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太阳高悬在半空。野花烂漫的草原上，一个青年男子骑着一匹枣骝马朝着索贝家的帐篷而来。帐篷一侧的老拴狗看到一个陌生人便叫了起来，把拴着它的那根铁链拽得铮铮作响。更登桑姆夹抱着小孩，满脸微笑地迎接着来客，还回过头来骂那只老拴狗：“恶狗，闭上你的狗嘴！”来客到了帐篷门口，兰措听到狗叫声，从破旧的帐篷的缝隙里看到这一切，嘴里骂着“母狗，那只母狗！”复又无所谓地坐在了一条皮褥子上。

“尕贝，好几天了也不来看看我们母子俩，你是不是忘了我俩啊？”

“怎么会呢，我一直忙着做那件事儿，没顾上。”

“来，快进屋。”尕贝进了帐篷，更登桑姆给他倒了一碗奶茶。

“来，过来，阿爸的宝贝，过来！”尕贝从怀里拿出一块冰糖，把孩子从更登桑姆怀里接过来，一边给孩子递糖，一边说。

“喂，小声点，别人会听见的！”更登桑姆努起嘴，朝着兰措帐篷的方向示意着。

“你看看，这鼻子啊嘴的长得跟我一模一样！嘿嘿！”

“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了，他还说像他呢！真是一个十足的傻瓜，把别人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宝贝，还高兴得不得了。这个傻瓜，可以骗狗一样地骗他！”更登桑姆如此说着，又问道，“喂，那事儿办成了没啊？”

尕贝摇摇头：“也太难了，那个老魔女，她说除了我杀了她，她是不会同意的，我也就没办法了，再说，我俩也有三个孩子……”

“不知道，不知道！你离不了婚，还说什么大话啊？说起来天花乱坠的，干起来怎么就这么窝囊啊？给，从今天起，那就把自己的孩子带走！”

“我真的是没有办法了，要不是这样……”

“不要说了，你一张嘴我就看见你的心肺了。”

帐篷里没有了声音，不一会儿，尕贝拉着马走了，老拴狗依然狂叫着，更登桑姆恶狠狠地看着尕贝的背影，自言自语道：“哼！这也没什么，我可以找一个比你更好的人！”

索贝知道这一切吗？啊，啊！俗话说，美女里面有魔女，真是一句大实话。索贝，这个可怜又懦弱的丈夫看来就要在这魔女的欺骗中度过一生了。

太阳就要西沉了，扎嘎儿大山被灿烂的晚霞夹裹着，就像一座金色的佛塔一样金灿灿地耸立在天际。牧人们正在收拢着草原上的牛羊群，稍远一点的地方，羊群正在缓缓移动着。更登桑姆知道这是索贝的羊群，便赶紧开始生火烧茶，看上去让人觉得她是一个对自己丈夫很体贴很关心的妻子。

更登桑姆把帐篷里收拾得利利落落的，并把索贝的碗用牛粪灰擦干净了，再用皮袄带子的一角擦了又擦，给自己的丈夫倒了一碗茶。就在这时候，她听到帐篷外的老拴狗“汪汪”地叫起来了。

“这老狗，今天是不是老糊涂了，连自己的主人都不认识了。”更登桑姆一边骂着老狗，一边走出了帐篷。离帐篷有百步远的地方，两个人正在一前一后地走来，走在前面的是自己的丈夫索贝，可奇怪的是，那后面的人是谁呢？看他走路的样子，好像是个瘸子。在扎嘎儿方圆几百里，还没见过瘸子，也没听说过这里有瘸子。可能是个朝圣者。索贝这个大傻瓜，把一个路遇的朝圣者带到家里来干什么。更登桑姆正在埋怨自己丈夫的时候，索贝和那个瘸腿的客人已经走近了。

“啊呀，是不是我认错人了？”更登桑姆用袖口揉揉眼睛，又仔细地看了看。没错，来人是自己的阿爸！

一年前，更登桑姆因为不想干农活，就打着给阿爸治疗腿病的旗号，来到了扎嘎儿温泉口，并在这里认识了索贝，又扔下阿爸一个人悄悄跟着索贝跑到了这里。起初她还担心阿爸会打听着找到这里来，可是时间一天天一月月地过去了，连阿爸的影子都没有见着。她便在心里想，阿爸可能已经回去了，也就放下心来，只一门心思考虑着自己的事。然而，这个老瘸子却在这时候意外地出现在眼前！啊，怎么办，现在怎么办？更登桑姆想了又想，忽然有了一个主意，除了这样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桑姆，我的女儿啊，桑——姆啊！”索巴满眼泪水，声音哽咽着呼唤起来。

“啊呀，这老头咋回事啊，该死的，咋回事啊？”更登桑姆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用牧区话这样说道。

“啊？你真的不认识吗？”索贝意外地问道。

“啊呀索贝，这是谁啊？”

“这……这个……喂，你是谁啊？”

“我啊，我是桑姆的阿爸啊，我叫索巴。桑姆，不认识阿爸啦？”

“啊，这个该扔进天葬台的家伙，该死啊，哈哈哈哈，嘿嘿嘿嘿……”

更登桑姆的笑声和老拴狗的狂叫声混杂在一起，就像一根锐利的毒箭刺入了索巴的耳朵穿透了他的心脏，就像一种麻醉药，让索巴变得昏昏沉沉没有了知觉。

更登桑姆朝着索贝使了个眼色，钻进了帐篷，索贝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索巴，也跟着更登桑姆走进了帐篷。

“老天爷啊，你看见了吗？嗬嗬，我怎么这么倒霉啊，老天爷啊，老天爷——”

“汪——汪——”

扎嘎儿草原上回荡着索巴的哭喊声和老拴狗的狂叫声。在夕阳的余晖中，一个老婆婆正扶着一个瘸腿的老头子慢慢地朝着一顶破旧的小帐篷走去。老婆婆的眼眶里溢满了泪水。哦，那不是索贝的阿妈，更登桑姆的婆婆吗？……不是，不是，她是有骨气的阿妈兰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