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奶奶得了癌症
癌症是什么?在睡觉之前的这段时间里,春儿和阳儿的内心充满了问号,很想找人解解心里的疑惑,但是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好奇心。爸爸在吃完饭以后就躺在了炕上一言不发,手指缝里的烟头一闪一闪的,就一直没停过。阳儿一直非常的好奇,烟卷是不是甜的?为什么爸爸很喜欢抽烟,他也很想尝尝烟是什么味道的。但是那满屋子的白雾让人闻着很不舒服,一直想咳嗽。妈妈在听完爸爸的话以后就一直很沉默,还时不时偷偷的抹眼泪。这样更让姐弟两疑惑了,奶奶到底是怎么了?
但是直到两个小人儿睡着,都没能弄明白这个问题。爸爸沉默的可怕,妈妈一直在忙碌着,刷洗锅碗,喂羊喂鸡,给他们收拾书包,准备明天的早饭,直到姐弟两进入梦乡的时候都还在忙碌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了,崔爱家终于熄灭了手指间的烟,眼睛里已是布满了红血丝,貌似下了很大的决心似得,嘴里咒骂着:“娘的批,终究是个活人啊。”紧接着脱了穿了一天的过年时穿的宝贵衣服,也不那么看重了,随意的揉作一团,顺手扔在了炕旁边的柜子上,把被子拉上去盖住了脸。没过一会儿,便鼾声雷动。在外面奔波了一天,又从医生那里得来了这么一个坏消息,内心里估计也是愁肠百转,这会儿拿定了主意,终于沉沉睡去了。
翠凤自打听了丈夫的话之后,眼泪就一直在眼眶里打着转,想哭又不敢哭出来,怕又触了丈夫的霉头,但是内心里着实是同情自己的这位婆婆周改儿的。自打翠凤嫁进崔家的门来,婆婆周改儿一直都是慈眉善目的,对待自己很是和善,从不与自己为难。都说媳妇熬成婆后会给自己的媳妇吃吃苦头,以解自己当年当媳妇时的委屈。所以很多家里婆媳甚是不和,矛盾甚多,但是翠凤的这位婆婆周改儿却只有被儿媳欺负的份。
翠凤性子和软,在这个家与她相处融洽的人也只有婆婆周改儿了,虽说平时给翠凤帮不上什么忙,但是两人从未红过脸。但是崔家的大儿媳可不是好相与的,每次在婆婆周改儿面前都是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虽说崔老爷子家法甚严,但是唯独对于这个大儿媳没有丝毫的办法,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她在这个家里吆五喝六。又同情大儿媳娘家远,虽说生了三个孩子了,但是还没有个儿子傍身,所以对她额外宽厚些。眼看着她对自己的老伴儿也是吆来喝去的指使着,他同样也是装看不见。所以这个婆婆周改儿每次忙完自己家的事情,还要去帮忙照顾大儿子的几个孩子。据说,因着大儿子的大女儿小凤是崔家的第一个孩子,所以格外的受宠,比阳儿这个崔家的第一个男孙儿还受宠一百倍。阳儿虽是崔家的男长孙,但是因着母亲翠凤性子绵软不受待见的缘故,从小到大老爷子连抱都没抱过。就这样,每次他的大伯母发起疯来,还总是说他母亲翠凤用儿子欺压她,闹的家里必是鸡飞狗跳的。
翠凤听门中的其他妯娌曾私下偷偷里议论,说婆婆周改儿也是个苦命的主儿。十三岁时就嫁给了十五岁的已经没落了的地主家的三儿子崔海深,据说当时婆婆还是个一等一的美人,个子很高,长得眉清目秀的甚是喜人,加上脾气又好,所以在妯娌间人缘很好。崔家虽说那时候已经没落了,但是规矩还是甚严,崔海深又是小时候跟随先生读过几天书的,也算识文断字,所以讲究更是不少。新进门的媳妇周改儿需要孝顺双亲,服侍丈夫,更要恭敬对待丈夫的其他的兄弟亲人。崔海深在家排行老三,是崔家二房的长子长兄,与崔家大爷二爷乃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所以平日里兄嫂对待周改儿还算和气,但是三爷的四个亲弟弟们对周改儿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但凡周改儿在崔家出了一丁点的错,总会被兄弟几个用绳子捆住吊在房梁上教训,完了就威胁要将周改儿送回周家去。
听说后来周改儿也是被送回过几次娘家去,但是每回都是由娘家兄弟又亲自送回崔家来,为此,崔三爷甚是神气,就连后来春儿阳儿都听他卖弄过当时是如何“收拾”奶奶的。娘家兄弟每次来都是嘱咐崔家:“既然是嫁进崔家的门了,那就是崔家的人了。做错事该打就打,该骂就骂。”因着娘家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的态度,周改儿在崔家一直活得很是艰辛。据说家里的几个兄弟没有没打过她的,丈夫崔海深更是深受“打到的媳妇揉到的面”思想的荼毒,觉得女人就是要靠武力来征服的,没有一顿打是解决不了媳妇的不听话、不服软的。后来,他也把这种思想深深的根植于他的二儿子崔爱家的心中。
及至后来,周改儿为崔家生了三儿一女,崔爱家的兄弟又陆陆续续有了自己的家室,周改儿的日子才好过了不少。但是没想到的是,周改儿在那个闹饥荒的年馑,与二嫂约好了晚上出门去给孩子们偷点老南瓜,让饥饿的孩子能够支撑着活下来。结果因为晚上天太黑,又加上心里紧张,所以对白天已经熟的不能再熟的路况突然没有了印象,失足从一个五米高的土崖上掉了下去。二嫂寻了大半夜也没有找见,又不敢声张怕引人怀疑,所以只得暗自归去。周改儿在崖底被摔晕了过去,直到天蒙蒙亮才被腰痛醒了过来,自己一个人忍痛摸索着回到了家。可是家里却没钱医治腰椎,就一直佝偻着身子继续为这个家操劳着。后来,她的腰再也没有直起来过,没见过的人还以为她天生这样,殊不知却是这样的缘故。
在那个年代,人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尤其是女人。在没有人在意自己的日子里,为了自己的孩子,她竟是自己对自己都能忽略省去。没有人知道她是靠着什么样的意志力,咬牙挺过那些个难熬的日日夜夜,也没人能够体会腰椎断了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疼法。只能弯腰前行的周改儿继续在为崔家尽着自己的“本分”,继续侍奉婆母,照顾丈夫,抚养孩子,和丈夫崔海深一起为他的弟弟们努力娶妻生子。周改儿就一直这样弯着腰,一天一天的养大了孩子,给丈夫的兄弟们都娶上了媳妇,后来也给自己的儿子娶上了媳妇,她以为她的好日子就要到了,她也可以享福了。
但是让周改儿没想到的是,大儿子娶的儿媳是这个样子的。在她的认知里面,女人在成为男人的妻子,别人的儿媳之后都是会迅速成长的。都会是乖巧懂事,体贴丈夫,孝顺公婆的样子,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儿媳妇是可以和公婆顶嘴的,是可以撒泼打滚的,是可以对婆婆指手画脚的,是可以和自己的公公大打出手的。而她也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的丈夫崔海深是可以妥协的,是会无能为力的,自己的大儿子原来也是可以安安静静的,乖乖巧巧的任媳妇摆布的,这些都让周改儿目瞪口呆。是这个世界变了吗?还是自己周围的人都变了?但是周改儿自己已经活成了一个标本,没有再变的机会了。要说好的事也不是没有,二儿子的媳妇翠凤就很不错,一直恪守着自己的本分,对自己和老头子就很孝顺,话少人又老实,整天只知道埋头干活,从来不会给自己挑刺,周改儿很喜欢,但是自己的事情又多,所以跟二儿媳深聊的机会也没有。周改儿虽然暗自对二儿媳翠凤非常满意,但是崔三爷崔海深却对翠凤非常不待见。理由是翠凤没有大儿媳花哨,不会甜言蜜语的哄着二老开心,看见人总是神情木木的,也不主动称呼人,在家里又是个不拿事的,所以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
在这个小山村里,村民们平时也没有种什么别的农作物,一年大都种种小麦和玉米就完了。每年冬季的时候就把小麦种下去,等到来年六月份的时候才成熟收割。因着这里的小麦生长周期长,据说当年还是给慈禧太后进贡的皇粮呢。等到小麦完全脱粒、晾晒、收拾干净装进袋子搬进仓房,炎热的暑气蒸的人早已是汗流浃背,这时已是完全进入盛夏时节了,男人就可以在家休息一段时间了。但是就算再热,村里的女人们也是完全忙不下来的,每天除了平时的一日三餐,照顾家里的男人孩子,就要开始冬季棉袄棉裤的拆洗缝补了。
每年,翠凤在收割麦子的时候完全是顶得上一个男人的,跟男人一样在地里顶着灼热的太阳一镰刀一镰刀的挥舞着割麦,直到胳膊麻木到没有知觉。中午回到家里还要做饭照顾孩子,而男人则是累了就往炕上一躺,等饭熟了吃过饭就下地去了。等翠凤匆匆忙忙收拾完,又匆匆忙忙的赶到地里跟男人继续一起割麦。等自家的麦子和公婆的麦子都割完了,也就该捻麦了。把堆在场里的成垛的麦子一捆一捆摊开在场上,赶着牛拉着碌石在摊开的麦子上一圈一圈的转动,利用牛的走动和碌石的重量让小麦与麦秆分离,在这期间还需要人不断用木叉翻动。等小麦颗粒都脱离了麦秆,人们又用木叉挑开麦秆,只剩下混合着麦穗皮的小麦颗粒。趁着夏日田间的阵风,用木锨再一下一下扬开,让风吹走轻轻的麦穗皮,再用筛子细细的筛去麦子里的土和浮麦,留下成堆的颗颗饱满的小麦装袋。然后再趁着晴好天气晾晒干,然后再装起来放进仓房,这个收割的过程才算完成。每年在这个收麦的繁重苛杂的过程当中,翠凤都是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在这个时候没有人把她当成一个女人,她像个男人一样在田间劳作,回到家就要像个女人一样继续忙碌。很累,但是还不能有任何的差错,要不然换来的依旧是男人的咒骂甚至是毒打。对此,她的公公崔海深仍然是瞧不上她。但是婆婆周改儿却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奈何自己身体不济,想帮忙也帮不上。
现如今,对自己唯一和善的婆婆也病了,病的还很严重,翠凤心里很不是滋味。这是不是意味着以后这个家里,连一个给自己好脸色的人都没有了。婆婆吃了太多的苦,她不想就这样给她判了死刑,或许是医生诊断错了呢,就算是医生诊断无误,说不定这病可以治好呢。翠凤一晚上都在胡思乱想着,她觉得应该让婆婆好好的看一下医生,就算家里借点钱都可以,兄弟姐妹再凑凑,应该也没有那么难的。殊不知她的想法正和丈夫崔爱家的决定不谋而合。
恍恍惚惚的过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翠凤起床收拾早饭照顾孩子去上学,崔爱家早饭没吃就出门去了,说要去找找亲戚朋友们借借钱,顺便和哥哥姐姐一起去医院看看母亲,再问问医生具体情况如何。等到了半晌的光景,崔爱家和大哥大嫂姐姐姐夫一起进了门,说是借到了一千块钱,几个人准备下午一起去医院。大哥一直默默不语,大嫂一直哭哭啼啼,嘴里念叨着:“妈妈怎么这么命苦,怎么得了这样的绝症。”姐姐姐夫却是一味地埋怨说平时对老人不好之类的,翠凤听得内心十分难受,却也是耐着性子伺候着几人吃完午饭,然后看着丈夫几人揣着借来的一千块钱奔向了医院。“希望妈妈一切都好,”翠凤心里默默地祈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