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穆讲中国文学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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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 緒論

所謂史者,即流變之意,有如水流一般。吾人如將各時代之文學當作整體的一貫的水流來看,中間就可看出許多變化,例如由唐詩演變下來即成為宋詩和宋詞是也。

以植物言,植物是有生命的。水似無生命,但水有本源,故由唐詩之變宋詞,如貫通來看,兩者實二而一,故通常說詩變成詞,這便是淵源,即是同一流,要明此說,就得分別了解詩、詞及其中間之變化過程。

吾人如要講文學之變化,須先明白文學的本質;文學史是講文學的流變,即須由史的觀點轉回來講文學的觀點。

唐詩之所以變成宋詩(詞),有其外在和內在之原因。由於時代背景不同,因此,我們又得自文學觀點轉入史學觀點了。故講文學應先明白歷史,並非就文學講文學,文學只是抽出來的,並非單獨孤立的。

再進一步說,我們不但要說明文學之流變,而且還要能加以批評。

至於文學的價值,不僅在其內部看,還要從其外部看。例如兩漢文學之成為建安文學(按:此處之“建安文學”,錢師是指曹操、曹丕及曹植三父子),必有其原因,不能用政治來講,當時之政治亦由兩漢之統一變為分裂,但是不能用政治史來說明文學史;建安文學如何興起,則可先講建安時代。

文學是一種靈感,其產生必自內心之要求。從東漢時代到三國時代,其人情、風俗及社會形態都不同了,故思想、觀念、信仰及追求之目的亦都不同了。故文學亦變了。例如曹操身為統帥,但卻輕裘緩帶,與前人不同;此皆因生活情調、風俗觀點都改變了。又如唐人愛用五彩,宋人則喜用素色簡色;唐代用彩畫,宋則用淡墨,風格自各有不同。

文學是文化史中的一項,而非政治中的要目。文化史則包括文學、藝術、宗教及風俗等各項。

又如唐代韓(愈)柳(宗元)之古文運動,則單講政治背景便不夠,所謂韓愈文起八代之衰,那麼我人應先讀《昭明文選》,然後才來讀韓文,如此才能容易了解,這就是先要加以比較。我們學習文學史,亦需要加以比較。我們如亦想讀西洋文學史,也可以與中國文學史來比較,一比之下,才可知道中國文學史有其獨特的面貌。

直至今日,我國還未有一冊理想的“文學史”出現,一切尚待吾人之尋求與創造。(按:錢師此處所說“直至今日”,是指他開講這門課程的1955年9月初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