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假面舞会(4)
劳瑞娜的手蕴含着力量。仿佛有什么东西注入胸膛,冷静回到了身上,诺亚重新睁开眼睛,目光投向竞技场。
角斗仍未结束。他发现自己忽视了一件事。诚然,那三头猎豹远比三个角斗士强壮敏捷,爪牙也比角斗士手中的剑和长矛更具破坏力,但它们终究只是三头猎豹,是捕食动物的本能在驱使它们行动。
三个角斗士却是一个装备合理、分工明确的小队,一个有着统一目标的整体。猎豹们或许懂得观察和判断形势,甚至有一点配合,而角斗士们拥有的却是默契与战术。
还有一点,他们清楚地知道自己在为何而战。
最初的慌张和混乱过去之后,猎豹的扑击撕咬就变得徒劳无功。挥舞的利爪一次次被被卸下,强壮的身躯被一次次避开,角斗士们互相协同,以最低限度的动作、最小的体能消耗来应对。
身体条件上的巨大差异毕竟存在,他们没能完全避免受伤,可三头猎豹受伤的次数远比三个角斗士要多,伤势也远比他们要重。
他们能赢吗?即便角斗士配合着将长矛捅进一头猎豹的柔软的腹部,又从脊背穿出,诺亚仍然不敢放下心来。那畜生实在强壮得惊人,倒在地上的咆哮挣扎都让人心惊肉跳,四爪抓挠扬起大片细砂,甚至远在看台上的观众头上身上都被洒到了。
就算已经濒死,被那爪子闹上一下也不是闹着玩的,希望他们能明白这一点,他默默地祈祷着。
在竞技场里的三个角斗士无疑感受更加深切。两柄短剑一左一右几乎同时插入下一头猎豹的双眼,随即矛尖刺入下颚,持矛的角斗士还有个搅动的动作,于是第二头猎豹倒下。即便受了这样致命的伤害,它的嚎叫声仍在空旷的决斗场里久久回荡、挥之不去。
只剩最后一头猎豹,胜负不再是悬念,角斗士们依然毫无松懈。盾牌与短剑骚扰,长矛寻找着机会,诺亚直到此刻才有心思仔细观察角斗士们的动作。他蓦地发现自己还握着劳瑞娜的手,掌心满是汗水。
她在他手背轻轻捏了捏,又拍了两下。
竞技场上角斗已然结束,三个角斗士一同结果了最后一头豹子。等嘶吼渐渐低落,他们一同向看台行礼。仍然无人回应,连一声掌声、一下喝彩都没有,他们三个从来时的拱门退了回去。
这是真的吗?若不是满地的血迹和那三头畜生的尸体,诺亚会疑心自己刚刚做了一场梦,这种惊心动魄的角斗实在只该出现在梦里。有几个打手模样的家伙把猎豹的尸体拖走,又仔细地在每一处血迹撒上细砂。
等打手们退下,场边的小门吱呀打开,面无表情的巴纳德伯爵又一次出现在观众面前。
“现在,”他的嗓音柔和,“有没有人想退出的?”
诺亚环顾观众席,这次三个人站了起来,接着就有仆役将他们引至出口。
“那么,下来是第二场角斗。”
伯爵消失在门后。竞技两端的拱门同时升起,各有一队角斗士鱼贯而出。诺亚数了数,每队都是十个人。团体竞技吗?不对劲,通常情况,参加团体赛的队伍会穿上不同颜色的服装,或者在防具与武器显眼处涂上不同的色彩。
可现在,两边的装束完全一致,没有,或者说至少诺亚没看出来有任何能区分他们的标记。他们根本也没有任何防护,每个人都赤着上身,展示着发达的肌肉。
与刚才一样,两队角斗士一同向看台行礼,又互相举起武器致意,接着便呐喊着互相冲向对方,金铁交击声顿时响成一片。
打从一开始,场面就一片混乱,诺亚根本区分不了对阵的双方。不止一次,他以为两个角斗士该是同一队的,可那两人见面便用短剑打招呼;又或者在他看来该是局部的三对一,其实却是场势均力敌的二对二。
一个角斗士肋间中间,开了道一尺长的口子,鲜血顿时喷涌。诺亚一把抓住了看台栏杆,他们的武器竟然是开刃的?那受伤的角斗士动作一下变得迟缓,转眼间又挨了四五下,支撑不住扑倒在地,有人举起长矛,对准他的后颈狠狠戳下。
诺亚惊叫出声。没人责怪他,因为发出声音的远不止他一个。刚刚那一场就已经接近他的忍耐极限,现在则完全无法忍受。面对凶残的野兽,举剑相迎是天经地义,该责怪的是安排角斗的人;可现在,场上双方都是活生生的人,这种角斗至少在两百年前就因为过于血腥残忍而被全大陆禁止,角斗士的身份也不再是可以自由买卖、随意杀害的奴隶,而是正经的自由民。
已经是这个时代了,什么样的人会愿意参加这种角斗?倒下的角斗士越来越多,诺亚大汗淋漓,握住栏杆的双手指节发白。他们究竟在为了什么而战?金钱,地位,家人,还是取悦达官贵人们?
不断有角斗士倒下,剩下的还在忘我地厮杀,每个人都浑身浴血,在诺亚眼中看来更加无法区别。不管为了何种目的,这种连谁是敌人谁是同伴都区分不清的角斗都太过愚昧。参加的角斗士是如此,在旁观看的观众也是如此。
战斗持续了许久,场上还剩下最后的三名角斗士,他们个个满身伤痕,完完全全是三个血人。他们神情狰狞,气喘吁吁,但是招数依然凶狠,短剑所指的部位也处处致命。很快,很快会又会有人倒下,然后一切就会结束,诺亚知道这一刻的到来不会要他等上太久。
终究是人数占优的一方取得了上风,两个角斗士合力将短剑送进第三人的肚子。那第三名角斗士奋力挣扎,握剑的手高高举起,却终于还是无力地垂下,短剑掉落于地,跟着身躯轰然倒下,为这场角斗画上了句号。
不,还没有,还站着的两个角斗士中的一个忽然丢掉短剑,扑在刚刚死在自己手下的尸体身上嚎啕。诺亚明白,他杀掉的不是亲人,就是挚友。
许许多多女仆出现在了看台上,为观众送上一杯杯冰镇的淡葡萄酒和麦酒。现在正需要这个,诺亚端过一杯淡葡萄酒,还不忘为劳瑞娜也拿了杯。想想她多半不够,于是又要了第三杯。
事实证明他的想法很正确,几乎只一次呼吸的功夫,劳瑞娜就把两杯酒喝了个底朝天。打手们又一次清理竞技场,搬走尸体,拖走痛哭的角斗士,收拾散落的武器,撒上细砂。还有第三场,诺亚立刻意识到了这一点。
竞技场边的小门第三次打开,不出意外,巴纳德伯爵也三度出场。这一回,他的话比上两次稍稍多了些:“各位,请允许我作些说明。那位哭泣的角斗士最后杀死的,是他的亲生哥哥。”
伯爵给了些时间让观众们平复心情,接着才继续:“这一幕悲剧本可以不用上演,因为刚刚最后三位角斗士本是同一队的。遗憾的是,直到角斗结束,他们才终于发现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