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回忆
大雨倾盆，雷声在翻滚的黑云中炸响。
“你说什么？”
白晨眼角抽动，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明扭头，看向那个骨瘦嶙峋的男人。
他踮起脚尖，轻轻抬手，抚过男人干瘦的面庞。
“没事的哥哥，要结束了，都要结束了。”
他的声音温柔得像是四月的微风，笑容温煦得像是阳光下晒过的毛毯。
雨水沿着男人的脸颊淌落，他的表情一点一点恢复平静，那仿佛海浪般涌动的管线缓缓垂了下来。
“他是我的哥哥，昼。”
明转过脸，看向白晨，一字一字说道：“白晨，能请你，杀了我的哥哥吗。”
他的表情无比平静，可说出的话却让白晨的后背升起一股凉意。
“你的哥哥，就是生命引擎。”
“不，白晨。”
明摇了摇头，顿了顿，开口：“我的哥哥，他和你们一样。他不是司掌生命的人，我才是你说的，生命引擎。”
男孩握住昼的手腕，缓缓举起。
模糊的血肉中，那串黑色的命运纹，显得分外扎眼。
仿佛一道霹雳在脑海中炸响，白晨只觉得耳旁“嗡”地一声，整个世界似乎都安静了下来。
那台机器里的，不是什么生命引擎。
是逃脱者。
和自己一样的，逃脱者。
“这是……怎么回事。”
“就像我跟你说的啊，我的哥哥替我被关了起来。本来被关在这个圆壳里的人应该是我，是哥哥救了我。”
“那你为什么要我……。”
“因为哥哥很痛苦啊。”
明低下头，声音忽然沉闷了下来：“我感觉的到，我听得到。我听得到那些人的叫声，从哥哥的耳朵里传进来，在我的耳朵里响起来。还有那种疼痛，浑身都在疼，我可以哭，会有人给我打针，那种透明的针，我会睡过去，就什么也感觉不到了。但是哥哥没有办法，没有人帮他打针。”
男孩顿了顿，小声开口：“真的很疼啊……”
白晨沉默了下来。
突如其来的庞大信息让他没有办法迅速消化处理，他甚至没有办法辨别明的话是真是假。
可男孩眼睛里有那么多的悲伤，仿佛海潮一样的悲伤。
于是白晨忽然觉得，真假好像没有那么重要了。
“你和你的哥哥，都不会死吗。”
“我不知道。”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是他们不会让哥哥死，也不会让我死，我们一定会活着。”
他抬起头，再次看向白晨的眼睛：“所以白晨……能不能求你，杀了我，杀了我的哥哥。”
“白晨，我们坚持不了多久了。”通讯忽然响起阿龙的声音，“隼兵比我们预想的更多，如果你没有后手，我建议你们跟我们一起撤退。”
背景里，枪声和爆炸声混杂着大雨声，有些嘈杂。
医院楼前，已经陷入苦战。
白晨握刀的手，指节因太过用力，微微泛白。
“为什么一定要死？”他有些不甘心，“我可以帮你们想办法，如果你说的是真的的话，也许有别的办法……”
“嗯。”明点了点头，“可能对大家来说，活着很好。可对我和哥哥来说，从这个世界离开的话，会很开心。我们不想再伤害别人，我也不想哥哥继续痛苦下去了。”
白晨仰起脸，双眼紧闭，深吸一口气。
冰冷潮湿的空气穿过他的胸腔，雨声再次在耳畔响起。
片刻之后，他看向明，点了点头：“好。”
“谢谢你，白晨。”
明笑了起来。
那笑容干净得像是冬天树枝上垂下的冰挂。
黑色的猎刀缓缓收入掌心，白晨一步一步走向高台。
昼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拼命地挥舞手臂，想要把男孩从自己身前推开。
可明只是抚摸着他的脸颊，轻声开口：“哥哥，太好了，要结束了。”
白晨走到两人身前，缓缓抬起手掌。
白色的光，从他的掌心缓缓流淌而出。
“还有很多事，我还没问清楚。等下……记得跟我好好解释。”他低头看向男孩，努力控制有些颤抖的声音。
“嗯！”
明抬起头，朝白晨露出微笑。
下一秒，耀眼的光将高台上的三人淹没，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白色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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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晨睁开眼，视线一点一点清晰。
在他面前的，是一间破旧的屋子。光秃秃的墙壁上满是灰黑的印痕，屋顶有水渍渗出，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那是下城区独有的味道。
闪烁斑点的电视播放着上城区的广告，屋子里回响着让人心烦的电流声。
可坐在电视前的男孩，却瞪大了眼睛，聚精会神地看着。
白晨看着那张熟悉的笑脸，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明。
这时的他，大概只有四五岁，那双澄澈的眼睛里，闪烁着孩子独有的光。
“吱呀。”
房门被推开，消瘦的少年手提着灰扑扑的布袋，走了进来。
“昼！”明开心地扭过头去，迫不及待地开口，“你知道吗，上城区的人吃饭，都用刀子和叉子呢！”
昼看向泛着雪花的电视，明明只是十几岁的少年，脸上却是是掩不住的疲惫。
可他还是走上前，笑着揉了揉明的脑袋：“嗯，是这样吗？明还真是知道很多东西啊。”
明用力点了点头，接着探着脑袋看向昼手中的布口袋：“今天吃什么呢？”
“从李叔那儿拿来的黑面包，他特意嘱咐我，要我给明多带一块。”
昼走向房间唯一的一张桌子旁，从布袋里拿出那块已经发硬的黑面包，朝明招了招手：“来，饿了吧。”
明起身，一路小跑，拉开椅子坐下，用力掰开桌上的黑面包。
可他并没有立刻把面包塞进嘴里，而是想了想，接着四处张望。
“怎么了？”
明没有回答，他从椅子上跳下，接着跑向厨具旁，拿了些什么，又重新跑了回来。
白晨看向他的手中，握着微微卷刃的水果刀，和一根泛黄的筷子。
“昼，你看我像不像电视里的那样？”明得意地朝昼晃了晃手中的东西，一本正经地把沾着咖啡渍的桌布围在脖子上，“咳咳，吃肉要吃五分熟的哦。”
昼笑着看向明，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哪有吃面包还用刀叉的，别玩了，快吃吧。”
明撅了撅嘴，还是听话地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和水果刀。
他拿起面包啃了一口，抬头看向对面的哥哥：“昼，你不吃吗？”
“我在李叔那儿吃过了，这些都是给你带的。”昼笑了笑，“多吃些，就会长个子啦。”
“会长的比哥哥还高吗？”
“会的，你会比我高得多。”
白晨看向少年微微弓曲的身子，和他拳头上隐隐的血渍，知道他在说谎。
这些面包是从黑市换来的，至于究竟是什么手段，已经不重要了。
对他们来说，都不重要了。
一切都显得那样平静。
直到那扇老旧的木门，在一声巨响中化作漫天木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