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 4
“母亲,好不好叫个裁缝来家里给我做衣服?承耀今天拿了些绸缎给我。”四个人刚在饭桌上落座,姚凤喜便开口。
“眼瞅着过年了,这个时候叫裁缝,工钱要高高地给。不过......湄筠,你有没有衣服要做?叫裁缝一起做了。”
“不用叫裁缝,料子我本来买给湄筠的,她不要,就给凤喜了。凤喜,我说过不用叫裁缝,你闲着没事自己做!”齐承耀沉下脸来,他知道姚凤喜为什么在饭桌上开口。
“你怎么不要,湄筠?”齐母问。
“我不会做。”
“那么叫裁缝来......”
“我跟湄筠说叫裁缝来,她不用。吃饭吧!”齐承耀截住母亲的话,既然姚凤喜故意的,他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要姚凤喜明白妻妾有别!他再不能让姚凤喜有分毫压过湄筠。
“拿下去给各人分到碗里。”齐承耀对端上炖菜的婆子说。
“哎,承耀,放到盆里好吃,热乎乎的,为什么要分开?分开凉得快!”姚凤喜问。
“分开盛!”齐承耀没理会她,“以后汤和炖菜都分开盛。”他继续对上菜的婆子说。
一顿饭下来,姚凤喜再没有一句话。她知道为什么分开盛,他嫌她不刷牙!她恶狠狠地看一眼坐在对面的谢湄筠。
晚上,齐承耀给母亲问安时,母亲说湄筠想去自己姨妈家住几日,“母亲,你答应她了?”齐承耀赶着问。
“没有,像什么话!大过年的,一家人不在一起!”齐母看他一眼。
自从他在炕上睡过后,湄筠就不上炕了。白天她不是坐在榻上,就是坐在桌边。东北的地面寒大,女孩儿怎么受得了?齐承耀躺在被窝里。他忽地起身,披上衣服趿拉着鞋去前院找厨子,“老韩,明天早上做个烧麦。”
“好嘞,少爷!”少爷对饭菜从来没要求,这番怎么了?难道因为那戏子怀孕,少爷顾及孩子惯着她?该死的下贱货!
“小姐怎么不跟姑爷同床?”东厢屋书房里招弟帮谢湄筠脱下发簪。
“跟戏子共侍一夫?”她笑笑,“我嫌脏,怕辱没了自己。”那个戏子怀孕了,便想拿她当替代、给他取乐?
“呦,我最喜欢吃烧麦了!承耀,你让老韩专门给我做的?”姚凤喜赶紧过来挽住齐承耀的胳膊。她昨晚就刷牙了,还有今早,刷得很仔细。承耀应该能闻出来牙粉味。
“你坐好!不是,湄筠喜欢吃。”他不能再让她搅和了,“湄筠还喜欢吃白肉血肠。”
姚凤喜变了脸色,她去自己的位置坐下,齐承耀跟她最热络时也没为她专门点菜。
“湄筠,吃烧麦!”齐承耀转向谢湄筠。
“我不喜欢吃。”女孩儿连眼皮也不抬一下。
齐承耀摸摸下巴,湄筠从来不肯正眼瞧他一下。
齐承耀吃过早饭出门,去鼓楼大街的地毯商店。因为他想起来母亲卧房里有一块地毯,厚厚的,可以隔凉。他在店里挑三块地毯:一块深红底子、灰色镶边,上面用藏蓝、赭石色织着亭台楼阁和花树;一块粉紫底色、湖蓝镶边,四角是缤纷的花篮,中心是湖水、小岛和屋舍;一块灰色底子、明黄色镶边,缠枝花卉纹加上莺飞蝶舞,难得这般又热闹又雅致的花样,他料想湄筠会喜欢。天津“乾昌”出产的地毯,质量好,价格高。他找个脚夫扛着地毯随他回家。齐承耀先扛着一块地毯去后院湄筠屋里,他把地毯丢在书房地上,湄筠从书上抬起头来愣愣地看着地毯。“天冷,还有两块,铺到卧房和厅里。”齐承耀转身出去。屋里终日炉火熊熊,其实并不冷。等他把第二块地毯从外院扛进来时,姚凤喜从西厢里出来,“承耀,这块地毯是给我的吗?”
“不是!给湄筠的。”他从东边过道进来,走在东厢屋檐下,难道她没看见?
“她怎么要两块?”
“叫‘少奶奶’!三块,一屋一块儿。湄筠怕冷。”
“三块儿?那我呢?”
“孕妇体热不需要。”他冷冷地。管家后来跟他说了,说郎中讲从来孕妇都体热,没有怕冷的。管家还说是十一月初糊的窗缝。
“少奶奶有三块儿,我为什么一块儿也没有,承耀?不公平!”
“湄筠是妻,你是妾,地位悬殊,没什么不公平!”齐承耀跨进东厢房,把地毯扔到卧房里。妾乃贱流,通买卖!
齐承耀无视站在院子里的姚凤喜,继续去前院搬地毯。他刚从东边过道走进后院便被姚凤喜截住。“承耀,你也给我买三块地毯,好不好?我身上带着孩子,脚底怕凉。”
三块儿?好大的胃口!“没有!”
“那就两块儿,一进屋不要。”
“我说了没有!”他很不耐烦。
“那,一块儿,我就要一块儿好不好,铺在卧房里。”
“去年生意不好做,没闲钱。”其实生意很好,他就是讨厌姚凤喜处处要跟湄筠攀比!
“那怎么有钱给她买地毯?”
“‘她’?我再说一遍,叫‘少奶奶’!我是说‘没闲钱’,给湄筠买地毯是正经事。”齐承耀甩开姚凤喜的拉扯,把地毯扛进东厢。
“承耀,给我买一块地毯!”姚凤喜兀自在他身后喊。
齐承耀进屋把地毯展开,铺到三间屋子里,不大不小正合适,书房和厅里还各自留出一块地方正好给炉子。“好不好,湄筠?”他坐在地毯上问妻子。
“她要,给她吧。”谢湄筠看着地毯上的花纹说。
“我嫌冷!”
“去西厢。”
“我要在这屋里呆着!”他是一家之主,连去哪个屋里睡觉都没有权利决定吗?
下午,田里送来杀好的牲畜、家禽、野味和各色干菜给齐家过年用。牛、羊、猪、鸡、鸭、鹅、野鸡、鹌鹑、兔子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还有一只傻狍子。
“怎么二十四才来?”齐母问庄头。
“本来二十二要来,太太。少爷二十二捎话说要一对稀罕的小活兔一并送来,俺们到处去找,就来晚了。”
“什么活兔?”
“就这个,太太您看。”庄头赶紧去车上把笼子捧下来。
“承耀,你给孩子准备的?”
“孩子?”齐承耀没想过,“没有,给湄筠养着玩的。”齐承耀接过兔子细看,庄头这活干得不赖:一只通体白色,只有耳朵和眼睛是黑色的,而且竖着耳朵;一只乌黑发亮,没有一根杂毛,跟墨撒上去一般。
齐承耀跟庄头唠两句,吩咐管家收了东西,自己拎着笼子去后院东厢书房,他急着给妻子献宝。“好不好看,湄筠?我让庄上送来的,”齐承耀把白兔从笼子里掏出来,捧到女孩儿面前,“给你养着玩,咱们白天放在屋檐下,晚上收进柴房。”
湄筠盯着兔子看,一时没言语。这回有戏,齐承耀想,哪个女孩儿能拒绝漂亮的小兔?
“承耀,那兔子是给孩子养的吗?”姚凤喜隔着窗户扬声问。
“我不要。”湄筠眼睛转回书上。
“不是,我给湄筠的!”她难道没事做吗?整天盯着院子?这宅子盖小了,应该再有一跨院,让姚凤喜住到跨院里去,不许出来!“湄筠,你看这颜色多好!庄头说这两只兔快出月了,正适合养。你看看,湄筠!”
“给她吧。”湄筠再也不肯看兔子。
齐承耀心里叹口气,抱着兔子坐下来。
“承耀,你再弄两只兔子给我。”姚凤喜隔着窗户说。
“没有!”齐承耀起身把兔子塞回笼子,拎着笼子出东厢房。“承耀,让我看看兔子!哎,承耀!”齐承耀径直去外院账房找庄头,“辛苦你,老冯,这兔子很好!只是我妻子怕上学了没人照顾小兔,不敢养。你拿回去给孩子们玩吧。”
“少爷,这两只兔子不多见,我千挑万挑,拿回去可惜。听说姚姨娘怀孕了,不如留给孩子玩。”
操他妈!“哦。老冯,没事你早点回吧,赶上风雪,不好走。”
“好,少爷!谢谢您关心!”就在城外五里地马蓬沟,有什么好走不好走的?庄头纳闷。
齐承耀等庄头啰里啰嗦终于跟众人告辞、赶起自己的驴车走远后,他拎着兔笼去厨房,“老韩,把这两只兔子杀了,今晚吃!”
这兔子好像还没足月,“少爷,这么小,能够几筷子吃的?”
“新鲜!”齐承耀阴着脸。
“这兔子肉比往年的都嫩,不错!”齐母吐一块骨头到碟子里,“待会儿让他们再盛些来,就这几块给谁吃?哎,对了,凤喜,兔子你放哪儿了?我怎么没看见?”
“兔子?母亲,你说什么兔子?”
“就是承耀让老冯送来的兔子。”
“不是给我的,母亲。”
“老冯说湄筠不要,他让承耀留着给孩子玩。”
他废话真多,跟个婆娘没区别!“我让老韩杀了吃,就这肉,母亲。”齐承耀指一下桌上的碟子。
“承耀,你......”齐母瞪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谢湄筠放下筷子看向窗外。窗外黑乎乎的,有什么好看!齐承耀想。
“怪不得这肉嫩呢,好吃!”姚凤喜伸筷子再夹一块。凭什么没有她的份,她还怀着孩子!她没有的,别人也不能有!
谢湄筠转回头,缓缓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湄筠,你怎么不要兔子?”齐母转向谢湄筠。
“湄筠说怕自己上学没人照顾兔子,所以不要。”齐承耀赶着替妻子把母亲的话头拦下。
那么,为什么不留给孩子!齐母忍下怒气。
“承耀,你再让老冯给我弄两只,我最喜欢小兔了,还有猫,我再要只猫。”姚凤喜说。
“要养去庄上养,别在家里!这院子不许养活物,脏!”齐承耀恶狠狠地夹一块兔肉放嘴里。她故意的,她明明看见自己提着兔笼去湄筠屋里,怎么可能给孩子的!她站在窗外说话,故意搅和!他就不能给她脸!
“为什么别人能养我不能养?”
“‘别人’?我说过叫‘少奶奶’!”
“为什么少奶奶能养我不能养?”
“没有‘为什么’!凤喜,你早晚要给少奶奶请安,别忘了!”
“啊......”姚凤喜很不情愿。
“不用。”
“怎么不用?”齐承耀转向妻子。
“太麻烦!”湄筠谁也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