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站长
斯捷潘·斯捷潘内奇是德列别兹基火车站的站长,他姓舍普图诺夫。在去年的夏天,斯捷潘·斯捷潘内奇出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丑闻,但是他却为此付出了高昂的代价,他不仅失去了那顶崭新的制帽,同时也失去了人们对他的信心。
每年的夏天,第八次列车都会在夜间两点四十分通过他所在的车站。斯捷潘·斯捷潘内奇非常不喜欢这个时间,因为他根本就没法睡觉,不得不在站台上溜达,或者和女电报员闲聊。
斯捷潘·斯捷潘内奇本来是有个助手的,他叫阿列乌托夫,但是每年夏天来临时,他都说要去结婚,只好剩下可怜的舍普图诺夫独自一人值班。命运之神对人真是太不公平啦!但是斯捷潘·斯捷潘内奇也并非每天夜里都感到孤独寂寞。车站的附近有一处公爵的庄园,纳扎尔·库兹米奇·库查佩托夫是庄园的总管,他的妻子叫作玛丽娅·伊利尼奇娜。这位并不年轻也不特别漂亮的太太常在深夜里到来,找舍普图诺夫。在黑咕隆咚的深夜里,伸手不见五指,有时还会把一根电线杆子当成警察,这样的夜晚是寂寞的,就像饥饿一样冷酷无情地折磨着斯捷潘·斯捷潘内奇。但是玛丽娅·伊利尼奇娜的到来却改变了他的状态。舍普图诺夫会挽起玛丽娅·伊利尼奇娜的胳膊,和她从站台上一直走到货车的旁边,在那里一边等候第八次列车,一边海誓山盟似的谈情说爱,一直谈到列车的鸣笛响起。
在一个满月的夜晚,他和玛丽娅·伊利尼奇娜肩并肩地站在货车旁,等候着第八次列车的到来。一轮皎洁的明月挂在万里晴空之中,显得十分静谧、安详。月光洒满了整个车站和一望无垠的田野……四周万籁俱寂……舍普图诺夫紧紧地搂住玛丽娅·伊利尼奇娜的腰,两个人都默默无语,陶醉在甜蜜的月光之中……
“月光真明亮啊!”舍普图诺夫感慨着说,“你冷吗?”
玛丽娅·伊利尼奇娜没有回答,只是把身子紧贴在他那件制服大衣上。
两点二十分时,舍普图诺夫看了看怀表说:“列车快到了……亲爱的玛丽娅,让我们看着铁道吧……先看到列车的灯光的那个人会爱对方更深的……咱们还是看着铁道吧……”
两个人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渺茫的远方,无限延伸的铁道上到处闪烁着点点灯光,让人感到有些亲切。仍然没有看到第八次列车……舍普图诺夫凝视着远方,突然另一样东西映入他的眼帘……两个很长的黑影正越过枕木……径直向他们这边移动,黑影越来越大,越来越宽……其中一个黑影逐渐显出人形的样子,另一个黑影——大概是那人手里握着的一根又粗又长的木棒的影子……黑影越来越近了,很快就听见有人低声哼唱着《安果夫人的女儿》中的曲调。
“不要在铁轨上行走!赶快从铁轨上下来……”舍普图诺夫大声喊道,“火车就要开过来了!”
“还用你来发号施令吗,你这个浑蛋!”传来一声辱骂声。
被臭骂了一顿的舍普图诺夫急欲冲向前去,可却被玛丽娅·伊利尼奇娜拽住了衣襟。“看在上帝的分上,斯捷潘,请你千万不要过去!”她哀求着说,“他是我的丈夫,是纳扎尔来了!”
她的话音刚落,库查佩托夫已经来到了站长面前。受辱的舍普图诺夫的头部好像撞在了一个什么铁东西上似的,他突然大叫一声就钻到车厢底下去了。他的肚子紧贴地面,爬过车厢,顺着路基逃跑了。在他跳过枕木时,被钢轨绊了一下,然后就像个疯子似的,也可以说像条尾巴上拴着狼牙棒的狗似的,飞快地跑向水塔……
“天啊,他手里的那根木棒真是粗啊!”他一边逃跑,一边暗自想。
舍普图诺夫来到水塔跟前才停下了脚步,借机喘口气,可这时他又听见了一阵脚步声。回头一看,只见一个人影正飞快地向自己移动,他手里还拿着一根木棒。舍普图诺夫吓得魂飞魄散,拔腿便跑。
“快点站住!请等一等!”库查佩托夫在他的身后喊道,“站住!千万要当心啊!列车已经开过来了!”
舍普图诺夫抬头间只见迎面驶来一列火车,列车闪着两只可怕的火眼……舍普图诺夫被吓得头发根子都竖起来了……心脏嘣嘣跳个不停,他忽然停住脚步……拼足全身的力气,纵身向前跳去……大约在空中飞行了四秒钟后,他落在了坚硬的斜坡上,滚了下去,手里还抓了一棵牛蒡草。
“这只是路基的斜坡,”他心里想着,“哼,这没什么要紧的。我宁可从路基上滚下去,也不能像贵族老爷挨下等人的毒打。”
一分钟后,他的右耳旁传来沉重大皮靴踩水的声音,来人还用手在他的背上摸来摸去……
“真的是您吗?”他听到的是库查佩托夫的声音,“您是斯捷潘·斯捷潘内奇吧?”
“请您饶了我吧!”舍普图诺夫不住地哀求道。
“您这是怎么啦,亲爱的舍普图诺夫?您为什么要这样害怕?我是库查佩托夫啊!难道您不认识我了吗?是我在您身后追呀追的……我边跑边喊……差一点被火车给轧死,亲爱的……看见您跑了,玛丽娅也吓坏了,她现在已经昏厥在站台上了,刚才……您是不是因为我骂了您一句浑蛋,才吓成这个样子的?请您千万不要生我的气……我还以为您是扳道王呢……”
“哎呀,您就不要挖苦我了……您如果想报复,就赶快报复吧……反正我已经在您的手掌心里了……”舍普图诺夫苦苦哀求道,“您就打吧……把我打成残废算了……”
“唉……您这可是怎么啦,我的老弟?我是有事问您才追你的,我的大恩人呀!我有一件事要跟您谈谈……”沉默了片刻,库查佩托夫接着说道:“这件事对您、对我都很重要……我的玛丽娅已经告诉我您和她已不是普通的关系了,可是这件事对我来说其实也无所谓,因为玛丽娅·伊利尼奇娜在那件与我、与她都有关的事情上,总是让我不如意。但是我毕竟是她的丈夫,是一家之主,为了公平起见,就劳驾您跟我签订个协议吧……就像《圣经》上米哈伊尔所说的,德米特里公爵跟她发生关系时,每月都要付两张面值二十五卢布的票子。那么,您愿意出多少呢?俗话说得好:协议胜过金钱。您赶快站起来呀……”
舍普图诺夫勉强站了起来,但他却感到自己好像摔断了筋骨一样,便拖着沉重的脚步向路基走去……
“您到底愿意出多少啊?”库查佩托夫追问道,“我只要您一张面值二十五卢布的票子……但是还有一件事想求求您,您能否在您的车站上为我侄子找份小差事做做……”
虽然库查佩托夫的声音很大,但是舍普图诺夫却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他勉勉强强地走进值班室,一头倒在了床上。第二天早晨,他却丢失了他那顶制帽和一块肩章。
他至今仍羞愧得抬不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