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六月初，北启中医院门口，宽阔的街道上趴满了各种型号的车辆，黑的，白的，蓝的，几个小时过去，它们仍旧一动不动，汽笛声，叫骂声不绝于耳。车辆吐出的白烟瞬间升腾，放眼过去，整条街道成了一间硕大的桑拿房。车辆之间狭小的缝隙又被行色匆匆的行人填满，这条路彻底瘫痪了。
站在对面的白采薇将手挡在眉毛上焦急地望着中医院的门口。许久，一个身材健硕的吴悠南终于出现在她的视野内，她不自觉地向前走了几步，不过随后就被对面走过来的人撞了回来。吴悠南皱着眉朝她挥了挥手，示意她不要动。她重新站在路边石上。吴悠南像是体操运动员似的双手一按轻松地越过了半人高的栏杆，他走了过来，白采薇像是找到归巢的小鸟一样躲在他的臂膀下，二人向一条小街道走去。
“南，怎么样？”白采薇仰着头焦急地问。
“等着急了吧？”说话的男人是吴悠南，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伸出手心疼地替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南，你说，那个——拿到了吗？”白采薇握住他的臂腕问。
“拿到了”吴悠南右手伸进裤兜，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张巴掌大的卡片，“你瞧，李专家的……”
白采薇将卡片捧在手心，“南，这次，不会是假的吧？”
吴悠南握住她颤抖的手，将她拉入怀中，“应该不会，这个号是在一个护士那买的，三千……”
白采薇“哦”了一声，如获珍宝似的审视着手中那张卡片。
吴悠南将一声叹息融化，小心翼翼地从鼻子里溜了出去。他知道，这是他们最后的希望，全国稍微有点名气的医院都去过了，可是……
“走吧——”白采薇拉了拉他的衣角。
“稍等一会，我……”
“别……”
白采薇还是没有拗过吴悠南，她将手中卡片递到他的手中。
吴悠南打开一盒香烟，从中抽出来三根，点燃后插进松软的泥土中。三缕青烟袅袅徐升。吴悠南跪在地上，虔诚地将手中的卡片放在墙边。
“佛啊，请保佑我们，只需要保佑我们一次，我们一定将您的神位供奉在家中……”
“老天爷……”
……
吴悠南熟练地完成了四种祈祷，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该相信哪一个，也不确定到底哪一个能显灵，他一股脑地将所有能想到的神灵全部压上宝。他也只能这样，十几年了，他们苦苦等待的还未来。
白采薇站在他的身旁，眼睛里的泪花点点，她一侧身，悄悄地抹掉逃脱眼眶的泪珠。这是他们之间早已形成的默契，他们谁都不愿意将这些情绪传导给对方。
吴悠南祈祷完毕，他重新将卡片揣进兜里，白采薇挽着他的胳膊向中医院走去。
这所始建于1908年的百年医院像是灯塔一样矗立在医海之中，无论硬件还是软件，无论学术还是医术，都是医界风向标。这里的生殖中心尤为著名，许多想要孩子的夫妇都将希望寄托在这里。当然，吴悠南当然也是慕名而来。
到了医院门口，涌动的人流再也不允许他们并排行走，若不是吴悠南眼疾手快，白采薇好几次都差点被对面拥挤的人群带走。吴悠然只好走在前面，架起的胳膊为白采薇撑起一点空间，两个人一前一后，左突右挡，终于进入门诊大厅。说是大厅，其实跟菜市场差不多，吴悠南想去找个护士咨询一下，但是放眼过去，每一个白色衣服周围都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他叹息一声，只好靠自己靠着自己的经验在人群中摸索。
焦急中，他眼前一亮，前方不远处电梯上，卖给他专家号的护士正提着一篮子药品向二楼走去。吴悠南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句“你不要动”便向楼上冲去。向上的电梯人满为患，左边下楼的电梯上倒是稀稀拉拉地站着几个人，吴悠南顾不上思索冲上左边电梯，“嘿！护士，等一下！”
那位提着篮子的护士扭头瞥了一眼，皱了皱眉又把头扭向另一边假装什么也没有看到，左边，吴悠南边摇手边大声喊着，右边，提着篮子的护士慌乱地从拥挤的人群中挤了出去。吴悠南知道她肯定在躲自己，他咬了咬牙又向上垮了几步，终于在护士进门的那一瞬间拽住了她的衣角。
“护——护士，您——您好”吴悠南气喘吁吁地说道。
“你——什么事？”护士转动身体，试图将衣角从吴悠南的手中挣脱出去。
吴悠南并不放手，他大口喘了几次气，“向您打听一下，李专家的诊室在哪呢？”
护士一听吴悠南的话，心里也平静下来，她将篮子放在门口的桌子上，“你跟我来吧！”
吴悠南跟在护士后边，二人走到一个分诊台前。
“把这个号提前安排一下”，护士将吴悠南的号递给分诊台里边说。
“不能插队！”
“就是，怎么一点素质也没有！”
……
“这位同志昨天就来了，轮到他的时候专家突然有事，所以……”护士向人群解释道。
“切！”
听到人群的斥责，吴悠南感觉到一股热流由内而外地蔓延着，瞬间，整个脸开始滚烫。他低下头用余光扫了一眼，这条“长龙”歪歪扭扭地延续了几十米，他怎能不了解他们的焦灼呢，那种等待的滋味还用别人提醒吗？吴悠南将头扭向一边，他强迫自己阅读着南边的宣传海报，他逐字逐句在心里默念，可是，这根本不起一点作用，他的心里依旧是波涛汹涌。他的眼前，小学到大学的所有老师都向他围了过来，他们的口中念着“弟子规”，念着“思想品德”，念着“中华美德”。这些仁义礼智信像是炸弹似的在脑袋中爆炸，爆炸掀起的声浪震得他的耳朵嗡嗡直响，他从来没有办过这样的事情，他受到的教育也不允许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敢如此不堪的事情。可是，当他接到护士递过来的分诊号时，这一切都结束了，他想到了孔子的名言“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是啊，谁都有可能犯错，第一次，一定会受到原谅的。吴悠南心想。
他将分诊号装进兜里，低着头，尽量不与其他人的目光相遇，几步跨过去，他终于逃离。
楼下，白采薇还站在原地，他走到她的面前，深情地吻了她的额头，“走吧，祝我们一切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