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只是做你爱的影子,我也心甘情愿
1
小七死于一场车祸。在秦漫月大二结束的那年夏天。
秦漫月爸爸的公司遭遇经济危机,她爸突发脑出血身亡,公司无人接管,面临破产,谭展飞用低价收购,秦氏不复存在。
曾经辉煌安海的秦氏,一夕之间灭亡。
这是一场蓄谋了一年之久的阴谋,秦漫月的人生昏天暗地,在父亲的坟场大哭了一夜,她突然想起了小七。
她以为她还有小七,他会给她未来的幸福,带她开始新的生活,她似乎看见了一丝曙光。
她和小七约在学校旁边的奶茶店见,小七抱着一罐珍珠,从街对面朝她奔跑过来,白衣飘飘,干净的脸上有精致的透明。
一辆快速行驶的车将小七当场撞死。
空气中似乎还留有小七身上的青草香,混合着血腥的浓烈,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味道。奶白色珍珠漫过了秦漫月的双目,一颗一颗粉碎了她所有的梦。
她在谭展飞的办公室门口听到一个女人说:“你放心吧,任夏航的死没有人会猜到你头上,我已经给了肇事司机一大笔钱,警察只会断定这是一场意外。”
秦漫月在电梯里强咬住自己的手指,直到血液流进她的嘴里,她都不觉得疼,她只知道谭展飞设计害了爸爸,她没想到小七的死,也是他计划的一部分。
他真的太可怕了。
她人生中最美好的一点儿留恋在他的挥手间,荡然无存。
——“背叛我的人,我会让他生不如死。”谭展飞的话似乎还在耳边萦绕。
他做到了,彻底地毁灭,他把她逼上了绝境,他确确实实让她生不如死,她躺在浴缸里,割开了自己的手腕……
谭展飞把她从水里捞起来的时候,只是讥讽地说:“想死?难道你忘了你还有个疯了的妈妈?”
“畜生。”秦漫月挥舞着拳头砸他,血溅了他一身,俊逸的脸上血迹斑斑,鹰一般的残酷眼神,不带一点儿温柔地看着她。
谭展飞把她的手紧紧按住,狠狠按压在她的脉搏上,缓缓地说:“我从很早以前,就已经不是人了。”他把唇贴在秦漫月的耳际,声音轻柔低沉,“不要死,过了今夜,我还你自由和你妈妈平安,我也会离开你。”
2
谭展飞握住秦漫月的手,秦漫月渐渐不再做困兽之斗,他抱着她坐在客厅的紫色沙发上,头顶只有一盏琉璃灯,烟色的灯光把谭展飞的脸打成模糊的一片,他吻她的额头、脸颊、脖颈……秦漫月一动不动,任他予取予求,她不知道手腕流了多少血,眼睛流了多少泪,谭展飞像是要把她彻底揉碎,研磨,撕裂。他不带一点儿感情地抱着她,好几次她都以为自己快要死了。
她看到窗外小七送给她的兰花,她仿佛看到阳光灿烂的午后校园,小七纯净如花开的眼神,它们再也不会开了吧,它们和她一样已经衰败了吧。
谭展飞的身影时而模糊,时而暗淡。巨大的阴影笼罩了她的世界,她觉得自己已经不会呼吸,不会微笑,不会有任何反应。
最后谭展飞把她像抹布一样丢到沙发的角落,他说:“你恨我是不是?你尽管恨,我根本不会内疚,你有今天的结局,都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别怪我狠心,其实你才是导致他们遇害的主谋,是你把我逼到今天的地步。”他说的话字字犀利,犹如针刺。
秦漫月目光空洞地看着他,一滴眼泪也没有,眼里只剩下绝望。
是她想得太天真,想爱的时候抛出一腔孤勇;不爱的时候,却想一走了之。她低估了谭展飞的凶残,她以往看到的谭展飞只是掩藏在恶魔面具下的孤狼,一旦发起狠来,不惜两败俱伤。
他们就这样对望,对望,用从来没有过的仇视目光。手腕上的血迹变成了暗红色,身体青紫鲜明,她抱紧了自己的身体,冷得瑟瑟发抖,唇齿打战。
那夜,谭展飞就这样陪她坐到天明,他们中间,隔着一个座位的距离。
天亮的时候,谭展飞说:“我8点的飞机去香港,你妈妈医院那边我都帮你打点好了,如果你想离开,可以选择转校。”
他整好了衣领,蹲下身来抬起她的脸,昨天还是禽兽面孔的男人在穿戴整齐之后俨然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秦漫月一度迷恋过他这张脸,可是如今,他的脸变得如此可怕。
他拉过她割腕的手,拿棉花棒蘸水帮她清洗伤口,再用纱布缠绕起来。
“我可不希望你就这样死了,那么我该多无聊。”他的脸凑过来,秦漫月厌恶地转过头。他的唇落在她的脸上。
“再见,小公主,我会想你。”他笑得阴森。
房门重重关上,秦漫月望着眼前这间只有60平方米的小屋,终于开始放声大哭起来。
秦漫月申请了转校,动用了父亲挚友的关系,很顺利地离开了安海,去了千里之外的清榕读大学。
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信念,离开安海,好好地活下去。
她要带着小七和爸爸的遗愿,为他们,好好地活下去。
光阴似箭,仿佛过去还是昨天的事,那个遇到谭展飞的秦漫月又回来了。
好几个夜晚,她站在阳台外,想着这些恐怖的曾经,俯身望去。
月光下的荷花池水是一片浓浓的绿茵,水草纠结成可怕的丝线,缠住她的双眼。
她想过死。
死了就能见到小七,和他一起在太平的国度过着好日子。
可是她不能。她记得她爸爸在咽气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千万不要死,我秦正天的女儿,绝不能懦弱地死去。
这是那个带给她一身伤痛记忆的父亲最后的遗愿。
不能懦弱地死去,那么就懦弱地活着。从小到大,秦漫月就不是一个有志气的孩子,妈妈的严苛管教让她凡事唯唯诺诺,爸爸的花天酒地让她感到冰冷,而后妈妈的疯傻让她一下子觉得世界都坍塌了。
她自暴自弃,不服管教,任意妄为,她遇到了谭展飞,和他暧昧纠缠,她以为这是一场刺激的游戏,是她从小到大做过的最反叛的事,没想到,终究引火自焚,失去一切。
这是她的报应,报应她长久以来的荒诞,报应她游走在两个男人之间。
她活该得不到小七单纯的爱。
3
海边的别墅,木头搭建的小楼,门上刷着极淡的蓝色,推门进去,天花板上垂下的白色流苏,壁灯忽明忽暗,这是一个洋派、复古的复式小房。
谭展飞在煮咖啡。
这所房子的格局,是完全按照安海那间60平方米的房子设计的,里面的摆设、家具、窗户边的黑色钢琴,所有一切都和安海的小房如出一辙,那是他在安海买的第一套房子,半复式房,大大的落地窗,黑白色的家具。客厅放着一架黑色钢琴,太阳升起的时候金色的光线沿着钢琴的线条流泻出光影。
这是他母亲描述过的房子,等他实现的时候,再也看不见母亲的笑容。
秦漫月每次来,都喜欢在房间里赤着脚跳舞,细密的阳光中,她的裙裾飞扬如丝,让他看花了眼,她撒娇地过来抱他的手臂,高兴地说:“我喜欢这里,多温馨。”
谭展飞每一次和秦漫月一起在这间房子里,仿佛看到了小时候和母亲颠沛流离的情景,母亲拉着他的手说,以后我们有钱了,买一栋房子,黑白相间,阳光充沛,客厅的地板可以跳舞。平日刻薄暴躁的母亲,只有在提起未来的时候脸上的戾气才缓和了一点儿。
所以这所房子,装就了他所有的愿望和梦想。那是漂泊了二十多年的一个归处,一个他一直渴望的安定的家。而秦漫月,曾经在他心中,就是家的温暖。
那时他捏她的脸,说:“以后赚大钱了给你换大房子。”
她摇头,认真地说:“我才不要大房子,我要你一直都这么爱我。”
谭展飞用力地抱紧她,紧紧地,空气中是甜腻的气息,她手臂的温暖,笑起来幸福的样子,都让他不舍。他紧紧地抱着她,怕一不留神,她就消失了。
花季般的少女,知道什么是爱吗?这么无所顾忌地说出来,根本是甜蜜的残忍。
她不知晓爱的定义,所以总是无所顾忌。可谭展飞呢?他早已过了青春无谓的年龄,他对每一件事都必须慎重。爱对他来说多么奢侈,他不想爱任何人,感情用事容易拖泥带水。
可是他每次抱着秦漫月,心里像是被巨大的温暖笼罩,有说不出来的希冀。
他觉得秦漫月还太小,还不懂得爱是什么,他们都需要时间去沉淀,等她大一点儿,再大一点儿,大到他可以确认这份爱的真实,那么他才能告诉她,他到底爱不爱她。
只可惜,秦漫月没有等到他的确认,就早早地背弃了他,他们维系了两年多的暧昧纠缠,在任夏航出现之后,狠狠地终结了。
谭展飞怒的是,有人提前告诉他game over(游戏结束),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痛恨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所有给他伤痛的人,他都不会让他们有好下场,特别是她。
他的目光凝聚,冰冷凶残。
“煮咖啡自焚,也不要选择海边。”有人大摇大摆地开门,帮他关了咖啡机。
光影之中,是一张俊美无瑕的斯文脸庞。
来人是谭展飞在波士顿读书时认识的朋友Rain,中国人,八岁开始在美国读书。麻省理工金融机械双博士,小他两岁,天才跳级生。业余爱好是搞发明研究,有三项科研技术已经申请国际专利。
“你怎么进来的?”这个海岛他设置了严密的防御系统,没有识别卡是不可能进入的。
“就你们公司那些智障设计的防御系统,能拦得住我?”
“看来需要我亲自出马设计一套。”谭展飞不急不缓,把咖啡倒到杯中。
“两年不见,你居然没有因为我的到来而欣喜若狂,我真失望。”
“自我在波士顿认识你,你从来都是不请自来。这次所为何事?”同校几年,谭展飞对他的脾气了如指掌,如果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他绝对不会出现在这里。
“来你公司谋一个职位而已。”
“世界五十强公司的金融顾问要到我的公司谋个职位,我的位子拱手相让如何?”
“别揶揄我了,你们缺不缺软件工程师?”
“非常欢迎。”
闪烁的光线中,两人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4
根据婉珍的资料,谭展飞前两年在香港的金融业炒股票期货外汇大赚一笔之后,带着他的游戏公司来到清榕最繁华的地段,短短三个月兼并了两家濒临倒闭的影视公司,斥资一亿买下了东贸商城的500多家店面,为本城的慈善机构捐款600万元。
以他花钱的手笔,无人知晓他目前手上的资金有多少。所以清榕的几家大公司,都在积极拉拢他注资入股。
原来白萧幕后的神秘金主就是谭展飞。
这世界上的事情是真的巧合,还是有人刻意制造的重逢呢?
“谭富豪还真厉害,我们清榕的富商全都在巴结他,不过目前他除了和小陆同学的爸爸合作影视基地,暂时还没有接受任何人的邀请。我爸说了,这种商人才精明,审时度势,见微知著,决不草率。难怪白萧那么快就走红,有这么个金主在后面捧着,什么大戏上不了?”婉珍一边八卦一边说,“不过也奇怪,在别墅那天他居然说白萧不是他女朋友。看来白萧对他来说也不重要。”婉珍看向整个人有些恍惚的秦漫月,“那天晚上你和谭富豪在门外说什么了?”
婉珍汇报完资料,八卦地问了一句,并且临时给他取了个名字叫“谭富豪”。
“你不是和帅哥跳得如痴如醉吗?好像是夏氏企业的二公子,刚从澳大利亚回来吧?”秦漫月假装避开话题。她不打算把她和谭展飞的过去告诉婉珍。
“你说夏逸峰啊?别提那个小屁孩。他现在整天缠着我,给我打电话,约我去吃饭,一口一个姐姐的,还冲我撒娇,我都怀疑他是女的我是男的,前几天,他和我说连澳大利亚那边的学也不想上了,要为我留在中国。天哪!他是疯了吗?不想读书还拿我做借口,不负责任的男人最讨厌了,长得再好有什么用?如果不是我们家和他们家有点儿往来,我早就让他滚蛋了。”
“啧啧啧,可见负心的不一定是男人,女人负心起来,比男人更可怕。”秦漫月笑。
“我可没负他,别说我了,宴会那天,你和谭富豪偷偷到别墅外面聊什么了?我看到小陆同学在屋内看你们的眼神都要喷火了。快说,你们是不是已经暗度陈仓了?”
“说什么呢?我和他正巧遇到而已。”
陆均璨看到了?这让秦漫月心里一惊,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可是陆均璨没有说出来,这几天还照常来找她,给她带好吃的,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谭富豪放着白萧这样的大美女不要,跑到外面和你巧遇?你别骗我了,他是不是要追你?我看他对你兴趣很大啊!快说!”婉珍不依不饶。
秦漫月白她一眼,老实交代:“他说要让我生不如死。”
“我和你说认真的!别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这明明就是谭展飞说的。
“太不够姐们儿了,不说拉倒。”婉珍问不到八卦,失落地拿起桌上的橘子吃。
秦漫月无奈,这年头实话都没人相信了,非要编点儿谎言他们才高兴吗?
婉珍转身,盯着秦漫月说:“漫月,我总感觉你最近不太对,半夜站在阳台抽烟,以前你从来不抽烟的,你最近一定遇到了特别烦心的事,是不是?你可以告诉我吗?我不是想窥探你的隐私,我只是想分担你的哀愁。”
秦漫月的心一下子就软了,她说:“是,我在躲避一个人,只要是他可能出席的地方,我都不想去。”
“小陆同学?”婉珍问。
秦漫月摇头。
“不会是谭展飞吧?”
秦漫月沉默。
“不会吧……你和他真的有?”婉珍这才有点儿明白过来,“有些人你越是逃避他就越要出现,也不知道是真爱还是孽缘。”
秦漫月知道,婉珍的心里也有一段难以言喻的感情经历,她一直用叛逆不羁来掩饰心里的悲伤。
她们都在逃避,掩耳盗铃地欺骗自己,可是他还是出现了。
她不知道谭展飞这次出现要做什么,她只知道无论他要做什么,她都绝对不会被他打败。
5
在秦漫月做好准备要和谭展飞好好战斗一场的时候,他却没有了动静。
他像是湖面上偶尔停顿的鸟儿,只歇息片刻就飞走了,她只在娱乐杂志上看到过他的消息。
他携着各种女伴的照片,被人登在头版头条,有模特、明星、歌手、千金,报纸上写得天花乱坠,再加上他谜一样的身世,就连清榕的女生都开始议论纷纷。
但是有一个奇怪的现象,但凡和他走得近的女人,总是霉运连连,不是出车祸,就是摔断腿,还有的被暴丑闻。
所以外界更加将谭展飞传得天花乱坠,说他在感情中是天煞孤星,而他身边跟得最久却又没出事的,只有白萧一个。
这就笃定了外界传闻的真实性,而白萧,就是谭展飞的真命天女。
没多久,由陆氏影业投资制作的电影《微安》要上映了,这是陆均璨全程独立参与的电影项目,他学的是戏剧专业,这几年也一直在帮家里打理影视公司,投资的几部电影和电视剧虽然没有爆红,但也没有太大的亏损。
电影里很多的取景地都是在清榕大学,为了回馈自己的母校,他决定将首映搬到清榕大学电影院,这则消息一时间让清榕的各大院校沸腾不已。
陆均璨早早到达现场忙前忙后地操持,婉珍听说女主角是白萧就不肯来现场了。
所以那天晚上秦漫月只好自己去了。
谭展飞作为白萧的幕后金主,秦漫月是不想和白萧有任何关系的,但是作为陆均璨的朋友,她觉得应该为他加油打气。
秦漫月的座位安排在VIP(贵宾)的第一排,作为陆氏集团新的合作公司,谭展飞的名字被印在她旁边的座位上,好像是有人故意为之,她深吸了一口气,想好了一切应对方案,可是没想到电影开幕的时候,走过来一个斯文俊秀的男人,径直坐在了谭展飞的座位上。
他穿着粉红色的西装,却不女气,戴着金丝边的眼镜,充满学者气质,他环顾四周,目光停在秦漫月的身上,只是一瞬间,秦漫月接触到他的眼眸,好一双含笑调情的眼睛。
秦漫月低头,暗自好笑,这个男人想用这招对她放电,看来用错了地方,但是谭展飞今天没来,这让秦漫月的心有点儿失落。
对谭展飞她有一种复杂的心理,她想正面和他交锋,恨不得伺机和他同归于尽,可是她又怕自己在面对他的时候,像个软弱的布偶。
这是一种刺激和自卑的结合,让人血脉偾兴。
电影《微安》是以一个叫微安的女大学生为主线的青春故事,主持人宣布这部电影会参加今年的大学生电影节。
电影开始前,白萧站在台上接受采访,今天她穿了一身蓝色的丝绒长裙,颇有一点儿孤冷的味道,偶尔露出的笑容又有少女的娇羞,特立独行的气质很吸引大学生的目光。和私下那个刻薄的她判若两人。所以说粉丝所爱的有时候并非真正的明星,而是她的经纪公司打造出来的偶像人设。
电影播到尾声,屏幕突然出现错乱的代码,下面的学生一片哗然。
根据秦漫月所学的专业知识,她知道这是电脑出现了一个bug(漏洞),因为学校的电影院条件简陋,一般都是通过电脑播放到大银幕上。
简单的处理就能解决,秦漫月走到后台,看着焦头烂额的同学,她走过去在电脑那头简单操作了两下,电影又可以正常播放。
搞定一切,她从后台走出来,迎面看到戴眼镜的斯文男人略带笑意地看着她。放电的眼睛毫无避忌地朝她笑,粉红色西装很是招摇。
“我还想帮忙,没想到有人抢先一步。”他说,声音戏谑。
“你可以留下来等待下一个bug的出现。”秦漫月对陌生人的搭讪从来都毫不留情。
“女孩子这么冷酷不怕以后嫁不出去?”
“与你无关。”秦漫月说完这句话,又坐回原位。
电影播完,秦漫月本来想去恭喜陆均璨几句,却看到他被很多人围着,于是很懂事地先离开了电影院。
她走到门口,有人跟在她身后:“同学,我送你一程怎么样?”
“我住校。谢谢。”
“你怎么一个人,没有朋友和你一起吗?”他紧追不舍。
“与你何干?”秦漫月不耐烦。
“你对我充满敌意?我做错了什么或是说错了什么?我不是坏人,你看,这是我的名片。”男人递上名片。
名片上显示——展讯游戏公司电脑工程师Rain。
老板是魔鬼,员工也是变态。秦漫月心里暗骂了一句。电脑工程师,难怪他刚才说要帮忙。看来应该是个高手。
“其实,我是想问你……”
“小月,小月。”Rain的话还没说完,婉珍的一阵呼喊声打断了他的声音。
婉珍从跑车上急速冲下来,幽暗的光线中只见一团火红的玫瑰,就这样扑过来:“首映结束了?不会吧?小陆有没有骂我?半路上我的高跟鞋断了,我去买了一双新的就赶来了……”
婉珍一偏头,看到了对面的男人。
刚才神采飞扬的脸突然垮塌,有悲喜怨恨,复杂难书。
Rain看到婉珍,眼里闪着光。像是某种惊喜的爆发,涌出久违的激动。
秦漫月从这两人的眼中看出了端倪。
“婉珍,你好吗?”他显然很高兴,久久才说出这句话。难怪他刚刚问她同学有没有来,原来他要问的是婉珍,可是他们,又是什么关系?
婉珍看到他,一句话没讲,抬手,一个巴掌就扇在他脸上。
“你还有脸出现在我面前,你这个陈世美,负心汉。小月,我们走。”婉珍拉起秦漫月坐到自己的跑车上。
婉珍今天没有带司机,开车的时候她把时速加大,踩着油门冲出校园,秦漫月从来没见过婉珍有这样冷酷的表情,她记忆里的婉珍一直都是心无城府、简单快乐的样子。
6
车子开出了二环,直奔清榕著名的丽风山而去。
车窗没有关紧,耳边是嗖嗖的风声,风把她的头发吹得如群魔乱舞。
“婉珍,开慢点儿。”秦漫月怕她出事。
婉珍根本不理会秦漫月,开得更快。
“徐婉珍,你不要命了,是不是?”秦漫月开始大吼,以婉珍这个速度,很有可能车子开到山顶然后一股脑地撞到山下。
明天头版新闻标题是《清榕某富商之女,摔落山崖车毁人亡。旁边女子身份不详》。
但是还不等秦漫月幻想完,婉珍的车子就熄火了,停在刚刚到达的山顶。
“可恶,小张没给我加油。”婉珍咒骂。
秦漫月心里突然对那个没见过面的N号小张感激涕零。
婉珍从车上跳下来,从后备厢拿出一瓶白酒,咕嘟咕嘟地往嘴里倒,秦漫月一看后备厢,震惊不已,里面全是一箱一箱的酒,红酒、白酒、啤酒。
她没想到婉珍平时是这么生活的。
婉珍喝得毫无形象,弄得衣服上全都是酒,秦漫月还没来得及劝阻,婉珍就开始呕吐起来,边哕边咳嗽。
“非要这么糟蹋自己你才高兴吗?”秦漫月心疼地拍拍婉珍的后背。
“我难受。”婉珍一把抱住秦漫月,像个孩子一样大哭。
“刚才那个人,你认识?”秦漫月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
“以前在波士顿的时候,我们常常去海港一带疯玩,两个人喝一杯朗姆酒,夏天他会带我去Hatch Shell(蚬壳剧场)看表演,他说他爱我,你知道吗?我那时候以为全世界只有他是最爱我的人,为他我宁可放弃一切,哪怕我爸骂我,要和我断绝父女关系,我还是愿意为他扛下所有的刀剑,义无反顾地和他在一起,真是幼稚又矫情,是不是?”婉珍哭得那么伤心,这是她首次和秦漫月坦露她过去的情感。
“谁的青春不幼稚呢?”秦漫月感叹,“十几岁的时候,以为爱一个人就要给他全部,恨不得要全世界都知道我们在一起,幸福得连走路都会飘起来,一想到身边有了这个人,连做梦都是甜蜜的。”
“可是这样的幸福,一旦破灭才最痛,最刻骨。当他老婆来找我的时候,我觉得我自己是一个可笑的第三者,他们结婚才两年,他老婆是他大学教授的女儿,长期在英国做科学研究,他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和我好上了,他是陈世美、大浑蛋、不折不扣的大骗子。”
婉珍又转过去喝酒,她根本不能喝,65度的白酒,一下子让她脸色酡红。
秦漫月把婉珍扶上车,婉珍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自顾自地说了很多话。
“我恨我自己,离开他两年了,却总是忘不了他,我给司机取名叫小张,只是因为他中文名字姓张。”
秦漫月终于知道婉珍为什么自己有驾照,还总是雇司机,其实只是企图通过这一点点的相似场景,去想念曾经的甜蜜。
她握住秦漫月的手,悲伤地说:“小月,你会鄙视我吗?十八岁就做了小三,还做得那么失败,他们都说我是被我爸爸抓回国的,其实根本不是,我是自己回来的。冬天的波士顿机场,我还戴着他送我的红色围巾,在飞机上哭了整整十四个小时,当我踏上中国土地的时候,我对我自己说,我要忘记波士顿的一切,我要做一个快乐的人,可是你知道吗?原来你爱一个人的时候,甜蜜有多深,痛就有多深。根本快乐不起来。”
婉珍的脸色绯红,内心的挣扎,许多年的压抑,一股脑地倒给秦漫月,而秦漫月,只是轻轻抚摸婉珍的发丝,疼惜地说:“傻姑娘,一切都过去了,不是吗?”
婉珍挂着泪睡着了,秦漫月看着婉珍,像是看到自己内心的某个影子,青春时的荒诞,造就了如今的变数。
秦漫月从包里翻出手机想打电话求救,没想到手机在山顶是没信号的,她把跑车的车篷关上,独自走下车来。
婉珍的话让她的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想忘记的人永远无法忘记,那些年少的记忆,爱与恨的纠缠,绝对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假意遗忘而消失,它是枷锁,锁住每个人的心,等待随时迸发。
秦漫月看到半山腰上,隐隐有灯光闪烁,是一辆银色的奥迪SUV(运动型多用途汽车)。
里面的人拉开车门走下来,是醒目的粉红色西装。
秦漫月知道这是刚才的Rain,他刚才一直尾随着她们,只是等在半山腰上。
他从光影中走出来,手指上夹着一根快要抽完的烟,目光有些苦楚,已经不似刚才的明亮。
“她哭了?”他苦涩地问道。
“又哭又笑,现在醉了。”秦漫月回答。
“她离开我的那天晚上也是这样,哭了笑,笑了哭,喝大口的酒。”他吸一口烟说。
“为什么要欺骗她?”
“我没想骗她,起初我们在唐人街的一家餐馆遇到,她找我陪她吃火锅,还拿不懂的数学题问我,我就被她吸引了,当时我在离她学校不远的银行工作,她那时候没有朋友,很孤独,我经常抽空陪她,我以为我可以控制好自己的情感,可是感情有时候是不受自己控制的。”
“你爱她吗?”
“当时不知道,她走了两年,我才发现我是爱她的,我不能没有她,所以我辞去了工作,丢弃了美国的一切来到了清榕。”
“然后呢?”
“我要给她幸福。”只是六个字,他说得很慢,像用尽了一生。
Rain走过来,朝婉珍睡着的地方走去,路过秦漫月的时候他停住,一字一顿地说:“我已经离婚了。”
秦漫月愣愣的,Rain的话让秦漫月为婉珍感到高兴,婉珍爱的人,一如既往地爱她,甚至要给她幸福。不知道这算不算峰回路转,对婉珍而言,也算是一种弥补吧。
Rain把婉珍从车里抱出来,放到自己的车上,对秦漫月说:“走吧,我送你们回去,她的车明天再找人来处理。”
秦漫月坐上Rain的车后座,让婉珍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轻轻地扶住她。
车子颠簸地下山,慢慢行驶,路上他们两个都没有说话,当车子正常行驶到地面的时候,Rain抬头看着后视镜对秦漫月说:“秦小姐,谢谢你这么长时间一直照顾婉珍。”
“你怎么知道我姓秦?”秦漫月突然想起来,这个男人一开始就好像认识她。
“你好像忘了我的职业,我可是金融和机械工程的双博士。你是秦漫月,婉珍唯一的好朋友。”
“所以你是要告诉我,以你的才华,要查婉珍和她好朋友的资料,只是动动手指头的事吗?”
Rain点点头,他身上的确有一种成熟的魅力,好像不需要多说什么,所有的言语都能令人信服。
车子开到秦漫月的学校门口,Rain为她打开车门:“秦小姐,你比我想象中还要有意思,难怪展飞会放弃香港的事业,来到清榕。”
“脚长在他身上,去哪里与我有什么关系?”
“你看你,谭展飞的名字根本是你心里的定时炸弹。”
“知道就别在我面前提。”秦漫月警告他。
“真凶。”他顿了一下,看着秦漫月继续说,“其实我知道你,不是通过我查的资料,而是……”他停顿了很久,像是说秘密一般,“而是展飞的钱包夹层里,我们在美国读书的时候,有一次我无意翻了翻展飞的钱包夹,差点儿被展飞拧断手。还好我有学跆拳道,要不然现在就不能送你们回来了。”Rain真的有一双会笑的眼睛和随时准备的幽默,难怪婉珍会喜欢他,他一点儿也没有三十岁男人的老成,他依旧保持着年轻,又不失稳重。
秦漫月沉默不语,在她的记忆中,只和谭展飞照过一张照片,是有一次她和爸爸去马场,巧遇谭展飞,为了气她爸爸,故意和谭展飞照了一张照片,那时候她还喜欢梳两条麻花辫,利落清爽,她一把抱住谭展飞的脖子,笑的时候有银铃的声音,那时以为青春就应该这样毫无顾忌地飞扬。
“我没兴趣知道他的事。”秦漫月冷冷地回答。
“好吧。”Rain也是识相的人,“我送婉珍回家了。”
秦漫月点头,她现在这个酒气熏天的样子也不方便回宿舍:“把她安全送到家,如果她出事,我会把你祖坟都刨出来。”
“虽然很恐怖,但是我相信。”
Rain笑着扬长而去。
7
秦漫月的银行账户每个月总有巨额款项进账,钱是通过一家瑞士银行的账户按当日的汇率折合成人民币打入她的户头,她一度放弃过这个账户,但是非常奇怪,尽管她更换账户,那些钱还是会如数汇入她的新账户里。
久了之后,她不再做任何改变,她从婉珍那里拿了一张空卡,打了一点儿钱到这个账户上,开始用这张卡生活。
她不想知道之前的钱都是谁打给她的,家里破产后,她把剩余的产业变卖,这些钱足够她日常开销,但她却开始过上拮据朴素的生活,和普通的学生一样外出兼职,精打细算,像个平凡又规矩的普通人。
她在新学校努力学习,成绩优异,每年都拿奖学金,就连衣服都穿得朴素,没有人知道她以前是怎样的叛逆不羁。
她新接的兼职,是一个广告的背景女郎,她只需要穿火辣的泳衣站在男主角旁边让他拥抱就行。
换了泳装出来的秦漫月,吹弹可破的肌肤暴露在阳光下,纤细的腰和玲珑有致的身材,让周遭的摄影师看直了眼睛。她拿着广告纸遮住头上的太阳,和一群穿着性感的女孩站在旁边待命。
广告的男主角是最近在网上很火的明星弋左,在圈内是出了名的爱吃女明星豆腐,但是碍于没有证据,所以都是一些捕风捉影的传言。
拍摄的时候弋左故意搂住她的腰,手不安分地在她后背游走,秦漫月强忍着委屈,一点儿笑意也没有,导演指着她大骂:“左边那个,你哭丧着脸给谁看啊?不爱拍就滚。”
“对不起,导演。”秦漫月虽然心里像吞了苍蝇一样恶心,可她还是挂着笑脸,这个活是一个相熟的督导给她介绍的,她不想让他难做。
秦漫月几乎是忍着恶心拍完了这个广告。
回到休息室,她开始收拾自己的背包。
“小美人,要走啊?”弋左慵懒魅惑的声音从秦漫月身后传来,她回头,看到弋左朝她走来。
秦漫月压根不想理他。
“有什么指教?大明星。”
“我看你长得有几分姿色,下次有戏我帮你推荐推荐,演个露脸的配角怎么样?”弋左朝秦漫月眨了眨眼,在她耳边说,“我知道这附近有个不错的温泉酒店……我们……”
“不用了,我没兴趣。”秦漫月后退几步,手警惕地伸向包包里面的防狼喷雾。
她太明白弋左和她说这话的意思,她来做兼职只是赚个外快,从来没想进娱乐圈,也无所谓红不红,更不需要他这样的“介绍”。
“干吗这么冷……”弋左调笑着把手搭在秦漫月的肩上,秦漫月立刻拿出防狼喷雾朝弋左喷去。
“你给我喷了什么?”弋左大喊一声往后退了两步。
“对付你这种色狼,当然要用防狼喷雾了!”秦漫月拿着喷雾,毫不留情地看着他,“刚刚在棚里,我是给导演面子,你别以为谁都像你一样龌龊。你那些下作的手段留给你自己吧。”秦漫月背上包,走到弋左身边,顺便踢了他一脚。
“秦漫月,你有种,你给我等着!”弋左捂着眼睛,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阿辉,帮我个忙……”
秦漫月背着双肩包在大街上走着,今天的拍摄令她窝了一肚子火,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人渣败类。
虽然这两年她几乎不再对人恶言相向,但是遇到讨厌的人,她也不会对他客气。
她打算拐去巷子里买个红豆糕吃解解气,没想到走到半路就被人从后面拿手帕迷晕了,等她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坐在一辆商务车里。
这是一辆非常宽敞的商务车,车内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酒味,她的第一反应是她被弋左的人给迷晕了。
她抬起头,没想到看到的却是谭展飞,他那双大长腿在她眼前分外醒目,一身剪裁妥帖的西装穿在他身上,显得气宇轩昂。
他手里端着一杯红酒,眼睛微微眯着,犹如深不见底的汪洋,这样看着她,喝着酒,嘴边带着不可言说的微笑。
“我怎么在你车上?”秦漫月先开口。
“怎么?在我车上很失望?还是说,你期待此刻在宾馆里?”
他喝了一口酒,把酒杯放下,整个人朝她俯下身来,秦漫月吓得想往后躲,却被他一把搂过来。
“你干吗?你别碰我!”她拼命挣扎,像是失控了一样。
“想进娱乐圈和我说一声,我保你大红大紫,何必找弋左那样的小明星走关系呢?”他紧紧地抱着她,完全不顾她的厮打。
他今天本来只是路过摄影棚,想看看新签的广告拍摄得如何了,没想到却在远处看到他们新签的艺人弋左在骚扰秦漫月,他以为以秦漫月的性格会给弋左一记耳光,没想到她无动于衷,忍着拍完了广告,他不放心地派阿Ken保护秦漫月,没想到弋左果然找人准备迷晕秦漫月,还好他出现得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这两年没有他在她身边,她就是这么照顾自己的?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一心学习、拼命兼职、无悲无喜的玩偶。
谭展飞知道,秦漫月是在用这种方式报复自己。
“谁要进娱乐圈?”秦漫月拼命挣扎,她完全没有想到谭展飞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老板,人带来了。”车门被打开,阿Ken出现在秦漫月面前,“秦小姐,好久不见。”他礼貌地和秦漫月打招呼。
阿Ken在谭展飞身边待了五六年,秦漫月对他早已不陌生。
“你们快点儿放了我!”她没好气。
“带你看一出好戏,戏演完了,自然就会放了你。”谭展飞依然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
秦漫月这才注意到,阿Ken的手里还抓着一个被绑着的人,那个人的身上伤痕累累,脸上一片青紫,根本看不出本来面目,嘴里被塞了一块破布,惊恐地呜咽着。
阿Ken把他嘴里的破布拿出,用力踢了他膝盖一脚,他整个人跪在了地上。
“敢动我的女人,你胆子太大了。”谭展飞冷冷地说道。
“谭先生,我错了,我有眼不识泰山……我也是受了弋左的指使,是他让我迷晕这位小姐的,我不知道她是您的人……”那个人一边求饶一边打着自己已经肿到变形的脸。
“阿Ken,把他带下去……”
“是,老板。”阿Ken把车门关上,车里恢复了安静,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你为什么救我?”秦漫月转头,差点儿撞到他的下巴。
“很意外?”谭展飞凝望着她,慢慢地伸手,秦漫月想把头别开,却被他一把抓住,他狠狠地把她的脸抬起来,强迫她与他对视,“你可是我的女人,谁敢碰你就是和我作对。”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秦漫月感觉自己的心跳得飞快,那是身体里的仇恨在燃烧。
“我只是想,让你回到我的身边。”他的声音沙哑,具有磁性,像是深深的沼泽,令人恐惧。
“你做梦!”秦漫月用力地在他手上咬了下去,疼痛没有让他皱眉,他俯下身看到她发怒地咬着他的手,只感觉有人在他心上剜了一刀。
她还是那么恨他,两年的时间,一切都没有改变。
他几乎带着悲伤松开了手。
秦漫月感到禁锢住自己的手松开了,她立刻打开车门,朝外面跑去。
8
她拼命地跑,拼命地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知道,当她停下来的时候,她已经跑到了清榕的港口。船鸣的声音伴随海水的咸腥味混杂而来,她站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夜里的海风,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两年了,她以为自己做好了面对谭展飞的准备,可是当他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她面前,她还是像丧家之犬一般,除了发疯发怒,什么都做不了。
在谭展飞面前,他永远都像是高高在上的王,而她,不过是他轻而易举就能追捕到手的猎物。
她拿出手机,翻了半天,给陆均璨拨了一个电话。
她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迫切地需要一个人陪在她身边。
陆均璨在半个小时后到达,穿一件非常白的衬衫、一条牛仔裤、一双蓝色拖鞋,看得出他出门很急,连鞋子都来不及换。
他把手插在口袋里,急急地朝她跑来,月光下,他整个人在冰冷的大风中,有一种瑟瑟的苍凉。
陆均璨走过来的瞬间,秦漫月只是呆呆地说了一句:“去吃东西,我饿了。”
深秋季节,陆均璨穿着一件薄薄的衬衫,冻得直发抖,他什么也没有问,只是跟在她的身边,踩着拖鞋,吧嗒吧嗒地走着。
他们走到了一间海边的排档,船停靠在海港边,排档三面搭上了蓝红的塑料布挡风,里面挂着几盏照明灯,三三两两的货船工人下来吃饭,有人划拳,有人吃瓜子,还有人在自己的水煮锅里捞东西吃。
“我们比赛吃螺蛳吧。”坐下来之后,秦漫月说。
“你不是饿了吗?吃螺蛳能饱?”陆均璨觉得奇怪。
“吃完了螺蛳,我还能吃好多饭。”
这是秦漫月奇怪的逻辑。
小颗的河螺,一人面前放了三盘,老板娘亲自端过来,看到他们是学生,还和他们闲聊了几句。
“清榕大学的吧?看上去都是学生的样子,大半夜跑出来吃东西,真浪漫啊!穿得这么少,也不怕冷。”
陆均璨笑着说:“我这是舍命陪女神啊,没看我都冻得发抖了吗?”
“就你废话多。”秦漫月被他的话逗乐了。
“终于会笑了,真不容易。”陆均璨拿起桌上的瓜子,嗑了起来。
陆均璨就是有这种嬉皮笑脸的幽默感,不管多糟糕的心情,只要和他聊上几句,准能把你逗乐。
“比赛开始。”秦漫月拿起桌子上的筷子跃跃欲试。
秦漫月学会吸螺蛳这件事是小七教的,小七喜欢去河里摸螺蛳,摸了一大碗回来泡在水里吐泥两天,再捞起来剪去尾巴,用奶奶种的朝天椒,还有葱、蒜、糖、酱油,放在一起爆炒,亮晶晶、香喷喷的一盘,好吃到让人停不下来。
秦漫月起初吃螺蛳都是用手拿的,小七用筷子,一夹一颗,一吸螺肉就进嘴里,秦漫月在小七家吃了一夏天的螺蛳,终于也练了用筷子吃螺蛳又快又准的本事。
陆均璨吸螺蛳也是用筷子,速度一点儿不比秦漫月慢,吃到后来两个人的嘴唇都辣得和香肠一样了,趴在桌子上大口大口喝冰啤酒。
海风有些咸腥,吸入秦漫月的鼻腔里,说不出来地舒服。
他们吃了很多,也喝了很多酒,两个人都喝得醉醺醺的。
醉了之后,陆均璨开始敲着瓶子唱歌,唱完歌停下来,嘴里喃喃地说:“秦漫月,你怎么就不喜欢我呢?像我这样百分百的帅哥,千分千的富公子,多少人求我看她们我都不看,为什么你就是不喜欢我呢?我软硬兼施,巴巴地追你,你百毒不侵,你难道真是铁石心肠吗?”
秦漫月听他这么说,心里突然有些难受,刚想说什么的时候,他又甩开秦漫月的手,仰起无赖一样的笑脸说:“怎么样啊?我刚才台词说得好不好?”
是台词!秦漫月松了口气,没好气地回答他:“我感动到差点儿要说我也喜欢你了。”
“真的假的?”陆均璨跳起来。
秦漫月喝一口酒,斜他一眼:“当然是——假的。”
“骗我一下会死啊?能耽误你几分钟啊?”
秦漫月看了看陆均璨的脸,微微的醉眼中半开玩笑地说:“除非你愿意做小七的影子,我就考虑接受你。”
“秦漫月,你不是人,我陆均璨在清榕大学那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几时轮到做别人的影子?”
秦漫月好笑:“还较真了,没人让你做影子,你的选择很多,比如对你死心塌地的大美人江蓉蓉。”
陆均璨不说话,只是把酒灌得跟喝水似的。
秦漫月知道自己的话挺伤人的,可是她没有办法,既然没办法给他爱,就要学会狠心,才能全身而退。
回宿舍的路上,陆均璨踉踉跄跄的,嘴里絮叨个不停。
“快说你喜欢我,否则我就大喊非礼!”
秦漫月哭笑不得地看着他,本来是喊陆均璨来陪她吃夜宵,现在倒好,变成她看他耍酒疯。
她哄他:“这话不能随便说,你是我的好朋友。”
“谁要做你的好朋友?我只想做你的男朋友。”
陆均璨气恼地迎着风朝前跑,海港一带的风似乎比任何地方刮得都久,那感觉像有人抚摸你的发丝,秦漫月静下来,任头发被风吹成一缕一缕的。
她喜欢这样的夜色,每一寸空气都在她的全身流淌,她不知道她要走向哪里,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陆均璨和她一起走到学校门口,秦漫月和他道别:“我进去了。”
他眯着眼睛看着秦漫月,突然停住了脚步:“我是不是只能做小七的替代品?”
秦漫月静下来,她没想到陆均璨会问这个问题。
“你喝醉了,快打车回家吧。”她不想回答,只想尽快回避。
陆均璨露出以往无赖的笑容冲她说:“开玩笑呢,小美人,又被我吓到了吧,快回去睡觉,我目送你。”
“再见。”
秦漫月边走边数着步子,一步两步三步,以前每次和小七分别,他们约定十步的时候一定要回头看看对方还在不在,每十步,回头,一百步的时候,就再也不要回头地走掉。
秦漫月在心里数着时间,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时光的影子上,陆均璨和小七的脸交替出现在她的面前,她不回头,她怕她一回头,看到的陆均璨又成了小七,她怕她看到陆均璨的样子,会不忍心地冲过去,给他一个拥抱。
当她走到第一百步的时候,突然有一双手从后面紧紧地抱住她。
熟悉的酒气从后面传过来,陆均璨的下巴抵着她的侧脸,有一种醉酒的醺意。
秦漫月挣扎:“陆浑蛋,你别和我耍酒疯,快放开我。”
“就不,就不。”他抱得更紧了,像一个耍脾气的孩子。
秦漫月有些颤抖,不知道自己今天怎么了,遇到的人都这么疯狂。
他继续说:“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一个很喜欢的男生,他叫小七,你不能忘记他,哪怕你总是把我错认成他。开始,我痛恨做别人的影子。所以这几个月,我故意对你好,在你身边,我就是想看看你什么时候会被我感动,慢慢爱上我。可是没想到,我越来越失控了。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这样爱过谁,爱到明明知道自己是一个替代品,还依然心甘情愿地爱下去。刚认识你的时候我对自己说,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出我爱你,可是我违背了对自己的承诺。哪怕我只是小七的一个影子,是你爱的影子,我都愿意这样陪在你身边,爱着你,照顾你。”
陆均璨把秦漫月转过来,按着她的肩膀,声音沙哑:“只是这样一个机会,这样一个卑微的机会,你愿意给我吗?”
秦漫月愣住,大脑一片空白,直直地看着陆均璨的脸,那张在夜色中和小七极为相似的白皙脸庞,在白桦树的影子下,一如初见时,散发着幽静的光。
她痛恨自己,每次在别处受了伤,就想找个人疗伤,可是她却无法带给他幸福。
曾经她的自私害死了小七,她现在绝对不容许自己的自私再伤害别人。
“对不起,我不能接受你。”秦漫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后半夜的校园,头顶上倾斜而下的乳白光线,振翅而飞的蛾在上空来回盘旋。
一辆黑色的林肯停靠在校园外,有一双眼睛,死死盯住两个相互依偎的人。
他不放心秦漫月,所以一路跟她到港口,没想到她竟然打电话把陆均璨叫来,他们一起喝酒聊天走回学校,仿佛异常亲密。
谭展飞看着眼前那个和任夏航长得极为相似的陆均璨,他正追求秦漫月。根据他的资料显示,他们的关系甚密。
一种如同当年的奇耻大辱再次击中谭展飞的心,当初若不是他为了拼命赚钱而忽略了秦漫月,也不会被任夏航钻了空子。
一个在商场上敏锐机智的男人,在面对感情的时候,居然没有一丝警惕,他以为秦漫月心里有他,绝对不会背弃他,他以为以他的条件和身价,只会让秦漫月死心塌地地跟着他。殊不知,十几岁的少女,看中的只是一个人对她的关爱和疼惜有多少,有多重,而不是金钱有多少。
他好后悔,后悔自己明白得太晚。
谭展飞握紧了拳头,眼睛折射出一道凶光,声音像是从牙齿间迸出来:“阿Ken,陆氏的影视基地项目从民间借贷了多少资金?”
“大约两亿。”
“如果有人在这时候撤资,再煽动借款的民众催款,陆氏会怎样?”
“资金链暂时断裂,不过他们最近在研发新的数码产品,一旦生产成功,可能可以暂时填补部分资金。”
“那就先让他们的数码产品下线。”谭展飞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是,老板。”
“立刻把弋左雪藏,直到合同期满。广告作废,另外找人拍一个。”
“可是这样,我们会损失一大笔费用。”
“这点儿损失,我从没放在眼里。”
迷雾般的傍晚,四合的暮色中,谭展飞轻轻地抚摸着秦漫月留在他手上的牙印。车内放着柔缓的音乐,他突然有一种咫尺天涯的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