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又何止一句见过?
——十多年前。
“杨央!给我滚出来!”入许行生意失败,又喝得酩酊大醉。手里拽着酒瓶子,满脸通红也盖不了他通宵的黑眼圈。
像地狱来的恶鬼。
年幼的入程祺被杨央慌张地塞进的衣柜。
杨央关上了房门。
可这从来都不是阻止他的办法。入许行仗着自己喝了酒,迷幻地从厨房拿了刀,一下一下地砍着房门。
“贱人给我滚出来!”
入许行被人骗了钱,他的世界开始崩塌,疑神疑鬼地怀疑身边的所有人。
可他早就众叛亲离,剩下的只有他们母子二人罢了。
杨央听见外面的动静,怕得手抖个不停,泪流满面地靠着柜子,强撑地轻声说道,“小入,捂上耳朵,闭上眼睛。不要出来。”
下一秒入许行就破门而入,手里的菜刀划伤了他的手指,鲜血横流,他却毫不在意,甚至兴奋癫狂得让人颤栗。
“哑巴崽种呢?”他看见只有杨央一人,“你这个不守妇道的下的哑巴崽种呢?”他认为入程祺的不开口都是杨央的责任,他忙于工作,自然和他无关。
“你说什么?他可是你亲儿子!”杨央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入许行低头趴在地上,“在这?”
“在这?”他掀开了窗帘,狐疑地看向了杨央挡着的衣柜。
“别找了!他早就出去了!你有什么冲我来!”杨央受不了了。
“滚你妈的!”入许行一巴掌扇在了她的脸上,抽了皮带把她绑在了门把手上。
杨央动弹不得,赴死般求饶,“我求求你......不要在这......”
不要当着孩子的面.......
杨央的绝望,入许行怎么会懂。
那一晚,百般的欺辱凌虐。
入程祺就蜷缩在柜子里亲身经历了这一切。
没人知道第二天他是怎么把满是伤痕,甚至只有几片破碎衣料堪堪遮身的杨央送去了医院。
家里所有的电话线都被入许行拔了。
又有谁知道,杨央在进手术室前告诉他照顾好自己时......
他还活得下去吗。
入许行入狱那天,他听见了他入家亲戚说的。
——这孩子真够可怜的。
——那可不是么?听说他见到他妈的时候,杨央什么都没穿!
——我的天呐。这孩子.....
——他毕竟流着他爸的血,以后他爸还要靠他赡养,毕竟他妈都那样了.....
“闭嘴,”少年喃喃低语,“闭嘴.....”
“闭嘴......我求求你们了。”少年捂着耳朵,白皙的脸上触目的血色。
“闭嘴!”少年猛然惊醒。
“什么血?我不是他的孩子!我没有他肮脏的血!我没有,我没有.....”他挣扎着站起来。
指背的皮肤被指甲划破,血痕交织。
手却仍然颤抖不止......
回到现实。
入程祺的手颤抖不止而眼角的泪无知觉地掉了下来,他没有任何感知,手脚冰凉、麻木。
唯独那心在抽搐,巨大的痛楚让他不得不蜷缩起全身来抵御。
他伸手扒开了床头柜,柜子里的药是他赖以依靠的安眠药。
瓶子是空的,没有了。
“花花.......”少年眼前映出年幼的少孩,七八岁的俊俏模样,扎着小辫脆生生地喊他祺祺,向他招手,向他奔去......
面容与如今的少女相重合,一颦......一笑......
“花花你会想起我的,会是我的。”入程祺轻喃。
在他暗无天日的十七年人生中,只有那个夏天是被珍惜,被救赎,被爱。
他发誓要用一辈子的时间去爱她,那个夏天对他来说足以用一辈子去珍藏。
清晨。
入程祺醒来脸色苍白,昨晚迷迷糊糊地睡去,疼痛却也没有减轻.......
一想到答应女孩教她数学,他把桌上的笔记本塞进了书包依旧准时去了学校。
没撑住第一节课,入程祺就昏沉睡去。
不安稳的虚冷,让他脑袋混沌,思绪也乱了。
他回到了小时候的他。
“妈妈海底有什么?”男孩拽着一本儿童读物,眨着清澈透亮的眼睛,眸中的光亮处是他的期待。
“海底......有白鲸,珊瑚......”
“有向日葵么?”男孩充满期待。
杨央心头一痛,蹲了下来看着自己的儿子,撩开他栗色的碎发,额角那一处明显的伤疤。
她知道他想那个女孩了。
“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搬回去?”
他们搬走那个家已经一年多了,入许行那次意外出了车祸身亡,而他们搬到了家。
月光透过云层撒在了男孩的身上,与他的清透融为一体。
他从杨央的眼里得到了答案。
杨央心痛地不能呼吸,他眼里的星光她没能好好地保护,对这个孩子的愧疚,“小入,妈妈带你去看海。”
入程祺坠入了海底,那深海里没有一丝光亮,极度寒冷.......
“入程祺?你没事吧?”少女的声音沁透,把他拉出了海底。
“别管我。”入程祺猛得醒来,他能感到后背的汗水打湿了长袖贴在他的背上。他紧紧地揪着胸口的衣服,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濒临溺亡的人在海底看到的光,究竟是希望,还是再一次的绝望?
他贪婪地想要触碰,却清楚地知道.......
他碰不到。
花朝暮见他出了许多冷汗颇感担心,拿纸想要擦掉些。
入程祺微微喘息,一把拍掉了她的手,有些恍惚地笑道,“你知道溺死的人最后一刻在想什么?”
花朝暮张了张嘴,看着他。莫名的问题让她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作答。
“在想什么?”她问。
“时间再快一点。”时间再快一点,快一点结束生命。不是求救,不是挣扎,也没有任何希望........”
花朝暮没有吃惊也没有无措,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这个少年身上的倨傲、清冷,和他不为人知的过去。那些不被公开的秘密,那些他偶尔露出的脆弱敏感和不堪重负。
她的共情能力很强,能体会到他的窒息,仅凭他的言语,她竟能体会到那些密不透风的日子是怎样折磨这个少年........
入程祺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
“抱歉,我在说胡话。”他低下头,手掩面,看不清神色。
那顷刻的脆弱神情,让她心里某处的弦断了。
“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入程祺僵住了。
“或许,我们见过。”
他转而看她,眼眸本是平静星海,无波澜起伏,跌宕曲折,此刻却蓄满了眼泪,星光流转.......
“是的。我们见过。”入程祺一向冷静的声音竟有些颤抖。
七岁相遇,十七岁再遇。
她是他花了十年去找寻、相遇的人。
又何止一句见过?
花朝暮的脑中那一刻,零碎浮现了许多陌生而熟悉的画面。
向日葵海,画着小花的纸飞机,男孩。
“头疼。”那些画面终究是连不起来。
花朝暮看着少年期待着的目光,生怕让他失望,可脑中的那些她实在是无法相连。那些记忆到底是什么时候的.........
“好了,小花花已经很尽力了。要是想不起来就不想了。”入程祺有些心疼,抬手摸了摸女孩的发梢。
他的眸中有薄薄的泪,却笑得那样美好。
温柔到极致。
“入程祺......”花朝暮耳垂粉红,却坚定道,“给我点时间。”
“好。我等你。”入程祺轻轻地笑着,满目柔和,清冽的风,总是甘甜而温和。
........
女孩特有的清香,和柔软的头发,总是勾起他那日的回忆。
她总是伴他周围,相似的侧脸,如出一辙的头发。
栗色而金黄。
“花花长大了,变漂亮了。”
自从两人坦白后,入程祺总是会不禁夸道。
“什么?”
入程祺回过神,故作冷淡,“你听错了。”
“我刚刚明明听见....”花朝暮边说边讲,一个趔趄差点摔了下去。
还好入程祺眼疾手快把她捞在了怀里。
“还说么?”他在她耳边吹起,温润的嗓音清淡低迷,带着蛊惑人心的嫌疑。
“不说了。”花朝暮脸红得像西红柿,推开了他。
她的可爱举动逗笑了他。
“你笑什么?”
“笑小花花。”入程祺来得闲心逗逗她,靠在墙上笑得很开心。
花朝暮觉得自己心跳要超速了,低着头快步走开,“你快点,要集合啦。”
她自己都没发现话语里柔满了撒娇。
“好,遵命。”入程祺得逞得像个狡黠的狐狸,不紧不慢地从楼梯上慢慢地往下。
花朝暮就这样站在台阶下看着台阶上的少年,少年迎着光,透亮而明媚。
琥珀色的眼睛,白净的模样。
栗色的头发在太阳下微微泛着金色,和她的一样,刘海稍稍遮了眉毛,恰到好处地露出好看的眼睛,高挺的鼻子,嘴巴.......
慢条斯理的样子简直不是在校园里下楼梯,而是矜贵的王子在宫殿上一步步地往下走向舞厅。
入程祺看着走神的花朝暮不禁笑了,“有这么好看吗?”
他的声音淡淡的却有一点不正经,简直要了她的命。
入程祺满脸伤痕,模样冷清却多了份血色,这样的他更加生动。
不再是平日里那个面容俱淡的清冷少爷。
“好看.....”花朝暮下意识地。
入程祺顿了顿脚步,两人都傻了。
花朝暮被迷了心窍,“要是笑一笑就更好看了。”
说完她捂住了嘴巴,她在说什么???
入程祺扬了扬嘴角。
笑了。
花朝暮目不转睛,入程祺永远的神!
雅痞清冷的气质独一无二,像夏日的柠檬茶,清爽干净又宜人。
林知秋刚交完作业下楼,看见花朝暮与入程祺的笑嫣模样有些吃醋,“啥时候关系那么好的。”明明花花是她的。
郴舟畔插着兜不紧不慢地走,视线落在入程祺的身上。只是一眼,就挪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