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皑如山上雪
这座城，叫长安。
红尘纷纷，烟雨蒙蒙。
“真的不是我……”明落衡声音清冷，一把揽过儿子将他抱在怀中，“当年不是我下的毒，请你放过我们母子”
踏月而来的叶离踏入宫门的那一刻便撕破了明落衡今夜的沉寂，低头看着跪倒在自己身前的人儿，叶离嘴唇紧紧的抿着，并不发一言，眼中是无人能读懂的光华。
明落衡依旧强装镇定，她不能在这个自己爱了十年又恨了十年的男人那里丢失掉哪怕一点点的尊严，绝不可以。
自从少不更事起被囚禁在这金丝笼里。转眼数十载，明知道是这样的宿命，当初她还是义无反顾的走上了这条路。
叶离蹙着眉头又深深看了一眼明落衡，目光随即转向她怀中的曦儿，他朝曦儿缓缓伸出手，淡淡道：“来。”
曦儿现下正窝在明落衡怀里，小手紧紧攥着娘亲的衣角，一双大眼睛里噙满了一汪潋滟的泉水，惊惊看着叶离。
明落衡将曦儿紧紧拢在怀中，一双眸子似是燃起了熊熊烈火，满眼血红的盯着叶离，“你想怎么样？”
叶离呵呵的笑了，他就知道这个女人再镇定，一旦涉及到曦儿，她就会失去理智。凉薄的笑声在空气中陡得散开，“朕能怎样，你别忘了，他也是我的儿子。”
明落衡似惊似疑的看他一眼，冷笑起来，苍凉无奈。“你如此对待我们母子，可有半分将他当儿子看待过，叶离，收起你的伪装吧！”
叶离上前一步，一手狠狠掐住明落衡的下巴，眸似寒冰，居高临下盯着她，一字一句，“伪装，很好，明落衡，朕就让你看看什么叫伪装。来人，将曦儿带走。”
他冷扫一眼曦儿，一声令下，候在门外的太监就上来七手八脚的将曦儿往明落衡的怀外拽。
曦儿此刻已哭得像个泪人，呜呜咽咽的扯着明落衡的衣袖，声声喊着娘亲。
明落衡果然失去了冷静，大声撕吼着，“叶离，你放开他，他还小，什么都不知道。”
没有人顾及明落衡的话，南宫曦已经远离了明落衡的视线……
“叶离，你不得好死。”明落衡愤恨的目光盯着叶离。
直到对方离开凤梧宫，远离她的视线。
长安的夜永远的静谧。
叶离径自去了一处名唤瑶华殿的地方。所有的宫人都知道住在这里面的女子不能得罪，虽然她没有名分，是陛下从民间带回来的，而且还是个瞽者，但是却得陛下倾心相待。
“九郎，你来了。”女子倚窗静坐，双手托腮，眼睛并没有望向叶离走过来的方向，反正也看不见。
叶离大步上前将女子揽入怀中，佯装嗔怒道：“都这般晚了，为何还不休息，若是今晚朕不过来，你预备在这边坐一个晚上是不是，宫人呢，一个个的都是怎么照顾你的。”
女子“嗤嗤”的笑了，双手很自然的圈住叶离的腰身，头在他胸前蹭了蹭，嗫喏着声音说道：“我预备生病了，九郎肯定就会心疼我，不舍得离开我了，所以我让他们早早的休息了，未经传召不准出来。”
叶离低下头看着怀中的女人，眼中的宠溺都快溢满了，“你啊……是朕的不是，今晚处理一些事情耽搁了才让你等这么久，朕向你赔罪，要什么明天让丫鬟带着去宝库挑几件喜欢的。”
女子眸中有精光闪过，声音中却带有一丝委屈，“你是去看落衡妹妹了吧！”
叶离将女子轻轻的放置在床上，听到女子提到明落衡，眸子闪过一丝不耐烦，“我们在一起，何必提她。”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洛儿，朕答应你的事情就快要实现了，再耐心等等。”叶离不舍得对她说一句重话，亲自动手替她出去鞋袜和外衫，扶着她慢慢的躺下，将屋内的烛火熄灭，自己也躺在她的身边，好似民间的平常夫妻般，很和谐。
窗外的月华洒进来，浅浅的映在房间的地板上，投下柔柔的光辉，一切都看似很平静，雪洛儿却知道一场大风暴即将来临，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的弧度。
天乾十一年，春，皇城外一片繁荣景象，皇宫内已然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
先是河西节度使挪用赈灾款被判满门抄斩，后有京城府尹滥用职权被下狱，再来就是两江巡按贪赃枉法纵容其子行凶被判诛九族，一时间整个朝堂风起云涌，这些都是当朝丞相明放的人，就在大家感叹丞相大势已去的时候，一道圣旨就下来了。
丞相明放懈怠职责、以权谋私，勾结外邦，企图篡位，大不敬宗庙社稷，现处以满门抄斩，一月后执行。
圣旨一下，没有人敢说一句话，曾经辉煌的丞相一党如今早被叶离抽丝剥茧，一点点的清除干净了。
明落衡跪在叶离的寝殿外，雨水打湿了她的衣服，她没有哭，已经哭不出来了，自从被带到凤梧宫，她就再也没有见到曦儿，就连叶离都没有来过，而如今她明家一门竟落了个满门抄斩。
“求皇上，放过臣妾一家。求皇上，放过臣妾一家……”她在雨中大叫着，殿内的人恍若未闻，或许是雨声盖住了她的声音。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认命，绝望的闭上眼，抬头，任雨水打湿她的脸。
好久，久到明落衡都觉得自己置身在一片猩红的花海中，那是传说中的曼珠沙华吗？好美，明落衡仿佛看到了希望，好似沿着这花海走下去就能看到出路，一步一步的，可越走意识就一丝丝的抽离自己的身体。
终于……
“你终于肯承认你是朕的皇后了吗？”不怒不喜，叶离的声音就这样在明落衡的上方响起。
明落衡勉强稳住自己，不让自己就这般倒下去了。“陛下，求您放过臣妾一家。”此刻的明落衡虚弱的毫无生气，就像是风中的枯叶，一摇摆便能永入黄土，再也醒不过来。
叶离皱着眉头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人，“你终于肯承认你是朕的皇后了吗？”他沉着声又将刚才的问题问了一遍，眼中好似燃烧着烈火，这一问，他发怒了，吓得旁边为他撑着伞的小太监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了。
静静的……静静的……只听得到雨水“滴答”落地的声音，却好像是地狱的引魂之声。
旋即，明落衡笑了，有些凄凉悲怆的笑声响彻在这个寂寥的雨夜中，断断续续的，她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是，我是皇后，可在你心中，我是吗？我不过是你的棋子，从我们初次相遇我就知道了，爹爹告诉我不要嫁给你，你看中的不过是我丞相嫡女的身份，呵呵，那时候的我傻啊，听不进他们的劝告，义无反顾的嫁给你，我想我愿意做你的棋子，只要你待我如初……”
明落衡的声音越来越虚弱，可在这个寂静的雨夜中，叶离听清了她说的每一个字。
我想我愿意做你的棋子，只要你待我如初……
……
先帝承元三十八年，春，九皇子叶离一袭红衣，坐于马背之上，八抬大轿将丞相嫡女迎入府中。两人郎才女貌，简直天作之合。
先帝承元四十年，冬，三皇子篡位，皇子叶离得丞相倾力相助，将三皇子一党一举歼灭，并登上皇位，改国号为“天乾”，并册封丞相嫡女明落衡为后。
天乾元年，帝后同游江南，归来时，叶离带回一位民间女子，并执意改立皇后，丞相带领众大臣跪在大殿外近三个时辰才勉强让皇帝改变心意，从此，明落衡过上了长达数十年的幽禁生活。
……
一桩桩一件件，似是都发生在昨日，可明落衡知道，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
她缓缓的抬起头，目光灼灼，嘴边绽放出一丝笑意，盯着叶离，一字一句道：“叶离，若有来世，请不要让我遇见你。”然后她用尽全力朝着叶离的方向扑过去，叶离一时怔住，没来得及躲开，亦或是根本没想过躲开。
明落衡紧咬着惨白的唇，手指紧紧抓着叶离的衣袍下摆，她不甘，不甘她的亲人就这么死去，她不甘，不甘自己这样的无能为力，两眼一黑，她昏了过去。
明落衡醒来的时候依旧是在凤梧宫，只不过这时的凤梧宫多了一个人——雪洛儿。
雪洛儿一脸笑意的坐在明落衡的床边，就连眸子中的笑意都是掩盖不住的，这分明是……
雪洛儿看出了明落衡的不解，“呵呵”的笑了，“你是想问，我怎么不是瞎子，是吗？”
这时的明落衡总算是明白了些什么，一脸的释然，现下知道与不知道又有什么区别呢，她的身体她最是清楚，虚弱的身子一直没有得到好的调理，再加上昨夜的一场雨，恐怕也没几日活头了，可是，她的曦儿怎么办。不由的，她心里一酸，女人如花，她却是没有开放，便凋谢了。
雪洛儿看着明落衡一副生死不计的模样有些着急了，“明落衡，你仔细的看看我，不觉得我们很早之前就认识吗？”
雪洛儿低头在自己脸上撕下一块人皮样的面具，满脸的伤痕就那样暴露在阳光下了，一块极大的疤痕，这是她多年来一直无法面对的啊，可是在明落衡面前，她又硬生生的将自己的伤口揭开了，这种痛，总有一天她要明落衡陪着她受，使劲儿摇晃着明落衡的肩膀，可落衡只觉得头晕的厉害，闭上双眼，已经没有丝毫反抗的力气。
听到雪洛儿这么说，明落衡勉力睁开双眼，看着面前的女人，没来得及反应为什么眼前的女人会变了样子，脑袋中似乎就真的有些什么片段游走了，渐渐地，又重叠。“你是杨雪洛，杨姐姐。”
“呵呵，也算是你还记得我。”听到明落衡叫出自己的名字，杨雪洛突然平静下来，“当初为什么不回来，你说过会回来找我的，为什么不来。春去秋来，这须臾十几年，你知道我是怎么过的吗？”雪洛儿没有大声的斥责，刚刚说出的话就像是话家常一般，没什么情感起伏，可明落衡知道，她怨了她十几年，怨了明家十几年，若不是如今明家倒了，眼看着再无翻盘的机会，她不会来找她的，就像她们一直都知道彼此的存在，但是从来没有见过面一样。
明落衡艰难的吐出三个字“对不起”，嗓子像是被火烧了一般干涩，可是她还想解释，“雪洛姐姐，我有去找人来救你，可是……可是……我半路上昏倒了，昏迷了三天，我醒来的时候有找过你，可是找不到，宫人们说找不到你……”。明落衡说的有些急，中间还咳嗽了很多次。
“是清妃救了我，她将我从窗户扔出去了……”杨雪洛始终都是淡淡的望着她，“明落衡，无所谓了，不论你是否回来过都无所谓了，你们明家……完了……”
承元二十九年，那年的皇宫很不太平，五皇子无故溺水而亡，其母清妃深受当今陛下宠爱，誓为其找出凶手，眼见着清妃日益恍惚，一天天的消沉下去，当今陛下也没有办法，着令各大诰命夫人进宫陪伴。于是丞相明放的夫人携女明落衡、大将军杨猛的夫人携女杨雪洛一同进了凤梧宫。凤梧宫是皇上专门为清妃安排的，有些偏远，索性安静，环境宜人，很适合养身子。而两个小女儿年龄相仿，很快便玩到了一起。
这天，恰逢两位诰命夫人去向陛下汇报这段时日清妃的状况，整个凤梧宫就剩下清妃、明落衡、杨雪洛以及一些宫女。
“本宫有些乏了，你们伺候本宫休息后就都去御膳房，晚餐要准备的丰盛些，这凤梧宫不需要人伺候，听明白了吗？”清妃身段纤细，头上未着任何珠宝，身上穿着的是外邦刚进贡的流云锦，整个人显得素雅清单，但这次说出来的话却十分的掷地有声，完全不似平常的温婉，宫女们虽有疑惑但不能妄议，只能听从吩咐。
转身又对落衡、雪洛说道：“你们两个小女娃也去御花园玩吧，那里的花如今看的可好看了，本宫的皇儿最是喜欢，你们替他去看看吧！”
落衡牵着杨雪洛的手离开了，刚走出凤梧宫，落衡大叫一声，“哎呀，我竟给忘了，娘亲说让我们不得离开娘娘半步，我们快些回去吧！”
杨雪洛也恍然大悟，两个人快速往回跑。哪知刚到寝殿门口，便闻到了一股呛鼻的烟味。
“娘娘，娘娘……”明落衡边喊着边往里面冲，杨雪洛紧跟其后。
那一刻，两个人看到了今生都难以忘怀的景象，清妃一身素衣在火光中起舞，舞姿曼妙，嘴里喃喃自语：皇儿，母妃来陪你，母妃来陪你……像是仙女一般，微笑着，跳着这支爱的祭舞。
明落衡欲上前将清妃拉出来，这时，房梁上的一根短柱砸了下来，杨雪洛眼疾手快，将落衡推到一旁，这根断柱子恰巧砸在雪洛的小腿肚子上。
落衡吓傻了，有些不知所措，“杨姐姐，你怎么样了。”
杨雪洛疼的眼泪都掉下来了，她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落衡，听着，你现在马上去找人来，快点。”
明落衡重重的点头，“杨姐姐，你等着，我一定会回来的。”
杨雪洛是为救她才受伤的，她一定要救杨姐姐出来。
可落衡跑出凤梧宫，没走到多远，便听到有虚弱的呼救声传来，她有些发愣，面上全是着急的模样，怎么办……最终还是循着声音过去，看到一个男孩躺在草地上，旁边有一条已经咽气了的蛇。
“喂，你怎么了？”明落衡现下有些急，杨姐姐还等着自己去救呢！
男子此刻面容苍白，嘴唇乌紫，浑身都发着虚汗，意识已经混沌了，模模糊糊的只看到有人影在眼前，根本不知道明落衡在说什么，他下意识紧紧的抱着自己的手臂。
明落衡看着这样的情况也知道发生什么了，她现在没有时间犹豫，扯过男孩的手臂，低下头，她看过很多书，知道只要将蛇毒吸出来就没事了，而自己小心些，也不会有事的，很快，明落衡吐出来的血不再发黑，从身上拿出一方手绢小心翼翼的给男孩包扎伤口，“我还要赶着救杨姐姐就不陪你了，放心，你会好起来的。”
明落衡起身，微微有些眩晕，到底还是吸进了一些，“落衡，坚持住，你要救杨姐姐。”她暗暗给自己打气。
终于，看到人影了，可落衡没来得及说话，意识就涣散着晕倒了。
三天后，明落衡在自己的房间里醒来，明母守在旁边，她急急的抓住母亲的袖子问道：“娘亲，杨姐姐怎么样了。”
明母微闭上眼，双手抚摸着小落衡的头，“女儿，别想了，你好好休息。”
“不，娘亲，我要自己去看看。”
明落衡鞋子都没穿，光着脚就往外跑，林母拦都没拦住，刚出房门，两个下人的谈话声就传过来了。
“哎，这杨家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摊上这么个女儿，害的杨家家破人亡。”
“可不是，要我说这杨家女儿也是，哪里不好玩火，偏偏在凤梧宫……”
明落衡突然就走不动了，浑身的力气好像被人抽干了，瘫软在地……杨家家破人亡……
她哀怨的转过头，看着追上来的女人，“娘亲，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你告诉我好不好。”
明母一把将自己的女儿抱入怀中，“落衡，不要怨恨你爹爹，他也是为了保全我们家。”
原来明落衡昏迷前看到的人影正是将要赶过去看望清妃的皇上，明母跟杨母都跟在一边，先吩咐人将昏迷的明落衡送往太医院，接着马上赶去了凤梧宫，清妃的寝殿已经被烧得七七八八了，宫人们急急忙忙的端水救火，皇上和杨母都想往里面冲，结果被拦下，闻讯赶到的丞相和大将军看到眼前的情况，心如死灰。
“清妃死了，杨雪洛不见了，而在凤梧宫发现了杨雪洛的宫牌，顺理成章的，林丞相将一些都归结在杨家的头上，皇上心中悲恸，不加思索，就将杨家灭门，明落衡，杨家何其无辜，我又何其无辜。”
凤梧宫中，明落衡静静的听着杨雪洛回忆从前的事情，她插不上一句话，也无话可说。
“我从来没有离开过皇宫，醒了之后，本想着去找娘亲，还没走出凤梧宫宫门，就听到大家谈论杨家被灭门一事，好快啊，一时间我已无去处，就留在了凤梧宫，先帝派人过来修葺，我就躲在角落，晚上再去找些吃食，你知道凤梧宫有鬼是怎么传出来的吗？对，就是我，我要生存下去，而这里就是最好的地方，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明落衡，这感觉是不是很好。”
杨雪洛站起身，小心翼翼的将人皮面具重新戴好，又朝着明落衡嫣然一笑，“对了，你还记得那天你救的那个男孩吗？——他就是叶离——没想到吧。”
明落衡双眸陡然变大，此刻的她好想笑，可是她知道现在的笑一定比哭更难看，她不惜一切救得人让自己落得这般田地，想来人生也一定好笑。
“无所谓了，就像你说的一切都无所谓了，只求你不要告诉他，一切到此尘归尘土归土罢。”
杨雪洛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她的请求，没有理会，接着自己的思绪说道：“那年，你们一起下江南知道是为什么吗？在这凤梧宫像鬼一般生活了些许年，自然清楚很多事情，叶离一直在找那个女孩，我知道是你。”
“所以，你从……那时候就……开始了你的复仇计划。”明落衡到此刻都不怨恨杨雪洛，一点也不，怪只怪自己，当年为什么要救叶离。
“我让人放出消息说那个女孩是江南人，那天跟着当宫女的姑姑一起进宫，后来被发现两人一起被遣送回家，没想到他查也不查就去了，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是的，后来的事情就是她明落衡噩梦的开始。
杨雪洛设计了很巧妙的相遇，再加上宫女的证词，叶离将雪洛儿带进了江南行宫，日日不离的呵护着，她嫁给叶离三年，除却刚开始的两年他待她极好，即使是做戏，明落衡也当真了，但从他当上帝王的那天起，叶离给她的爱一天天的减少，直到雪洛儿出现便丝毫不剩了，他从来不知道，棋子也是有感情的。
再后来，不知道怎么的，雪洛儿居然中毒了，幸得太医救治及时保住了性命，却也成了瞽者，皇帝大怒，下令彻查，牵扯出一名丫鬟，一口咬定是皇后指示。江南之行匆匆结束，回到皇宫，自此，明落衡开始了长达十年的幽禁。
“哈哈……咳咳……原来从那时起你就收买了宫女、太医，毒是你自己下的，而且你根本就没有瞎……。”此刻的明落衡绝望的闭上眼睛，她仰头向后靠在床边。不再理会杨雪洛了。
一切就这样结束吧，父亲、母亲，是我们对不起杨家，我对不起杨姐姐，这些都是我们该还的，就……这样吧！
杨雪洛走了，凤梧宫又恢复了平静。
宣政殿内叶离正在批阅奏章，没有人知道他此刻的内心是有多么的乱，脑海中不断地涌现出明落衡虚弱的模样，为什么会这样。
叶离深吸一口气，将笔放置在一旁，沉声道：“将叶曦带过来。”
那天将曦儿带离明落衡之后就一直将其安置在暹罗宫，一次也没有去看过，而暹罗宫是他身为九皇子时居住的地方。
曦儿被带过来的时候，小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一双大眼睛里依旧噙满了一汪潋滟的泉水，惊惊看着叶离，他害怕的想哭，但他知道，没有娘亲在身边，就算他哭哑了嗓子也不会有人心疼。
叶离向他招手，示意他过去。
曦儿不敢动，他抬头看看叶离，又赶紧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像一只惊恐的小鹿。
叶离见此，竟然起身朝他走过来了，他想要去抓曦儿的手，曦儿躲过了。叶离很不满，眸子微眯，大殿里的人都知道这是陛下要发怒的征兆。
意外的，叶离并没有朝着曦儿发火，而是对着他身后的两名太监道：“你们是怎么照顾他的，怎么还穿着这套衣服。”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天穿的也是这件衣服。
刚说罢，在场除了曦儿全都跪下了，其中一人颤巍巍的说：“启禀陛下，小皇子不愿意，奴才们也没有办法。”
叶离揉了揉眉心，没有追究。“你们都下去吧！”
宣政殿此刻只剩下他和南宫曦。
“为什么不换衣服。”叶离蹲下身，好脾气的问曦儿。
这么多年来，这是第一次，曦儿得到了自己父亲的关心。可是以前的那些魔魇依旧在他的心中挥之不去，所以即便叶离已经很温柔了，曦儿还是害怕。
曦儿后退一步，嗫喏着说道：“我的衣服上……有娘亲绣的梅花，娘亲说……我要像梅花一样……坚强的活着，即使寒风傲雪也不能畏惧。”
曦儿边说着边将衣摆上绣的梅花摊开在叶离的眼前。
叶离本身并没有很在意，可是当目光不经意瞥上那朵梅花时，他的眸子陡然睁大，仿佛又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一般，手不自觉的就拽住了曦儿的衣角，又从怀中拿出那一方手帕，摩挲着……
原来是你……怎么会是你……
叶离此刻大脑一片空白，他爱上的从始至终都是当年救他的那个女孩，像天使般在他意识涣散时给了他光明的那个女孩，可是为什么是她……他疯了一般的朝着凤梧宫的方向跑去。
却到临门的时候，突然不敢再往前一步了，叶离怔怔的站在门外，闭上眼静静的听着屋内传出的一声声若有若无的咳嗽声。
明落衡知道有人来了，但是她没有力气起身，弱弱的朝外喊一声：“谁在外面？”
叶离迈着长腿，跨门而进。
见到来人的那一刹那，明落衡的咳嗽声越发的大了，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朝他喊道：“你来做什么？我已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
看着她虚弱的样子，他心下一痛，她整张脸都没有血色，他怎会将她伤到如此地步！叶离拿出那方手绢，递在落衡的眼前，声音中都是小心翼翼，“这是你的吗？”
落衡看了他一眼，嘲讽道：“是与不是，也没什么重要的了……陛下，我累了……你放过我吧！”
她别过头，眼眶湿润。
你放过我吧！
明落衡一句话，叶离竟然落荒而逃。
在她的眼中，叶离看到了自己要的答案，明落衡那一眼在嘲笑自己这么多年来无悔的付出是有多么愚蠢，也在嘲笑他叶离这么多年来对她的伤害是有多么无知。
暗卫查到了关于他、明落衡、雪洛儿之间所有的事情，他没有处置雪洛儿，给了她一笔钱让她出宫了，既然明落衡觉得自己亏欠杨家，那么他替她还，可好，至于明家，全部无罪释放。
叶离一直守在凤梧宫门口，但再没有跨进去一步。
过去的，已经结束，再也回不去了，而他们，也没有，未来……
天乾十一年春末，明落衡终是熬不过去了。
叶离抑制不住自己，最终还是选择守在明落衡的床前，她嘴里一直在喃喃的说着什么，声音很小，听不太清楚，叶离俯下身，将耳朵贴在他的唇上，终于，他听清了……
若有来世，叶离，请不要让我遇见你……
叶离觉得那一刻自己好像听到了寒梅落败的声音，清脆的，很像谁的心脏破碎了。他最爱的那个人不在了……
承元三十八年，她嫁与他为妻，笑语盈盈的对自己撒娇道：愿君心不负。
天乾十一年，他伤她至深，临终之际，她对他说：请不要让我遇见你。
呵呵，这十三年，他给她的从来都是孤独，黄泉路上，他又怎能让她孤零零一人？
落落，等我……
空气中有剑刺破胸膛的声音，叶离安静的伏在明落衡的床前，嘴角含着笑意。
落落，这是我们最好的结局了吧。
你说过，来世，请不要让我遇见你，可是，若有来世，我定要找到你，一直呵护你，怜惜你。再也不要，伤你至深……
天乾十一年，叶离驾崩，新帝叶曦继位，改国号为“天楚”，明丞相辅政，历史又进入一个新的纪元，那些爱恨情仇也早已堙没在随风而逝的黄沙中，没有人会记得，不，也许，叶曦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