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志誠序
繼《錢穆講中國經濟史》之後,學長葉龍教授有意將他珍藏多年、修讀錢賓四師“中國文學史”課時的筆記整理,然後付梓出版。現在經已整理完成,書名就叫《錢穆講中國文學史》,並囑我為這本書寫篇序。我一方面感到萬分的興奮和榮幸,另一方面,我又深感慚愧,我哪有資格為這本書寫序?恐怕葉師兄之屬意於我,一來因為我們是同門師兄弟,無論是在新亞書院抑或新亞研究所,他都是我的前輩。二來,恐怕也是最主要的,我們都先後修讀過錢師的“中國文學史”,彼此應該有些相關的話題和體會。葉師兄盛意拳拳,我就只好勉力而為,答應過來。但談的都是個人的感受和印象,而且拉雜說來,稱不上是篇像樣的書序。
葉師兄和我雖然先後都修讀過錢師“中國文學史”的課,不過,效果卻可並不一樣。首先,他修讀的時間是在上世紀五十年代中,而我修讀的則在六十年代初。其次,他修讀的是整年的完整課程,而我修讀的只是半年的課,下半年即由另一位老師替代了。那是因為作為新亞書院的院長,錢師在五十年代中之時,仍可專注於院內的校務和教務,但到了六十年代初,他已因書院要併入中文大學作為三所成員學院之一而非常忙碌,無法多兼教學工作,所以“中國文學史”課只教了半年便沒有繼續下去。
還有一點值得一提,葉師兄是江浙人,他聽錢師課的能力比我們這些土生土長的香港學生強,吸收上比較容易。再加上他的學習精神和學習態度都相當好,所以,他的聽講筆記詳細而精確,可以充分反映錢師的講課內容,堪稱是課堂的實錄。
眾所周知,錢賓四師是著名的學者和教育家,譽滿中外,著作等身。他又非常熱愛自己的家國和中華文化,“九·一八事變”之後,因應教育部將“中國通史”成為大學必修科以振起國魂之規定,他在大學講授該科,所編寫的講義即成為日後部定大學用書的《國史大綱》。是書不但足以喚醒國魂,亦加深國人對國史的認識,深受知識分子的歡迎,而錢師也奠定了他在史學權威的地位。除《國史大綱》外,他的著述包括《先秦諸子繫年》、《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兩漢經學今古文平議》、《莊老通辨》、《莊子纂箋》、《中國文化史導論》、《中國歷代政治得失》、《文化學大義》、《中國思想史》、《國史新論》、《宋明理學概述》、《四書釋義》、《論語新解》、《中國歷史研究法》、《史記地名考》、《中國文化精神》、《陽明學述要》、《中國文化叢談》、《朱子新學案》、《中國文學講演集》等,洋洋大觀,非常豐富。
細看錢師的著述內容,都是以史學、經學、文化、思想、考據、理學等範圍的學術性論文為主,屬於文學的,就只有《中國文學講演集》而已。這本《中國文學講演集》,原是錢師有關中國文學的講演紀錄,計共十六篇,1963年由香港人生雜誌社出版。篇幅雖不太多,但涉及的範圍卻相當廣闊,所提的論點也很深入,頗多獨到的見解。此書1983年增加了十四篇,共三十篇,改名《中國文學論叢》,由台灣東大圖書公司出版。除了這些偏重作品欣賞與研究的文章外,錢師也有些情文並茂、感人至深的文學作品,如《朱懷天先生紀念集》、《潮上閒思錄》、《八十憶雙親》、《師友雜憶》、《靈魂與心》、《雙溪獨語》、《晚學盲言》等抒發個人思想與感情之作。顯然地,我們的史學權威、國學大師,一直都沒有忽略對文學的興趣,至於“中國文學史”,更是他經常在教壇上要講授的課。
錢師個子不高,但步履穩重,雙目炯炯有神,使人望之而生莫名之畏。加上他在講課時,聲音嘹亮,抑揚有致,徐疾有度。在講壇上往來踱步之間,散發出一股非常獨特的神采。所以,在上他的“中國文學史”課之時,同學們都全神貫注,靜心聽講。他的每一課就像每一個專題一樣,非常吸引。
我們新亞有個很好的傳統,就是每個月都有個月會舉行,全校學生都會參加,除了簡單的校務報告外,還會邀請嘉賓或校內老師作主題演講,演講辭都由學生作紀錄,然後刊登在定期出版的《新亞生活》刊物上。錢師是主要講者之一,這些講辭,其後都彙集成書,取名《新亞遺鐸》。此外,錢師也往往受邀到校外機構作專題演講,不論是校內校外,大都有一位同學獲指派替他作紀錄。而在這些同學之中,我們廣東籍的學生往往只是偶一為之而已。就記憶所及,替錢師作紀錄最多的,葉師兄應該是其中極少數者之一。他一直追隨着錢師,也一直好好地珍藏着他所紀錄的錢師筆記。他應該是錢師最得力的助手之一。早前他在報刊所發表的錢師論經濟、《錢穆講中國經濟史》以及《錢穆講學粹語錄》等,都是他積存多年下來的成果。而對錢師學術的傳揚,也可說貢獻良多,居功至偉。
如今,錢師講授的“中國文學史”講義就要出版了,這真是莫大的喜訊。尤其像我這麼樣的後輩,只修讀過半年的課而已。現在雖已是垂暮之年,但依然有機會看到錢師完整的“中國文學史”面世,圓了多年未完之夢,又怎能不喜出望外呢?而於葉師兄一再推廣錢師學術、惠益後人的初衷,又怎可以只是向他再三致謝而已呢?——是為序。
陳志誠
香港城市大學語文系前主任及
新亞研究所前所長