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奶奶的娘家人上门讨说法（一）
春儿阳儿的奶奶周改儿得了胃癌晚期，医生判定只剩下三个月的时间了，为此崔家把老太太生病的消息都告诉了亲戚朋友，希望老太太周改儿能在最后的时间里会会老朋友，聊聊天叙叙旧，不留什么遗憾。同时也是给做儿女的留个机会，好在老母亲面前表表孝心，省的到时候“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所以在老太太回家后不久，家里就迎来宾朋满门，众人都只说是听闻老太太身子不好染疾在家休养，又好长时间没有见面，加上都年纪大了不爱走动，所以趁此机会前来探望探望。老太太周改儿听了自是开心，叫上儿媳妇英香翠凤外加闺女爱霞，愣是忙了好一阵子。娘几个忙出忙外，招呼亲戚朋友就坐、端茶倒水、收拾饭菜……完了又是陪着说话唠嗑，东家长西家短的，又是一起回忆早些年的愉悦时光，前三十年后四十年的琐碎事，走时必是互赠礼物叮嘱保重……如此情形，大概持续了有半个多月，才渐渐的消停了。
老太太周改儿因着主要就是陪人说话，也就是费些嘴皮子功夫，每日要喝好几大茶缸水，可就忙坏了翠凤他们几个。英香因为惯是会偷懒的，所以时不时地溜出去与婆婆和亲朋好友谈笑风生，所以轻松得多。大姐爱霞因为是家里的长姐，又是嫁出去的女儿，所以大多数时候都在指挥翠凤干这干那。唯独翠凤因为木讷不爱说话，又是个踏实吃苦的主，所以这些天来就她干的最多，所以也最忙最累。每天早上一睁眼，匆匆忙忙的洗把脸就赶去婆婆家烧水做饭，必先灌满五个水壶的开水以备来人饮用，然后接下来就是做一大家子的早饭。公公崔海深和丈夫崔爱家吃完早饭就去地里干活了；春儿和阳儿就去学校上学；姐姐爱霞和姐夫吃完早饭也帮着打扫打扫家里的卫生，喂喂鸡鸭，给牛添上草料；婆婆因为生病，只需要好好休息就可；小叔子和大哥一家，吃早饭的时候是从来不露面。等大家都吃完了，翠凤收拾干净厨房以后，就要赶着时间准备中午的饭菜了。好的是不用出去买菜，都是丈夫从两家地里现摘回来的。
这个季节刚好是蔬菜生长正旺的时候，地里的蔬菜种类也不少，茄子、黄瓜、豇豆、洋柿子、菜豆角、蒜薹……等非常丰富，所以翠凤每天倒不用为吃什么发愁。每天等翠凤摘完菜，洗好切好准备下锅炒的时候，大嫂英香和大姐爱霞必是分秒不差的说说笑笑踏进厨房，这个时候两个人都会很积极的进行一番争抢。最后的结果就是今天不是大嫂英香炒菜就是大姐爱霞炒菜，或者就是两个人你炒一道菜我炒一道菜，显得分外和谐。但是无论两个人谁炒菜，坐在旁边烧火的必定是翠凤。因为这时正是天气最热的时候，所以每每做完一顿饭，翠凤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全身的衣服都快湿透了。但是最后在亲戚朋友传遍了的都是大嫂英香和大姐爱霞的美名，说做饭是如何如何的好吃美味，丝毫听不见对翠凤的褒奖。为此，翠凤也只是内心暗暗苦涩，说出来的话，那就是个笑话啦。
或许是因为人多心情好的缘故，崔家老太太周改儿的精神头儿日渐充沛，身体是一天比一天健康，脸色也红润了不少。渐渐地，时间长了，大家也就真的淡忘了她生病的事实了，日子慢慢的又回到了以前的节奏。儿子儿媳回家忙自己家里的事情去了，女儿女婿也有自己的农活要干，小儿子看母亲没什么大碍，又回到了城里去打工了。家里又剩下了崔老爷子和老太太两个人了，老太太依然是和以前一样，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忙碌，打扫卫生、喂鸡喂鸭喂牛、做饭洗衣服、下地干活……包括老太太在内，所有人都认为她的病是治好了。
就一直这样子过了三年，突然有一天老太太周改儿吐血了，到了连口汤都咽不下去的地步，家里一下子又乱做了一团。这下子，众人就是想瞒都瞒不住了，几日的光景，人就躺着炕上下不来了。饭一口都吃不下去了，水还能勉强喝几口。整张脸腊扎黄，眼窝深深的塌陷下去了，露出两个幽深的眼眶，看着甚是吓人。因为无法进食，身体也变得枯瘦如柴，连翻身都不能了。每日里，白天都是崔老爷子在旁边守着，喂水换药照顾上厕所，晚上就换二儿子崔爱家守着。一家人都想最大限度的让老太太多留几日，所以请了村里的赤脚大夫过来照看，时时刻刻挂着吊瓶续命。
在丈夫崔爱国近身伺候母亲周改儿的时候，翠凤每天必须保障的就是公公和丈夫孩子的饮食问题。婆婆病了没人做饭，翠凤就每天一日三餐的在家换着花样做好，然后打发春儿和阳儿端着饭送到一街之隔的公公家。翠凤希望婆婆胃口好点也能尝尝，所以每次做饭都会特意煮好久，就是希望老人吃下去能好消化。春儿阳儿也知道奶奶这次病的严重，每天都很自觉的放学前后过去探望，顺便给爷爷和爸爸送饭。姐弟两还贴心的在放羊的时候摘了些野果送给奶奶，希望奶奶能快点好起来。二儿子一家都在为母亲周改儿的命运和身体担忧奔波的时候，大儿媳英香却打发自己的丈夫爱国去了BJ打工，英香对外宣称说是家里实在是没钱了，都到了揭不开锅的局面了。闺女爱霞倒是来了好几回，每回来都给自己的母亲带些好吃的，顺便洗洗头擦洗一下身体。爱华依旧在城里面没回来。
就这样僵持了两个月的样子，老太太周改儿最终还是熬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家里人看着实在是撑不住了，索性也就停了药，每日里光靠吊瓶和喝水维持。暗地里，崔爱家开始偷偷地准备办丧事要用的东西，亲戚朋友也是都通知了一遍。大儿子崔爱国也从BJ回来了，说是活不好没干成。女儿女婿也在家里住下不走了，只剩下小儿子崔爱华还是没回来。家里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翠凤每日里雷打不动的除了为公公和丈夫孩子准备三餐，也开始偷偷裁制老人要穿的老衣，亲戚朋友要穿的孝衣。春儿阳儿依旧是每天乖乖的上学、放羊，然后给爷爷端去新鲜的羊奶和三餐，同时不断地祈祷奶奶快点好起来。
记得那是一个炎热的午后，放羊回家的春儿阳儿在村口遇见了一大群气势汹汹的中老年妇女，每个人嘴里都是骂骂咧咧的，后边跟着唯唯诺诺不断回话的爸爸，道路的两旁站满了看热闹的人。春儿和阳儿吓了一大跳，不知道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急急忙忙拉着羊往家跑。回到家就看见母亲翠凤坐在炕沿上捂着脸低低的哭，泪水顺着指缝留下来打湿了胸前一大片的衣襟。姐弟两急忙把羊栓到羊圈，抱着妈妈翠凤的手臂也放声大哭起来。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自己的母亲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要不然不会哭的这么伤心，真的感觉是伤到了骨子里的那种难过。翠凤看着两个懵懂孩子，内心无处倾诉的委屈更是憋得难受，索性抱着两姐弟好好地痛哭一场吧。
娘几个抱着痛哭了好久，最后翠凤感觉心里终于好受多了，慢慢才停止了啼哭，擦干眼泪，哄好两个孩子，开始准备做晚饭。过了一会儿丈夫崔爱家垂头丧气的也回来了，一进门就坐在门口的凳子上一根接一根的抽烟，满脸的愁容与无奈。姐弟两看着爸爸妈妈的状态，也不敢和平日一样嬉笑，静悄悄的帮着妈妈摘菜、添水、烧火，饭熟以后给爷爷送饭。家里的气氛一直很沉闷，终于到吃饭的时候崔爱国开口说话了：“今天委屈你了”。听见丈夫这句话，眼睛红肿的翠凤泪水一下子又流了下来。男人皱皱眉头想发火，想了想还是忍住了，安慰翠凤到：“亲戚朋友也都是为妈难过，说的话难免有些过激，你的辛苦我们大家都看在眼里，你不要因为他们几句话就难受。”翠凤呜咽着点点头：“这些我都知道，我就是忍不住。”听着爸爸妈妈断断续续的聊天，春儿和阳儿也大概明白了下午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奶娘周改儿的娘家人在接到她病重可能时日无多的消息之后，大嫂召集家里的妯娌们开了一场家庭会议。姑姑嫂嫂一致觉得这次周改儿的病情恶化是因为崔家的儿女们没有尽心照料，要不然怎么病都好了的人怎么能一下子变得如此凶险，肯定是因为在家里操劳过度，得不到好的休息和照顾。最后，这二十来个参加家庭会议得姑嫂姐妹们决定要去崔家给可怜的周改儿讨个说法，好好教训一下这些不孝儿孙，为生病的周改儿出口恶气。于是，这一行人浩浩荡荡的从二十里开外一路怒冲冲的摩拳擦掌的冲进来了崔家庄，进村之后直奔崔三爷的老宅子去了，村里人一看有热闹看，纷纷出门站在小路伸长了耳朵打听情况。
那时候正是白天，所以崔爱国刚好回家补觉，大姐崔爱霞和姐夫刚好去集市上买东西去了，只留老爷子一个人在老太太跟前照顾。这群义愤填膺的娘家人一看，正好证实了自己心中的猜想，老太太身子骨都这样了，儿女们居然没有人一个人在跟前尽孝。顿时，家里乱作了一锅粥，二十几张嘴破口大骂，字字都戳人脊梁骨，更有甚者，还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武器”，将家里的家具和锅碗瓢盆一通乱砸，等崔老爷子得空偷溜出去找来二儿子和儿媳的时候，家里已经是乱到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接下来，二儿子爱家和媳妇翠凤就经受了前所未有的冲击，让翠凤耿耿于怀了几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