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家书(精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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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光二十九年(1849年)


二月初六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正月十一日,男发第一号家信,并寄呈京报,想已收到。

二十二日,男蒙皇上天恩升授礼部侍郎。次日具折谢恩,蒙召对,诲谕谆切。二十五日午刻上任,属员共百余人,同县黄正斋亦在内。从前阁学虽兼部堂衔,实与部务毫不相干。今既为部堂,则事务较繁,每日须至署办事,八日一至圆明园奏事,谓之该班。间有急事,不待八日而即陈奏者,谓之加班。除衙门官事之外,又有应酬私事,日内甚忙冗,几于刻无暇晷,幸身体平安,合家大小如常。

纪泽读书已至“酒诰”,每日讲《纲鉴》一页,颇能记忆。次孙体甚肥胖。同乡诸人并皆如旧。余详与诸弟信中。男谨禀。


二月初六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左右:

正月十日曾寄家信,甚为详备。二月初三接到澄弟十一月二十夜之信,领悉一切。

今年大京察,侍郎中休致者二人,德远村(厚)、冯吾园(芝)两先生也,余即补吾园先生之缺。向来三载考绩,外官谓之大计,京官谓之京察。京察分三项:一、二品大员及三品之副都御史,皇上皆能记忆,其人不必引见,御笔自下朱谕,以为彰瘅,此一项也。自宗人府丞以下,凡三、四、五品京堂,皆引见,有黜而无陟。前丙午在碾儿胡同时,间壁学士奎光,即引见休致者也,此一项也;自五品而下,如翰林、内阁、御史、六部,由各堂官考察,分别一二三等,一等则放府道,从前如劳辛阶、易念园,今年如陈竹伯,皆京察一等也,此一项也。

余自到礼部,比从前较忙冗,恨不得有人帮办寓中琐杂事。然以家中祖父之病,父、叔勤苦已极,诸弟万无来京之理。且如温弟在京,余方再三劝诱,令之南归,今岂肯再蹈覆辙,令之北来?

江岷樵以拣发之官浙江,补缺不知何时。余因温弟临别叮嘱之言,荐邓星阶偕岷樵往浙,岷樵既应允矣。适徐芸渠请星阶教书,星阶即就徐馆,言定秋间仍往浙依江,江亦应允。邹墨林自河南来京,意欲捐教,现寓圆通观,其为人实诚笃君子也。袁漱六新正初旬,忽吐血数天,现已全愈。黄正斋竟为本部司员,颇难为情。余一切循谦恭之道,欲破除藩篱,而黄总不免拘谨。

余现尚未换绿呢车,惟添一骡,盖八日一赴园,不能不养三牲口也。书不一一。兄国藩草。


三月二十一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足下;

正月初十日发第一号家信,二月初八日发第二号家信,报升任礼部侍郎之喜,二十六日发第三号信,皆由折差带寄。三月初一日由常德太守乔心农处寄第四号信,计托带银七十两,高丽参十余两,鹿胶二斤,一品顶带三枚,补服五付等件。渠由山西迂道转至湖南,大约须五月端午前后乃可到长沙。

予尚有寄兰姊、蕙妹及四位弟妇江绸棉外褂各一件,仿照去年寄呈母亲、叔母之样。前乔心农太守行时不能多带,兹因陈竹伯新放广西左江道,可于四月出京,拟即托渠带回。澄弟《岳阳楼记》亦即托竹伯带回家中。

二月初四澄弟所发之信,三月十八接到。正月十六七之信,则至今未接到。据二月四日书云,前信着刘一送至省城,共二封,因欧阳家、邓星阶、曾厨子各有信云云,不知两次折弁何以未见带到?温弟在省时,曾发一书与我,到家后未见一书,想亦在正月一封之中。此书遗失,我心终耿耿也。

温弟在省所发书,因闻澄弟之计,而我不为揭破,一时气忿,故语多激切不平之词。予正月复温弟一书,将前后所闻温弟之行不得已禀告堂上,及澄弟、植弟不敢禀告而误用诡计之故,一概揭破。温弟骤看此书,未免恨我。然兄弟之间,一言欺诈,终不可久;尽行揭破,虽目前嫌其太直,而日久终能相谅。

现在澄弟来书,言温弟鼎力办事,甚至一夜不寐,又不辞劳,又耐得烦云云。我闻之欢喜之至,感激之至。温弟天分本高,若能改去荡佚一路,归入勤俭一边,则兄弟之幸也,合家之福也。我待温弟似乎近于严刻,然我自问此心,尚觉无愧。于兄弟者,盖有说焉:

大凡做官的人,往往厚于妻子而薄于兄弟,私肥于一家而刻薄于亲戚族党。予自三十岁以来,即以做官发财为可耻,以宦囊积金遗子孙为可羞可恨,故私心立誓,总不靠做官发财以遗后人,神明鉴临,予不食言。此时事奉高堂,每年仅寄些须,以为甘旨之佐。族戚中之穷者,亦即每年各分少许,以尽吾区区之意。盖即多寄家中,而堂上所食所衣,亦不能因而加丰,与其独肥一家,使戚族因怨我而并恨堂上,何如分润戚族,使戚族戴我堂上之德而更加一番钦敬乎?将来若作外官,禄入较丰,自誓除廉俸之外,不取一钱。廉俸若日多,则周济亲戚族党者日广,断不畜积银钱为儿子衣食之需。盖儿子若贤,则不靠宦囊亦能自觅衣食;儿子若不肖,则多积一钱,渠将多造一孽,后来淫佚作恶,必且大玷家声。故立定此志,决不肯以做官发财,决不肯留银钱与后人。若禄入较丰,除堂上甘旨之外,尽以周济亲戚族党之穷者,此我之素志也。

至于兄弟之际,吾亦惟爱之以德,不欲爱之以姑息。教之以勤俭,劝之以习劳守朴,爱兄弟以德也;丰衣美食,俯仰如意,爱兄弟以姑息也。姑息之爱,使兄弟惰肢体,长骄气,将来丧德亏行,是即我率兄弟以不孝也,吾不敢也。我仕宦十余年,现在京寓所有惟书籍、衣服二者。衣服则当差者必不可少,书籍则我生平嗜好在此,是以二物略多。将来我罢官归家,我夫妇所有之衣服,则与五兄弟拈阄均分。我所办之书籍,则存贮利见斋中,兄弟及后辈皆不得私取一本。除此二者,予断不别存一物以为宦囊,一丝一粟不以自私,此又我待兄弟之素志也。恐温弟不能深谅我之心,故将我终身大规模告与诸弟,惟诸弟体察而深思焉。

去年所寄亲戚各项,不知果照单分送否?杜兰溪为我买《皇清经解》,不知植弟已由省城搬至家中否?

京寓一切平安。纪泽《书经》读至“囧命”。二儿甚肥大。易南谷开复原官,来京引见。闻左青士亦开复矣。同乡官京中者,诸皆如常。余不一一。男国藩手草。

再者,九弟生子大喜,敬贺敬贺。自丙午冬葬祖妣大人于木兜冲之后,我家已添三男丁,我则升阁学,升侍郎,九弟则进学补廪。其地之吉,已有明效可验。我平日最不信风水,而于朱子所云“山环水抱”、“藏风聚气”二语,则笃信之。木兜冲之地,予平日不以为然,而葬后乃吉祥如此,可见福人自葬福地,绝非可以人力参预其间。家中买地,若出重价,则断断可以不必;若数十千,则买一二处无碍。

宋湘宾去年回家,腊月始到。山西之馆既失,而湖北一带又一无所得。今年因常南陔之约重来湖北,而南陔已迁官陕西矣,命运之穷如此!去年曾有书寄温弟,兹亦付去,上二次忘付也。

李笔峰代馆一月,又在寓钞书一月,现在已搬出矣。毫无道理之人,究竟难于相处。庞省三在我家教书,光景甚好。邹墨林来京捐复教官,在圆通观住,日日来我家闲谈。长沙老馆,我今年大加修整,人人皆以为好。琐事兼述,诸惟心照。


四月十六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四月十四日,接奉父亲三月初九日手谕,并叔父大人贺喜手示及四弟家书。敬悉祖父大人病体未好,且日加沉剧。父、叔率诸兄弟服侍已逾三年,无昼夜之闲,无须臾之懈。男独一人远离膝下,未得一日尽孙子之职,罪责甚深。闻华弟、荃弟文思大进,葆弟之文得华弟讲改,亦日驰千里,远人闻此,欢慰无极!

男近来身体不结实,稍一用心,即癣发于面,医者皆言心亏血热,故不能养肝,热极生风,阳气上干,故见于头面。男恐大发,则不能入见(二月二十三谢恩蒙召见,三月十四值班蒙召见,三十又蒙召见),故不敢用心。谨守大人保养身体之训,隔一日至衙门办公事,余则在家,不妄出门。现在衙门诸事,男俱已熟悉。各司官于男皆甚佩服,上下水乳交融,同寅亦极协和。男虽终身在礼部衙门为国家办此照例之事,不苟不懈,尽就条理,亦所深愿也。

英夷在广东,今年复请入城。徐总督办理有方,外夷折服,竟不入城,从此永无夷祸,圣心嘉悦之至。四月十五日上谕甚嘉奖,兹付呈。李石梧前辈告病。陆立夫总制两江,亦极能胜任。术者每言皇上连年命运行劫财地,去冬始交脱,皇上亦每为臣工言之。今年气象果为昌泰,诚国家之福也。

儿妇及孙女辈皆好。长孙纪泽前因开蒙太早,教得太宽,顷读毕《书经》,请先生再将《诗经》点读一遍,夜间讲《纲鉴》,正史约已讲至“秦商鞅,开阡陌”。

李家亲事,男因桂阳州往来太不便,已在媒人唐鹤九处回信不对。常家亲事,男因其女系妾所生,且闻其嫡庶不甚和睦,又闻其世兄不甚守俭敦朴,亦不愿对。南陔先生今年来京时,男不与之提及此事,渠已知其不谐矣。纪泽儿之姻事屡次不就,男当年亦十五岁始定婚,则纪泽再缓一二年,亦无不可。求大人即在乡间选一耕读人家之女,或男在京自定,总以无富贵气者为主。纪沄对郭雨三之女,虽未订盟,而彼此呼亲家,称姻弟,往来亲密,断不改移。二孙女对岱云之次子,亦不改移。谨此禀问,余详与诸弟书中。男谨禀。


四月十六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足下:

四月十四日接到己酉三月初九所发第四号来信,次日又接到二月二十三日所发第三号来信,其二月初四所发第二号信则已于前次三月十八接到矣。惟正月十六日发第一号信,则至今未接到。京寓今年寄回之家书:正月初十发第一号(折弁),二月初八日发第二号(折弁),二十六发第三号(折弁),三月初一日发第四号(乔心农太守),大约五月初可到省;十九发第五号(折弁),四月十四日发第六号(由陈竹伯观察),大约五月底可到省。《岳阳楼记》竹伯走时尚未到手,是以未交渠。然一两月内不少妥便,亦必可寄到家也。

祖父大人之病日见日甚如此,为子孙者远隔数千里外,此心何能稍置!温弟去年若未归,此时在京,亦刻不能安矣。诸弟仰观父、叔纯孝之行,能人人竭力尽劳,服事堂上,此我家第一吉祥事。我在京寓,食膏粱而衣锦绣,竟不能效半点孙子之职。妻子皆安坐享用,不能分母亲之劳。每一念及,不觉汗下。

吾细思凡天下官宦之家,多只一代享用便尽,其子孙始而骄佚,继而流荡,终而沟壑,能庆延一二代者鲜矣。商贾之家,勤俭者能延三四代;耕读之家,谨朴者能延五六代;孝友之家,则可以绵延十代八代。我今赖祖宗之积累,少年早达,深恐其以一身享用殆尽,故教诸弟及儿辈,但愿其为耕读、孝友之家,不愿其为仕宦之家。诸弟读书不可不多,用功不可不勤,切不可时时为科第仕宦起见。若不能看透此层道理,则虽巍科显宦,终算不得祖父之贤肖,我家之功臣;若能看透此道理,则我钦佩之至。澄弟每以我升官得差,便谓我是肖子贤孙,殊不知此非贤肖也。如以此为贤肖,则李林甫、卢怀慎辈何尝不位极人臣,舄弈一时,讵得谓之贤肖哉?予自问学浅识薄,谬膺高位,然所刻刻留心者,此时虽在宦海之中,却时作上岸之计。要令罢官家居之日,己身可以淡泊,妻子可以服劳,可以对祖父兄弟,可以对宗族乡党,如是而已。诸弟见我之立心制行与我所言有不符处,望时时切实箴规,至要至要。

鹿茸一药,我去腊甚想买就寄家,曾请漱六、岷樵两人买五六天,最后买得一架,定银九十两。而请人细看,尚云无力,其有力者必须百余金,到南中则直二百余金矣,然至少亦须四五两乃可奏效。今澄弟来书,言谭君送四五钱,便有小效,则去年不买就急寄,余之罪可胜悔哉!近日拟赶买一架付归,以父、叔之孝行推之,祖父大人应可收药力之效。叔母之病,不知宜用何药?若南中难得者,望书信来京购买。

安良会极好,地方有盗贼,我家出力除之,正是我家此时应行之事。细毛虫之事,尚不过分,然必须到这田地方可动手。不然,则难免恃势欺压之名。既已惊动官长,故我特作书谢施梧冈,到家即封口送县可也。去年欧阳家之事,今亦作书谢伍仲常,送阳凌云,属其封口寄去可也。

澄弟寄俪裳书,无一字不合。蒋祝三信已交渠,兹有回信,家中可专人送至渠家,亦免得他父母悬望。予因身体不旺,生怕得病,万事废弛,抱疚之事甚多。本想诸弟一人来京帮我,因温、沅乡试在迩,澄又为家中必不可少之人,洪则年轻,一人不能来京。且祖父大人未好,岂可一人再离膝下?只得俟明年再说。

希六之事,余必为之捐从九品。但恐秋间乃能上兑,乡试后南旋者乃可带照归耳。书不能详,俟续寄。国藩手草。


六月十四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五月二十四发家书第九号,不知已收到否?六月初二日又发家书第十号交折弁,想已收到矣。昨十三日折弁又到两次,皆无来信,盼望之至。

六月以来,京师大雨极多,人多有病。寓中如予及内人、儿子皆略腹泄,幸数日即愈。闻江南大水,今年乡试必须改期,现尚未见奏明。

予今年考差,颇望得江西主考,冀家中亲属可就至江西一叙天伦之乐。昨田敬堂得放江西试差,而我私愿不遂。南望家山,远怀堂上,真不知仕宦之略有何味也!现在祖父大人之病数月不接音信,不知何处耽延?想澄弟必发有数次信矣。

山西巡抚王西舶(兆琛),钦差大臣陈孚恩、福济审出各款,拟定发往新疆,皇上未允,严旨解交刑部,会同军机再行鞠审。兹将御史原参折子付回,足见仕宦者一不自慎,身败名裂。而去年梁星舫(萼涵)中丞果得蒙恩湔雪,褒其廉正,君子终乐得为君子也。

庞省三之兄来京乡试,住圆通观,自起火食。唐镜丈之世兄住黄茀卿家。余来乡试者,同乡无几。书不十一,统俟续布。兄国藩手草。


六月二十九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六月初二日发家信第十号,十五发第十一号,二十日发第十二号,不知次第收到否?

恕皆于二十二日奉使陕西,今年湖南差运颇利。日内身体平安。内人自前腹泄后,至今尚服黄芪、丽参、附片之类,自此可保安泰。纪泽儿读书尚熟,《诗经》现读至“生民之什”,《古诗》读至左太冲《咏史》,《纲鉴》讲至汉高祖末年。所作史论,较前月所作意思略多,兹付回三首。次儿肥胖可爱。四女儿皆好。庞省三教书甚为得法。宋湘宾在湖北藩署光景颇好,昨有书来致意温弟。

长郡馆向来规模不好,人人不喜,今年我督工匠大改规模,人人拍案称奇。现在同乡人请我将湖广馆一改定规制,拟于八月兴工,想十月可毕役。

郭筠仙家水势不知如何?温甫在省见之,可问明告我。渠欠漱六五十金,近已偿去。若见筠仙、翊丞,可即告之,不另写信。岱云寄程正棨信亦已妥交,见岱云时即告之。寄庄心庠、张礼度信各一件,到日即送去。余不一一,俟下次续具。兄国藩手草。


七月十五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七月十三日接到澄弟六月初七所发第九号家信,具悉一切。吾于六月共发四次信,不知俱收到否?今年陆费中丞丁忧,闰四月无折差到,故自四月十七发信后,直至五月中旬始再发信,宜家中悬望也。

祖父大人之病,日渐增加,远人闻之,实深忧惧。前六月二十日所付之鹿茸片,不知何日到?亦未知可有微功否?予之癣病,多年沉痼,赖邹墨林举黄芪附片方,竟得全愈。内人六月之病亦极沉重,幸墨林诊治,遂得化险为夷,变危为安。同乡找墨林看病者甚多,皆随手立效。墨林之弟岳屏四兄今年曾到京,寓圆通观,其医道甚好,现已归家。予此次以书附墨林家书内,求岳屏至我家诊治祖父大人,或者挽回万一,亦未可知。岳屏人最诚实,而又精明,即周旋不到,必不见怪。家中只须打发轿夫大钱二千,不必别有所赠送。渠若不来,家中亦不必去请他。

乡间之谷贵至三千五百,此亘古未有者,小民何以聊生?吾自入官以来,即思为曾氏置一义田,以赡救孟学公以下贫民;为本境置义田,以赡救二十四都贫农。不料世道日苦,予之处境未裕。无论为京官者自治不暇,即使外放,或为学政,或为督抚,而如今年三江两湖之大水灾,几于鸿嗷半天下,为大官者,更何忍于廉俸之外多取半文乎?是义田之愿,恐终不能赏。然予之定计,苟仕宦所入,每年除供奉堂上甘旨外,或稍有赢余,吾断不肯买一亩田,积一文钱,必皆留为义田之用。此我之定计,望诸弟皆体谅之。

今年我在京用度较大,借账不少。八月当为希六及陈体元捐从九品,九月榜后可付照回,十月可到家。十一月可向渠两家索银,大约共须三百金。我付此项回家,此外不另附银也。率五在永丰有人争请,予闻之甚喜。特书手信与渠,亦望其忠信成立耳。

纪鸿已能行走,体甚壮实。同乡各家如常。同年毛寄云于六月二十八日丁内艰。陈伟堂相国于七月初二仙逝,病系中痰,不过片刻即殁。江南、浙江、湖北皆展于九月举行乡试。闻江南水灾尤甚,恐须再展至十月。各省大灾,皇上焦劳,臣子更宜忧惕之时,故一切外差,皆绝不萌妄想,望家中亦不必悬盼。书不详尽。兄国藩手草。


十月初四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八月十二日发第十五号家信,九月二十二日发第十六号家信,想次第收到。十月初二日接到澄弟八月二十六一书,具悉一切。是日又从岱云书内见南省题名录,三弟皆不与选,为之怅喟。

吾家累世积德,祖父及父、叔二人皆孝友仁厚,食其报者,宜不止我一人,此理之可信者。吾邑从前邓、罗诸家官阶较大,其昆季子孙皆无相继而起之人,此又事之不可必者。吾近于宦场,颇厌其繁俗而无补于国计民生。惟势之所处,求退不能。但愿得诸弟稍有进步,家中略有仰事之资,即思决志归养,以行吾素。今诸弟科第略迟,而吾在此间,公私万事丛集,无人帮照,每一思之,未尝不作茫无畔岸之想也。吾现已定计,于明年八月乞假归省,后年二月还京,专待家中回信详明见示。今年父亲六十大寿,吾竟不克在家叩祝,悚疚之至!

十月初四日,奉旨派作较射大臣。顺天武闱乡试,于初五六马箭,初七八步箭,初九十技勇,十一发榜,十二复命。此八日皆入武闱,不克回寓,父亲寿辰,并不能如往年办面席以宴客也。然予既定计明年还家庆寿,则今年在京即不称觞,犹与吾乡重逢一、不重晋十之例相合。

家中分赠亲族之钱,吾恐银到太迟,难于换钱,故前次为书寄德六七叔祖,并办百折裙送叔曾祖母。现在廷芳宇(桂)尚未起行,大约年底乃可到湖南。若曾希六、陈体元二家必待照到乃送钱来,则我家今年窘矣。二家捐项,我在京共去京平足纹二百四十一两六钱,若合南中曹平,则当二百三十六两五钱。渠送钱若略少几千,我家不必与之争,盖丁酉之冬,非渠煤垅则万不能进京也。明年春间应寄家用之钱,乞暂以曾、陈捐项用之。我上半年只能寄鹿茸,下半年乃再寄银耳。

《皇清经解》一书,不知取回否?若未取回,可专人去取。盖此等书诸弟略一涉猎,即扩见识,不宜轻以赠人也。明年小考须送十千,大场又须送十千。此等钱,家中有人分领,便是一家之祥瑞。但澄弟须于在省城时张罗此项,付各考者,乃为及时。

京寓大小平安。纪泽儿已病两月,近日全愈,今日已上书馆矣。纪鸿儿极结实,声音洪亮异常。仆婢辈皆守旧。同乡各家亦皆无恙。邹墨林尚在我家,张雨农之子闱艺甚佳而不得售,近又已作文数首,其勇往可畏,爱也。书不详尽,写此毕,即赴武闱,十二始归寓,余俟后报。国藩手草。


十一月初五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弟左右:

十月初四日发第十七号家信,由折弁带交。十七日发第十八号信,由廷芳宇(桂)明府带交。便寄曾希六、陈体元从九品执照各一纸,欧阳沧溟先生、陈开煦换执照并批回各二张,添梓坪叔庶曾祖母百折裙一条,曾、陈二人九品补服各一付,母亲大人耳帽一件(以上共一包),膏药一千张,眼药各种,阿胶二斤,朝珠二挂,笔五枝,针底子六十个(以上共一木匣),曾、陈二人各对一付,沧溟先生横幅篆字一付(以上共一卷)。计十二月中旬应可到省,存陈岱云宅,家中于小除夕前二日遣人至省走领可也。芳宇在汉口须见上司,恐难早到,然遇顺风,则腊月初亦可到,家中或着人早去亦可。

余于十月初五起至十一止在围较射,十七出榜。四围共中百六十四人,余围内分中五十二人。向例武举人、武进士复试,如有弓力不符者,则原阅之王大臣每一名罚俸半年。今年仅张字围不符者三名,王大臣各罚俸一年半。余围幸无不符之人,不然,则罚俸年半,去银近五百金,在京官已视为切肤之痛矣。

寓中大小平安。纪泽儿体己全复,纪鸿儿甚壮实。邹墨林近由庙内移至我家住,拟明年再行南归。袁漱六由会馆移至虎坊桥,屋好而贱。贞斋榜后本拟南旋,因愤懑不甘,仍寓漱六处教读。刘镜清教习已传到,因丁艰而竟不能补,不知命途之舛何至于此!凌荻舟近病内伤,医者言其甚难奏效。黄恕皆在陕差旋,述其与陕抚殊为冰炭。江岷樵在浙署秀水县事,百姓感戴,编为歌谣。署内一贫如洗,藩台闻之,使人私借千金以为日食之资,其为上司器重如此。其办赈务,办保甲,无一不合于古。顷湖南报到,新宁被斋匪余孽煽乱,杀前令李公之阖家,署令万公亦被戕,焚掠无算,则岷樵之父母家属,不知消息若何?可为酸鼻。余于明日当飞报岷樵,令其即行言旋,以赴家难。

余近日忙乱如常,幸身体平安。惟八月家书曾言及明年假归省亲之事,至今未奉堂上手谕。而九月诸弟未中,想不无抑郁之怀,不知尚能自为排遣否?此二端时时挂念,望澄侯详写告我。祖父大人之病,不知日内如何?余归心箭急,实为此也。

母亲大人昨日生日,寓中早面五席,晚饭三席。母亲牙痛之疾,近来家信未尝提及,断根与否?望下次示知。书不一一,余俟续具。兄国藩手草。


十二月初三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弟左右:

十一月十五日接到祖父大人讣音,中肠惨痛。自以游子在外,不克佐父母襄办大事,负罪婴疚,无可赎挽。比于十八日折差之便,先寄银百零五两,计元宝二锭,由陈岱云宅专足送至家中,不知刻已收到否?

国藩于十六日成服,十七日托军机大臣署礼部恃郎何大人(汝霖)代为面奏,请假两月,在家穿孝。自十七以后,每日吊客甚多。二十九日开吊,是早祭奠,因系祖妣冥寿之期,一并为文祭告。开吊之日,不收赙仪。讣帖刻“谨遵遗命,赙仪概不敢领”二语。共发讣帖五百余份。凡来者不送银钱,皆送祭幛、挽联之类,甚为体面。共收祭文八篇,祭幛七十五张,挽联二十七对,祭席十二桌,猪羊二付,其余香烛纸钱之类,不计其数。送礼物来者,用领谢帖,间有送银钱来者,用“奉遗命璧谢”帖。讣帖等印发者付回样子,与家中一看。

各处送祭幛来者,哈喇大呢甚多,亦有缎匹江绸者。余意欲将哈喇作马褂数十件,分寄家中族戚之尤亲者。盖南中老人考终,往往有分遗念之说,或分衣,或分银钱。重五伯祖曾以獾皮马褂一件与王高七作遗念衣,即其证也。

澄弟之信,劝我不可告假回家,所言非不是。余亦再四思维,恐难轻动。惟离家十年,想见堂上之心实为迫切。今祖父大事既已办过,则二亲似可迎养,然六旬以上之老人,四千有余之远道,宿聚之资既已不易,舟车之险尤为可畏,更不敢轻举妄动,烦诸弟细细商酌,禀知父母亲及叔父母,或告假归省,或迎养堂上,二者必居其一,国藩之心乃可少安。父母亲近来欲见国藩之意与不愿国藩假归之意,孰缓孰急,望诸弟细细体察,详以告我。祷切望切!国藩手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