就是陶姜的,一幢老式的二层小洋楼,是陶爷爷留给陶姜的。那时候,柏喜被邵一万从家里扔出来,是陶姜二话不说把她给领了回来,不收房租。

平日里抠得连洗澡水也省下来冲厕所的人如此慷慨,唯一的条件是柏喜每日写稿八千字。

条件说过分也不算过分,可是,她柏喜又不是个没有感情的机器,哪能每天坐在电脑面前就能敲出这么多字来?

再说今天这情况实在特殊,柏喜在房间里猫了许久不敢动弹,朝着小哑巴使眼色。

小哑巴趴在地上往外瞧,确定门外没有灯光没有人没有动静,才打了个手势,拉开一条细细的门缝。

柏喜跟在小哑巴身后,一路畅通无阻,手搭上大门门把,总算舒了口气。

门把往下一拧,没动。

她就知道没这么容易——大门被陶姜扣了锁。

兜里的手机响起,泛着荧荧绿光的屏幕上是陶姜的胜利宣言:“想开溜!才没有那么容易!”

她一回头,就见陶姜坐在侧厅吃泡面。

柏喜叹气,领着小哑巴回了房间。

暮色渐沉,窗户外不远的地方有小酒摊亮起了灯,柏喜心里也跟着亮了盏灯。

她的房间在二楼,窗户外有个小阳台,置着空调外机,能落脚。小哑巴年纪虽小,可心眼多,领会意思后问她:“咱们要翻出去吗?”

柏喜点头。

“我爸知道了是先打死你还是先打死我?”

带着一个五岁的女娃娃跳窗,可不是一件好事。

柏喜托腮思考着,小人却催她:“管他呢!反正柏樾在太平洋的另一头,咱不说,他也不知道呀!”

柏喜觉得可行,立即行动。

楼层矮,跳下来轻松,站稳脚,柏喜伸手在半空。

小哑巴对“逃亡行动”很兴奋,没有一刻犹豫落进她的怀里。

“小祖宗,你当心点!”

小哑巴食指抵在唇前,两人默契地回头往上瞧,没动静,继续猫腰前行。

出了院门,一场“逃亡行动”才算完美落幕。

邵一万约的地方是家火锅店,名声挺响,客人自然很多。

在门口排了十分钟的队才瞧清店里的模样,火锅煮出咕噜噜的沸腾声,朝上打的空调将屋里的烟袅散在半空中,碰杯声和说话声交杂在一起。

柏喜拉着在弹珠机前不肯走的小哑巴,狠狠拖了两下无果后,直接把人拦腰抱起。

“柏小姐?”一个经理模样的女人喊她。

柏喜揉揉鼻尖:“是。”

“邵先生给您预约好了包间。”瞧见柏喜手里的号码牌,经理不好意思地说,“让您等久了。”

“没关系。”柏喜腋下夹着个不老实的小人,跟着经理走进一个小厅里。

小厅带窗,正好能瞧见府河。

小人趁柏喜不留神溜了下来,扯着经理的手问:“外面的弹珠机我能带回去吗?”

经理蹲身捏小哑巴的脸:“可以啊,待会儿姐姐找人帮你抬回去。”

经理可不傻,既然是邵先生认识的人,别说一台弹珠机,就算开口问她要整个店她也乐意双手奉上。

柏喜拉着小哑巴,正色道:“不可以,姐姐答应你也不可以。”

“你说的,条件任我开。”小哑巴不甘示弱。

柏喜哑言,出门前她是这样说的。

她朝经理抱歉一笑,伸手摸兜。

空空如也。

她问小哑巴:“带钱了吗?”

小哑巴在菜单上钩着菜品:“全给打车钱了呀。”一会儿的工夫,一整面的菜品后面全被她打上了钩。

柏喜眼角抽搐,拦下她,转笔擦掉一半。

小哑巴鼓腮生气,没听见柏喜正在打草稿怎么开口问人借钱。

八点一刻,桌面上的菜碟空了一半,相亲对象还没来。

柏喜滑开手机给邵一万发消息:“要不我先回去吧?”

相亲是邵一万给她安排的。小学毕业的暑假,柏父柏母车祸去世,当时十八岁的柏樾牵着十二岁的柏喜住进邵家,跟刚刚大学毕业的舅舅邵一万生活在一起。

长兄如父,更不说舅比兄大。

舅之命,她不得不听。可现在是相亲对象没来,错不在她,她走也是应该的。

可邵一万没给她一丝机会。

电话铃声响起。

“人家小伙子给我说路上正堵着呢,你再等等,正好连夜宵一块儿吃。”

柏喜摸着鼻尖:“他有我电话号码吗?”

“有啊。”

“那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那头的邵一万愣了两秒,笑她:“没碰上面就先吃上醋了?丫头,你可别学你哥假正经那一套,待会儿人来了热情一点知不知道?”

旁边的小人扯柏喜的衣袖,她低头:“怎么了?”

小人指着手机,柏喜将手机递给她。

下一秒,小人怒吼:“丑八怪快闭嘴吧!”接着摁断电话。

柏喜朝小哑巴竖起大拇指。

随后,手机里进来一条消息:“你要是敢落跑,之前提的条件全部作废。”

是威胁的语气。

柏喜反复确认过后,只好撸起袖子继续吃。

小哑巴吃饱了就开始闹腾,在小厅里跳上跳下,连放在柜子上的花瓶也差点被她弄得砸了下来。

经理笑着说:“没关系,小孩子闹一点是好事。”

小哑巴更加蹬鼻子上脸,大有哪吒闹海的架势,要把这“东海”搅弄得翻天覆地。

柏喜擒她,她躲开,手攀上门把,想逃出去。

“小祖宗,你帮帮忙安静一会儿成不成?”柏喜一个猛扑,赶上门被人从外面拉开,她扑趴在地上。

她稍稍抬头,瞧见一双联名《七龙珠》的男款绿色阿迪球鞋。认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她有一双女款的。

柏喜撑手站起来,揉揉膝盖。小哑巴又要跑,她伸手去拦,手却被人攥住。

“喜小胖。”

烟嗓,声音浑厚。

柏喜脑子里砰砰直响,跟放鞭炮似的炸开。

她垂着眼,感觉到那人向她靠近了一步。

她后退一步。

小哑巴站在门与墙之间的地方,眼睛在两人之间转悠。

那人又说:“看我。”

柏喜慢慢抬起头。

那人比她高出一个头,板寸,穿着件白色短袖,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握着手机。

屏幕没熄,还在通话的界面。柏喜认得那个号码,是邵一万的。

一口气提了上来,她唯唯诺诺地说:“是你啊。”

火锅煮沸,一片毛肚下去,七上八下,在油碟里滚上一圈,入口脆得让人感叹人生如此幸之有幸。

对面的人指间夹着一根烟,没点,顾忌着有小孩子在。

筷子的包装没拆,他腰板挺得直直的,眼睛落在柏喜身上就没往别处去过。

毛肚还有半碟,她问:“你不吃吗?”

“不饿。”

柏喜悻悻点头,没说话。

小哑巴坐在她旁边,桌下的脚一点也不老实,老踢她。她心里本来就飘飘荡荡的,这下更是悬在嗓子眼。

她在身上摸了半天,掏出一枚硬币来,打发小哑巴去玩弹珠机。

她想了半天,问:“你改名字了啊?”

邵一万跟她说相亲这事儿时提过对方的名字,姓褚,那时候她心里一揪,隔了好半晌才应下来。

“嗯,褚澍。”

像自我介绍一样,柏喜礼尚往来:“柏喜。”

褚澍笑了一声:“我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他们认识十二年,再算上分开的八年,整整二十年了。他不过二十七岁,几乎所有的人生里都刻着她的名字。

柏喜被笑得不好意思,揉揉鼻尖,这下泛了红。

火锅沸了一次又一次,见她没再怎么动筷子,褚澍弯腰把火调小。

小厅里静谧。

桌上一片狼藉,空碟全摆在柏喜那边,手没处放,她又抓着筷子,想聊点什么,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她脑子里过滤了千万句开场白,没一句合适的,然后听见一声“咔嚓”响。

抬眼,褚澍的手机正对着她,她确定,他一定是在拍照。

他笑:“柏喜,信不信老子把你的丑照发网上让你的读者瞧瞧?”

柏喜伸手去抢:“你别。”脸涨得通红。

方桌,她够不着,人坐回去,商量着:“不发成不成?”

“成。”褚澍顺口答应。

她这才明白,他在逗她。

气氛总算稍稍缓和了些。

见她脸上没了刚刚那副僵硬的表情,他拆开筷子,拿汤勺往碗里打了勺红汤。

柏喜提醒他:“你不是不吃辣吗?”

以前高中下午放学的时候,他们总往食堂二楼的冒菜窗口跑。她爱吃辣,他跟着,点份清汤的,他贪嘴从她碗里夹一筷子,喝下三盒牛奶也缓不了。

筷子在碗里搅了搅,他反问:“你关心我?”

问得柏喜哑口无言,只讪讪地笑。

门外有稀稀拉拉散桌的声音,服务员收拾碗筷的时候碗碟碰撞发出响声。

她下意识地循声去看,瞥见褚澍微皱的眉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没有回答他刚刚的问题。她摇摇头,也许他只是因为外面的声音太吵。

“听说你在念研究生?”牛肉下进微沸的清汤锅里,她捞进汤勺里递给他,“不是念的军校吗?”

褚澍看她,她才知道自己露了马脚。

他们分开是在高考结束的一周后,她扔了电话卡,跟以前的同学断了所有联系,包括他。

后来却偷偷打听了他的消息。

“是,毕业无所事事了两年,学着别人创业,没成效,前年才考的。”

“挺不错的。”

“赶不上你,出版小说还改编了影视,听起来多了不起。”

明明是听起来让人硌硬到不行的话,可是他说出来,却真的像是在夸奖她。

他也曾打听过她的消息,就这样毫无掩饰地告诉了她。

晚上十点,店里就剩他们这一桌。

“吃好了就走吧,我送你。”

柏喜跟着他起身,抠了抠手指,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小哑巴还蹲在弹珠机前,一枚硬币十颗珠子,她能玩到现在实力也算不错的。

柜台前,服务员递来账单,褚澍看也没看只问了价钱,柏喜伸手去拿,两眼差点一黑。

五百有余的火锅对现在的她来说,是天价。

“那个,留个电话吧,等我有钱了还你。”

褚澍掏钱的动作一顿,挑眉:“还?”

柏喜点头:“我请你,好不好?”

付完账,两人站着都没动。

柏喜抬眼看他,正巧撞上他的目光。

因为念军校的原因,他的脸硬朗了不少,肤色也深了些,以前脸上太过白净,连细小的红血丝也能看见。

他还在看她。

她掏出手机:“那个,你说我记着。”

她把号码存起来,又听见他说:“打过来。”

她拨过去,一串号码出现在褚澍的手机屏幕上。

“什么时候换的号码?”

高中那几年智能手机还没普及,那会儿她兜里揣着个砖红色的小灵通,能上网。自习的时候他们也互传信息,每次小小的手机在抽屉里发出振动,她都吓得立即拿校服去捂。

那会儿啊,心情真是又害怕又激动。

“去年回来的时候换的。”她想了想,又说,“中间还换了好几个。”

“什么时候请我吃饭?”

柏喜愕然:“什么?”

他晃了晃手机:“说还钱太见外了,请我吃饭就行。”

“好。”柏喜一只手背在身后,掐了掐指腹。

“以什么理由?”

柏喜想了想:“老朋友见面,联络感情。”

这个理由挺不错的。

褚澍:“跟相亲对象联络感情。”

“不、不是……”柏喜磕磕巴巴,他颠倒黑白的能力真是一点没变。

耳边有细碎的头发掉落下来,挠着痒痒的。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怔在原地,空白的大脑对已经靠近她的褚澍来不及作反应。

烟嗓低沉喑哑:“我对你印象很不错,你呢?要不要交往看看?”

2.

一回家,柏喜就被陶姜揪着耳朵痛骂了一顿。

从人道主义讲到职业操守,陶姜的嘴像没关闸的洪水一样将柏喜包裹着冲流到瀑布之中。

她的肩膀被人戳了戳,陶姜说:“跟你说话呢小喜。”

“我在听。”取下包,柏喜陷进沙发里。

“那你好歹也给个反应啊。”

柏喜坐起来:“要哭的还是笑的?”

陶姜趁机骑在她身上:“我要你死啊!老子这个月的奖金又因为你给扣没了!我当初为什么要把你捡回来啊!一点都不省心!”

“我看见他了。”柏喜说话很轻松,只是语气听来不怎么好。

“谁?”陶姜缩下来,面朝她坐着。

柏喜深吸一口气,又呼出来:“褚川。”

陶姜眼睛瞪圆,说话也磕巴起来:“就是那个、那个你的暗恋对象?”

“嗯,他改名字了,成了我的相亲对象。”她敲了敲脑袋,“你能相信吗?我、我的暗恋对象成了我的相亲对象。”

“好事啊!”陶姜拍手,一溜烟跑上二楼,再一溜烟抱着电脑就跑了下来。

她把电脑扔在柏喜旁边:“写吧!今天就写重逢,明天就结婚后天孩子就该打酱油了!”

柏喜把头埋进抱枕里,狠狠捶了两下,抬起头,把脖子亮了出来:“来吧,你杀了我吧!真的,你快杀了我!”

陶姜把手伸了过来,没架在她脖子上,而是落在她额头上:“也没发烧啊,这脑子总不能没个理由就故障了吧?”

说完,陶姜还在她额头上敲了敲。

柏喜恨不得她力气再大一些,直接敲死自己算了。

“好了好了。”这次还是陶姜先给台阶,“今天的账就欠着,可不能每次都这样,对不对小喜?来,把这个签了。”

陶姜从裤兜里掏出张纸,上面写着霸王条约——柏喜因一日欠稿承包后面一个月的家务。

“不公平。”柏喜挤了挤眼睛,求放过的眼泪一滴也没挤出来。

她的手指被陶姜掰开,红笔芯在她指腹上涂了一层,摁在霸王条约上,当盖章了。

“跟我讲什么公平啊,我就是不公平本人啊!”收好条约,陶姜心满意足地上楼。

到拐角的地方,陶姜又说了一句:“你看看手机,现在是不是被人轰炸了?”然后溜走。

柏喜摸出手机,屏幕上显示有上百条通知,点进去,都是私信。

顺着私信找去源头,是陶姜发送了一条动态:替人提问,我遇见我的暗恋对象了怎么办?

下滑翻到评论。

读者A:编辑大大帮忙提问的人是十三大大吗?

读者B:楼上我觉得可以是。

读者C:表白啊!愣着干吗?

读者D:求婚吧大大!书里现实都要终成眷属哦!

大学临近毕业的时候,同宿舍的女生每天抱着简历四处找工作,晚上回宿舍的时候已经熄灯,手机打着手电筒吃完饭,还不忘感叹柏喜好命。

柏喜在网络上连载的小说一炮而红,网站联系她签约,没一个月,还顺利签下了影视改编。

当别人还在为了挤公交车多投进去的一块钱发愁时,柏喜已经成功跻身社会人士之中,每天除了定时更新,就是跟留言板里的读者胡吹海侃。

可惜的是,幸运之神没有总是眷顾于她,后面几本小说反响平平。

休整过一段时间后,她将少年时代无疾而终的暗恋故事书写出来,没想到好评如潮,吸了一波粉。

电脑页面上是打开的文档,柏喜匆匆扫了一眼,觉得房间很静,心里很乱,起身去洗漱。

手上沾着水滴,手机却响了,视频电话。

手指在屏幕上滑过,留下一片水雾。

视频里是还穿着正装的柏樾,应该是刚结束会议不久,黑着脸。他扯开领带问她:“相亲对象不满意?”

柏喜洗掉脸上的泡沫:“你别来挖苦我,我会被舅舅盯上还不是因为你?”

“不爽?”

想了想,她回答:“不爽。”

那边有些吵,还有女人的声音。柏喜好奇,探头去看,就见柏樾的脸更黑了。

“所以,你就把小哑巴扔那儿自己先跑了?”

柏喜拿毛巾的手顿住,这下总算想明白屋子里安静的原因了。五官皱在一起,她问:“他给舅舅打电话了?”

“不然呢?”

柏喜嘟囔:“那他怎么不直接给我打电话啊?”

见她没动静,柏樾报了个地址给她:“去接。”

柏喜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确定了两件事:地址是褚澍家,离她住的地方很远。

她商量着:“你叫别人去行不行?”

柏樾没回答她,手里好像在签着文件,停了笔才问她:“怎么,怕路上碰见怪叔叔?”

她都多大的人了?这话摆明就是在噎她。

她放低语气:“要不我明天去吧?这会儿太晚了,他不是坏人,不会对小哑巴怎样的。”

“吃个饭就认定他不是坏人了?柏喜,你眼珠子带B超功能啊?心是黑的红的都能看出来了?”

这话够毒舌。

柏喜被他逼得没话反驳,只好穿鞋出门,走前还问陶姜借了一百块钱,打个车来回应该够了。

可是没想到,光去的路费就花了八十块。

她一边捶胸顿足,一边凭着记忆找门牌号,曙光路七十四号。到门口时却不确定了,她摸出手机跟柏樾确认,消息还没发出,铁栅栏里的门却打开了。

屋里的灯照在院子里,她抬头,褚澍正瞧着她,身后还站着个小人,嘴里鼓鼓的,朝她挥手。

褚澍是一个人住,家里东西置办简单。

柏喜坐在客厅,将整个房间一眼瞧见,楼梯的地方放着盆植物,根根缠绕往上,带着她的目光也往上瞧。

“好奇?”他将一瓶可乐递给她。

柏喜收回目光,手里捧着冰凉的可乐,摇摇头。

小哑巴还在玄关那头的饭厅里奋战着,叉子、小刀轮番上,一口牛排咬进嘴里把她美得快上了天,两条腿在半空中晃着。

“她说她饿了。”褚澍拿过茶几上的遥控器,关掉电视机。

柏喜眼黑,这小祖宗的饭量越来越了不得了。

“不喝吗?”

她手里的可乐被拿走,褚澍拉开手环,又递给她。

他的眼神不经意地落在她身上,好像在威逼着她把整瓶可乐灌进去。

柏喜左右不是,小声说:“我不喝碳酸饮料。”

“挺瘦了,还想着减肥呢。”他跷着二郎腿,朝她伸手。

一瓶可乐在两人之间来来回回,最后还是被褚澍解决了。

柏喜双手搭在膝盖上,背挺得直直的,眼神也不敢乱瞟,盯着茶几上的遥控器快盯出重影了。

“你在我这儿是受刑来了吗?这么坐着不累吗?”褚澍问她。

僵硬的背好像被戳中了一般,稍稍松懈了一点。柏喜抿唇看他,憋了半天找了一个生硬的话题:“你一个人住啊?”

“郝啸有时会来。”他顺口接道。

郝啸?柏喜大脑急速转动,对这人的第一印象是小学时他坐她后一排,老是踢她屁股。

她问:“你跟他还有联系啊?”

褚澍笑她:“难道跟你一样没良心不成?没声没响就跟所有人断了联系。柏喜,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

柏喜低着头,不敢看他。

小哑巴嗒嗒地跑过来,扑在她身上,见她没反应,挠她胳肢窝,把她逗笑才肯罢休。

气氛从尴尬变得更尴尬,柏喜咳嗽一声,闷闷地说了一句:“那我先带她回去了。”

她拉着小哑巴,说:“麻烦你了。”

褚澍支手看着她:“等一下。”

“怎、怎么了?”见小哑巴已经跑出了门,她喊了一声,“你别跑出去了。”

小哑巴头也没回。

柏喜回头,心里一口气堵着,想着话还是敞开说了比较好。想了想正要开口,却被褚澍给截了话:“那些,都是她吃的。”下巴指着厨房里的一片狼藉。

她跟着看过去,才看清里面的混乱现场。

她理亏:“行!我现在就收拾。”

她往厨房里走,从厨房的窗户里望出去,能瞧见院子里的小哑巴正在一棵槐树下站着,想往上爬,试了几次无果,放弃了。

水池里放着一堆碗碟,她放了水,在水池最下面找着抹布。

褚澍就站在厨房门口,目光落在她的背上,叫她的双手连洗碗这种小事都做得不利索了。

将厨房收拾干净,她抱歉地说:“都收拾好了,你要不要检查一下?”

褚澍走进来,扫了一眼台面,收拾得比小哑巴来之前还要干净。

柏喜站在原地,两人之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他打开冰箱,让她往里瞧。

“八千八一块的牛排,她吃了三块。”

柏喜瞪大了眼睛,这下真觉得自己要晕过去了。

“什么牛排这么贵啊?”她不死心,想理智地理论一番。

褚澍关上冰箱门:“不服气?”

柏喜摇头,好了,摆明的要讹她。

“服。”她咬着下嘴唇,觉得自己怎么这么没用。

半天没听见动静,柏喜抬头,见褚澍还盯着她,她往旁边站了一步,想绕过他往外走。

手却被抓住了。

这时候正是夏天,他的掌心却是冰凉的。

他将她的手抬起来,皱着眉问:“怎么瘦了这么多?”手腕被他抓在手心里,空得好像还能抓住另一只手腕。

她抽回手,揉了揉鼻尖:“那我先回去了,钱我会想办法还你的。”

“空口无凭。”他掏出手机,在备忘录里打了张欠条,算一算,请他吃二十次饭差不多能抵消。

“算得没错吧?”他把手机递给她看。

柏喜不敢动怒,只能硬着头皮在上面签下名字。

“褚澍。”她犹豫地喊了一声。

褚澍将手机收回兜里,心情明朗,笑着看她。

“你能再借我一百吗?我、我打车。”

车一停下,小哑巴就迫不及待地飞了下去。

褚澍解开安全带,语气有点酸:“小没良心的,我伺候她半天连句谢谢也没有。”

挺大一人了,对小孩子发牢骚。

柏喜冰雪聪明,知道他这是在指桑骂槐。

她郑重地说:“谢谢你。”

褚澍瞟了她一眼,见她一直低着头不敢瞧他,心里烧了一把火。

他透过车窗打量着面前那幢小洋楼,车灯打在楼壁上,被雨水洗刷过好多年的墙壁上生出了青色的印迹。

“你就住这里?”他跟着下车。

柏喜站在车头前:“嗯,这是我朋友家。”

褚澍侧头看她:“你哥呢?”

“在多伦多,很少回来。”她答。

褚澍没多问,她的情况他多少知道些。大学毕业的时候开始写小说,后来被舅舅从家里给扔了出来,再后来小侄女也送来她这里跟她一起生活。邵一万说,别看我们家小宝贝年纪不大,要真说起来,还指不定谁照顾谁呢!

一楼亮起了灯,接着是二楼。有个影子跑了下来。

陶姜还没睡,要是见着褚澍,指不定会邀请人家进屋里坐坐。

柏喜催他:“太晚了,你先回去吧?”

逐客令下得挺早。

褚澍手在她脑袋上胡乱揉了一通:“小没良心的。”然后就转身上了车,开走了。

柏喜打开门,已经不见小哑巴的影子。

陶姜坐在沙发上打游戏,见着柏喜,也不管游戏里的队友正等着她救治,手机扔在一边,拉着柏喜不让走。

“他送你回来的?”

生命不息,八卦不止。

柏喜轻轻“嗯”一声,主动交代清楚。

“可以啊,这小子上道啊!”陶姜听完不由得对还没见过面的褚澍竖起大拇指。

柏喜云里雾里,不知道陶姜在说什么。

“你傻啊,这样他不就有借口约你吃饭了吗?”陶姜一指敲在她脑袋上,实在是恨铁不成钢。

柏喜问陶姜:“所以他是故意的?”一颗心突然悬了起来,扑通扑通跳着,就快要跳出嗓子眼。

“瞎子都能看出他的心思好不好?”陶姜捞起手机,屏幕上一片骂声,死掉的队友说要举报她。

“举报就举报呗,还得说出来。”她重新操作NPC,故意在队友死掉的地方徘徊。

然后脑子里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她脱口而出:“小喜,你真的确定当年只是你单恋他?”

柏喜躺进沙发里,灯光刺眼,她伸手挡着。

“应该……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