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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构与阐释:对先锋文本的文体解读

一、先锋文本对传统文体理论及观念的挑战

被学者们称为文化溃败时代馈赠的中国当代先锋文本从20世纪90年代初开始到现在已经渐趋没落了。然而它带给我们的遗憾与思索不仅是思想意识、情感道德方面的启示,更在于先锋派文学创造了新的小说观念、叙述方法和语言经验。并且毫不夸张地说,它们改写了当代中国小说的一系列基本命题和小说本身的定义,(1)以至于当先锋文本在20世纪80年代末期刚刚崭露头角的时候,我们颇具传统思想和文体观念的编辑们感到很疑惑:“这是小说吗?”于是,从1987年开始《收获》等杂志在目录中的长篇小说、中篇小说、短篇小说等栏目之外,又设立了实验文体的栏目,从此以后(个别在这之前),孙甘露、叶兆言、格非、余华等先锋作家纷纷走向文坛。也从此传统的文体模式开始被打破,以传统的文体观念来关注这些文本已成为一种虚妄,以至于评论家惊呼:“许多的后现代先锋作品,期待传统理论的解答几乎是不可能了。”(2)应该承认,传统的文体理论及观念很难涵盖后现代的先锋文本,因为这些先锋文本对传统的文体模式,既不是文体变异也不是文体嬗变,而是一种“文体解构”。“解构”一词的引入源于西方的解构主义,解构主义是一种有悖于传统的后现代主义哲学文学思潮,无论在20世纪50~60年代至今的西方还是中国的后新时期,都被一些学者们传诵和运用着。解构主义的伟力不仅在于它对西方从古希腊至尼采的整个形而上学传统进行了怀疑和超越,还在于它为我们考察了各种现象和本质,包括文学的现象和本质,提供了一种新的视角和新的思维方式。由此我们尝试着将解构主义引入文体领域,期待着以文体为本位,对后现代先锋文本也即实验文体进行行之有效的解读。

传统的文体理论是一个庞大的认识系统和理论体系,它充分强调文体的整体性、稳定性与历史性,它认为文体特征是构成文体的诸多因素共同作用下的综合反应。在其发展中,某些文体因子及其性质是稳固的,比较集中地体现了文体自身的传统。而解构主义则认为,文本的目的在于拆除那种具有中心指涉结构的整体性与同一性,充分强调了文本的不确定性。它认为文本并没必要表明作者的意图以至社会的文化背景。下面将对二者的差异做具体的表述。

(一)一元哲学基础与多元哲学观念

传统的文体理论的孕育成长是与西方从亚里士多德开始的形而上学传统同步而行的。在西方形而上学的思想体系中,人们总是认定语言最终要表达一种终极的元真实,这种元真实又称逻各斯,它既能维系人的整个认识系统,同时又置身于该系统的出发点和中心之上,人们称之为逻各斯中心主义。而它的哲学定位便是一元论的哲学基础,包括传统的文体理论在内的许多延伸理论都是在此基础上建立起来的。正因为如此,传统的文体理论及文体模式结构才形成了它完善的认识论系统,人们内心深处逐渐渗透而形成的文体意识便是这种认识论系统在人们心灵中的反射。因而人们观察事物或解读文本时总是拘泥于这个固定的理论体系和结构模式之中,得出的结论也试图符合这一系统结构中的内在规则,一旦有一种新的文体或文体因子产生,人们总是千方百计地把它纳入自己的文体认识系统之中。

解构主义文本规则与此相反,它不受固定的中心与模式的束缚,力图突破一切现成的理论框架,并将其逐一分解,最终证明世界是多元的。不存在一个中心,人们的思维也不应依赖于一个固定的模式,从事理论探讨和文体批评也不可强求一种结论,解释可以是互不相同,甚至是相互矛盾的,探求真理的过程也是多种多样的。因为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什么终极的真理,真理是无限差异难以穷尽的。由此看来,它的哲学观念是多元化的。

(二)传统语言的工具性与解构语言的本体性

文学是语言的艺术,这一古老的命题清楚地道出了文学与语言的关系,即文学是以语言为媒介来传达某种内容,一般指社会现实与思想感情的艺术。这纯然就是传统语言学关于语言界说的直接移植,即语言是思维的物质外壳在文学领域的阐释。因此,在这里语言纯粹是“用”,是分离于内容的媒介与工具。而传统的文体理论正是建立在这种语言的工具论的基础之上的。从思维的角度讲,它是一种思维方式的物化形态。从语言的角度讲,它是一种话语方式的书面形式。正如同工具论庞大的语言系统一样,文体理论也以此为基础形成了一整套系统的理论体系。如小说文体理论,就是小说语言能指系统的组合方式和能指对所指的实现方式所构成的,前者包括了小说语言能指系统的符号特征及组合原则,后者则包括了小说语言能指和所指的结合关系及结合后所呈现的小说语义场的性质和范围,但无论如何小说文体的语言总是受制于小说内容的。正由于文体语言所反映的内容是处于核心的主体地位,所以以内容为本体,传统的文体理论就具有结构的相对整体性与稳定性和概括性。

解构主义文本观对于语言在文学作用中的认识与20世纪现代语言哲学的确立有着密切的关系。在现代语言哲学中,语言不再被看作内容的物质外壳。雅各布森说,语言艺术的方式是自我指称性的,它是自己的主题,所以语词在诗歌中的地位不只是作为表达思想的工具,而是实实在在的实体——是自主的语词,是作为语词被感知的,而不是作为所指对象的代表或情感的发泄,词和词的排列,词的意义,词的外部和内部形式具有自身的分量和价值。(3)由此,文学这一语言的艺术就成了语言自身如何排列组合,如何构成审美符号体系或是形式化价值体系的艺术了,文学的语言在这里就由工具论变成了本体论。而解构主义文本观正是在此基础上建立了它解构话语的本体论的。由于索绪尔把语言看作一个由音位关系构成的符号系统,进而提出了符号能指与所指的任意性,维特根斯坦更从语言哲学的角度认为人类当初用语言命名世界也是非确定性的,这样由于语言构成的观念世界和现实世界并不是同一的,两者之间根本没有什么一一对应的关系,所以用语言准确地表达这个世界以及思维只能是一种虚妄的承诺。在结构主义语言是文学作品的本体的基础上,解构主义认为语言的解构状态才是文学作品的本体。

(三)中心指向的确定性与边缘指向的非确定性

如果说传统的文体理论如上文所述,追求的是一种文体的逻各斯中心主义,那么很显然它的中心指向是确定性的。这种确定性在内容上表现为一种总体、一致、秩序和理性,在形式上则表现为情节的完整,结构的谨严,视角的鲜明等,如传统文体理论中对结构的理解就表现出了一种确定性。其一,它意味着一种整体性,用目的论的观点建立了各种成分之间的相互关系;其二,它意味着同一性的中心取向,各个因素之间的差异被一个中心所支配;其三,它表现出一种共时性,它可能使各个部分失去单独发展变化的可能性。用符号学的术语说,这个中心指向是所有能指的最后的所指,也就是一切其他的存在,都是为了说明中心的确定性的存在。(4)

而解构主义文本规则对恢复理性的,确定的秩序深表怀疑,它不仅把作为文本价值指归的内容推向作品的边缘,而且在语言形式的操纵下,把它表现得十足的混乱不堪和毫无秩序,那种靠理性和精神的力量恢复秩序是毫无希望的,后现代作家品钦曾说:“甚至不相信在自己的艺术领域中有一种能够形成经验和赋予秩序的精神力量。”(5)由于表现意义的内容被推向边缘,解构本身便成了一个中心空虚的循环系统,由于中心的空虚使能指与所指呈现无限的递进关系,而递进关系本身就表征着一种象征。但象征的事物并不确定,因为象征之后还有象征。这就是主题的无限后退和延搁引起的意义的无限递进,可以说所有的符号都是能指。因为解构中没有所谓的最后显示,而始终存在补充、边缘、缺席、空间。(6)最终导致一种非确定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