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言为定
牛主任手指出入库线上的八九台机车,意味深长的说:“三岔口货运车间成立于1951年,抗美援朝时期为志愿军输送过7名优秀火车司机,都长眠在了异国他乡。”
“牛主任,知晓抗美援朝的艰苦卓绝是部队的必修课之一,对于美帝国主义,人民解放军高度警惕,胆敢犯我中华,我韩大路第一个返回部队,坚决打败一切野心狼!”
牛主任耳闻韩大路斩钉截铁的话语,突然转身握住这个青年人的手,情不自禁地说:“大路,平民百姓不忘历史,大家记住先烈,人人学习英雄,祖国一定能繁荣昌盛!”
韩大路发现牛主任眼里噙满泪花,孔武有力的手捏的他手指生疼,牛主任有意扬起头,把眼眶里的泪水收住,不好意思地打岔:“哎,我今天怎么婆婆妈妈的,不说这些,不说了!”
韩大路觉得牛主任有些反常,难道他的心里藏着不堪回首的往事?
没容韩大路插话,牛主任说:“那个时候三岔口仅有日本产的蒸汽机车四五台,出入库线仅有3股道。
每周实行48小时行车制,在冀东到三岔口17个区间运行,为260万铜川人民和当地厂矿企业服务。
1951年我刚满16岁,从学员、司炉干起。
火车司机为两班制,一班工作,一班休息就在机车水柜上的小阁楼里。
小阁楼低矮,人爬进去无法抬头,被大家戏称为坑洞,不像如今机车更新换代较快,工作条件大为改善。”
“啊,牛主任您今年43岁?”
“是的,时间过得好快,都快50岁喽。”
“您一定吃了不少的苦?”
“苦不算个啥,风风雨雨二十多年不知不觉过来了。”
“您真牛,我得多向您学习!”
“韩大路,你不要向我学习,得向先烈学习。”
韩大路听到这句话,愈发觉得牛主任不简单,好奇地问:“牛主任,开火车还能开出烈士吗?”
牛主任若有所思,欲言又止,仿佛在隐瞒什么?继而,轻描淡写地说:“是啊,各行各业都有风险嘛。”
韩大路暗自思量:“牛主任肯定有一肚子的故事,刚刚认识,不便打破沙锅问到底,等有机会再打探。”
“韩大路,我还是给你说说,当初我们跑车的事儿吧!”
“您说,我洗耳恭听。”
“嘿嘿,你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也行。”
“牛主任,我爹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嘛。”
“……那时候的机车在运行中晃动非常剧烈,能在小阁楼里得到休息,乘务员就心满意足了。
机车烧火全靠人力,炉门得用双手开和关,投一锹煤,必须得开一次炉门。
铜川铁路线全长85公里,平均坡度17‰,隧道和桥梁占73%,火车排出的煤烟,呛得人喘不过气来,工作时火车司机个个都变的黑不溜秋。
言及于此,牛主任点上一支烟,猛吸几口,娓娓道来:“铜川铁路支线是给铜川钢铁公司运输矿石的专用线。
每天在这条支线上开行矿石列车11对,还有一列往返小客车,为铁路职工、铜川矿职工和山里的藏族群众服务的客车,共计12对列车。
你肯定想不到,85公里,一个往返得十七八个小时。”
“牛主任,我明白了,五六十年代机车牵引力落后、动力不足,是不是像老牛车?”
“哎,韩大路你猜对了,不像现在,往炉膛投煤,用脚踩一下炉门开关,炉门敞开,再也不用手操作了。”
“牛主任,那个时候,您跑一趟车能烧完多少煤啊?”
“刚开始,货车时速平均二十多公里,单趟跑85公里,大概得投1700多锹煤,差不多十七八吨。”
“我的妈呀,一个单趟投完十七八吨煤,差不多是一火车皮的三分之一啊。”,
“嘿嘿,韩大路,你的数学不错嘛。”
“牛主任这个简单,口算都没问题。”
“1951铜川铁路线开通前,冀东机务段决定以∩3∩(莫特)4233机车为第一趟列车牵引。
当时冀东机务段提出的口号是:‘铜川铁路线通车等同于抗美援朝的第二战场取得胜利,就是向国庆两周年献礼!’”
“哦,牛主任如果我没记错,1951年是抗美援朝最艰难的时期啊。”
“是的,铜川铁路线开通前夕,上级要求对∩3∩(莫特)4233机车进行彻底大修,各部件必须全面检查,完成精检细修,保证质量。”
“这个一定很难吧?”
“不仅仅是难,而是难上加难啊,检修库里没电,白天人不休息,晚上点起煤油灯继续工作。”
“牛主任,没有电,水有吧?”
“用水得靠一台拖拉机从十几公里外的三岔口公社往来拉,维修辅助设备落后。
韩大路不由自主地插话:“条件很差吧?”
“机车检修库四处漏风,只有三台5尺小车床、两台牛头刨床、三台固定式钻床,用拖拉机做动力。”
韩大路十分惊讶地问:“牛主任,机车轮子那么大,怎么能完成彻底检修啊?”
“全靠人力啊,就连2.8吨重的机车主动轮,都靠人力装锻、磨、锯、锉等工序全是手工操作。”
“牛主任,你们太不容易了,吃饭住宿还好吧?”
“我们住在民房和窑洞中,没有劳保待遇,一日三餐玉米面窝头,虽说条件和环境很艰苦,但工人干劲儿很大,每日精神振奋、夜以继日工作。”
“多长时间完成了任务?”
“大家三班倒,15天完成任务,感到很光荣,受到上级嘉奖,每人一个搪瓷茶缸,现在我也舍不得扔。”
韩大路用无比尊敬的目光看着牛主任,给他行了个标准军礼,竖起大母指,说:“牛主任,你们老一辈的确了不起!”
牛主任摆摆手说:“嘿嘿,好汉不提当年勇,一切都过去了,走吧。”
牛主任带着韩大路来到三岔口货车运转车间第一包乘组6373号机车前。
他随即大声喊:“老田、老田。”
一张满脸皱纹,饱经风霜的脸探出车头。
“哦,牛主任有啥事儿?”
“请你下来一下,有话说哩。”
“好嘞!”
老田轻盈地从机头上落到地面,瞅瞅牛主任,瞧瞧韩大路,粗声大气地说:“牛主任,你有何吩咐?”
“老田,跑铜川铁路的司机数你驾驶水平高,能吃苦,我把这个退伍军人韩大路交给你。”
老田赶忙走上前,把双手在工作服上擦了几下,握住韩大路的手,说:“嘿嘿,欢迎、欢迎!”
“老田,你可不要罗成教秦琼留一手,教会徒弟不会饿不死师傅。”
“嘿嘿,牛主任我是那种人吗?你放心,我一定毫无保留地教韩大路。”
“韩大路,田师傅是第一包乘组的司机长,你们组9个人,三班倒,开一个机头,就是一个班组,可得互相关照哩。”
“牛主任,您放心,我是党员,况且军人的优点就是善于团结同志嘛。”
田师傅插话:“嘿嘿,牛主任,我看韩大路牛高马大,是块好料。”
牛主任意味深长地说:“玉不琢不成器,韩大路,我和田师傅都看好你,你一定行哩,再见啊!”
听到牛主任的夸赞,韩大路腼腆地一笑,干脆地回答:“再见,牛主任,感谢您和田师傅的鼓励!”
目送牛主任远去,韩大路暗自思量:“韩大路,你能出人头地吗?”
老田眼见韩大路若有所思的样子,乐呵呵地吩咐:“韩大路,你先仔细看看机头,熟悉熟悉机车外部结构。”
韩大路一个立正,俏皮地回答:“是,师傅,我一定像相亲一样仔细地瞧。”
“嘿嘿,你说的没错,乘务员东奔西跑,一个月见不上媳妇几次,可是机车基本上天天见哩。”
韩大路围绕机车转了一圈又一圈,摸摸这里,看看哪儿,啥都觉得新鲜。
他俏皮地站到三个红色主动轮前比较,发现主动轮只比他矮20公分左右。
于是,情不自禁地对田师傅说:“报告师傅,这是一台前进型机车,是大铜机车厂制造,大轮子差不多有1.5米高。”
“嘿嘿,了不起嘛,眼力真不错,初来乍到就认识机车,你再认真看一看,还能发现什么特点?”
韩大路真诚的回答:“报告田师傅,机车型号是牛主任告诉我的。”
“哦,怪不得你能说出机车型号?你再琢磨琢磨,我再检查一遍机车走行部位。”
韩大路又一个立正,干脆利索地回答:“是,师傅。”
“大路啊,今后你不要再敬礼了,更不用喊报告,我们都是同事了。”
韩大路说:“师傅,在部队习惯了,您容我慢慢改,可以吗?”
田师傅笑眯眯地说:“不能慢慢改,而是立即改,机车乘务员无论干什么,都得当机立断,不能拖泥带水。”
“报告首长,不、不,师傅,韩大路记住了。”
田师傅微微一笑,点点头,开始检查。
田师傅手中的检查小锤在机车上敲敲打打,甚至把眼睛贴近每个部件仔细观察,用耳朵辨别敲击声,仿佛是一名老中医在望、闻、问、切。
韩大路好奇地问:“田师傅,这些铁打的零部件也会出问题吗?”
“当然喽,机车走行部日夜承受离心力、摩擦力等,老化或者出问题很正常嘛。
还有啊,发现零部件有问题必须立即更换,不然,火车安全就无法得到保证。”
“哦,田师傅,开火车还得操这么多心啊?”
“是的,乘务员也是机车的保姆嘛。”
韩大路眼见田师傅聚精会神,专心致志的样子的样子,不便再打搅,就独自研究机车外形。
不一会儿,韩大路估算出,布局在机车前端的锅炉以及驾驶室后位的煤柜、水箱占机头长度的三分二左右。
车头前还有一个贴近钢轨面的红色装备,像是从推土机上脱胎而来的设备,两端还能站人哩。
韩大路见田师傅直起腰,好像没发现什么问题,乘机请教:“田师傅,机头前能站人的这平台叫什么?作用大吗?”
“嘿嘿,这个叫机车排障器,如果大人或小孩儿由于好奇,把石子儿摆在钢轨上,还有外界的障碍物万一落在钢轨面上,排障器就能把这些危险物排除,当然,如果障碍物过于庞大也不行……”
“田师傅,火车司机怎么观察前方道路?出现紧急情况咋办哩?”
“火车运行中,司机得把头不间断地伸出窗外观察,也叫行车瞭望……”
“司机左前方的小窗看不见路况吗?”
“天晴能看见,如果遇到刮风下雨,或者冬天,小窗口模糊不清,起不到多大作用。”
“师傅,机车水柜容积有多大,煤柜能装下多少吨煤?”
“水柜容积35吨,机车煤柜是18吨左右。”
韩大路听完频频点头,饶有兴致,继续围绕机车认真真地观察不放过一处感兴趣的部件。
“田师傅,这是谁啊?围着咱们的机车瞎转求什么?”
“哦,小刘你今天来的早……这是新分来的学员韩大路,从今往后你就是他师傅。”
小刘认真端详这个年轻人。
韩大路人高马大,英俊潇洒的模样,令他从心底里喜欢。
于是,热情地和韩大路握手,真诚地说:“烧火没什么难的,就看你吃得了苦?”
“刘师傅,您能吃的苦我一定能吃,不信我们打个赌。”
“赌什?”
“两瓶酒,一斤猪头肉。”
“好,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