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家书(精装)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道光二十七年(1847年)


正月十八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礼次:

正月十五日接到父亲、叔父十一月二十所发手书,敬悉一切。但折弁于腊月二十八在长沙起程,不知四弟何以尚未到省?

祖母葬地,易敬臣之说甚是。男去冬已写信与朱尧阶,请渠寻地。兹又寄书与敬臣,尧阶看妥之后,可请敬臣一看,以尧阶为主,而以敬臣为辅。尧阶看定后,若毫无疑义,不再请敬臣可也;若有疑义,则请渠二人商之(男书先寄去,若请他时,四弟再写一信去)。男有信禀祖父大人,不知祖父可允从否?若执意不听,则遵命不敢违拗,求大人相机而行。

大人念及京中恐无钱用,男在京事事省俭,偶值缺乏之时,尚有朋友可以通挪。去年家中收各项约共五百金,望收藏二百勿用,以备不时之需。丁、戊二年不考差,恐男无钱寄回。男在京用度自有打算,大人不必挂心。此间情形,四弟必能详言之。

家中办丧事情形,亦望四弟详告。共发孝衣几十件?飨祭几堂?远处来吊者几人?一一细载为幸。

男身体平安。一男四女,痘后俱好。男妇亦如常。

闻母亲想六弟回家,叔父信来,欲亦六弟随公车南旋。此事须由六弟自家作主,男不劝之归,亦不敢留。家中诸务浩繁,四弟可一人经理。九弟、季弟必须读书,万不可耽搁他。九弟、季弟亦万不可懒散自弃。去年江西之行,已不免为人所窃笑,以后切不可轻举妄动,只要天不管地不管,伏案用功而已。男在京时时想望者,只望诸弟中有一发愤自立之人,虽不得科名,亦是男的大帮手。万望家中勿以琐事耽搁九弟、季弟,亦望两弟鉴我苦心,结实用功也。

男之癣疾近又小发,但不似去春之甚耳。同乡各家如常。刘月槎已于十五日到京。余俟续呈。男谨禀。


二月十二日

澄侯、子植、季洪三弟左右:

二月十一日接到三弟正月初旬手书,具悉一切。澄侯以腊月二十三至岳州,余见罗芸皋已知之。后过湖又阻风,竟走七十余天始到,人事之难测如此,吾弟此后又添了阅历工夫矣。黎樾乔托带之件,当装车时,吾语弟曰:“此物在大箱旁边,恐不妥。弟明日到店,须另安置善地。”不知弟犹记得吾言否?出门人事事皆须细心,今既已弄坏,则亦不必过于着急。盖此事黎樾翁与弟当分任其咎,两人皆粗心,不得专责弟一人也。

祖大人之病久不见效,兄细思之,恐有火,不宜服热药。盖祖父赋体素强,丁酉之春以服补药之故,竟成大病,后泽六爷以凉药治好。此次每日能吃三中碗饭,则火未甚衰,恐医者不察,徒见小便太数,则以为火衰所致,概以热药投之,亦足误事。兄不明医理,又难遥度,而回忆丁酉年之往事,又闻陶云汀先生为补药所误之说,特书告家中,望与名医细商,不知有可服凉药之理否?

兄自去年接祖母讣后,即日日思抽身南归,无如欲为归计,有三难焉:现在京寓欠帐五百多金,欲归则无钱还帐,而来往途费亦须四百金,甚难措办,一难也;不带家眷而归,则恐我在家或有事留住,不能遽还京师,是两头牵扯。如带家眷,则途费更多,家中又无房屋,二难也;我一人回家,轻身快马,不过半年可以还京。第开缺之后,明年恐尚不能补缺,又须在京间住一年,三难也。有此三难,是以踌躇不决,而梦寐之中,时时想念堂上老人。望诸弟将兄意详告祖父及父母,如堂上有望我回家之意,则弟书信与我,我概将家眷留在京师,我立即回家;如堂上老人无望我归省之意,则我亦不敢轻举妄动。下次写信,务必详细书明堂上各位老人之意。

祖母之葬事既已办得坚固,则不必说及他事。日前所开山向吉凶之说,亦未可尽信。山向之说,地理也;祖父有命而子孙之,天理也。祖父之意已坚,而为子孙者乃拂违其意而改卜他处,则祖父一怒,肝气必郁,病势必加,是已大逆天理,虽得吉地,犹将变凶,而况未必吉乎?自今以后不必再提改葬之说,或吉或凶,听天由命。即朱尧阶、易敬臣亦不必请他寻地(尧阶二人如看得有妥地,亦不妨买)。四弟在家帮父亲、叔父管家事,时时不离祖父左右。九弟、季弟则专心读书。只要事事不违天理,则地理之说,可置之不论不议矣。

吾身之癣,春间又发,特不如去岁之甚。面上、颈上则与弟出京时一样,未再发也。六弟近日颇发愤,早间亦能早起。纪泽《诗经》尚未读完,现系竹屋教,总多间断,将来必要请一最能专馆之人。

黎樾乔御史报满引见,回原衙门行走。黄正斋之长子于正月初间失去,至今尚未归来。邓星阶就正斋之馆,李希庵就杜兰溪之馆,系我所荐。同县刘九爷、罗、邹二人及新科三人皆已到京,住新馆。江岷樵住张相公庙,去我家甚近。郭筠仙尚未到。袁漱六于正月二十四到京,现在家眷住北半截胡同。周荇农尚未到。杨春皆于正月二月生一子。刘药云移寓虎坊桥,其病已全好。赵崧原之妻于正月仙逝。舒伯鲁二月出都。我家碾儿胡同房东将归,三四月必须搬家。黄秋农之银已付来,加利息十两,兄意欲退还他。

九弟、季弟读书,开口便有自画之意,见得年纪已大,功名无成,遂有懒惰之意,此万万不可。兄之乡试座师徐晓邨、许吉斋两先生,会试房师季仙九先生,皆系二十六七入泮,三十余岁中举,四十余岁入词林。诸弟但须日日用功,万不必作叹老嗟卑之想。譬如人欲之京师,一步不动而长吁短叹,但曰:京师之远,岂我所能到乎?则旁观者必笑之矣。吾愿吾弟步步前行,日日不止,自有到期,不必计算远近而徒长吁短叹也。望澄侯时时将此譬喻说与子植、季洪听之。千万千万!无怠无怠!

九弟信言诸妯娌不甚相能,尤望诸弟修身型妻,力变此风。若非诸弟痛责己躬,则内之气象必不改,而乖戾之致咎不远矣。望诸弟熟读《训俗遗规》、《教女遗规》,以责己躬,以教妻子。此事全赖澄弟为之表率,关系至大,千万千万,不胜嘱切之至!伏惟留心自反为幸。兄国藩手草。


三月初十日

澄侯四弟、子植九弟、季洪二弟左右:

二月十一接到第一、第二号来信,三月初十接到第三、四、五、六号来信,系正月十二、十八、二十二及二月朔日所发而一次收到,家中诸事琐屑毕知,不胜欢慰。

祖大人之病,竟以服沉香少愈,幸甚。然予终疑祖大人之体本好,因服补药太多,致火壅于上焦,不能下降,虽服沉香而愈,尚恐非切中肯綮之剂。要须服清导之品,降火滋阴为妙。予虽不知医理,窃疑必须如此,上次家书亦曾写及,不知曾与诸医商酌否?丁酉年祖大人之病,亦误服补剂,赖泽六爷投以凉药而效,此次何以总不请泽六爷一诊?泽六爷近年待我家甚好,即不请他诊病,亦须澄弟到他处常常来往,不可太疏。大小喜事宜常送礼。

尧阶既允为我觅妥地,如其觅得,既听渠买。买后或迁或否,仍由堂上大人作主,诸弟不必执见。

上次信言予思归甚切,嘱弟探堂上大人意思何如。顷奉父亲手书,责我甚切。兄自是谨遵父命,不敢作归计矣。

郭筠仙兄弟于二月二十到京。筠仙与其叔及江岷樵住张相公庙,去我家甚近。翊臣即住我家,树堂亦在我家入场。我家又添二人伏侍李、郭二君,大约榜后退一人,只用一打杂人耳。筠仙自江西来,述岱云母子之意,欲我将第二女许配渠第二子,求婚之意甚诚。前年岱云在京,亦曾托曹西垣说及,予答以缓几年再议。今又托筠仙为媒,情与势皆不可却。岱云兄弟之为人,与其居官治家之道,九弟在江西一一目击,烦九弟细告父母,并告祖父。求堂上大人吩咐,或对或否,以便回江西之信。予夫妻现无成见,对之意已有六分,不对之意亦有四分,但求堂上大人作主张。九弟去年在江西,予前信稍有微词,不过恐人看轻耳。仔细思之,亦无妨碍,且有莫之为而为者,九弟不必自悔艾也。

碾儿胡同之屋,房东四月要回京,予已看南横街圆通观东间壁房屋一所,大约三月尾可移寓。此房系汪醇卿之宅(教习门生汪廷儒),比碾儿胡同狭一小半,取其不费力移搬,故暂移彼。若有好房,当再迁移。

黄秋农之银已付还,加利十两,仍退之。周子佩于三月三日喜事。正斋之子竟尚未归。黄茀卿、周韩臣闻皆将告假回籍,茀卿已定十七日起行。刘盛唐得疯疾,不能入闱,可悯之至。袁漱六到京数日,即下园子用功,其夫人生女仅三日即下船进京,可谓胆大。周荇农散馆,至今未到,其胆尤大。曾仪斋(宗逵)正月二十六在省起行,二月二十九日到京。凌笛舟正月二十八起行,亦二十九到京,可谓快极。而澄弟出京,偏延至七十余天始到,人事之无定如此。新举人复试,题“人而无恒”二句,“赋得仓庚鸣,得鸣字”。四等十一人,各罚会试二科,湖南无之。

我身癣疾,春间略发,不甚为害。有人说方,将石灰澄清水用水调桐油揸之,则白皮立去,如前年揸铜绿膏。现二三日一揸,使之不起白皮,剃头后不过微露红影(不甚红),虽召见亦无碍。除头顶外,他处皆不揸,以其仅能济一时,不能除根也。内人及子女皆平安。

今年分房,同乡仅恕皆,同年仅松泉与寄云大弟,未免太少。余虽不得差,一切自有张罗,家中不必挂心。今日予写信颇多,又系冯、李诸君出场之日,实无片刻暇,故予未作楷信禀堂上,乞弟为我说明。

澄弟理家事之闲,须时时看《五种遗规》,植弟、洪弟须发愤读书,不必管家事。兄国藩草。


六月二十七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礼次:

十八日发第八号信,言升官事,托萧辛五先生专人送回,计七月中旬可以到家。昨又接四弟六月初一日所发之信,藉悉一切。于祖父大人之病略不言及,惟言至刘家更补药方可以长服者,则病已尽除矣。游子闻之,不胜欣幸之至。

男升官后应酬较繁,用费较广,而奉入亦较多,可以应用,不至窘迫。昨派教习总裁,门生来见者多,共收贽敬二百余金,而南省同乡均未受,不在此数。

前陈岱云托郭筠仙说媒,欲男以二女儿配伊次子。男比写信告禀,求堂上决可否。昨四弟信来,言堂上皆许可,男将于秋间择期订盟。前信又言以大女儿许袁漱六之长子,是男等先与袁家说及。漱六尚有品学,其子亦聪明伶俐,与之结姻,谅无不可,亦求堂上大人示知。

藩男癣疾将近全愈,尚略有形影,而日见日好。华男身体甚壮健。余大小男女俱平安,堂上不必挂念。余俟另禀。男百拜呈。


八月十八日

澄侯、子植、季洪三弟左右:

八月十六日折弁到京,系七月二十九日在省起行。维时植、洪二弟正在省城,不解何无一字寄京?闻学院二十六日始考古,则二十九日我邑尚未院试也。

京中大小平安。予之癣疾,七月底较六月稍差,然无碍召见之事,则亦听之而已。六弟在国子监考课,各堂官颇加青眼。上次蔡司业课古学经文一篇、经解一篇、赋一篇、诗一篇,六弟取第一,奖励甚重:帖一套、佳墨八条。内人近颇多病,不能健饭,现在服药,当不要紧也。纪泽读书,前四月间所请之湖北魏先生,渠八月中即回家。我家已于八月初七日换请一宋先生,常德府丙午举人,今年考取教习,系我门生。其人专严勤教,余有回人书札,亦交渠代写。纪泽现已读至“梁惠王章句下”,每日读书,颇能领会。

大女儿与袁家订姻,已于八月初六日写庚书过礼。郭筠仙为媒,即须出都,后年始能复来,故趁其在京时先行纳采。袁家过礼来:真金簪一、真金耳环一对、镀金手锣二、镀金戒指二、红绿湖绉各三丈、金花一对。我家回礼:袍褂料一套、靴一、帽一、朝珠一、补子一、扇插一、笔插一,又女婿见面仪六两。

陈家姻事,前接四弟信,知家中堂上大人甚欢喜。现在岱云丁艰,自不能定庚,只好待渠服满后。诸弟若与陈家昆仲见面时,亦不必道及姻事。岱云之丧事,余已送赙仪三十两,交郭筠仙带归,又有挽联一付。京官向例不送外官之银,予送三十两,则己为重矣。诸弟若到省,只须办香烛去行礼,不必再送情也。

同乡萧史楼、郭筠仙、孙鳌舟、徐寿衡并出京,在八月底起行。郭、孙走江西,徐走山西。邓辛阶尚在黄正斋家坐馆。蔡贞斋在袁漱六家。龙滋圃就一同乡任江南金山县者之馆,已出京矣。车锺毓亦就金山馆,金山县之幕中人才可谓极盛。

王荆七现来,要求再入我家,我家现在本用两个跟班,目前有一个要去,拟仍叫荆七来,但不知高僧能久持戒行否?文小南之尊翁亦于八月出京。黎月乔亦欲出京,大约在冬间矣。书不详尽,余俟续寄。兄国藩手草。


十月十五日

澄侯、沅甫、季洪三弟足下:

十月十二日接到九月初六澄弟在县学宪行台所发信,十五日又接二十三日在省城曾子庙所发信。其八月在省各信,已于前月收到,前次信已提及矣。惟九月一日托树堂代寄一信,今尚未到。

京寓大小平安。余之癣疾近日已全好,百分中不过一二分未复元,皆生首乌之功也。六弟近日体亦好。内人怀喜,大约明年正月分娩。甲三兄妹皆好。甲三读至“滕文公上”,大女读至“颜渊第十二”。

余蒙皇上天恩,得派武会试正总裁,又派武殿试读卷大臣。会试于十三日入闱,十七发榜,复命后始归。殿试三十日入内阁,初四发榜始归,共中额六十四人。殿试读卷,不过阅其默写《武经》,其弓矢技勇,皆皇上亲自阅看。初二日,皇上在紫光阁阅马步箭。初三日,皇上在景运门外箭亭内看弓刀石,读卷大臣及兵部堂官两日皆在御前侍班。湖南新进士谌琼林以石力不符罚停殿试一科。今年但有状元、榜眼而无探花,仰见皇上慎重科名之意。

同乡诸公并皆如常。黄恕皆喉痛,病势甚重。郑小山随大钦差至河南办赈济。近日河南大旱,山东盗贼蜂起,行旅为之不安。

十月九日父亲大人寿辰,余因家中有祖母之制,故未晏客,早晚皆仅一席。凌荻舟现就园子一馆,其回城内则寓余处。宋芗宾在余家教书,亦甚相得。余不尽书。兄国藩手草。


十二月初六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十二月初五接到家中十一月初旬所发家信,具悉一切。男等在京身体平安。男癣疾已全愈,六弟体气如常。纪泽兄妹五人皆好,男妇怀喜平安,不服药。同乡各家亦皆无恙。

陈本七先生来京,男自有处置之法,大人仅可放心。大约款待从厚,而打发从薄。男光景颇窘,渠来亦必自悔。

九弟信言母亲常睡不着,男妇亦患此病,用熟地、当归蒸母鸡食之,大有效验,九弟可常办与母亲吃。乡间鸡肉、猪肉最为养人,若常用黄芪、当归等类蒸之,略带药性而无药气,堂上五位老人食之,甚有益也。望诸弟时时留心办之。

老秧田背后三角丘是竹山湾至我家大路,男曾对四弟言及,要将路改于坎下,在檀山嘴那边架一小桥,由豆土排上横穿过来。其三角丘则多栽竹树,上接新塘坎大枫树,下接檀山嘴大藤,包裹甚为完紧,我家之气更聚。望堂上大人细思,如以为可,求叔父于明春栽竹种树,如不可,叔父写信示知为幸。

男等于二十日期服已满,敬谨祭告,二十九日又祭告一次。余俟续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