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件艺术品
萨沙·斯米尔诺夫是一个独生子,他的脸上露出一副酸溜溜的表情,腋下夹着一件用二二三期《市场报》包裹着的东西,进入了科舍利科夫医生的诊室。
“啊,亲爱的小伙子!”医生热情地说,“您现在的感觉如何啊?是不是要告诉我一个好消息啊?”
萨沙眨了眨眼睛,用一只手摸着胸口激动地说:“伊万·尼古拉耶维奇,我的母亲让我代她向您致敬问好,并嘱咐我向您表示感谢……我可是母亲的独生子啊,是您救了我的命……把我从危难之中解救了出来,所以……我们该如何感谢您才好呢?”
“千万不要这样说,年轻人!”医生打断他的话,脸因为高兴而涨得通红,“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事啊,换成其他人也会这样做的。”
“母亲可只有我一个儿子……而且我们也很穷,您那昂贵的出诊费我们理所当然是付不起的,所以……这让我们太不好意思了,好大夫,您可千万要收下这件东西,这是母亲和我的一片心意……这代表着我们的谢意,也是一件……非常珍贵的物品,它是一件古代的青铜器……一件少有的艺术品。”
“你不必这样做的!”医生为难地说,“嗯,你刚才说这是一件什么东西?”
“不,请您一定不要拒绝,”萨沙一边打开纸包,一边唠叨着,“您如果拒绝了,我和我的母亲都会生气的……这件艺术品是先父遗留给我们母子的,我们一直把它当作珍贵的纪念品珍藏着……我父亲生前喜欢收购古铜器,然后再把收到的卖给古铜器爱好者……母亲和我现在仍干这个行当……”
纸包被萨沙打开了,他细心地把那件物品放在桌子上,这是一座古老的青铜烛台,不太高,两位女子的雕像耸立在台座上,她们的姿势就像夏娃一样,全身赤裸,一丝不挂。我没有勇气,也没有描写的天赋,因此也就无法详细地描写她们那遮私处的无花果叶和整个体态。娇媚的微笑显现在两位女子的脸上,似乎她们要从烛台上跳下来一样,然后会在房间里……这让读者看了会感到有伤大雅的。
医生仔细地打量着这件礼品,轻轻用手指搔着耳根,干咳了一声,擤了一下鼻涕,表现出犹豫不决的样子。“真的,这的确是件精美的艺术品,”他含糊其辞地说,“不过,我怎么说好呢,它看上去毕竟有点……有点不太雅观……她们并不仅仅是袒胸露背,鬼才晓得她们在做什么……”
“您的意思是说她们为什么不穿衣服吗?”
“就连那个偷吃禁果的夏娃也没法和她们俩相提并论,如果把这个物件摆在桌子上,那是不是显得主人太庸俗了?”
“大夫,您怎么能这样想呢!”萨沙生气地说,“您要知道,这可是一件艺术品呀,您再仔细地瞧瞧!您瞧,她们的身姿雕刻得多么优美高雅啊,看到的人都会禁不住对她们充满崇敬之情的,甚至会流出感动的热泪来!看到如此优美的体态以后,您就会忘掉尘世上的一切烦恼的……您再仔细瞧瞧,她们的内在感情也是非常丰富的,一举一动是多么轻盈、多么富有艺术表现力啊……”
“这一切我都明白,我亲爱的朋友,”医生打断了萨沙的话,“可是,你是知道的,我已经成家了,我的孩子们也常常会跑到这里来,常来这里的还有一些女士。”
“这是当然的啦,普通人是会用你所想象的那种眼光去看它的,”萨沙说,“但是,具有这么高度艺术欣赏性的物品自然不能用普通人的眼光看了……您是谁啊,您是赫赫有名的大夫,您应该比普通人站得更高些,应该从更高的角度去看待它。况且,如果您拒绝接受它,那么您拒绝的就不仅仅是一件艺术品了,而是拒绝了我和母亲的一片诚心。我可是我母亲的独生子啊……是您拯救了她儿子的生命……把我们极为珍视的东西送给您,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谢谢你,我亲爱的朋友,我非常感谢你和你母亲的一片诚意……请代我向你母亲表示感谢。不过,说句心里话,你自己想想看,我那三个孩子如果看到了,还有那些常来看病的女士……还是这样吧,你就先把这件东西留在这里吧!反正你是不会明白我的想法的。”
“您用不着解释什么,”萨沙高兴地说,“您就把这个烛台放在花瓶的旁边,只可惜只是一只,要是有一对就好了。这太令人惋惜了!好吧,再见,我的大夫。”
萨沙走后,医生凝望着那个烛台,不时地挠着耳根,陷入了沉思。“毫无疑问,这个烛台是一件非常好的艺术品。”他想道,“把它扔了吧,那是太可惜了……留在这里吧,自己又无法接受……嗯……这真是一件难办的事啊!还是把它送给谁吧。”
思考了很长时间,他终于想到了自己的好朋友乌霍夫律师,自己正在托他办一件案子。“这真是太好了,”医生下定决心地说,“作为老朋友,他是不好意思收我的诉讼费的,对了,送给他这件艺术品真是最合适不过了。我现在就把这件让人难以接受的艺术品给他送去!况且,他只是一个单身汉,也比较喜欢这类的东西……”
说去就去,医生穿戴整齐,抱着那件东西就朝乌霍夫的家走去。
“您好呀,”医生正好碰上律师朋友在家,“我到您这儿来……是为了表示对您的感谢,老弟,您可帮了我的大忙……您肯定也不会收我的钱的,那么就请您收下这件礼物吧……我的老弟,瞧……这是一件非常精美的艺术品,您肯定会喜欢的!”
一看见这件礼品,律师的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这可真是一件好东西啊!”他放声大笑起来。“哎呀,真是活灵活现啊,是谁才有这么巧的手啊,怎么能制作出这么好的玩意儿来呢!真是太精致啦!我真的很喜欢!你是从哪儿弄到这件如此漂亮的东西的?”
律师由衷地赞叹了一番,又胆怯地朝门口望了望,然后说:“虽然我也喜欢这件艺术品,但是,老兄,还是请你把这件礼品拿回去吧。我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这是为了什么啊?”医生疑惑地问。
“因为……因为我家里还有一位老母亲啊,另外,还有一些当事人也常来找我,再说,要是让仆人看到了……”
“不——不——不……无论如何您也不能拒绝我的好意!”医生挥着手说,“如果您拒绝接受它,那真是太愚蠢了!这可是一件艺术品……人物的体态是那么高雅优美……那么富有艺术表现力……我简直不敢妄加评论!如果您不接受,我一定会感到伤心的!”
“哪怕把那个地方盖上一点东西,或者蒙上一块遮羞布什么的也好呀……”
医生不停地挥着手就从乌霍夫的住宅里逃了出来,他终于把这件礼物打发了出去,心里感到很满意,然后就回家了。
医生走后,律师仔细地端详着那个烛台,用手指上上下下地抚摩了个遍,然后也和医生一样绞尽脑汁地想把这件礼品处理掉。“一件多么好的艺术品啊,”他思忖着,“扔掉它吧,挺可惜的。放在自己的房间里吧,又有伤大雅。嗯,最好的办法——还是把它送人算了……对了,今天晚上我就把它送给喜剧演员沙什金,这种玩意儿会得到他们这些喜剧演员的喜欢的,况且,今天也正好是他从事艺术活动的周年纪念日……”
说做就做,一到晚上,他就把烛台包装好,径直来到喜剧演员沙什金的工作室。整整一个晚上,前来喜剧演员化妆室欣赏这件礼品的人络绎不绝。化妆室里一直欢声笑语,热闹非凡,人们的哄笑声就像马的嘶鸣一样响亮。
如果有女演员来到门口问:“我可以进去吗?”喜剧演员那嘶哑的声音就会立刻传来:“不行,真的不行,亲爱的,我还没有穿衣服呢!”
纪念演出结束后,喜剧演员耸了耸肩膀,摊开两手,为难地说道:“唉,你让我把这件污秽下流的东西放到哪里好呢?你是知道我是住在私人住宅里的呀!再说,我这里时常有女演员来啊!这又不是照片,也不能放在抽屉里!”
“我说您呀,先生,把它卖掉就好了嘛,”理发师看透了喜剧演员的心思,便向他提出这样的建议。“有一位专门收购古铜器的老太婆就住在城外的居民区里,您到那里问一个姓斯米尔诺夫的人……大家就会告诉您的,没有人不认识她。”
喜剧演员听从了理发师的劝告……两天以后,坐在自己的诊室里的科舍利科夫医生正用一个手指顶着脑门,他在思考胆汁酸是如何产生的问题。房门突然被推开了,萨沙·斯米尔诺夫跑了进来,他神采奕奕,笑容可掬,浑身上下流露出喜悦的神情……一件用报纸裹着的东西在他的手里。“大夫!”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您简直太走运了,我真是太高兴了!怎么说好呢,还是让我告诉您吧,我和母亲终于又弄到了一个烛台,和送您的那个一模一样,这样您就可以拥有一对烛台了!……我母亲也高兴得不得了……我可是母亲的独苗啊……是您救了我的一条命……”
由于过分激动,萨沙的两只手抖动着把烛台放在医生的面前。医生半张着嘴,想要说些什么,但什么也没有说出来,他的舌头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