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返回军营的路上，张浒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
‘你要是我晚辈，哪怕是平辈，我早把你的嘴缝上了！’刘琦也没法阻止，只能在心里这样想暗暗解恨；又不断加快步伐。
他们很快回到军营门口，正要进去，忽然听里边传来一阵阵的欢呼声，而且声音越来越大，渐渐震耳欲聋。
“这是发生甚底事了？”张浒终于停止议论刘琦做官吏，疑惑地说道。
“消息传来了，大食人没有追击；高节度使也不会再发兵与大食人打仗，大家当然很高兴。”把守大营的士兵笑着说道。
“不用打仗了？太好了！”听到他的话，张浒也高兴地叫喊起来。
大食人这么能打，不仅要豁出命去拼，而且因为石国前两年刚被唐军占领过一次，就算打赢了也抢不到啥东西，除了有至亲死在大食人手里的，谁愿意再去打仗啊。
“不打是好事。”刚才已经听李全说起的刘琦倒不惊讶，平静地说道。连在安西待了好几年的老兵都不想再和大食人打仗，他更不会愿意打仗了。
张浒一边叫喊着，一边走进军营和大家一起欢呼。刘琦从来没有过和这么多人聚在一起疯狂做某件事的经历，即使他也在怛罗斯城外经历过生死了，但还是觉得尴尬，干脆不进去，站在门口和门卫瞎聊。
很少会有人站在大门口和门卫一直聊天，门卫挺高兴，大概也是憋坏了，自己知道的事像是倒垃圾似的全对他说了出来。
“我们碎叶镇的唐镇将因为这次攻打怛罗斯死的将士太多，就连镇副都战死了，为了补足缺额，把城内凡是没有正经营生的青壮都召入了军中，昨天还把一支商队的护卫强征进来两个，弄得商人一脸懵逼，哈哈！”
“本地大族李家和史家都有人战死，李家死了四个，史家死了三个。李家有一个死的人出征前才娶了媳妇，媳妇又泼赖的很，听说自己丈夫死了，整日在家里闹，弄得公婆苦不堪言，却又不好说她不是。”
“……”
门卫说了好一阵子话，感觉口渴了，摘下挂在腰间的水壶大喝了一口。趁着他喝水的功夫，刘琦问道：“本地大族有哪些，只有李家和史家？”
“你要说头面的大族，只有李家和史家。李家自称祖上是汉代李陵，到底是不是真的谁也不知道，反正他家确实在碎叶很多年了，早在大唐夺取碎叶前就在这儿扎根立足。大唐占据碎叶后，李家先后与好几任镇将交好，家族更昌盛了；碎叶镇和都护府官员中的李家子弟多得很。”
“然后说史家。史家是突厥王族阿史那家族的后人，高宗陛下灭西突厥时候他家祖上投降，被迁到碎叶镇安置。这家人也特别会来事，不仅立刻将姓改成了史，还很会逢迎衙门，虽然被其他迁到碎叶的突厥人鄙视，但得到都护府的赏识，成了城里第二大家族。”
“至于其他的，碎叶城内只有二三十万人，算上城外的农户顶多六七十万，哪里能容得下第三个大家族？都不值一提。”
刘琦点点头，将门卫说的话记下。他正要再问，忽然从军营内走出来许多人，以一名身着精良铠甲的将领为首。门卫赶忙将水壶扔地上，挺直身板立直长矛。刘琦也装作刚刚走到门口的样子。
不过走出来的这群人根本没注意他们，大踏步向外走去径直越过。只有一人大约是认得门卫，注意到了他之前的动作，又正好走在最后，越过门卫时向他挤了挤眼睛。
“幸好李将军没注意我。”等他们走远了，门卫又松垮下来，心有余悸地说道。
虽说一般情况下不会对他们这些把守军营大门的人太严厉，但按照规矩是可以处罚他们的；现在整个安西的将领没有一个心情好的，借题发挥打他一顿鞭子他也只能受着。
“那名将领是谁？”刘琦问道。他瞅着刚才路过的那名将领有点眼熟。
“他你都不认得？”门卫用特别惊讶的语气说道：“他可是高节度使麾下的心腹爱将，和封判官齐名的，你不认得自己的顶头上司也得认得他俩才对。”
顿了顿，才介绍道：“他就是李嗣业，现下官职是右威卫将军兼中郎将，也在碛西为将十多年了，擅长使用陌刀，极得高节度使信任。”
“这次出征怛罗斯李将军也作为先锋官去了。虽然此战败了，但战败的责任李将军一点都没有，反而要是没有他奋勇杀敌，大军都撤不回来。高节度使还要向朝廷奏报李将军的功劳呢。”
‘我想起来了，他就是在撤退途中挥舞棍棒驱散拔汗那人的那个将领。’听到门卫的话，刘琦想起为何觉得他眼熟了，笑道：“这样说来，李将军算是所有能撤回碎叶将士的恩人了？”
“这，若说恩人，另一将领更算得上。”门卫道：“那就是别将段秀实。从怛罗斯败退后，全军都十分沮丧，是段别将出言斥责李将军，才使他重新振作，助高节度使带残兵返回碎叶镇。”
门卫看了刘琦一眼，开玩笑道：“你也是从怛罗斯撤回来的吧，应当在屋里供上段别将的画像，日日烧香为他祈福才对。”
“哈哈。”
刘琦笑了几声，忽然想起他刚才提到的甚底封判官，又问道：“封判官是谁？”
“封判官你也不知道？”门卫这回好像看怪物似的看了刘琦好几眼，才说道：“你还不是装傻，竟然是真不知道。我还是头一次见到不知道封判官的士卒。”
“那我给你介绍介绍。封判官名叫封常清，小时候父母双亡，住在外祖家里。当时还是则天皇后在朝，他外祖也不知牵连到了啥案子，全家被流放到安西。”
“要是一般人，以后最多从小兵干起，能不能升官全靠运气了；但封判官厉害，还坚持读书，凭借自己读过书得以在曾当过节度使的夫蒙灵察麾下为官，后来又投到高节度使名下，展露自己的一身本事，步步高升，一直到现在做到判官，极得高节度使信任。”
“封判官果然厉害。”刘琦大概听了这人的事迹，也不由得佩服。
“那是当然。”门卫得意地说道，好像封常清是自己亲戚似的。
他们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军营内的叫喊声终于停歇了。刘琦又和门卫扯了几句蛋，睡觉去了。
之后几日，刘琦每日清晨起来吃过早饭后，前往李全家中读书，伴晚李全回家后和他或谈论诗文或聊聊高节度使又下了何命令，还打听嗢鹿州都督府各个官员的情形。
不过李全年纪还轻，对嗢鹿州都督府也不了解，他还没从张浒那里得到的消息多。
晚上自然是跟着张浒游玩。碎叶镇作为碛西大城，玩乐的地方极多，许多花样更是刘琦连听都没听说过的，每每流连忘返，凭借极大的毅力才没耽误去李全家读书，但黑眼圈也一日比一日重。
又过了几日，高节度使下令各军返回驻地，他自己也要带领龟兹镇的将士返回大都护府所在。听闻此事后，刘琦赶忙拜见岑参，要请他下一日吃酒。
在碎叶镇能办的差事都差不多办完了，高节度使管的也没那么严了，岑参有了空闲，欣然答应。
“那今晚晚辈在花月楼宴请岑公。”刘琦说道。
“不必在花月楼。”岑参道：“你原先不过是个军士，攒几个钱也不容易，不用为了请我吃酒把钱花光。我瞧你我遇见的那家酒肆还算不错，听说还有旁的节目？就在那儿吧。”
刘琦又劝了几句，见岑参执意不去花月楼，于是说道：“既然如此，晚辈就领岑公的好意了。只是，那两家酒肆的节目在午时。”
“那就改为午时。”岑参笑道：“临近离开，高节度使也不管了。”
就这样定下吃酒的时间地点。刘琦提前找到酒肆主人雷泰预定了一张位置偏僻的桌子，又反复强调让他预备三壶最好的酒。雷泰见他说的郑重，也不敢敷衍，连声答应。
刘琦又请李全做陪客。李全还没从岑参手里得到举荐信，听闻有和他吃酒的机会，自然是立刻同意。
第二日午时很快到了，岑参来到这家酒肆，同李全、刘琦吃酒。酒过三巡后，岑参说道：“刘琦，我本说要指导你诗文，谁知却不得空闲；又没办妥脱籍，也不能带你到龟兹教导。我真是有些愧对于你。”
“能得岑公帮助从军士转为吏员，琦已是感激不尽，岂敢再有其他奢望。”刘琦马上说道。
“纵然你不抱怨，我心难安。”岑参与其说是对刘琦愧疚，不如说是对自己竟然连这点儿小事都办不成的不满，想了想说道：“高节度使去职总还有二三个月，返回龟兹镇后我设法将你暂时调到龟兹镇，指导你几日。”
“如此太劳烦岑公了，琦不敢当。”刘琦马上婉转地推绝。他刚做佐史就离开嗢鹿州都督府来龟兹镇？必定得上司‘另眼相看’，以后还想不想在嗢鹿州混了？
更何况，岑参马上就要离开安西，抱他这根大腿太紧短时间内也没用，他可不愿意因此得罪了上司。
“既然如此，那我就向高节度使请求去嗢鹿州公干几日。”岑参立刻明白了刘琦的心思，也能理解，想了想又道。
“这，岑公，琦何德何能，能得岑公如此相待。”刘琦十分惊讶，又非常感激地说道。
“也不全是为了指导你。”岑参笑道：“快要离开了，才恍然惊觉自己在安西这二年也没去过几个地方，其中就有嗢鹿州。以后还不知是否有机会再来安西，想临走前去瞧一瞧。”
‘原来如此。’刘琦心里想着，又道：“琦对岑公感激不尽。”
岑参点点头，又对李全说道：“你这些时日一直刻意讨好的目的我也知晓，下午你来府邸，我将举荐信给你。”
“多谢岑公。”李全对被当面揭穿心思有些脸红，但也忙不迭地出言感谢。
岑参又同李全说几句话，李全连声答应。刘琦见气氛变得有些凝重，忙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吃酒，吃酒。”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好，”岑参叫道：“真是好诗句！李全你要将这首诗补全，等我去了嗢鹿州可是会问你的。”
顿了顿又道：“不过现下不说这些事了，吃酒！”说着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吃酒！”李全也举杯饮下。
“吃酒，吃酒。”刘琦本想说这两句诗不是自己写的，但瞧他们都举杯痛饮，也不好解释，只能像他们一样大口吃酒。
正吃着，从酒肆门口传来杂乱又繁多的脚步声。岑参侧头看了一眼，忽然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