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谁言气盖世（五千字）
“原来你还活着。”孟侑边跑边对身旁那人笑着说道。
“你都没死，我怎能先死。”那人也笑着回应。
孟侑又要说话，忽然瞧见屋顶冒出一人，举起手弩一箭将那人射倒，这才说道：“这两天也杀了不少大食人吧？”
“不会比你杀的少！”那人也向另一侧屋顶射出一箭。
“我们前后杀了一百六十八个大食人，你们杀了几个？”
听到这话，那人一滞，但立刻又跑起来，没有回答孟侑的问题。孟侑哈哈大笑起来，却也没有再问。
那人就是原新城守将、果毅章丙林。他在西城墙倒塌后也带领二十多个人继续抵抗，用豆子在城墙处坑了大食人一把，之后也在城中打游击，但巧合之下一直没与孟侑这伙人碰到。
今日下午他们见大食士卒又往城外赶人，察觉不对悄悄缀在一队士卒后来到原西面城墙附近，就发现大食人要将城内所有百姓暂时安置在城外。
发现此情形的章丙林当时想趁乱突围，但他又仔细观察一会儿后发现虽然场面看起来混乱，但大食士卒的守卫仍十分严密，他们突围不是九死一生，而是十死无生，于是退回城里，找了个宅院边吃饭边商议下一步该如何做。
正商议着，他们忽然听到西边传来喊杀声，又有火光亮起。章丙林带着另外十九个人悄悄靠过去，发现是大食士卒在围攻几个人。
他们虽不知被围的是何人，但既然与大食人做对，就与他们是同路人；章丙林又发现此时围在这里的大食人并不多，也不知是尚未赶来还是大食将领夜里只派出这些人，稍微安排一番后就偷袭大食人，将孟侑等人救了出来。
“都停下歇一歇。”见暂时甩开追兵，章丙林带着大家钻进一条小巷子，吩咐道。
听到这话，众人赶忙停下，靠在墙边喘着粗气。
“逃出大食人包围了吧？”丹夫一边喘气，一边说道。
“应当是逃出来了。又能多活一天。”张浒道。
“谢天谢地谢三清！”丹夫不由得左手抱住右手，对天行礼道。
“丹夫，你这手势不对。”张浒笑道：“你是在拜天地三清吧？可道教拜神仙、真人、天地不是叩拜吗？拱手礼是对人的。”张浒不信道教也不信佛教，但嗢鹿州信佛信道的人很多，张浒的老婆就信佛，丹夫和米特家里都信道，他对宗教礼节还算了解。
“现在哪儿能叩拜。”丹夫白了他一眼，说道。
“哈哈！”张浒大笑起来。
听到笑声，孟侑侧头看了他们二人一眼，又转过头继续与章丙林说道：“接下来咱们怎样做？不论白日黑夜，偷袭大食人后总要有个安全的落脚之地。”
“有。”却不想章丙林笑道：“有一个还算安全的地方，大食人不知道。”
“是哪儿？”
“就在仓库那边。当初修建仓库的时候，因缺钱也缺造粮仓的物料，就挖了地下仓库，把粮食等东西存在地下；后来才修的地上仓库，又将地下仓库的入口掩埋起来。不过当时我已经当兵，而且恰好被分派掩埋入口，知道在哪儿。”
“这可太好了！”孟侑顿时惊喜地叫道：“有了少人知晓的地方，就更能隐匿身形；而且地下易守难攻，就算被大食人发现也能坚持更长时间。”
“但若是被堵在地下，也就是等死了，不要盼着这种情形出现。”章丙林忙道。
“是，是。”孟侑答应两声，又道：“现下就带着众人去那里休息吧。虽说大食将领半夜派出巡逻的士卒不会多，但万一在院子里休息再碰上，死了也太冤枉。”
“也好，我带你们去地下仓库那里。”章丙林想了想，觉得他说的有道理，点头答应。
二人议定，章丙林转过头告诉众人还有地下仓库。因他对跟随自己的士卒也没说过地下仓库的事，大家都是初次听闻，顿时欢声雷动，虽然仍很疲乏，但要立刻去找地下仓库。
到了地方，章丙林指出仓库入口所在，众人齐心协力挖开，将土扔到附近的民居里，在入口处又稍作掩饰，忙不迭进入仓库。
这时已是深夜子时，众人又劳累的很，进入里面也来不及细看就躺倒地上睡着了。
章丙林与孟侑又商议几句，孟侑答应由章丙林指挥他这边的十人，章丙林承诺一视同仁。二人议定后也躺下睡觉。
第二日一早众人醒来，先吃了点儿干粮，随后来到地上，开始搜罗粮食兼截杀巡逻的大食人。但出乎预料，他们走了好几条街却一个大食人没遇到。章丙林十分好奇，命其他人仍翻找粮食，他带着五个人去往城内其他地方。
他又走了几条街，仍然没见到大食人。‘难道大食将领打着把我们都饿死的主意？不会吧，就算每家每户落下的粮食极少，搜集到一起也够我们三十个人吃几个月的，他们要在城外等几个月？’
想到这里，章丙林摇摇头。大食人出兵三万以上，他们此战目的绝不仅仅是新城，至少是碎叶镇，那就不会在新城耽搁太久，会想要尽快将他们消灭。
心里想着，已经又走到一条巷子的转口处。正要再走，他忽然听到从前面传来人说话的声音，立刻停下脚步，从最隐秘的角度看过去。
他随即见到五六个大食士卒正在街上来回走着巡逻，其中一人手上还牵着条狗。就在章丙林注意到那条狗的同时，那条狗也注意到了他，立刻“汪汪”叫了起来。
“快走！”章丙林立刻转身，带着其余五人向东跑去，又不时回头看向身后，以防狗追过来。但出乎预料，他们跑出一条巷子后回头看去，却未见到大食人，也看不到狗。
“怎回事，发现了咱们竟然不追？”章丙林十分惊讶。“大食人这是要做甚？”
他心里十分好奇，为明白大食人为何这样做，他又转身去撩拨他们。但不论他如何撩拨，大食人就是不追，甚至连狗都不放过来。章丙林一直撩拨到中午也没啥成果。
因已经饿了，他带人回去吃饭，但吃饭时不由得将此事说与旁人。
孟侑对大食人的做法也十分不解，下午也就与章丙林一道去瞧了瞧。但他也没瞧出啥名堂。
第二日章丙林不甘心，又要去瞧。正好张浒对搜集粮食烦透了，也说去看。章丙林已经知晓张浒在剩余的这几个嗢鹿州士卒中有些威望，点头答应。
但还没等走到昨日的地方，章丙林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指着前方说道：“不对，昨日前面两条巷子都没有大食兵驻守，怎么今日有人驻守了？”
“那就换个方向，去南边瞧瞧。”张浒也没在意，说道。
但转到南边，章丙林也发现大食人驻守的巷子比昨日多了。又转了一会儿，他们停下在地上比划起来。
“昨天只有城西北角的那几条巷子被大食士卒包围，进不去。今日已经多了将近三倍的巷子走不进去，被大食士卒驻守着。大食人这是要作甚？”章丙林边划地图边说道。
张浒皱着眉头看向地上的简易地图，看了好一会儿也没琢磨出啥，正要说话，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叫道：“他们是要将咱们逼到一个小角落！”
“这话怎说？”章丙林一怔，问道。
“章大哥，你看。”他指着地图说道：“大食人必定是先围住一小块地方，将这一块地方完全搜检过一遍，确定没有咱们的人，然后派兵昼夜驻守，不让咱们再进入。”
“这样一块一块搜下去，虽然慢些，但也能将全城都搜过来，早晚把咱们逼到一个小角落，然后逼着咱们要么拼死一击要么投降。但到那时咱们已经没有闪转腾挪的地方，拼死一击也杀不死几个大食人。”
“好毒的计策！”章丙林不由得叫道。
“看来不能再拖下去了，必须在咱们还有地方能跑的时候和大食人打，还能多杀几个人！”他又说道：“咱们立刻回去！”说着，他已经站起来，用脚把划在地面的地图抹去。
……
……
“将军，您怎么亲自来了？”当日下午，正督促士兵们搜罗房屋的阿齐兹回头见到萨利赫，愣了一下，行礼后问道。
“来看看你们的进展。”萨利赫道。
“禀报将军，经过昨天一白天与今天上午的努力，已经完成对这座城八分之一区域的搜索，再用十天左右的时间，就能完成对全城的搜索，逼出仍在抵抗的秦那斯坦人。”
“好，很好。就按照这个速度进行下去。不要求快，速度快了就可能留下漏洞。绝对不能有漏洞。”
“是，将军。”阿齐兹答应道。
“好了，继续指挥士兵们搜查吧。”萨利赫又道。
阿齐兹再次答应一声，正要转过身，一眼看见萨利赫身后跟着的几十个侍卫，心里略有些惊讶。萨利赫本人武艺不错，现在又处于士兵们的保护中，按照他以往的做派不应该带这么多武艺高强的侍卫来，今天这是怎么了，难道要发生什么事情？
他正想着，忽然从东面传来几声惨叫。
“秦那人偷袭！”紧接着，又传来一声高呼。
“你们快过去，一定不能让秦那斯坦人跑了！”没等阿齐兹有反应，萨利赫立刻对身旁的侍卫说道。
“是。”他们答应一声，转头就去往惨叫声传来的方向。
“将军，这是……”阿齐兹一脸惊讶的看向他。
“你应当早就奇怪我为什么今天会带着这么多侍卫。”萨利赫又下了几道针对秦那斯坦人的命令，转过头来对他笑着说道：“我带这么多侍卫来的缘故，就是为了消灭仍在抵抗的秦那斯坦人！”
“将军预料到他们今天会来打扰士兵们搜检？”阿齐兹更加惊讶。
“不，我预料不到；但我能预料到，他们早晚会来干扰士兵们搜检。”
萨利赫说道：“秦那斯坦人不是傻子，这么简单的策略他们一定能够识破。但他们即使识破了，除干扰外，也没有别的方法能够应对。”
“所以他们一定会在某一天，派出所有人干扰士兵搜检。我虽然预料不到他们哪天会来干扰，但能预料到干扰这件事，那就可以每天都带着侍卫来城里，检查士兵们的进展，一旦遇到他们来干扰就派出个人武力强大的侍卫将他们消灭。幸运的是，我第一次来救遇到了。”
“将军不仅智力超群，运气也非常好。”阿齐兹不由得说道。
“我也这样认为。”萨利赫笑着说道。在他看来，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别人称赞他运气好他同样高兴。
“好了，咱们过去看看秦那斯坦人的尸体，与被生擒的俘虏。”他又说了一句，转身向东面走去。阿齐兹也连忙跟上。
……
……
“不好！中了大食人的埋伏！”章丙林高声叫道。
他们射杀六个巡逻兵后就要继续向里进攻。但他们没走几步，迎面遇到一支几十人的军队。章丙林一开始还没把他们放在眼里，觉得自己这边都是身经百战之人，大食人匆匆调来的兵战力必定不强，能轻易击溃。
但出乎他预料，对面这支大食兵竟然战力强大，双方浦一交手自己这边就死了三个，虽然也射死五个大食兵，可他们只有三十个人了，对面却能有源源不断的援兵。
再对射一阵，章丙林这边又倒下两人，他心中萌生退意，带人向后撤退。但才一撤退，他又发觉左右两边竟然也已经有了为数不少的大食人，顿时明白今日是中了大食人的埋伏，高声提醒其他人。
但此时哪里还用得着他提醒？大家都已经察觉。“范七，你带着两个人挡在东面；钱九，你带着两个人挡在西面。”孟侑喊道。虽然指挥权交给了章丙林，但这时声音嘈杂，他们听不清章丙林在说啥，他不得不指挥起来。
听到他的命令，被点到的六人立刻趴在左右两边，利用高低不等的房屋屋顶、院墙做掩护，用手弩长弓射击大食人。左右两边伏击的可就不是精锐了，萨利赫也变不出这么多精锐，都只是普通士卒，虽然各有数十人，但一时间竟然被三个人挡住。
这时章丙林已经带着冲在最前面的人返回，见到范七等人，愣了一下说道：“稍作阻拦就撤走！”
“知道了。”范七答应一声。但其余五人都并未答话。
“不要硬拼。咱们人少，拼不过。”章丙林又说了一句，带着人向后撤去。
萨利赫的侍卫立刻压了过来。他们一来局势陡然一变，钱九身旁二人当即被射死，范七三人也被压制的抬不起头来。
“追上去！”一名侍卫大声喊道。
“咱们快走吧。”范七一边示意身旁的人先撤走，一边对钱九说道。
“你走吧，我留在这里。”钱九抬头射了一箭，说道。
“你怎能留在这里！”范七当即高声喊道。
“我不留下，你们都走不脱！快走，我来殿后！”钱九也喊道。
“九弟！”听到这话，范七忽然有流泪的想法，但止住了。“你保重！”范七又叫了一声，低头弯腰向东跑去。
这时又有数支箭从钱九头上飞过。钱九解开背包的带子，从中又拿出一支轻便手弩，与另一支一直在用的手弩先后上好弦搭上箭矢，轻轻放到面前。
随后，他又拿起刚才被射死的人的弓，拉开弓弦向大食人射箭。
他射中一人胸口，那人晃了一下就从屋顶倒了下去。但七八支箭矢朝他飞来，他虽然全力躲闪，仍然被射中左臂，一时血流如注。
但他丝毫不在意，坐到屋顶上，伸出左脚踩向弓背，奋力又射出一箭。这一箭毫无准头，飞的也歪歪扭扭，但竟然运气极好又射中一名人。
“快，射死他！”侍卫再次高声叫道。不仅如此，喊完后他还首先跳起来，将手弩对准钱九射出一箭。
“嗖”“嗖”“嗖”的几声响，数支箭矢射中钱九右臂，让他连弓弦都拉不了了。但钱九却又蹲起来，靠近前面高出一尺的屋顶，勉强抬起左手，碰了一下一支手弩。那手弩立刻将箭矢射出，又射倒一个大食人。
其余人赶忙趴到屋顶上。他们刚才见到钱九右臂被射中，以为他已经完全失去抵抗能力，争先恐后要去割下他的脑袋。但此时见他还能射箭，保命要紧赶忙趴下。
“嗖”“嗖”“嗖”又有数支箭矢射中钱九，钱九虽努力避过心脏与咽喉，但肝、肺都被射中，让他呼吸变得困难起来，视线也有些模糊。
钱九摸索着找到另一支手弩，轻碰了一下让箭矢射出。他听到由近及远的箭矢破空声，以及随后传来的惨叫声，脸上露出笑容，随后脑袋就倒在手弩上，不动了。
又足有一分的时间，才有大食人走过来。刚才一直呼喝的那名侍卫见只一人就阻拦了他们五六分钟，忽然摘下脑袋上的帽子，对着钱九的尸体行了一礼，又吩咐道：“不要割掉他的脑袋了，给他留个全尸，埋葬了吧。”
说完这话，他又起身继续追击。但步伐却似乎慢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