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密
当美国国会的一个委员会召集行政会议时,会议是秘密的。我们在马基雅维里讨论罗马独裁官制度时,看到执行与保密之间的联系,独裁官不仅无须征询他人,亦无须诉诸公断(D I.33)。倘若执行要求惊诧,保密显然必不可少。当然,惊诧并非幸福的启示,而是某种不祥之兆。执行究竟如何不幸,可以通过一个事实来衡量,即《论李维》使用execute(行使)一词密度最大的一章,是长篇讨论阴谋的那一章,即第三卷章6(全书60次有40次出现在这里;加上相关的章节第三卷章1与章3,共49次)。马基雅维里在其主要著作中,仅有一次谈及法律的实施(FH VII.3),却好几次谈及实施阴谋(D III.6,pp.201b、210a;FH VIII.5;Life of Castruccio Castracani,p.757b);讨论阴谋的那一章,其结构通篇围绕着“实施”(execution)展开——采取行动之前、之时、之后。我们已经看到,为阴谋保密的方式,就是加快实施(D III.6,,pp.204a-b;FH VII.32)。阴谋的实施完全将实施的二重意义“杀人”与“执行”结合起来,因为阴谋的对象被杀(executed),阴谋才得以执行(executed)。不用说,阴谋的实施完全属于非法。
马基雅维里为什么将“执行”从执法中删除(马西利乌斯却严格限定在这一范围),将其列入阴谋的辖区?阴谋本身必然更接近统治的本质,超出人们迄今为止的想象。马基雅维里暗示这一点,他写道,阴谋不仅针对君主,也针对祖国(patria)(D III.6)。然而,正如他的许多陈述,即便这一点,也不过是其论证的导言。据马基雅维里说,政府是必要性的代理,并非正义的使节,因为我们经受不起正义。然而,我们以为自己能够经受正义,尤其为了我们自己,我们常常看不到需要采取行动,以便预见我们经受不起正义——即预见必要性的行为。这是大众的性情,不渴望统治、命令或压迫,仅渴望不被统治。渴望不被统治致使不愿面对事实或必要性。政府承担着模棱两可的任务,既让民众深刻了解必要性,使他们能够生存,又需要向他们隐藏必要性,使他们保持幸福和纯真。马基雅维里的良方是让政府看上去源于民众,民众受伤则似乎是自作自受。这需要欺骗(P 18;D II.13,III.2、40)和阴谋(P 19,D III.6),这两种方式不仅危险,平时必须锁在抽屉里,只有紧急关头才拿出来为忠实者所使用,而且也是一般(倘若不是日常的话)工具,可以毫不犹豫或肆无忌惮地运用。
马基雅维里说,策划阴谋或者一人,或者多人。然而,他继续说,倘若一个人,那就谈不上阴谋;而是“一个人刺杀君主的坚定决心”(D III.6,p.201a)。因此,严格地说,阴谋需要一人以上,共守秘密,或共享知识(coscienza)。阴谋者的关系绝非朋友关系,因为人们通常在爱情方面自欺欺人,断定另一个人为他们有所承担;除非你经过验证,否则,千万不要相信,况且,这是最危险的(D III.6,p.203a)。至少一般说来,阴谋者的关系必然是委托人与执行人的关系,并非平等的朋友关系。执行人或秘书(secretary,不应忘记秘密与秘书之间的关联)可能比委托人更能干,因此,究竟谁利用谁,并不清楚(P 22),然而,关系的不平等依旧。根据马基雅维里,阴谋是一切政治的基础,就此而言,我们再次看到他与亚里士多德的基本分歧,对亚里士多德来说,友谊才是正义和一切政治的基础(NE 1155a23-33)。亚里士多德主张,朋友之间无需正义,他们超越了正义;马基雅维里则认为,即便他们彼此保密,对他们自己保密,也得不到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